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爷被打倒了,唐奶奶历史不清楚。每天早上起来扫大街,是唐奶奶的任务。上面也不让做赤脚医生了,但乡亲们还是找她看病,就是打倒她的那些人也找她。这期间,姑奶奶回娘家更勤了,去唐奶奶家也更勤了。这些日子里,唐奶奶反复对姑奶奶说:“我现在是不清不楚的人,以后我不和你一起去看病了,别连累了你。”姑奶奶说:“我不怕,我有‘护身符’!”于是俩人照样一起去给孩子看病。有一天,时至仲夏正午,唐奶奶去张家庄出完诊,顺便去看望姑奶奶。姑奶奶留她吃完午饭,准备回凤凰山,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留下了唐奶奶。姑奶奶说:“人不留客天留客呀!好多日子不见,我们多说说话。”屋外面大雨如注,天黑得像锅底,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她俩一直坐着看雨,一时竟没有了话。唐奶奶感觉到许久没有的安全和平静,雨把外面的尘嚣完全隔绝开来。她若有所思地说:“护身符,这雨现在就是我的护身符了,没有人可以打扰我了。”姑奶奶听到唐奶奶的话,叹了口气,深知唐奶奶心里的苦楚。她转身去了里屋,出来时拿着一个用红丝带缠着的小纸卷,展开送到唐奶奶面前,说:“这就是我常和你说的我的‘护身符’!”唐奶奶仔细一看,是一张捐赠书,上面列着捐赠的物品目录,玉器、银圆一宗。落款盖着“满洲里市人民政府”的鲜红大印。看完后,唐奶奶眼睛一亮,说:“以前听老七他们说过你年轻时的事情,真为你和罗斯的感情感动。后来去了满洲里,还做了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今天,看到这份捐赠书,真是太让人敬佩了!满洲里也是我的家乡,你说我俩有缘,就说说你在满洲里的故事吧。”姑奶奶说:“我是不愿意去回忆那段日子的,即使是对娘家人也不曾详细说过。因为那年我们第一次给宝根挑羊角风,说起你来自满洲里,还说姓辛,我心里就起了疑问,莫非是他?他与你是什么关系呢?所以,只是说了一句我们有缘,再没细说下去。这段日子,因为你历史不清,也不能行医了,我就想详细问问你,看能不能帮上你的忙。”唐奶奶没说话,姑奶奶打开了尘封的记忆,那段难忘的历史像潮水般涌来。
那年我和罗斯,千里迢迢,一路风餐露宿,经历好多风险和艰难困苦,历时一个月,终于到达了满洲里。那天正是晚上,虽然已是夏天,但还是感到了凉爽。罗斯皱了皱眉头对我说:“这五六年变化怎么这么大啊!当年我走时,还是店铺林立,华灯璀璨。你看现在,这天刚黑下来,街上就没人了!”还要说话,对面来了一队日本兵,我俩赶紧躲在一边。罗斯忘记了,这已经是日本全面侵华的第五个年头了。
罗斯搀着我,沿着原来的记忆,找到了外祖父的家。只见门前也是一片零落,大门紧闭。罗斯叩响门环,门终于开了。一个门房的头探出来:“快走,快走,到一边要去!”罗斯一愣,看看我,再看看自己,不由得笑了。门房把我们当成叫花子了。可不是吗?出来这么长时间,衣衫褴褛,面色黝黑,与叫花子有什么两样啊。罗斯赶紧解释,并把外祖父的信递给门房看。这门房赶紧赔罪,领着我们向后院走去。绕过影壁墙,沿着鹅卵石铺就的甬道,走过抄手游廊,来到一个大大的院子,满园花香,沁人心脾,一块玲珑的太湖石造就的假山,有一股清泉潺潺流下。五间飞檐斗角,青砖灰瓦的高大建筑,映入眼帘。罗斯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外祖父、外祖母的住处,一般人不得进入。门房是不可能进到这里的。