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眼中人的头像

眼中人

网站用户

随笔杂谈
202201/08
分享
《断肠声里忆平生》连载

第四章 傻子

  几乎每个村,都会有至少一两个常住傻子,也会有时不时来打个秋风的流动傻子。

  我们村有一个和我同岁的女孩就傻呵呵的,可能因为父母是近亲。

  村里人都叫她憨青青。

  大概四五岁的时候,我爸妈进城打工,把我留在家里跟着爷爷奶奶,爷爷当时还没退休,那年农忙时节,他出差了,就剩下我和奶奶在家。

  那天下午,奶奶带着我去了地里,她在地里干活,我坐在地头的小桥上等着。

  就在这时,憨青青走过来了,她问我坐那干嘛呢,我说等我奶奶,说完指了指地里正在干活的奶奶。她一看我奶奶已经走到了地的另一头,离我挺远的,就对我说:“你起来!不然我把你推下去!”

  不知是我实在低估了一个傻子的实力,还是我那一刻忘记了她是个傻子,我不相信她真的敢推我,就对她说:“我不起来!”没想到,她“手起刀落”,丝毫没犹豫地把我推下了河。

  还好当时一年一度的“挖河(那条小河是黄河的支流,河水里的泥沙含量比较高,每年过了灌溉时节,等黄河关闸,小河里的水干了,就得挖走泥沙,保证第二年灌溉的时候河水流得通畅)”还没有进行,而且黄河已经关闸,小河里没水了,河床比较高。不过由于是后脑袋直接着地,也着实摔得不轻。

  我被摔得闷了好一会,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她倒也没逃跑,不知道是傻子天性厚道,还是根本不知道要逃跑。

  奶奶闻声赶来,心疼地把我从河底拉上来,但是看了看憨青青,也无可奈何——总不能跟一个傻子计较吧。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不防备傻子了,教训深刻。

  有一年,邻村的一个大池塘里的莲藕泛滥,大家纷纷去挖来吃,吃不完的就拿去集市上卖钱,憨青青的爸爸也去了,由于她家条件不好,她爸爸完全是奔着卖钱去挖的。

  就在她爸爸卖力地在池塘乌黑的淤泥里挖莲藕的时候,憨青青却在村里到处散播消息,说大家千万不要买她爸爸挖的莲藕。村里人觉得挺逗,就故意逗她:“为什么不能买你爸挖的莲藕呢?你不希望你爸挖莲藕卖了钱给你买好东西吗?”憨青青说:“我爸这几天老是去挖莲藕,不在家陪我玩了,他要是卖不出去就不挖了,天天跟我玩。”

  这道理竟然无懈可击,逗她的人也被她的逻辑惊呆了,不知道如何继续逗她了。

  憨青青虽然傻,长得却很漂亮,身材也挺好,据说早就结婚,而且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另一个傻子是个男孩,不是我们村的,比我小四五岁,大家都叫他憨景。

  这个傻子属于“影帝型”,经常自导自演。我家邻居有次去他们村的便民超市买东西,远远地看见憨景在打电话,以为他们家人怕他不去上学在家无聊,给他买了部手机呢,结果走近一看,发现是憨景握着自己的小拳头放在耳边,口中还像模像样地念念有词——“嗯!”、“对!你现在就去给我办!”、“我等你信儿!”

  我邻居被他的样子笑晕了,回来后当成巨大的笑话讲给我们听,我们也笑得前仰后合,尽管类似的这种事儿在憨景身上层出不穷。

  还有一个傻子,是从挺远的地方来我们村串亲戚的,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只知道街上来了个傻女孩,正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别人表演脱衣服,引得一大堆人去看,有的小男孩还故意在她脱的那一刹背过身去,还偷偷斜着眼睛瞄着,滑稽极了。

  慢慢地大家都回家了,我仍然没走,因为我很纳闷她要怎么吃饭,怎么住,就想留下来一探究竟。

  她一直不回家,我问了一个大人,她告诉我这个傻女孩是我们村里一家人的亲戚,我才放心地回家去了。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来过我们村。

  对于前面几位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都是傻小孩,接下来这位,是个傻大人,确切说,是中年妇女。

  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家里有事,我就在姥姥家住了一段时间,当时他们胡同里有一家人,女主人就是个傻子。男主人是个正常人,但是因为喜好文艺,不务正业(确切说,应该是“不务挣业”,找不到挣钱的营生,或许也不愿意去找),日子越过越紧吧,导致四十多了还是单身汉一个。

  他有三个哥哥,但都属于好吃懒做的性格,大哥已经四十多岁,早年曾经娶过一个从黄河南边流落到他们村的疯女人,但很快疯女人又跑了,也就不了了之,之后再也没娶。二哥和三哥也都五六十岁了,也是好吃懒做,终生未娶。

