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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志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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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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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阳之舞》连载

第二章

林西平回去后向爷爷奶奶说了安葬大爷的过程,爷爷哭得很伤心。爷爷要跟来见见老哥最后一面,林西平、大和妈没领他,一是爷爷刚感冒,二是爷爷年龄大,儿孙怕他扛不住失去亲人的悲痛和一路颠簸。

爷爷痛心没有送老哥最后一程。长兄如父,老哥一辈子吃的苦难以用数字计算。他们的大得了痨病,耗了两年,咳嗽越来越严重,吐血次数越来越多,骨瘦如柴,满脸黑透,身体缩成一团走了。邻居们怕传染不敢来帮助他们埋葬,十五岁的哥哥、妈妈和他三个一路哭着,一路用门板抬着他俩的大,寒冬腊月,他们三个大汗湿透棉衣,走向坡地,冷风几乎吹倒头发乱蓬蓬的妈妈,眼睛哭烂的妈妈,那个冷啊刀子般扎在心里,一辈子痛苦着爷爷。怕被野狗把大抛出来吃掉,他们用光了力气才推起了坟堆。孤儿寡母在漏风的黑屋子里几天没出门,爷爷渴了喝几口凉水,饿了咬几口冻成疙瘩的黑面馍馍,没馍馍了就紧一紧裤带躺着,而哥哥陪着妈妈一口汤水未进。邻居没见他家的烟囱冒烟,没见他们开门,就聚在门外大声叫他们。

哥哥劝妈妈坚强起来,说人死了不能活过来,活着的还要活着。一个冬天哥哥带他穿着纸一样薄的棉衣,握着比他们长的榆树棍翻山过河走村串户乞讨,他饿极了,偷吃了谁家的院墙上摞的一根萝卜,哥哥为了护他,被几个坏孩子打破了脸,打青了腿。他们吃着百家粮食、百家馍馍活了下来。春天,哥哥和妈妈艰难地在城外的地里种下麦子、栽下菜苗,哥哥幼稚的肩膀扛起了生活的担子,帮他和妈妈度过了两年的日子。后来,妈妈离开了人世,是得风寒死的。十七岁半的哥哥找人安葬了妈妈,是哥哥给他俩缝衣做饭,延续着生命。

他和哥哥被败兵冲散的前一年冬天,老天特别毒辣,没下一场雪,那一年整个春天只下了一场雨,三月底地里刚长高的菜一朵朵干了叶子,在风中哗哗作响,没出穗的庄稼一半枯死,一场饥饿铺天盖地而来,山上的狼爬到城墙上嚎叫。四月八,年青人被庄里的老人召集起来,拖着饥饿的步子打云阳板祈求老天下场透雨,从城北打到半山,又累又热。爷爷一直疑心那乱兵是凶人装的,因为他们穿的鞋五花十色,是不是城里的或者山上的歹人弄来假军装勾结在一起打家劫舍的呢?

家没了,哥哥走散了,十八岁的爷爷逃荒、流浪。感谢外祖太爷外祖太太,收留爷爷,使他们林家人在陕西立住脚跟;感谢奶奶没有嫌弃爷爷,和爷爷相亲相爱,使他们林家人在陕西繁衍生息。大和大姑,林姓;二大和小姑杨姓。林杨本来是一家,血脉相连。林西平奶奶、大和二大不停地劝说爷爷不要伤心,大爷活过八十岁是喜丧。

“我活了一大把年龄啥都知道,就是刚和哥哥见面,哥哥又狠心撇下我走了。”

“我伤心哥哥受的苦比人人多。”

“我和哥哥相依为命,却没见上他最后一面。”

爷爷哭着说着,哭疼了家人的心。“哭吧,爷爷,哭出来就好了。”他说,“你和我大爷着实让人感动,我们小辈不忘你们的兄弟深情和忍受苦难的超强坚韧,我们也不忘林家人这一段艰难而光荣的历史。”

林西平陪着爷爷,慢慢开导爷爷。爷爷大病一场,家人十分担心。十天,漫长的十天,林西平安排家人轮流看护,爷爷逐渐饭量增加,开始喝茶,开始下炕,开始出门走动。

“爷爷的一场灾难又过去了,林家的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他想。爷爷的身体在恢复中,他放心了,从太白县城坐班车去西安。

兄弟两个在校园再次相逢,林西平看见哥哥分明瘦了,眼角还有红丝,额头一条浅浅的皱纹,他知道哥哥对大爷感情深厚,很难割舍,他想劝哥哥,但一时不知如何说起,就浅浅地说说家里的其它事情和暑假的一些经历。他陪哥哥亲切地走过花园、林荫道、操场,一直到了学校后面的那座一百多米高的小山上,找两块石头,两人坐下,默默注视校园,注视远天,一直到夕阳西下,万户灯火亮起。

“走吧,兄弟!”“好的,哥哥!”

走进学校的一家清真饭馆,林西平先要了两碗面汤喝,两个大碗牛肉面上来了,两人默默地吃完,默默地回到宿舍。

回到606宿舍,舍友们亲切地围上来说话、分吃零食,他听得多,说得少,舍友们只顾漫无目标地说假期生活,尤其是老河南和老山东一对活宝,口齿流利,能说会道,大家一时快乐,没发现林东平心情的异样。

林家的两位年青人,又回到了大学沸腾的生活,回到了人生激情的路上。忙碌的大学生活让林东平渐渐走出爷爷去世的阴影,他积极地寻找着自己的人生方向。林西平也得知爷爷情绪稳定,身体基本恢复,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学习生活。

林家兄弟俩有时一块吃饭,一块谈论聊天,大多情况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他们是自主意识很强的两位男儿。林东平很爱他的这位弟弟,他和弟弟一样,平时出没在图书馆、报告厅、运动场,周末在书店、图书市场转悠,兄弟俩以最大的热情挖掘着自我的潜能。

十一

林东平知道爷爷临终时心里一直没放下两个儿子,他想了却爷爷的心愿——到岷县古城祭奠一下大伯和三叔,他的专业正好是水利工程,大学生假期社会调查时他选择了到岷县看看五八年引洮的现场。

林东平寒假在家里呆了几天,就坐上云阳县到岷县的长途汽车。车过漳县,林东平眼前的石质山突兀高耸,一片黑褐色,完全不同于黄土丘陵地貌。车身摇晃着摇晃着,他不由合眼入睡,等睡醒的时候,岷县的山峰变得清晰,也是石山,比漳县这边的更为高峻,山上林木茂盛,和宝鸡一带的山岭很相似。

山路更窄更陡,真不好走。岷县地势明显高于云阳县,比云阳县寒冷。到了岷县县城车站,老岷县笑呵呵地在寒风中等着他。车还没停稳,老岷县就跑了过来。

“大哥,你来了?”

