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望山乡刘家圪崂村刘增义的哥哥刘正义家里,鸡欢狗跳,人进人出,象办红白喜事一样热闹。刘增义的大姐刘春霞两口子一大早就开着拖拉机回娘家来了。
刘正义挽起裤腿和婆姨在院子里和白灰,说要把靠院子西边那几间厢房粉一粉,万一当书记的兄弟回来也好有个落脚的地儿。
快去帮大哥干活吧,把嫂子换一换。刘春霞边往下卸东西边对丈夫余庆生说。
正义家的听见了停下手里的耙子说,老妹子,你就进屋陪咱娘唠唠嗑吧,她这两天天天都在念叨你和增义兄弟呢。
增义娘正盘腿坐在炕头上和隔壁的李婶拉着家常,见闺女和女婿来了,欲起身下炕被闺女摁住了。我这老闺女可孝顺了,隔三岔五的都要来看看我。增义娘说。
你老姐姐有福气呀,养了个好儿子,咱一村子的人都跟着长脸啊。李婶拉着增义娘的手说,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你,人家增义要接你进城去享福,你还死活不肯去,非要一辈子厮守在这土窝窝里,这有啥好,要是我早去了。
他婶我跟你说,你还甭说,在这刘家圪崂住了几十年了,我还就觉得咱这土窝窝里住着舒坦,你说那城里头有啥好,车多人多,闹哄哄的,咱也住不惯。再说了,增义两口子也有公家的事情,我一个黄土拥到下巴的废人,病歪歪的,腿脚也不利落,去了也是给孩子添乱。
说到底你还是偏心儿子!李婶说。
这个没良心的,都快一年没回来了,怕是早把他老娘给忘了。增义娘笑笑说。
玉贵大哥呢,这半天咋没见他?李婶朝四下里瞅瞅问。那老东西啊,可真沉不住气,儿子当了书记,好象他自个坐了官似的,这两天张狂的不得了,晚上连觉也睡不着,早早就起来了,说是出去借梯子粉房子,这不,都这会了连个人影也不见。
人逢喜事精神爽,玉贵老汉这几天走路都感到脆骨响,一撂下饭碗就到村里去转悠,仰着头,背着手,象三级干部一样,嘴里哼着莺歌小曲,一脸的喜悦。
玉贵叔,你说这回增义哥当了书记,咱村人是不是也能借上光了?一帮年轻人在村口围着增义爹咋呼。那是。增义爹乐得合不拢嘴,晌午都过去喝酒吧,保准管够!
哎吆玉贵叔,你咋还在这儿白和啊,快回家吧,乡政府的王乡长开着车来看你和婶了!村长刘增乾气喘咻咻跑过来拉起增义爹就走。我的梯子,增义爹说。来不及了,快走吧,这还用你亲自干啊,完了我派几个人去给你粉房子。村长说。
刘增义主持召开县委常委扩大会,听取县里各有关部门的工作汇报。第一个汇报的是财政局长,汇报的内容都是年初县政府工作会议报告里写的一些情况和数字,刘增义一边听一边做着记录。
轮到城建局长张广义汇报时,刘增义突然抬起头问了一句,我怎么发现街上那些门面房大部分都关着门啊,这种情况在全县到底有多少?这——张广义扭头看了看坐在刘增义旁边的张昌民。张昌民抻了抻脖子,咳了一声说,这个嘛,不关城建局的事,工商局正在抓紧招商。
哦,继续吧。刘增义说。他将目光投向农业局长问,我们县目前的果树、林地面积有多少?一年能给县里带来多少收入?南部灌区今年的粮食产量比去年能增加多少,农村的剩余劳动力有多少?
农业局长被问得张口结舌。刘增义沉默了片刻,砰地将手里的钢笔拍到桌子上:一个堂堂的农业局长,连这些起码的情况都不知道还怎么抓工作!
底下的局长们一个个都不做声,显得有些紧张。散会。刘增义说,张县长你留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行啊刘书记,一上来就来个下马威,把那些局长都给震住了!昌民问,还有事?我看这例行公事式的汇报没必要再进行了,刘增义说,先和你通个气,我这几天想下去走走。
好啊,我们的书记大人一上任就下去体察民情,这很好啊。昌民问,你看要不要我陪你?不了,你忙你的吧,增义说,让焦秘书和我一起去就行了,其他人就都免了,等我把情况摸清楚了,咱再一起研究下一步的工作怎么抓。
刘书记,电视台的马记者想采访你。焦秘书过来附在刘增义耳边说。算了算了,就不要搞这些形式了,有什么好采访的!刘增义说,以后就别搞这些虚的了,你给挡了吧,就说我还有事情。
怎么,书记大人不愿接受我的采访啊!一个熟悉的女声传进耳里。
刘增义一转身惊喜道,是马燕啊,你什么时候到电视台了?
官僚了吧?马燕莞尔一笑道,我可是一直都在关注着你书记大人!
你们聊吧,我先走一步,昌民说,公安局的沈局长还在楼下等着。刘增义点了点头。慢走啊张县长,马燕说。
进来呗,刘增义把马燕让进了办公室。
真象做梦一样,一开始他们说你要回来当书记我还不相信,没想到你真调回来了!马燕仰起脸喃喃道,现在还常常想起咱们上高中时在课堂上做小动作被老师罚站的那些事。
听昌民说,你还一个人?刘增义边整理桌上的文件边问。马燕苦笑一下点点头。有合适的就结了吧,增义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什么时候从宣传部到了电视台?
