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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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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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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城别传》连载

第七章 难忘却沉重记忆 为人父奔走他乡

是夜,陈铁山经妻子提醒,让他去高家庄,找桂森的父亲写一封书信。次日清早,铁山便收拾点行李,急匆匆去了高家庄。

拨云见日。陈铁山乘坐一辆从土城开往北塬的班车,约四十分钟后,下车来到石敞沟镇上。目送班车向北缓缓开去,望着有些陌生的小镇,陈铁山突然又改了主意。他想先回一趟陈家山。他已有些时日没见到母亲和大哥了,心里寻思道: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样了?

时值深秋。虽说山间地头一派生机,但铁山的心情却是沉重的。离陈家山越来越近,他的心情就越是沉重。叹息道: “唉!搬家土城已有些光景了,也不知母亲的疯病可好些?”

生活往往是无情的,残酷的,也是出人意料的。善良的人们,又怎能经得起命运的捉弄与蹂躏呢?

陈铁山独自走在崎岖的山间小道上,往事又重现眼前。

且说七十年代后期,是日清早,城里的一帮红卫兵踏进了陈家山。

兴许是陈国玉曾任过土城县民国县长的缘故吧?兴许是他遭到土匪的杀害吧?又兴许是这帮土匪最终投诚的缘故吧?陈铁山一家就成了批斗对象。

红卫兵一进庄,直奔陈铁山家,把一个院子围了个严实,那大门砸得犹如擂鼓一般。其间,一个头头叫道:“陈铁山,滚出来!”里面寂静无声,外面又如狼似虎。不等一家人反应过来,那一帮人就破门而入了。红卫兵,天王老子也奈何不得,他们闯进院子横冲直撞,在头头的号令下,不由分说又是一阵乱打乱砸。

砸吧!砸完兴许就太平了。院子里,一阵打砸后,几个闯进周晓凤窑里,同样是一阵打砸。那疯妇正坐在被窝里,刚穿好衣服。一见这阵势,惊得跳下炕来,手舞足蹈,狂欢大笑,唱念道: “花儿开,鸟儿叫,村子里又热闹了!”

天道酬勤。窑掌,陈国玉手书一块牌匾,在地上砸得粉碎。铁山兄弟,闯进母亲窑里时,一切都晚了。铁柱穿了一条短裤,站在门口叫道:“妈!”话落,也是一阵憨笑。

那头头吼一声道:“笑,叫你装疯卖傻!”手起,照铁柱劈头盖脸就是一阵乱打。其间,还夹杂着皮带的抽打声。

那铁柱被打得腰也直不起来,淌血的嘴里不住地喊道:“救命!救命!”见大哥一副惨状,铁山不得不双漆跪地,求告道:“你们别打了!我跟你们去接受批斗,交代罪证。”

如此,在确认周晓凤是疯子,铁柱是傻子后,几个把铁山五花大绑了,押着朝后沟的公窑走去。出院门,铁山依稀听得大哥在哭,母亲又嬉笑道:“我的国玉他升天啦,世事也乱了!”

大队公窑的院子里,早已黑压压挤满了人。只见,铁山被剥光衣服,绑在一扇钉了密麻麻钉子的门板上,纹丝不动,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身旁土台子上,是所谓的批斗现场。批斗后的对象,有绑在木桩上和石柱子上的,也有躺在地上不能动的,不是体无完肤,就是鲜血淋漓。有一个眼镜摔在一地上,打得粉碎。没批斗的对象,用一根粗绳子串连着,一溜排在土台子一旁。犹如待罪的羔羊,浑身筛糠一样。

那围观的人群间,有人抹着眼泪,低声儿道:“这世事,怎么说变就变?”也有人道:“这不是要人的命吗?”

只见,皮带抽在他身上、头上,一个叫道:“陈铁山,你招还是不招?”皮带每抽打一下,那身体就向钉着钉子的门板贴紧一次,深入一次。可怜的人,他咬紧牙关坚持着,忍受着,尽量不让眼泪流出眼眶。此刻,铁山想到了父亲陈国玉,暗想道:父亲都挨了土匪的枪子儿了,我受这点儿罪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父亲的下场,想到那一帮该死的土匪,铁山不由得又坚强起来。他一字一句地如是讲道:“招什么?我不就是民国县长陈国玉的儿子吗?”

看到铁山遭此下场,听到陈国玉的名字。围观的人群里,有几个老人偷偷地抹起了眼泪,并低声道:“国玉,好县长啊!生不逢时,可惜了了!”

一根胳膊粗细的木棍,打在铁山的腿上,那头头厉声吼道: “陈铁山说,快说出你家的罪状,不然老子整死你!”

铁山道:“父亲是民国县长,是土匪杀害的!”