“兄弟好!”林东平以微笑回报老乡同学。

“走,咱们先吃一碗热饭。”老岷县说。

老岷县领他走向一家羊肉馆,他说:“吃点面吧,羊肉太贵了。”

“老哥能来几次岷县?”两大碗羊肉泡馍端上来,上面飘着绿莹莹的葱花和香菜,林东平先吸了一口汤,味道不错。吃着羊肉馍馍,下着蒜片,满头热汗,满嘴余香。吃完饭,两人到城里漫游,林东平发现脚下有许多碎石头,岷县县城不大,没多少时间就到了城外,冬日里清清的洮河依然抚摸着岸边,林东平明白羊肉汤味道好原来是洮河水做的,有好水,才有好饮食,林东平看着平缓向东流去的洮河,发呆了一阵子。洮河,让黄土儿女日夜想念的圣水。

走着走着,人的屎尿、牲口的屎尿在河滩不时看见,这个卫生状况让林东平一阵恶心,吃的羊肉泡馍差点喷出来。拐过一个湾,仔细看洮河,河面不断迸出水珠,水珠璀璨晶莹,有的成纯白色,有的成淡蓝色,有的成暗黄色,随着阳光朗照天空,不断照亮河面,一片片的珠子群、一条条的珠子带色彩绚烂,好看极了。林东平睁大眼睛看着,惊奇写满两眼。色彩缤纷的洮河流珠让林东平痛快,他打个饱嗝,羊肉泡沫的香味让他回味无穷,他对洮河水更爱了,更羡慕了。

老岷县家在山区,离城有三四十里,他和老岷县登了一家私人旅馆。老岷县说岷县人崇尚原始、质朴,猪放养,吃蕨麻,肉质好,味道独特,就是人畜没固定厕所,已成习惯。

岷县海拔较高,有人说晚上睡觉头有些不舒服,林东平和舍友说着说着,不知啥时进入梦乡的,年轻真好,体质好就是优势!第二天吃了一碗面,老岷县带他去寻找当年引洮工程的地方。经过不断打听,中午时刻他们终于找到了古城截流遗址。引洮大会战时民工住过的窑洞还能看见,它们诉说着一段人们热情劳动和对水渴望的历史;地窝子也隐隐可辨,证明着艰苦的劳动条件和悲凉的历史。

这一带是秦岭的延续,云雾缭绕,石山耸峙,古松苍苍,直逼云天。他和老岷县仔细观察,认真思索。想当年为什么在这里选择截流,为什么又要下令炸掉大坝。两人揣摩着、讨论着。

“这里太窄小了,水回旋的余地不大。”林东平说。

“还有上游太陡,山洪容易漫过大堤,下面被淹的风险极高。”老岷县补充。

“地势较低,水蓄满,向四周投射的力量不够。”林东平又说。

“是不是水泥标号不够,或着钢筋没放够?”

“有可能,那个时候技术跟不上,设计缺乏有力的论证吧。”林东平分析。

他们找到当地的一位白胡子老人询问实际情况,“爷爷,当年引洮有没有死人,您知道吗?”

“有,不死人才怪哩,挖炮眼炸山的时候,两座石山滑坡,连石头带人砸入洮河,十几个人一下子没了,不知道是被水卷走了还是被泥埋了,几个的死身子没找到。”

“第一次大坝合龙失败,民工们哭得很伤心。后来合龙了,季节没选合适,那一年夏天暴雨另外多,山水吹垮上游木料厂,水里带的飘浮物多、杂,有椽檩、树木、柴草、泥石、死驴、死猪,堵塞了大坝,民工小口排水时猛然决口,一坝水像猛兽一样冲下去,当时没做好应急安排,有的民工没撤到安全的地方。”老人说。

林东平明白了悲剧是人为原因,大伯和三叔等人死得可怜,怎么死的都不明确。他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脸色难看,从老人家出来,一路无话。回到大坝遗址,他让老岷县止步,独自走进山里一段,望着大坝和洮河水默默祭奠长辈们。

大伯、三叔:

没见过面的侄子来看你们二老,今天侄子和你们二老说说心里话,你们的魂魄在这里也好,没在这里也好,愿你们在天有灵,听到侄子的诉说。

咱们人类走出山洞走出林子以来,祖辈一直艰难地生活在缺水的黄土大地上,对水的渴望和追求是刻在骨头里的记忆和疼痛。

你们正值青春年华的时候听从召唤来到这里,想把洮河水叫上山岭,请到故乡的土地,是接受的特殊任务。子孙们不能永远过没水吃的日子啊,像你们一样激情昂扬的十多万人离开亲人、离开家园土地,来到引洮一线展开了人与自然的抗争,人与命运的抗争。

咱们国家不断经受战乱的洗礼,当时太贫穷了,太落后了,技术人才太少了,没实力驯服洮河的十足野性,只能拼蛮力、拼人海战。想想群山阻隔,大沟纵横,人在群山面前渺小啊,但黄土不能晒焦,麦苗不能渴死,人们必须得活下去。

你们用铁锹、炸药、手推车开石山,用大锤、钢钎、凿子凿暗洞,用原始手段寻找水源,感天动地,你们是英雄!

人类生存的历史从来充满坎坷,前进的路上从来伴随辛酸,正是有无数英雄在一线慷慨舍命,才有子孙后代绵延生息。人类不能逃避命运,只能顽强肉搏,黄土儿女寻水之路,是一场不能回避的持久战役。毛爷爷说得好:“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只有敢于牺牲,才可以闯出大道。大伯、三叔你们和一段特殊的历史相遇,和男儿的责任相遇;大伯、三叔,你们是为滋润黄土大地献身的英雄!

大伯、三叔,不仅在拦河时有牺牲,就在劈山开渠时也有人被炸药送入石山。

大伯、三叔,不要埋怨,那是一段让黄土儿女心里流血的痛苦的岁月,一段让父老乡亲刻骨铭心的特殊的岁月。

大伯、三叔,爷爷已经去世大半年了,我知道他在心里给你们两个儿子一直留着位置,到生命结束的时候一直没有忘掉。今天,我以林家人特殊的祭品——清水——把你们两个长辈祭奠。

大伯、三叔,请安息吧!

为引洮牺牲的叔叔们,请安息吧!

林东平没有烧香烧纸,献上几杯带来的清水,以林家人特有的形式祭奠了他的两个长辈,祭奠了为引洮事业牺牲的其他英雄!

