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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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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肠声里忆平生》连载

第十章 桃花流水窅然去

 翻开唐诗三百首,却恰好看到的是李白的那首七绝《山中问答》,后两句是“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突然就泪流满面。

 跟这首诗的本意无关。

 “桃花流水窅然去”,是我爷爷去世的时候,堂屋门口贴的挽联的上联,下联是“明月清风自在游”。我真的希望爷爷真如这挽联上所说的,虽然已经桃花流水窅然去,却得明月清风自在游。

 爷爷是去年五一的时候离世的,不能说是突然,但也没有任何明显的先兆,甚至在去世前的几天,状态还挺好,我们都以为是他的病症有所减轻,还替他开心。

 去世的当天上午,我抱着两岁多的儿子去爷爷屋里看他,他看到他的重外孙特别开心,一直在笑,虽然不能说话。

 他喜欢男孩,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浓厚。我一岁多的时候,弟弟出生了,可惜很快就夭折,爷爷深感惋惜,尤其是看到邻居家跟我弟弟一样大的那个男孩子的时候,更是念叨说如果我弟弟活着,也这么大了。

 那天下午两点左右,妈妈带我和我儿子一起去看我姥爷。刚出村,儿子就睡着了,我想让他好好睡一觉,就跟我妈说:“反正这次在家待好几天呢,不如今天就让他好好睡一觉,明后天咱们再去看我姥爷吧。”

 然后我们就回家了,到家后,我刚把儿子放在床上,我妈就慌里慌张地来屋里喊我:“快点去西屋里看看吧,你爷爷好像不太好!”

 我以为还是像以前一样偶尔出现的病情恶化,谁知跑进西屋一看,我姑姑和我奶奶正拼命地呼喊我爷爷,爷爷躺在炕上,嘴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便知情况可能和之前不太一样,但也没敢想最坏的情况,从小到大,我还没有过亲人在我旁边死亡的经历,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

 根据爷爷的情况,我们和闻讯赶来的乡亲们开始各种判断,其中一位年长的大爷比较擅长识别是否已经去世,但是他眼睛不好使了,我们急得团团转。

 隔壁村的医生来了之后,翻开爷爷的眼皮看了看,说了两个字:“完了。”

 这就等于定论了。

 我们不甘心地在爷爷旁边嚎啕大哭,尤其是我姑姑,她更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爸爸就那样在身边走了,一遍一遍地喊着:“爸爸!爸爸!”

 村里有经验的老人,开始忙着张罗后事。我妈跑去堂屋,拿来早就给爷爷准备好的寿衣,从里到外抻好,让我爸穿进去,然后脱下来,村里人去给我爷爷穿上。

 几个年长的妇女忙着做面饼,用于爷爷手里攥着,据说是为了在阴间过“百狗岭”的时候,可以把这些饼打发扑上来的狗,以免被狗吃掉。还有一个好像是放在香炉上,这个原因我就不知道了。

 看着大家在院子里忙忙碌碌地收拾,主要是把堂屋里的东西搬到院子里,我茫然不知所措,也没有大哭,只是泪流不止。弟弟坐在刚搬到院子里的沙发上,一头扎进四爷爷(我爷爷的亲弟弟)怀里嚎啕大哭,嘴里还说着:“你说过要等我五年,怎么现在就走了?”

 堂屋收拾出来以后,爷爷的寿衣也穿好了,大家抬着他,慢慢地走向堂屋,边走边说着:“大爷,走呢,大爷。”或者“叔,走呢,叔。”

 他们将爷爷安置在堂屋里的灵床上,头枕的是一个凹凸的木枕头,我不知道有什么说法。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寿衣还包括帽子。

 只记得,站在灵床床头的姑姑,眼神空洞地对着我说了一句:“你爷爷这就没有了。”仿佛不太相信这个结果,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安置好以后,大家各忙各的去了,我爸和我姑姑分别蹲坐在灵床床头两边,呆呆地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人们。

 我看着他们,油然而生一种凄凉的感觉。爷爷那一辈,大多数都好几个孩子,少则三个,多则七八个,但我爷爷只有我爸和我姑姑两个孩子,灵床边显得格外冷清。想到我自己,只有一个孩子,到时候会不会更加冷清,不禁悲从中来,久久不能释怀。

 我并没有忌讳三岁以内的小孩不能出现在这种场合的说法,抱着儿子进进出出灵堂,觉得反正他不懂。

 当天晚上,我就知道了我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晚饭安排在在爷爷生前住的那个房间的外间,从不怎么爱吃肉的我儿子一进屋,跑到饭桌前就嚷着:“我要吃肉!”,然后抓起碗里的一块肉就往嘴里送。

 这还不算什么,吃着晚饭的时候,他又突然指着里间我爷爷的炕大哭不止,我只好停止吃饭,抱着他去了卧室。

 卧室是在堂屋的里间,也就是灵堂的里间,我觉得灵堂里两排都是人,应该没啥问题,就开始哄他睡。

 谁知他刚睡了一个小时左右,就突然爬起来大哭,而且各种奇奇怪怪的手舞足蹈,到处乱指,嘴里发出自他出生以来我从未听到过的声音,极其的凄惨。

 我吓坏了,几乎哭着对他说:“儿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告诉妈妈好吗?”他仿佛没听见似的,满床打滚。

 没办法,我只好带着他连夜转移到我们后边那个家里,距离安置灵堂的那个家,大概有半个村的距离,我以为躲得远远的,就不会有问题了。

 没想到,到了后边家里,他安稳地睡了一个小时左右,又开始那样哭闹,我猜想他可能肚子疼想拉臭臭,就开始伺候他拉臭臭,他艰难地拉出来了,可是拉完还是那样哭。

 我想起他一坐车就容易困,赶忙借了叔叔家的汽车,大晚上的就开车带他出去了。

 行驶了大概三四公里的路程,他才睡着了。

 第二天天亮,他完全没事儿了,仿佛没有头一天晚上的事情一样。

 村里人分析,大概是我爷爷太喜欢这个重外孙的缘故。

 这一天,殡仪馆的车来接我爷爷去火化,我奶奶是不能去的,据我奶奶说,殡仪馆的车拉走我爷爷之后,一直没哭的我四爷爷,坐在我家大门口我爷爷生前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大哭了一场。

 他的悲伤,应该是最悲伤的,加上我爷爷,还有一个三爷爷,他们总共兄弟三人在我们村生活,六七年前,三爷爷不慎落水去世了,如今我爷爷又病故,一奶同胞的兄弟,人世间就只剩下他了。

 第三天是出殡的日子,一大早,我妈说我爸半夜突然打开了爷爷的骨灰盒,然后又默默地装好,回到卧室偷偷地哭起来了。在人前他并没有表现多悲伤,但背着人的悲伤,大概更是真的悲伤吧。

 远近亲朋,浩浩荡荡地将我爷爷送到了坟地,那是我们家的祖坟,那里住着我爷爷的爸爸妈妈和三弟,也就是我三爷爷。

 弟弟作为男丁,礼仪跟我们不同,所以他没跟我和我妹妹在一块。看着爷爷的灵柩缓缓地落到坟坑里,我对妹妹说了一句:“我们没有爷爷了。” 妹妹也重复了一句:“我们没有爷爷了。”

 但愿,爷爷真的是“明月清风自在游”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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