那头头如是讲道:“什么土匪不土匪的!你老子陈国玉,当年就是我父亲带头绑的,你能把老子怎么地?”

真是冤家路窄。闻听此言,铁山大睁着双眼,见那木棍又朝他头上砸下来,抢先叫道:“父亲是民国县长他有罪,我是他的儿子也有罪。我认罪,情愿接受处罚。”

木棍停在半空里,摔在地上,接着黄胶鞋在他身上、头上一阵乱踏。一双模糊的眼睛,穿过黄胶鞋、黄裤子的空隙,借着秋末的光线,铁山依稀看到,那几个又向一旁的木桩走去。那里,绑着一个短发的妇人。

黑压压围观的人群,又一次开始涌动。不等谁去动手,见那妇人一头向身后的木桩狠狠撞去。又见鲜血,顺着脑袋,沿脖子淌了下来。

陈铁山捡了一条命。等他醒来时,已被关进县城的大牢里。

看官听说,当年陈铁山被批斗时,幼子刚满一岁。巧的是,妻子高桂珍带着三个孩子回娘家了。

光阴似箭,如遇如梭。且说是前晌,陈铁山从牢里放出来,抬头望一眼晴朗的天空,朝那监牢的大门走去时,不觉叹息道:“但愿家里一切都好!”

后晌,他穿着父亲留给他的一身旧制服,走上那道陌生的土坡时,见大门外杂草丛生,院墙坍塌。他颤抖着双手,推开两扇大门,又见:左右柴房、马厩和环窑,都有些破损和低矮。那一排十眼石窑,除过中间的三四眼完好以外,其余几眼的门窗都遭到了破坏,前后院也多是杂草。

不见一个人影儿,陈铁山心下一慌,叫道: “桂珍,你在吗?”院子里寂静无声,他快步走近窑门,又叫道:“桂珍,桂珍你在吗?”

只见门里探出一个小脑袋来,五六岁样子,十分可爱,看着他问道:“谁呀?”那孩儿转身回去,听得他道:“妈妈,门外有坏人。”

话犹未了,一个妇人站在门前,怎地打扮,但见:

着一身泛白旧衣,穿一双方口布鞋。

双辫整洁面色黄,两目深陷暗无神。

那妇人左右手各拉着一个孩子,望着院子里陌生的男人,惊得也不敢言语。他又是怎地模样,但见:

头发蓬乱遮眉脸,几根银丝染鬓前。

胡须约寸把长短,乍看似讨要之辈。

一个不到三十岁的人,如此出现在眼前,那妇人问道: “你是要饭的吗?家里也没甚给你吃啊!”。

铁山走近这母子,弯着腰,伸手正要摸那孩儿的脑袋时,他转头对那妇人道:“妈妈,他是坏人吗?”

尽管面前这妇人没能认出自己的丈夫,孩子也怀疑自己的父亲是坏人,但陈铁山还是伸手摸着两个孩子的小脑袋,十分温和地说道:“别怕,我是爸爸呀!并不是什么坏人。”

听他如此一说,这妇人又是一惊。细看时,发现他正是自己日夜思念的丈夫,热泪当即就涌出了眼眶,哽咽道:“铁山啊,我们终于把你盼回家了!”

却说高桂珍,自打娘家高家庄回来,就再没有离开这个家一步。在丈夫坐牢的这些年里,她一直守着这个家,一直在期盼着他回来。其间,她不是日复一日地守着疯子婆婆,和憨憨大哥,就是偷偷地跑到后山的破庙里烧香祷告,不是一整夜一整夜地守着年纪尚小的三个孩子,盼望着他们能早早长大成人,就是整夜整夜地偷偷抹眼泪。

高桂珍,是多么地盼望他的丈夫能早日回家啊!

现在,丈夫就站在面前,她是既喜欢又难过,既幸福又伤心。她一面流泪,一面把两个孩子推到丈夫面前,满心欢喜地说道:“铁山啊,这是我们的孩子。”

铁山两手抱起两个孩子,红了眼圈儿,道:“子良、子辉,快叫爸爸?”两个孩子怯生生看一眼母亲,见她笑了,这才开口叫道:“爸爸,我们想你!”

说话间,夫妻俩进门,铁山又不敢大声说话。他担心母亲、大哥,一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要是母亲的疯病一旦犯了,又如何是好?

母亲、大哥正坐在炕上。借着暗淡的亮光,望着窑里回来的生人,他们的神情不好不坏,只是有些吃惊罢了。

高桂珍带着丈夫走进炕前,目光平静而和善地望着婆婆、大哥,如是细说一番,两个再细细一看,最终认出了铁山。铁柱倒也没有什么,周晓凤则一把拉住儿子的手,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消瘦的嘴唇抖动着,半晌哭一声,道:“铁山,我的儿啊!”