十二

回到旅馆,林东平没吃饭躺倒就睡,他梦见黄水漫过他的肉体,漫过他的山庄,漫过他爷爷奶奶的墓地,他家的大黄狗向他拼力游过来……

林东平一大早醒来回忆梦境,又想起爷爷。爷爷曾给他说过1958年攒劲劳力去岷县引洮、去靖远大炼钢铁,好多队里的庄稼没人力收,秋后连续遇上大雨,烂在了地里;1959年春天地里种不上,又遇上毒日头,七八月山上、地里都白花花的让人眼睛生疼,年底颗粒没收;1960年、1961年,人没吃的,吃炒焦的麦衣胡麻衣、磨碎的苞谷空棒子、含碱的黄土,挖尽了草根、剥光了榆树皮,饿死了好多人,披着老毛的狼跑到村子里和红眼睛的野狗争吃死人,大庄里饿死的娃娃有好几个,林家人靠林子里的小动物、野杏子、野草芽活了下来。

林东平原想到舍友家转一圈,一想到梦境心里越不踏实,告别舍友坐上回去的班车。他回到家把书包往门上一挂,急急到林子里看爷爷的坟,坟堆尖尖的,坟院茅草过膝,没有被山鼠、兔子、野鸡损害的痕迹。他进门时,天全黑了,妈妈把他的书包早拿进屋子了。

“门没进就到哪达去了?”

“大,我刚林子里走了一下。”

“放天大的心,我把你爷爷的坟看管得上心,一个鼠洞都不让有的。”

“大,我绝对相信,是我做了个梦,就不由地看了一圈。”

“大老远来不喝口水就上山了。”妈妈心疼儿子。

“妈,你看我的身体铁板一样瓷实,这点路算啥呢?”

他没说去祭奠大伯和三叔,他知道农村人迷信,说年青人死了煞气大,躲

怕躲不及的,谁敢主动去祭拜?他怕大和妈担心,只说做了几天社会调查,是

大学生假期必须要干的。

紧腊月,慢正月。腊月天短,他帮大和妈剥干苞谷棒子——棒子上留两三

张皮子辫在一起搭上木头架子晒几个月,把积攒的粪土运到地里,到集上

买来过年的必备品。干着琐碎的家务,没几天就到过年了。

腊月三十日太阳一上来,他把爷爷留下的二十多只羊赶到树林里吃饱树叶再赶回圈,把驴饮饱,缸里挑满水,背够烧饭的柴草,帮妈妈架起山木硬柴火煮肉,扫干净院落,门上贴上蓝色对联和黄表的门眉子,再端上放着纸钱、香蜡表和写着“林氏三代宗祖之位”的“三代”的木盘子到大门外十字路口烧纸、放炮仗、滴浆水接先祖,进门把“三代”坐在桌子中间的纸钱上,人面向桌子靠墙右边放上有爷爷相片的相框,奶奶没留下相片,左边留着位子,磕头烧纸,献清茶清水、水果纸烟、炸的馍馍等等,一会儿,猪骨头熟了,先作揖给桌子上献了一小碗,然后三个人吃手抓猪骨头。没了爷爷,啃骨头没味道,林东平陪大和妈一人啃了一块就吃不下去了。

从腊月三十到初四,他没出门,陪着桌上的爷爷,不断烧香,为爷爷点烟,

他按顿数献饭,全家人吃啥饭,就给爷爷奶奶等先祖献啥饭。初四晚上天黑透

的时候,他和大在接过先祖的十字路口放炮仗送了纸,关上门三个人说了一阵

话,各自入睡。

他年年初二看望舅舅,今年初五到舅舅家,初六以后先后到三个姐姐家吃饭,看望外甥,看亲戚的生活,也抽空到大庄里和发小们说说话打打牌。

爷爷不在了,老人们不来串门了,家里冷清多了,这个年过得真没意思。正月十五晚饭后,林东平烧掉各个门上的门眉子,然后默默地收拾完第二天上学要带的东西。

“大,我看把羊卖了,你和妈要务地顾不过来放的。”

“这是你爷爷留下的,怎么随便能卖呢?”

“大,爷爷的羊我也舍不得卖,你和我妈太辛苦了。”

“我和你大换着放,你爷爷走了,羊不能没了,还要靠羊供你上学哩。”

“妈,我有奖学金哩。”

“还要养羊给你娶媳妇上礼钱哩。”

妈妈惹笑了林东平和大。第二天一早,林东平尽可多地挑来泉水,他知道以后不是大去挑,就是妈去挑,泉水虽然一去就能挑上,但吃水一直是一件困难的事。

挑完水,陪大和妈吃完饭,他离别大、妈,这一次大和妈没有爷爷刚去世他下山回头看到的那一次可怜,大和妈适应了没有爷爷呼三喊四的日子。

老人不去世,儿子长不大,不管儿子年龄有多大,他这样想着下山而去。

十三

林西平找哥哥听秦教授的学术讲座。秦教授是水利工程院校的著名教授,在国内享有很高的声誉。兄弟俩坐在前排,目不转睛地听着讲授,记着笔记,生怕漏掉重要的信息。

秦教授讲到:“我国水力资源南北存在严重不平衡的现象,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实行南水北调,正如北煤南运、西电东输,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人民生活的需要,满足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南水北调分东线、中线、西线,按东中西三步实施,最有潜力的是西线。由于黄河支流少,受雨季雨量影响大,往往出现断流的情况,严重制约着现代工农业的发展,中国是人口大国,农业尤其直接关系到人民生活的水准。西线“引江济河”是解决黄河断流的最佳选项,就是在源头上把长江和黄河接通,让雪山圣水浇灌母亲河,进而浇灌西北的戈壁沙漠,打造新绿洲,创建人居理想新环境,实现东部人口向西大迁徙,对减轻中国东南部人口压力实现东西平衡有广阔的前景。但这是世界难题,在青藏高原上跨水系、跨山系作业,受地理条件制约,有技术限制,有资金限制,关系到环保等方面,但这是最大的惠民工程,中国将一定实现这一伟大的水利建设宏图,要实现这一目标,这是你们肩上的责任。”

一阵激烈的掌声后,秦教授继续分析。“从局部看我们西北水资源也不平衡,比如甘肃水资源短缺,河西虽然有沙漠戈壁,但人口少,用水少,祁连山的雪水足够浇灌;甘肃中部地区人口多,水资源是全国最短缺的,比如定西、云阳、会宁、静宁、庄浪等县人民吃水问题最大,祖祖辈辈过着“一碗油换不住一碗水”的可悲生活,解放前这样,新中国还这样。就是“天一生水”的天水、洮河流经的洮阳,部分地方也存在水荒,永登的秦王川面积不小,然而是一片旱川。怎么办呢?只有人工引水。从哪里引?从青藏高原山麓引。西部大开发号角已吹响,甘肃的“引大入秦”早已启动。有人说我们没有技术咋办?借鸡下蛋是常有的事,“引大入秦”就是向世界招标,有意大利人参与,有日本人参与,也有我国中铁局的参与,甚至有农民工队参与。我想不远的将来,甘肃还有一项惠民工程启动,那就是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国民党时候提出的“引洮济渭”工程,该工程从1958年开始实施,1961年被迫停止,到现在专家还在论证它的可行性……”

“同学们,一定要加强体育锻炼,做个合格的水利工程人没有健康的体魄更不行,我知道你们凭借年轻晚上贪玩不按时休息,这非常要不得,好身体是呵护的,不是透支的,你透支了体力就是透支了生命,你透支了生命,明天还能干啥?不说高大上的,问一问你们如何养活自己?如何报答父母养育之恩?”