应是由外祖父、外祖母的贴身侍奉,才能引着进来。今天,一个侍奉也没有,好生奇怪。正在纳闷,到了正堂,罗斯一下子惊呆了。我定睛一看,迎面供桌上摆着牌位,挂着一个老夫人的照片,烛光摇曳,香烟缭绕。罗斯对我说:“外祖母去世了!”于是跪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正在痛哭,听到西边房间一阵剧烈咳嗽,只听那个门房低低地对罗斯说:“少爷,别哭了!老爷还等着你呢!”我们赶紧起来,到了那个房间,借着桌上微弱的灯光,看见床榻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眼睛微微闭着,虽然是夏天,身上还盖着薄被子,罗斯爬过去,哭着喊了声,“姥爷,你这是怎么啦?我姥娘是啥时候去世的?”又指着我说:“这是你的外甥媳妇!”姥爷嘴角动了动,眼里淌下浑浊的泪。这时,那个门房对罗斯说:“老太太是去年冬天,也就是给你写信的时候,突然去世的。这一沉重打击,让老爷子一天天精神不济,有一天嘴脸歪斜,不能说话,医生说是中风了。开始还能含混地说几句话,有时喊你的名字,最后,只能躺着了。”门房这时看到老爷用手指着旁边的一个箱子,停了一会儿:“我是老爷十几年的随身侍奉,待我如同他自己的儿子,他在清醒时,对我说了好多事,让我务必找到你,如找不到就打开那个箱子,里面有他的一切安排。并给了我一串钥匙。今天你回来了,交给你打开吧。”罗斯对门房的忠诚十分感动:“请问大哥尊姓大名?”门房说:“少爷,敝人姓辛,单字,忠。”罗斯一拱手:“罗斯感谢辛大哥对我姥爷的照顾和忠诚!”辛忠忙还礼。这时,罗斯看到姥爷苍老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
姑奶奶讲到这里,看了看唐奶奶,只见她两手紧握在一起,神情紧张又催她讲下去的目光,接着讲了下去。
罗斯打开箱子,见里面只有三封书信,一封写着“辛忠亲启”,一封写着“罗斯与辛忠共启”,一封写着“罗斯亲启”。罗斯将辛忠的那封交给他,辛忠看了一遍,只有简单的几行字:“忠,吾信汝。若寻不见斯,后附两信,汝一并启!”罗斯打开自己的信,只有奇怪的一行字:“斯,取吾之夜壶!”罗斯一头雾水,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然后,罗斯和辛忠共同打开那封信。信是这样写的:
罗斯并辛忠:
汝读此信,吾弗能言也。忠悉告斯详情,力阻飞。希斯承祖业,勿陷歹人之手。
外祖父(字)
两人同时抬起头,转看老人,只见老人好像睡着了。我上前一把姥爷的脉没有了脉相,他没有了气息,已经过世了。
我们三人同时跪下,痛哭失声。
辛忠毕竟见过世面,劝我们不要悲痛,有大事相商。罗斯好歹停止哭泣,向辛忠一躬:“兄长在上,受小弟一拜。”说完就要跪拜。
被辛忠拦住:“为了方便,以后在公开场合,我还是称你少爷为好。来,我们抓紧商量大事!”
我抓紧打开箱子,找出姥爷的寿衣,给他穿上,人殓完毕。看到老人去得非常安详,心里有一丝的安慰。
辛忠先开了口:“少爷,你可回来了!”罗斯赶紧打住:“不是说好了的吗,私下称兄弟!”辛忠接着说:“我是老爷从雪地里抱回来的,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父母是谁,老爷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他把我养大,并把这么重要的遗命交给我,守着他还未远去的英灵,我发誓一定实现他老人家的遗愿!”
罗斯问:“大哥,姥爷信上说的那个飞和歹人是谁啊?姥爷有什么祖业啊?我离开时太小,对这些真是一无所知啊!”