话犹未了,一个声音响在门外,叫道:“妈、奶奶我回来了。”

门里进来的是子华,才串门回来,十三四岁模样儿。见窑里突然多了一个陌生男人,一时又没了话儿。他一边打量着那人,一边走到母亲身边,问道:“妈妈,他是谁?我怎么不认识?”

见子华满脸陌生,做父亲的眼眶里又有泪珠儿滑出。见如此,高桂珍对子华笑道:“子华,他是你们的父亲呀!快叫爸爸?”一听是父亲回家了,这孩子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叫道:“爸爸,你可算回来了啊!你知道吗?我们每天都在盼你回来。”

陈铁山回家了,窑里多了一个人,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窑里的煤油灯亮了,灯光虽不是很亮但的确很诱人。

却说眼前儿,陈家山离了那监牢,出土城,经石敞沟镇,后晌辗转回到陈家山。当他提着一个行李包,走上那道熟悉的土坡时,见大哥和母亲正坐老槐树下的石墙上。大哥,一边给母亲梳着花白的头发,一边对她讲如是讲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住着个老和尚。”

母亲是快乐的、幸福的。她穿着一身深灰色咔叽布衣裤,正靠在大哥的肩膀上,在听他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见听得高兴,她竟然像孩童一般笑出声来。

见此情景,铁山是既欢喜又是伤感。见到母亲和大哥,当晚铁山又怎地,都不在话下。

且说次日,早饭罢,陈铁山偷偷跟大哥告了别,急匆匆去了高家庄。

高志清、冯彩云住一眼土窑,干净整洁。冯彩云把肉臊子面片,一碗一碗端到土炕上时,抹着眼泪,对铁山说道:“她爸这病啊,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

铁山盘腿坐在炕上,看一眼靠在铺盖上岳父,不觉眼里也荡起了泪花,答道:“婶子,你也别太难过,我看叔一定会好起来的。”

高志清还是赤着头,穿着那身旧军装。不同与往日的是,他的身体已经很瘦了,一双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眶里。尽管身体那样差,但他的精神状况还是好的,他似乎从来就不拿自己的病当一回事儿。

冯彩云把一碗面片端到女婿的手里,又把红漆木盘子搁在炕上,说道:“到公社的医院看了几回医生,医生说他得的是肝炎。铁山你先吃饭,我到后沟里寻桂森他父亲去。”

话罢,冯彩云出门。不等铁山说话,高志清对着门口儿,笑道:“我说她妈,你路上走慢一点儿,别着急啊!”

陈铁山看着这位曾经上过战场的人,把饭碗端到他手里,安慰道: “叔,你别多想,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你越是担忧那病,那病就越是厉害,你要是能想开,那病也就减轻了,离你也远了。”

高志清朗声笑道:“那时枪林弹雨,我什么阵势没见过?不就是一个肝炎嘛,没甚大不了的。来,铁山我们吃饭。”

如此,翁婿两个叙谈间,冯彩云带着桂森的父亲走进门来。铁山的来意,冯彩云在路上已经对他讲了个大概。进门,他接过铁山递到面前的一支烟,一边抽着,一边笑道:“是这铁山,我大字不识几个。这信还是我说,你写吧?”

铁山把早准备好的猪肉、糕点和水果递到他的面前,笑道:“叔,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给你添麻烦了。”

如是,冯彩云端上一个炕桌儿,铁山铺纸提笔,一面听桂森的父亲念着,一面写道:

桂森吾儿:

今有陈家山桂珍之夫铁山上门来寻,有要事相求。铁山之子,子华在洛塬县一农村小学教书,已有些时日,盼早日调回土城县。相关事宜,望吾儿尽早办理!

父字,铁山代笔

且说得了此信,陈铁山辞了岳父、岳母,风尘仆仆赶回土城。就在他和妻子商定去洛塬的前一天晚上,子良对他如是讲道:“爸爸,我想了很久,想在城里开一个装潢部。你觉得怎样?”

陈铁山不解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冷笑道:“开装潢部?你能行吗你?”

子良看一眼母亲,又看着父亲,似乎很有把握地说道:“我最近又看了一些广告设计的书籍,加上你写得的一手好字,我想开个装潢部应该不成什么问题?再说,我也是想帮家里挣些钱。不然这社会,谁能看起我们农村人?”

高桂珍靠在下面的窑壁上,看着丈夫插话道: “我觉得子良的想法还行,只是这钱是个问题,我们哪来那么多钱呢?”

半晌,陈铁山道:“眼下你哥的事当紧,开装潢部的事等过段时间再说。”

虽然父亲没有答,但他毕竟没有拒绝啊!子良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感激地对父母点了点头,出门,去隔壁窑里睡了。是夜,他一夜没能睡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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