“做水利工程人,一定要有吃苦的准备,水利工程人要爬山跨沟、穿林入地,要经受严寒酷暑、风雨霜雪,甚至野外吃饭、野外住宿……没有吃苦精神,你别吃水利工程这碗饭,我劝你早早转专业,但是大学的一半快完了,专业还能转吗?你不吃这碗饭,还能干啥呢?当然,有人会说我经商挣钱,如果有这个想法,你比初中毕业高中毕业就去经商能高多少?我希望同学们追求高远的人生,投身高品位的职业,投身建设祖国的职业。我有信心,我的学生最棒,没有半途而废的,同学们,你们说是不是?你们将追求什么样的人生?”

院系的大学生十分激动,又是一场暴风雨般的掌声,秦教授不仅专业精湛而且深得思想教育的精髓,他的知识魅力、人格魅力,影响了一代代大学生。

秦教授的讲座,字字扣在林东平的心里,一直击打着他的心坎。大二第二学期,秦教授正好为林东平级上课,他主动找秦教授请教问题。

“秦教授您好!我可以打搅您几分钟吗?”

“你好,我最喜欢和学生交流。”

“秦教授,我就是甘肃云阳人,我大伯他们参与了当年的引洮工程。您说引洮工程有希望重新上马吗?”

“你们那里的吃水困难,生活艰难,让周总理掉过泪,一代代中央领导人不断地关注着陇中人民的生存条件,如果有技术、有资金,引洮工程肯定会实施,这是造福陇中千秋万代的大事。”

“小伙子,好好学,说不定有一天你可以为故乡用上所学知识的。”

林东平、林西平、老岷县对秦教授倍感崇拜,他们学习超常刻苦,秦教授给他们不断推荐专业书籍,他们成了这一级学生中秦教授最爱的学生、最优秀的学生。

十四

五月的西安,天空蓝得透亮,好似深不见底的大海,有无穷的力量,云朵悠悠走过,在蓝天的陪衬下格外耀眼,好似碧绿的池塘里盛开的洁白的荷花般俊美,广袤的盆地里升起的云雾般迷离。人们还沉浸在午睡的香甜中,突然从西北方向旋起一片黑云,瞬间遮蔽了天空,闪电划破长空,隆隆的雷声响彻四野,雪亮的雨点从半空飘下来。雨来得猛,收得也猛,刚打湿大地,敲去树叶的微尘,就过去了,留给人间一股清新之气。

林西平刚被雷声惊醒惺忪着眼睛看窗外,楼管气咻咻来叫他接电话,他兄弟俩常一块出入宿舍楼,楼管叔叔都认识他们,很爱他们。

“喂,我是林西平,你是哪位?”

“我是你的邻居,小卖铺的叔叔,你大说你爷爷病重,让我给你打电话。”

“叔叔,啥病?”

“你大电话等不住接回去了,没说啥病。”

“叔叔,你过去看一下,我到西安买些药。”

“看样子是老病,你快回来。”邻居挂了电话。

生活就如夏季的天空一样充满变数,刚刚是蓝天白云,突然是雷雨大作。他想着邻居的话发了一阵子呆,去找林东平。606的同学还睡着,哥哥也睡着。

“哥,二爷病重。”他轻轻推醒哥哥贴着耳朵说。

林东平一骨碌坐起说:“害啥病?”

“电话急,没说。”

“你赶快回去,我给家里打电话,让大伯过来。”

“哥,我先坐班车去。”

林西平天刚麻时回到家。“爷爷,你怎么了?”

“孙儿,爷爷还好。”

“爷爷,你不要吓我。”

“西平,你是长孙,要管好弟弟妹妹。”

“爷爷,我会的。”林西平知道爷爷对老实巴交的大和二叔不放心,这个责任很重,他必须扛起来。

“爷爷该走了,这辈子活足了。你哥来吗?”

“他宝鸡接我大伯去了。”

林东平急急忙忙去打电话,电话打到大庄里,让转告他大连夜坐车到宝鸡,他到宝鸡车站接。林东平坐火车到宝鸡,在宝鸡车站候车室熬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接上大和姐姐姐夫坐班车到二爷家时太阳还没落山。

“二大,我来了。”

“二爷,我们来看你来了。”

“好侄子,赶忙了吧?”老人看到侄子来了眼里充满泪花。

“没有,二大身体哪儿不舒服?”

“没疼痛,只是困。”

“东平,你……过来。”二爷有点吃力地说。

二爷从贴身取出一个小包给林东平,林东平接住二爷的手,很冰凉。

“打……打……开。”林东平剥开一层塑料、一层粗布、一层牛皮纸,再剥开大吃一惊,大家看着林东平不平常的表情凑过来看,是几幅图,不知画的是啥。

二爷吃力地看着侄孙,眼里充满希望。“二爷,我一定传给咱云阳人,我爷爷早教了我套路。”老人大睁眼睛微笑着,他的眼前云阳板打得铺天盖地,一场甘霖普降在故乡的山山峁峁。他其实什么看不到了,生命已经退守到最后一点角落。他脸色变得很红润,很年轻,很好看,片刻又成一片土黄色,额头挤出细密的汗珠……

林家的两位老人都活过了八十岁,都是微笑着走的。只有经受大磨难的人,才会把微笑留给子孙,留给人间,让子孙永远追忆,乡亲永远追忆……

唢呐凄凉的悲音张开翅膀扑向松柏莽苍的秦岭,扑向辽远的天堂,太乐村人抬着灵柩慢慢走上高地,林家人穿白戴孝哭丧着脸跟在后边。

这是一片安静的土地,杨家的祖坟就在它温暖的臂弯里,鸟瞰着山下的村庄,鸟瞰着变化的子孙,半人高的野草拥抱着土埂,看护着坟院。林西平爷爷的坟墓选在杨家祖坟的旁边,他知道爷爷最近几年倒特别思念甘肃老家,落叶思归根大概是一种跳不脱的人性吧,爷爷在这里是否能永享安宁呢?