辛忠接着说:“少爷问那个飞,是你母亲的堂弟,也就是你的堂舅舅,歹人不是一个人,是你这个舅舅交的一些日本人和汉奸地痞。”
我们万万没想到,这一来就遇到这么复杂的事,超出了我们吹奏和绣花的想象空间。我们彻底蒙了。
辛忠接着说:“我一直跟着你姥爷,一心服侍他,从不问他别的事。在生意场上,也是你这个舅舅跑前跑后。看起来你姥爷对他也很信任,但自从他带几个日本人来家后,老爷对他的态度就全变了。
“你姥爷在你姥娘去世后,精神越来越差,你这个李飞舅舅隔三岔五来,好像给你姥爷要什么东西。每次都被老爷骂出去。”
罗斯问辛忠:“我姥爷到底是做啥生意啊?我那个堂舅舅到底要什么呢?”
辛忠神秘地说:“以前我跟着老爷到处跑,生意做得真大啊!整个东三省都有他的商号,主要是经营东北珍贵药材,有时还收藏一些古玩。有一次,我看见他花大价钱买了一件玉马,说是清宫流出来的。自从我跟他去了趟俄罗斯那边的一个叫伊尔库茨克的小镇,回来后老爷的生意好像变了。”
“哪儿变啦?”罗斯很疑惑,“怎么去了俄罗斯?”
“有一年夏天,老爷收到一封信,是从俄罗斯的一个地方托人转来的。后来知道,是你父亲写的,说你母亲病重,让老爷去一趟。”
辛忠回忆:“老爷收到信,几天都寝食不安。”罗斯诧异:“母亲找到父亲啦?怎么不回来啊?”
“最后,老爷决定带我走一趟俄罗斯。到了俄罗斯,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了你父亲,却没有见到你母亲。”辛忠见罗斯更加惊讶,接着说:“这次去才知道,你父亲在俄罗斯参加了苏联红军,你母亲那年找到他后,也加入了苏联红军。本来这次能够见到她,可不巧被派回国内,受共产国际委托,联系东北抗联。”
罗斯听到这里,简直像在听天方夜谭。“啊!那后来呢?”
“后来,你父亲和你姥爷单独谈了一晚上,回来后,你姥爷的生意就变了。”辛忠故意顿了一顿,“你猜怎么啦?”
“到底怎么啦?”罗斯着急地问。
“老爷回来后,把几个商号的经理叫来,开了个会,有几个商号撤了。只留几个满洲里附近的商号。集中人力、财力,专门跑俄罗斯一线,运走的是药材,运回的货物,一到境内就出货。非常神秘。后来,才知道,这是在给东北抗联运军火呢!”辛忠越说声音越小,只怕别人听见。
罗斯叹道:“我的妈呀,我们家干的事真是大啊!”忽然,好像又想起什么事,“那姥爷让我们阻止李飞舅舅,是为了什么?”
辛忠说:“这正是我要给你说的。一开始,老爷还是信任李飞的,但自从俄罗斯回来后,老爷做事比较谨慎,有些事都是自己处理。李飞起了疑心,认为老爷防着他,不时地问这问那。这引起老爷的警觉,原来李飞是惦记着他的家产呢。”
罗斯基本上听明白了,说了一句:“真是家贼难防啊!”
“中间,李飞结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日本人,实际上是日本特务,稳妥起见,老爷也被迫中断了生意。”辛忠接着说,“这次老爷突然去世,我们可以借此彻底解除他们的怀疑,但李飞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还会惦记着老爷的家产。你回来了,有了主心骨了,但也要早拿大主意啊!”
辛忠说完这一切,长舒了一口气。罗斯也陷入了沉思。
我在他们两个人说话时,一直仔细听,没发一言,脑子里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时,我对辛忠说:“死者为大。当务之急是先安葬了姥爷。其他生意上的事,以后再说。明天一早就报丧吧。应当把姥爷的丧礼搞得隆重些。罗斯也应当借着这个机会,尽快熟悉满洲里的各界名流。对付李飞和日本人,光靠我们几个可不行啊!”