都两年了,马燕说,还是昌民县长帮的忙,我这人自由惯了,不适合呆在宣传部。唔——也不通个气,一点都不知道。增义说,捂得挺严实的。哪里,这不怕打扰你书记大人嘛!马燕说,谢谢你还关心着我这个老同学。
走出县委大楼,张昌民掏出手机给县政府办公室的康主任打了一个电话。康主任吗?他在电话里说,我告诉你,刘书记这两天可能要下去体察民情,你当回事,跟底下招呼一声,长点记性,这节骨眼上,可别掉链子,给我整出些不愉快的事情来。
您就放心吧,县长大人,我知道该怎么办,康主任说。
嗯,这茶不错,挺香的啊,马燕抿了一口说,咱这些同学里顶属你最有能耐,官做得最大,看着不动声色,一鸣惊人啊!我听说呀你现在可是高书记面前的红人,提副市也是迟早的事儿!哪儿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刘增义笑笑说,你呀,现在记者当得也变油了!嘻嘻,马燕歪着白净的脸蛋俏皮地笑笑说,我哪儿变油了,人家说的是实话,要不为升官你跑下来干嘛,呆在市委大院多舒服啊!不过话说回来,县乡这一级可是我党的最基层组织,你要往上走,县里一把手这个过程可省略不了,不信咱打个赌,你呆不了两年,高书记肯定把你调走,到那时恐怕就不是县委书记了,我也该改口叫你市长大人了!瞧瞧,越说越不靠谱了!刘增义说,燕子啊,我也听说了,你这个老同学可是个临泉通,眼下啊我还需要你这个老同学帮帮,否则工作干砸了,我回去可没法向高书记交待!我一个小女子能帮你啥忙呀,马燕道,你就别那我寻开心了!真的,我想听你介绍介绍临泉这几年的情况。刘增义说,你可别说不清楚哇,你们这些当记者的消息可灵通着呢!你真想听?马燕偏着脑袋问。刘增义点点头。马燕站起来瞅瞅门外,凑近增义,压低了嗓门道,老同学,我可告诉你,临泉这地方水深着呢,反正你啊,也就是下来镀镀金,最好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别趟浑水,到时弄不好卷进去可就不好出来了!是吗,这我倒想听听,刘增义起身掩上门,给马燕添上茶水说,今天下午我什么事情都推了,专门听你聊聊临泉……
从刘正义家出来,乡长王启明对村支书李庆山、村长刘增乾说,你们这几天给我盯着,找一帮人,把村貌好好整整,沿街的房子该刷白的刷白,该修补的修补,得给刘书记留个好印象,钱先记着乡政府给补贴。刘增乾兴奋地点着头,您放心,刘家圪崂村支部、村委会马上落实乡领导的指示精神。
刘增义和焦秘书推着自行车出了县委大院。
刘书记,您还真微服私访呀,焦秘书说,从县城到最北边的望山乡一百多里地,近点的乡镇也三十多里地,您吃得消吗?叫你走就走呗,哪来那么多话。刘增义说着跨上车子猛蹬几下箭一样射了出去。焦秘书嘟囔着在后边跟了上来。
刚出县城,自行车就陷进一段坑坑洼洼的烂泥胡同里。刘增义身子一歪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稀泥中。这时一辆丰田越野车呼啸着擦身而过,卷起的烂泥溅了刘增义一身。焦秘书忙丢下车子跑了过来。找死啊!车上的人探出脑袋骂了一句。你怎么骂人呢?刘增义看着远去的卡车,甩着手上的稀泥。
好象是城关镇的白文轩,这几年仗着包工程赚了几个臭钱就横行霸道。焦秘书说,我给他们镇长打个电话。算了吧,刘增义问,这路咋没人修啊?有粉都搽到脸上去了,这背旮旯的小道才没人管呢!焦秘书说。刘增义似有所悟点了下头。
那边那一大片地怎么没种庄稼啊?刘增义指着前边一片空地问。
这——焦秘书欲言又止。有话就说嘛,别磨叽,刘增义说,跟我还藏藏掖掖的!
县里搞开发,让白文轩把那一大片地都征了,但迟迟贷不来款,就这么荒着,都三年多了。焦秘书说。
胡闹!刘增义说,过去看看。
王启明带着刘增乾和乡上的干部在通往县城的路口着急地张望着,乡文书跑过来说,王乡长,康主任打来电话说,刘书记朝南边去了,今天可能来不了啦。
王启明听了象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地摇摇头说,撤!
这是一片荒芜的田地,地里长满了半人高的蒿草,不远处有几间平房,旁边稀稀拉拉堆放着一些砖头和钢筋。刘增义弯下腰,抓起一把黑油油的粘土在手里捻着,抬起头问在地头铲草的两个人,是这块地的老板让你们来铲草吧,他人呢?那两个人相互看看,摇摇头走开。
刘增义在背后喊道,你们俩回去给老板捎个话,这地征了长时间就这么闲置着国家可是要收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