安葬了老人,林家的亲朋陆续下山。林东平的大走在最后,他惊奇这里的山又高又大,山上是看不到边的青色的森林,相比之下,自己生活的地方是个山丘,那片树林小得不该叫林子;叮咚的清水从石上流着,一尘不染,一路跟随,惹得他十分眼馋,真想掬手大喝几口,但怕亲戚笑话。绿水的家在青山,他好生羡慕这股股清流,能给云阳搬去一点多好啊。

回到弟弟家门口洗了手,和大家在院子里一同磕完头,林东平大仔细看二大住过的房子,土木结构,墙上几条口子,房子是二大几十年前亲手修建的,二大一辈子生活朴素啊!林东平大想到了自己的大,想到了两位老人经受的苦难日子,不禁热泪纵横。

“好侄子,不要难过了,埋完人进门再不能哭了,听话。”二妈颤抖着嘴说。

“二妈……”他看着嘴角青涩的二妈哭出声来,这位好客的老人——林家的恩人身体大有问题,他们最后的这位长辈怕时日不多了。

林西平大看到哥哥不停地看土房子上的裂缝,就说:“哥,这是二大修的,修得不容易,一直不让翻修,不是兄弟们不孝顺。”

“好侄子,土房子暖和,住惯了舍不得拆。进屋说吧。”

林东平大用粗手擦去泪花,帮弟弟招呼乡亲吃饭。“大哥,你远路上来,应该是我们招呼你,你坐吧,我给咱们端饭。”一位村人说。

太乐村人实在,不见外,红白喜事吃饭自己端,风俗和云阳不一样。

十五

大三时,水利工程院校的学生开始到野外去实习,秦教授给林东平班带队,全班学生很得意。

第一课观察陕北的黄土高原。出了西安城,穿过北部平原,车晃晃悠悠进入黄土高原,翻山、进沟、上山、下坡,一个山峁接一个山峁,一道梁接一道梁,一条沟接一条沟,山丘破碎,被沟隔开,仿佛进入沙漠,到处是沙丘,不辨东西。村庄栖息在沟畔、山边,村庄出现的地方才有绿色,除此之外满眼黄色,让人眼睛很不舒服,车后扬起的阵阵土雾,透进车窗,土味直逼鼻孔,风也是燥热的干涩的,人的嗓子很不舒服。颠上颠下的车,让不少人晕车,脸如黄土。

秦教授端坐前排,泰然自若,和学生不时愉快地交流,到野外工作,他就兴奋,什么样的地方他没去过?三十年的跋涉让他适应各种路况,他爱着他的专业,爱着野外。

七八个小时,车走出丘陵,爬上一片高塬。秦教授带领学生下车,他让大家呼吸泥土的新鲜味道。

“累了吗?要做水利工程人必须要练就铁板身体。”他对灰头土脸刚刚晕过车的同学关切地说着。

“这么大的塬,就是没水。”秦教授让大家看,几乎看不到尽头。

“像这样的塬,在陕西与陇东交界处比比皆是,塬与塬是断裂的,修路很困难,成本高,汽车可以盘旋上下,火车就没办法。”

“你们一定要加油学,多找到可以修铁路的路线。”

“好的设计,可以为国家节约大量资金,我们的国家还很困难。”

“找到好的路线,还要反复勘探,有的地方表面不错,但下面地质构造复杂,做一个水利工程人必须精通地理知识,同学们。”

“黄土高原搞工程难度很大,黄土疏松,薄厚不均,容易被大雨影响,我猜想会出现湿陷性黄土,以后你们要认真研究。”

“看看馒头一样的山丘,你们是否有点失望?想想陕北红军、八路军、解放军,他们怎么样战胜困难战胜敌人的,咱们应该向革命先辈学习,弘扬陕北精神。”

“想到先辈,我就浑身是力量,我在黄土高原考察二十多年了,几乎跑遍了沟沟峁峁,我见黄土就亲切,我这一副硬朗就是跑出来的。”

“秦教授晕过车吗?”一位女生问。

“怎么没晕过?肠子快要吐出来了。正常,只要多出来跑跑,自然就习惯了。”

秦教授带领大家独步向前察看地貌,让男生发扬绅士风格替女生背起行李,林东平背着两名女生的书包紧跟着秦教授。

路过一个村庄,敲开一个农户的大门,秦教授熟练地用陕北话和村民交流,向村民要了半脸盆水。

“女同学过来,洗洗。”秦教授大声说。

“感觉怎么样?”他问洗过手的女同学。

“燥得很,没有自来水绵软。”

“对了,这是窖水,靠天吃饭的高原人连窖水也没有多余的。”

“男生们洗洗。”秦教授又说。

男生洗完,水已经成黄汤,秦教授最后一个洗手,大家惊讶。

林西平要把水倒掉。“西平别倒,澄一下还可以让牲口喝,或者和泥、或者洗衣服。高原人只有下雨时才可以洗衣服。做水利工程人,不懂民俗是不行的。”

村民为教授鼓掌,朝教授微笑,邀请大家进屋坐。“不了,老乡。谢谢,让你破费了一盆水。”秦教授得体地说。

“吃吧,同学们!干这一行吃法要好。”告别村民,秦教授带领大家到一棵大树下席地坐下,喝水、吃东西,女生因没洗脸,只喝水,秦教授大口大口吃着,吃得很香,男生们也加入到吃的行列里来。

“女同学,吃吧,不吃身体扛不住。”秦教授鼓励女生,女生起初害羞地小心翼翼地吃,吃着吃着,大口大口嚼起来。

好一场吃,嚼吃馒头的声音交响乐般舞动在黄土地上,舞动在人类求索的路上;喝水的声音,山泉般流过大地,流过心田……

车进校门时接近晚上十点,十几个小时的奔忙让秦教授也累了,毕竟五十几的人了。

告别秦教授,同学们回宿舍洗漱,他们洗头上的黄尘、手上的微尘、脚上的臭汗,忘情地洗着,才感觉到了秦岭水的细绵温柔。

经过考察陕北黄土高原人的生活,林东平明白了爷爷眼光远,给他们创建家园的可贵,老家的水虽然咸,但比黄土高原上没水吃强。水,缺水的百姓很多,该如何给他们寻水呢?他想。

考察一天,胜读几本书,同学们很兴奋,好长一段时间在讨论着黄土高原。时间是长翅膀的生灵,没留意几周飞去了,大三的学生又要到野外去。

这一次秦教授和导员带林东平班深入秦岭腹地考察。林西平以为要到太乐一线去,满心欢喜,早想着要让师生尝尝他家自产的蔬菜。车进山了,向西北而去,考察的是北秦岭山麓,离他家二三百里远。林西平有点失落,没几分钟他的情绪又高涨了,给同学们介绍秦岭人家的风土民风。到了目的地,抬头看去,北秦岭比他家那儿的山岭突兀,山上巨石凸起,有黑色的,还有绛红色的,进入十月,山顶白雪皑皑,山腰松柏暗青。天下真大,风景各异,秦岭腹地长大的他感到吃惊。

“秦岭是石质山,陇海线穿山而过,铁路人不辞辛苦,打通了几十个洞,终于把甘陕连了起来,真是前无古人。”秦教授给大家介绍说。

“在秦岭打洞施工难度最大的是什么,同学们?”