  俗话说:“家有万金不算富,三个儿子是绝户。”他如果再不承担起传宗接代的责任,他们家就挑战了“俗话”的极限,四个儿子是绝户,丢人啊。

  没办法,四十五岁那年,他娶了邻村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女的,大概三十多岁。

  那女的嫁过来之后,接连给他生了三个孩子,要说那三个孩子真是奇特,老大是个闺女,虽然脑子不算灵光,倒也能达到普通人的水平,不算笨,只是那长相,用村里人的话说,就是比电影明星都好看。老二也是个闺女,算是彻底遗传了她的傻妈妈的智商。老三是个儿子,智商和老大差不多,可惜缺了一只耳朵。

  天有不测风云,有一次一家五口出门去集市,半路出了车祸,虽然命都抢救回来了,但据说因为县医院用药失误,老大和老三都变得跟他们的妈妈一样傻。

  如此,全家除了男主人,都傻了,再加上老三耳朵的问题,一家人的生计更加艰难。

  那天姥姥带着我去别人家串门,路过他们家时,看到女主人正倚在大门上发呆呢,看到我姥姥走过来,立马很开心很激动地招呼:“哎!我这里!又有!小娃娃了!”边说边用力拍着自己的肚子。

 姥姥吓了一跳,赶紧制止她,不让她用那么大劲拍肚子,她却立即不高兴了,一把把我姥姥推开。

  我很气愤,姥姥却没当回事,领着我走了。

  我不解,问姥姥为啥不生气,姥姥说:“越是傻子,越怕别人把她当傻子,肯定生气,咱们也别跟她较劲,也较不过她。”从姥姥口中,我才知道,就在那件事情的前不久,她推着自行车要出门去,邻居好心劝她别去,万一骑自行车摔了就不好了,边说边走过去想把自行车从她手里接过来,结果也是被她一把推出去,她讨厌别人把她当傻子,总认为自己是正常人。

  男主人也是自尊心极强,据说刚生了老大的那一年的冬天,村里有个热心肠的人怕他们冷着孩子,好心地给他们送去了一床棉被,结果被那男主人直接关在了门外,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给他们家送东西了。

  我不禁失笑:他们还真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是傻子,所以最忌讳别人把她当傻子,男主人是穷光蛋,所以最忌讳别人把他当穷光蛋。

  她肚子里的那个小娃娃,事实证明,是肝硬化腹水。

  对于“流浪型” 傻子,如果是男的,我们那边统一称呼“憨孬样”,如果是女的,我们那边统一称“憨大妮”。

  这两种,我都见过。

  但印象更深的,还是出现比较频繁的那位“憨孬样”。

  他大概是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出现在我们那一带的,之后的四五年时间,他都频繁活动,成了我们那一带几乎家喻户晓的公众人物。

  他的样貌颇有特色,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我还能记得。他的脸特别小,以至于感觉刚刚够放置五官的,再没有多余的地方了。一线天的眼睛,呈“倒八型”长在脸上。

  他的穿着也基本上是“标准”模式,永远都是破破烂烂的各种布条子挂在身上,腰里再系上一根布条当腰带,冬天就在外面披上一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军大衣,看起来非常保暖。

  他的主要工作是打秋风,吃百家饭,就连打秋风时候的台词都讲得很标准:“要馍馍要馍馍……”给了他馍馍,他就会接着说:“要碗菜要碗菜要碗菜……”然后就会再得到一碗剩菜。

  每家做菜都不尽相同,他这种要法,得到的营养很全面,所以那几年,他的健康状况看起来一直不错。

  只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要饭的台词的时候,着实吓了一大跳,就是那句“要碗菜要碗菜要碗菜……”因为我们那边有一个方圆几十里都很有名的神医,名字叫“万才”,我开始还以为他被“憨孬样”盯上了。

  据说后来生病去世了,就死在附近村外边一个废弃的砖窑里。

  我发现,傻子根本不那么简单,他们的行为模式很值得研究。

  傻子,也有自己的逻辑,最好不要自以为是胡乱逗他们,毕竟,有时候他们比你深刻得多。

  傻子,也有自己欢乐的小世界,最好不要轻易的笑话他们,毕竟,你在挫折的人生里,不一定有自我开解自我娱乐的好办法。

  傻子,也有自己的自尊,最好不要去强行揭开他们的“遮羞布”,如果他们表示不接受帮助,最好保持合理距离,毕竟,心理的伤害有时候比肉体的挨饿受冻创伤都严重得多。

  傻子,也有自己标准的“打法”,最好不要小看他们,毕竟,你在自己工作的领域内,不一定比他们的“打法”更标准、效果更好。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