“怕塌方。”

“怕山不稳定滑坡。”

“很对,怕遇上活动性断裂区域,秦岭北缘有好多断裂带,没办法回避。”

“秦教授,怎么处理断裂带?”

“只有一边打一边用钢梁焊一边用混凝土浇灌再用砖砌,得一气呵成。”

“工程量大,一点不敢图快,有时一天只推进几米甚至几厘米。工作环境危险,技术员、建筑工人压力大,很辛苦。”

“地质不稳,遇上暴雨,塌方难免,陇海线很爱塌方,洞多,有十公里的长洞。”

“与黄土高原有啥区别?”

“黄土高原怕湿陷,石质山稳固性相对好,但遇上疏松性岩石就是挑战。”

“这都是常规性的,等你们知识充实了,再具体介绍水利工程上的世界难题。”

秦教授领学生边走边指导他们辨认岩石,分析可能出现的地质构造。不时遇上石间缓缓流淌的溪水,秦教授说秦岭水质好,没受污染,叫大家洗脸,用塑料瓶接上放心喝。

这里不缺水,喝水不要钱,林东平大喝几口,感到清凉甘甜,一股舒服遍布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

秦教授告诉大家:“王维在终南山生活的环境和这里很相似,正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多美的生活,多美的意境。”大家为秦教授鼓掌,钦佩他学识渊博。

“为了加大西部大开发的步伐,光修铁路远远不够,还要修高速公路,甚至高铁,只要学好,你们不会失业,这辈子是有饭吃的。”秦教授看问题一步到位,由现在想到了未来,好像一个下棋高手。

又是繁星闪烁的时候,秦教授和学生们一路唱着歌踏上归途……

十六

这是林东平上大三时受影响最大的两节课——野外实践课,他对黄土儿女的生存状态太解了,窖水表层往往飘着羊粪、树叶、草粒等杂物,里面还有虫子,水质硬,卫生状况很不好,但是没有窖水人和家畜怎么生存?还是活着最重要;至于洗脸干洗手燥,对黄土人来说这不是问题了,他家喝的泉水咸,洗手还容易开手口子哩。他的同学,大多来自大城市、来自山清水秀的地方,没有对水贫穷的体验。秦教授说得好啊,陕北是革命的圣地,是红色的土地,陕北精神应该弘扬,吃苦精神不能缺失,应该成为华夏儿女血脉里流淌的文化基因,尤其对水利工程人。

林东平久久不能忘记黄土高原,他把视野投向广袤的历史,黄土高原孕育了人类的始祖——黄帝,孕育了中华文化,是中华民族繁衍栖息的沃野,是中华文明的摇篮。林东平苦苦思考着,如何让黄土高原人吃上优质的水呢?

林东平命中与秦岭有缘,秦岭就横亘在他上学回家的路上,他到太乐村去,几次观看了南秦岭的尊容,秦教授又把他们带到北秦岭,让他们认识秦岭、认识岩石,秦岭是充满神奇的文化宝藏。他难忘秦岭山谷中淙淙的流水,金子般敲击着大地,音乐般感动人的心灵,但如何把南秦岭的圣水引向需要的地方呢?这是个非常大的课题,也许水利工程人一辈子不能完成的,但林东平有这个欲念,秦教授,是他的方向,是他的学习动力,他决心要考取秦教授的研究生。有了人生的航向,林东平真正发现了一个不一样的自我,他兴奋,对生活充满信心,积极弥补他这个乡下孩子的英语短板。他已经比同班同学明显成熟,干事情有主见,有章法,他不仅积极向秦教授请教,而且主动向其他老师请教,老师都乐意指导和交流,交流让他思维活跃、思考深入。

寒假快来了,林东平决定实地看看“引大入秦”工程,他事先找资料对这个工程有了初步的了解,为了安全,他邀请老岷县做伴,老岷县学习上有一股狠劲,学习在班上数中上水平。他特意在学校为他俩开了介绍信函,去告别秦教授。

“秦教授您好!我想寒假看看引大入秦工程,这个可行吗?”

“没专车好多地方去不了,你可以看看几个重点,我给甘肃水利厅说一下。”

“太感谢您了!”

“你和其他学生不一样,希望你扎实学,考研究生。”

“我来自黄土地,对它爱在骨子里,我已经想好争取上研。”

“有志气,老师喜欢。有一部报告文学《新河》您可以仔细看看,对整个工程有真切的记录。”

林东平和老岷县放假直接去了金城,甘肃省水利厅的办事人员帮助他们确定了几个要去的地方。从水利厅出来,两人急急忙忙到新华书店去找《新河》,一人买了一本,就近找了一家私人旅馆住了下来,胡乱吃过晚饭躺在床上翻看《新河》,看了三分之一。第二天一早找了一家面馆吃金城大碗牛肉面,囫囵吞枣没吃出特色,买了几个饼子、几瓶纯净水,塞在书包里向西出发,寻找大通河。

大通河发源于青海甘肃之间的祁连山,林东平和老岷县下了汽车经过打听口干舌燥、汗流浃背曲曲折折找到了甘肃省天祝县天堂寺的大通河龙头工程,这个工程两年八个月完成,壮阔气派的总干渠不惧崇山峻岭的阻挡,引导浩浩汤汤的流水,穿过经意大利人超过四年时间打通的11.65公里的30A隧洞,流向喝开水吃馍馍的平凉水利工程队民工们绣花式的高质量修筑的350米总干渠大沙沟渡槽工程,再流入日本人承包修建的盘道岭隧洞。盘道岭隧洞是整个工程的关键环节,耗时近4年完成,全长15.723公里,是排名世界第七、我国第一的长隧洞,它的引水隧洞居世界第一,解决了许多世界难题,是建筑上的奇迹。

林东平查资料知道整个工程有隧洞77座,总长110公里,是最长的地下运河;有渡槽29座、倒虹吸3座,还有数以千计的暗渠、明渠等。渠有总干渠、东一干渠、东二干渠、45条支三级渠,东二干渠43米高,跨越庄浪河、兰新铁路、兰新公路、汉长城、明长城,是全国最大的引水渡槽。

山上呼呼的冷风吹向林东平和老岷县,他们想象着工程队员冒着暴雨抢险的情景,冒着烈风大雪工作的情景,他们为工程队员忘我的劳动风尚感动着,为他们创造的宏大和气派的杰作感动着。

下午三四点,天山飘起了零星的雪花,林东平和老岷县冒着严寒下山,七转八拐来到山下时天已经黑下来,两个人又步行了一小时半遇到一个村子,敲开一家门,说明来意,主人热情接待了两个大学生,吃罢主人端来的热饭,感谢主人的恩德。两人挤在炕上兴奋地忘记了疲劳和寒冷,一口气又读了《新河》的三分之一,他们真佩服作者观察仔细,描写逼真,给他俩款款介绍了一段风土民情、别样情调。

第二天一早告别主人,踩着积雪向车站而来。他们的目标是秦王川,在秦川镇石门沟村他们下车往北寻找石门沟水库,大约3.6公里,看到了水库的尊容:库水清清,漫向远方。水库管理员说石门沟水库一年两个月修成,距离金城新区中心35公里。山上还有个水库,没时间去拜访。

回到大路上,他们边步行边拦顺车,挡住了一辆面包车向秦王川腹地进发,沿途看到一块一块的地膜地,一块一块的池塘,林东平想有水就有人群,有水就有生机,他眼前似乎出现了麦苗青青、鱼跃人欢的秦王川春天美景。

到了新区中心,林东平看到有了大通河的水,城市建筑已经兴起,随处可见吊车在空中展开手臂对抗北风。“引大入秦”是著名的跨区域调水,在试营阶段已经让秦王川的人造戈壁变成了良田。秦王川比云阳县城海拔高,比云阳县城干燥,比云阳县城寒冷。

一周的考察,林东平和老岷县只有车费,没有饭钱,衣满尘土,浑身污垢,互相戏称“懒猪”“神丐”,对视一阵,呵呵大笑着从金城汽车站踏上各自的归途……

十七

阳春三月,春风沉醉在关中平原,绿了麦苗,绿了大地,绿了林东平的心田,这个季节云阳县还水瘦土黑,看不到一丝绿色。来到潮湿的关中大地,林东平心里感到无限敞亮。一方水色一方人,小伙子脸色白净,牙齿洁白,已看不到黄土高原镂刻的痕迹了。

和暖的阳光正拥抱着四月中旬。一套绿色的背心短裤和肤色十分协调,在篮球场上林东平和弟弟配合得更加细密和有节奏,他俩代表的大三球队和双黑汉代表的大四球队进行了一场告别赛,林东平队把进攻和防守做得很恰切,牢牢把握着球赛的节奏,进行到下半场的一半时,稳稳占着比分优势。林东平给队友传递眼色,队友意会,他们不再进攻,防守也放松,双黑汉队比分慢慢追上来,再追平,再超过,结束时,大四队赢三分。

双黑汉队拥抱师弟队,他们知道师弟让了师兄,只是让一般人看不出来,他们感谢师弟的高风格、高风尚。

勾肩搭背走出球场一起会餐,两支队的队员们吃菜喝酒。林家人天生喝不成酒,弟兄俩虽然有队友代酒保护,但被量大如牛的黑汉彻底灌醉了,按云阳人的话被弄成汤汤水水了。师兄们看到爬在桌子上睡着的他俩哈哈大笑,继续喝,一直喝到星光满天,喝到完全尽兴。黑双汉搀扶软如面团的林家兄弟俩分别到宿舍安排睡下后,才回自己的宿舍去。

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浑身无力,林东平难受极了,重病般大声呻吟,一会儿拍打自己的胸口,一会儿手砸床脚踢墙。舍友为他灌温开水,他喝两口推开杯子,接着呻吟,接着砸床。舍友们用湿毛巾轮流为林东平擦头擦背,他们害怕极了,都不敢去睡,悄悄地坐在旁边陪着他。折腾到半夜三四点,鼾声渐起,林东平慢慢入睡,舍友们才上床去睡。

骄阳似火,林东平艰难地向悬崖顶攀去,离谷底几十丈,一丝不敢回看,他渴得喉咙生烟,浑身没有一滴汗珠,近旁一股溪水汩汩流着,他用手接,就是够不着,渴、渴、渴,渴死人了……

老天几个月没滴眼泪,窖干了、泉干了,地卷了,山焦了,人们担上木桶到十里外的供水汽车旁排队接水,牛吼着顶开圈门不听人的管束奔向汽车,林东平变成了一只麻雀飞入麻雀阵营扑向水桶,飞来一截木棍,麻雀死掉一片,其它的麻雀哭着、叫着,没力量飞高,林东平躲过木棍,又变成红嘴乌鸦扑向汽车、扑向木桶。水,水,救命的水。砰,一声枪响……

林东平被惊醒,转个身子睡去。他来到一片茂密的森林,有一个湖泊湖面接天,镜面般干净、透明,微风过处,蓝天白云漂浮在微波里。他狠狠地痛饮,一条生疮的丑蛇游过来,钻进喉咙,恶心,真恶心,林东平跑着吐着,他家的大黄狗向他跑来,舌头伸进他的肚子舔舐,恶心,真恶心。

林东平大叫一声醒来,耳朵玉环碰撞般齐鸣,他恶心极了,想去上厕所,惊醒了老河南,他下床来扶林东平,软得他一人扶不起,叫醒舍友,五个人把林东平搀进厕所。厕所难闻的味道刺得林东平嗓子难受大口大口吐起来,吐光了吃的饭、喝的酒,吐脏了衣服,吐得肚皮贴后背。老山东取来毛巾,为他擦嘴巴、衣服,折腾到宿舍,林东平倒在床上又慢慢睡去。

早上,林东平脸色惨白,嘴皮干裂,他很想喝水,老岷县给他送上开水,他喝了没几口,恶心得张口要吐,老岷县接过脸盆,他吐得抽肠曳肚,只有苦水,再没东西可吐。虚汗脸上渗出,他倒床昏睡,老岷县陪着他也没去上课。

“东平,你好不好?妈妈梦见你病倒了。”迷迷糊糊,他听见妈妈叫他,睁开眼睛,原来是脸色枯黄的弟弟来看他。快中午了,林东平起来喝了一大杯水,活力从内部渗发出来,他疼爱地看着弟弟。

“以后,打死也不能喝酒,要命哩。”

“哥,咱们林家人的血型不适宜喝酒。”

老岷县给他们打了几份菜,他们在宿舍里吃了,中午睡了一觉,两人恢复了体力,换了衣服下午去上课,这是三人大学唯一的一次缺课。

晚饭前,林东平洗衣服,他看着衣服上吐的干透的赃物,想起昨晚尴尬的动作非常惭愧。“人喝醉酒,还不如猪;猪只哼哼,人哼哼还要吐还管不住手。”林东平心里给自己说,他以后再没喝过白酒。

晚饭后,他约林西平去散步,他俩又一次来到东边的小山上。兄弟两个谈着家事,谈着弟弟妹妹的学习,后来谈到了大四的打算。

“西平,咱们考研吧,光一个本科干这一行没发展。”

“哥,我早想好了,一定要考研,也给弟弟妹妹做个样子。”

“很好,兄弟。准备考哪里的?”

“我想考北京的,但竞争大,难度高。”

“加油,你功底不错,脑子又灵。”

“哥,你想考哪里的?”

“我想考秦教授的研究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哥,秦教授对咱们很爱,很关心,咱们不能让秦教授失望。”

“兄弟,加油,上研做一个响当当的水利工程人,秦教授就是咱们的镜子。”

“我们对他很崇拜。”林西平说。

“哥,咱们两个加油,林家人能行。”

兄弟俩又谈起他们的爷爷,爷爷是他们的榜样,爷爷的坚韧是他们的精神食粮。

十八

秦教授计划暑期到南方考察访问,课间他叫林东平到办公室里来。

“东平坐下。”秦教授示意。

“老师您坐下,我站着合适。”

“不必拘礼,这是办公室。”

“我站着听您的话记得牢。”

“坐下吧,假期怎么打算?”

“还想考察,就是没定下去哪。”

“南方看看水,可以吗?”

“我早有这个梦想。”

“准备一下,暑期陪我下江南。”

“太好了,老师。”

“我还想带几个,推荐一下。”

“南方学生应该到北方看看。”林东平说。

“那就北方学生到南方去,互补一下挺好。”

“班上北方学生只有几个,我问问他们假期实践活动如何计划的。”

“问完回复我吧。”

“好的,老师。”

林东平把北方的学生召集来问了对暑期实践活动的计划情况,传达了秦教授的意思,有时间并愿意去的报个名他好向秦教授回复。最后确定林东平、林西平、柳六宝、老岷县四人去南方,其他人假期还有其它事情,选择到他们本省。林东平让三位提前通知家里,免得家人担心。

时间是没有笼头的野马,谁没办法牵制,暑期转眼到了,秦教授带领四个门生坐上南下的特快。

车在关中平原奔驰,两边看不到山,林东平、林西平、老岷县三个没有向东去过,带着强烈的好奇心看着沃野良田,眼睛睁得天大,好像把一路风景要全部装进去似的。车到潼关,林东平仍然没看到山,他一直纳闷,当列车跨过黄河,他才明白潼关以黄河为天堑,车过潼关继续在平原上奔驰,属于山西地界,大桥让山西和陕西紧紧相连,科技让冷兵器时代的天险几乎为零。听着咣当咣当的声音,林东平合眼小睡了一阵。

“旅客同志您好,前方是三门峡。”

“你们说三门峡是哪三峡?”四人答不上来。

“是鬼门、神门、人门,听名字就知道险峻。三门峡水电站是黄河上的第一个水电站,有106米高,很气派,你们有机会应该好好看看。”秦教授说。

“中流砥柱知道在哪吗?”

“怕就在附近吧?”林西平推测。

“在三门峡东边几十里,已经炸掉了,没了。”秦教授说。

黄河主干道上最大的水电站是最西边的龙羊峡水电站,在青海境内;甘肃永靖县的是刘家峡水电站、盐锅峡水电站,刘家峡水电站是我国第一个百万级水电站;西固的八盘峡水电站,直接呵护着金城;宁夏的青铜峡水电站,一部分利用了人力;再下来就是三门峡和黄河小浪底。这些水利工程,见证了共和国水利水电的发展,保证了下游百姓的安全,使屡屡决口不断改道的黄河不再为害河,真正成了养育华夏文明的温柔的母亲河,那赤地千里、飞蝗蔽日、瘟疫肆掠、哀鸿遍野的惨象已成为历史。你们以后一定看看这些水利工程,建筑都有各自的特色,是一代代水利工程人智慧的结晶,尤其是甘肃的两位应该深入现场体会体会。

“黄河从黄土高原而来,带来了大量的泥沙,水混浊,才叫黄河,有千年始见黄河清的说法,要让黄河变清真还不容易。黄河小浪底主要是把泥沙滤去或冲走,给下游以碧水和安宁,这个伟大的工程只有新中国才能完成,它是水利工程人对共和国的献礼,水利工程人对一个国家太重要了;沿着黄河有几个明珠,那就是中上游的人造水库,库里的水碧绿碧绿的,翡翠一样漂亮,船在峡里航行,好像航行在图画里,航行在大海上,潮湿的水汽沁人心脾,让人精神倍增。水电站把防洪、防凌、发电、灌溉、旅游集于一身,发挥了中国水利工程人的聪明才智。”

“八百里秦川实际上是六百里秦川,你们认为渭河水够用吗?”

“目前没问题。”柳六宝回答。

“非也,非也,陕西北边是黄土高原,非常干旱,渭河的支流泾河、山西的汾河经过黄土高原,含沙量大,水质不好,西安城不断扩大,还有大量农村人涌进西安,用水量越来越大,陕西工农业用水已经告急,只不过你们没感受到而已。”

“老师,那咋办?”林东平着急地问。

“这关系到把长江水系的水引到北方的‘引汉济渭’工程。”

“为啥不引黄河水,它近得多呀?大家知道黄河中流的支流很少,黄河经过干旱地区水损耗特别突出,为保证下游不断流,绝不能引黄河,引黄河到陕西是杀鸡取卵,得不偿失。”

“老师,不太明白。”林西平说。

“下游是我国的第二大平原,关中平原是我国第四大平原,你说该保证大的还是小的?”

“引汉济渭工程,论证基本完成,开工快了。”

“隔着秦岭怎么引?”老岷县问。

“‘引大入秦’工程已经证明了穿山引水的科学性。”

“就是修建隧洞,打通秦岭吧?”老岷县恍然大悟。

“聪明。”秦教授笑着说。

听秦教授的讲授,学生受益匪浅,林东平铁了心要考取秦教授的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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