于是,我们又商量了一番,辛忠就回去休息了。
晚上我和罗斯守灵,我问他:“姥爷给你的那封信,写着什么,怎么你看了没作声呢?”他看了我一眼,将信递给我看:“斯,取吾之夜壶!”我拿过姥爷的夜壶,交给罗斯。罗斯端详那把夜壶,壶身呈褐红色,有一些好看的水纹,壶盖是拧上的,是一个大大的青蛙,张着嘴,鼓着腮在叫,十分逼真。壶年岁已久,包浆圆润。姥爷那句话肯定有十分重要的秘密要告诉他,但猜不透什么意思。我拧开壶盖,看看里面没有什么异常,但感觉壶盖里好像有东西。我拿来一根细铁丝,弯了一个钩,伸到青蛙的嘴里,钩出两个纸球。罗斯急忙展开一张纸条,只见上边写着“太湖石假山栀子树下";又展开另一张,上边写着“伊尔库茨克伊甫罗夫大药店有中药吗”,罗斯拿着这两个纸条,还是不得其解。刚才,他们两个人谈话的时候,我在旁边听得仔细。姥爷最不放心的事就是阻止李飞,不让祖业陷入他人之手,再就是生意。我猜这是不是暗号啊。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辛忠就来了。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全权委托辛忠来具体操办姥爷的后事。因为从姥爷的信看出,他是姥爷的心腹,人和事都熟,因此,是最合适的人选。
辛忠第一件事,是把满洲里商号的吴掌柜和七八个伙计叫来,定好三日下葬,列好亲戚朋友的单子,抓紧发布讣告报丧。并通知各商号来吊丧,少爷回来了,一并商量以后生意。又叫了四五个得力伙计,分头准备丧礼事宜。半晌的工夫,灵堂搭起来了,姥爷的灵柩放好了,只等亲戚到齐了就给姥爷入殓。接待客人的吃住礼仪也准备好了。姥爷的墓地是早选好的,姥娘已经入葬,把姥爷的墓道也整理好了。
罗斯和我身穿孝服,等待亲戚的到来。十点左右,本家的大爷叔叔到了,我们依次施礼。亲戚们也对罗斯的回归感到惊喜。罗斯向长辈们说:“晚辈外出多年,得姥爷书信赶紧往回赶,辗转一个月,回来见到姥爷最后一面,不幸竟未得一句话。今姥爷仙逝,还仰仗各位长辈做主。”
这时,一位堂姥爷说:“外甥知礼达规,看安排也很妥当,还是按规矩,早早让我大哥入土为安最好。”另一位也说:“人来得也差不多了,赶快人殓吧!”
正在这时,只听外面一阵嘈杂,一个声音,“且慢!”
听到喊声,大家定睛一看,只见一伙人吵吵嚷嚷地涌进门来,有几个日本人打扮,穿着和服,佩着武士剑,还有几个穿得不伦不类。为首的那个,一米七八的个子,一身白色中式衬衫,脚穿一双软缎圆口布鞋,乌黑的头发,梳着背头,一丝不苟,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真有点儿鹤立鸡群的感觉。辛忠悄悄对罗斯说:“这就是李飞,你应该上前迎你舅舅。”罗斯暗想,光看外表,这人气宇轩昂,怪不得姥爷一开始那么喜欢他呢,姥爷的眼光也不是一般的。于是,走上前去,到了李飞面前扑通跪下,说:“舅舅,罗斯拜见舅舅,昨晚外甥刚到家,姥爷就去世了,未及时禀报,乞求原谅!”这李飞一怔,一丝冷笑,马上收起,两眼透出两束杀气,牙缝里蹦出几句话:“啊!亲外甥回来了!我这个堂舅就靠边站了!”说着虚扶一把,罗斯让他坐下,并引我拜见了各位长辈。
本来几位堂姥爷要给姥爷入殓的,李飞舅舅这一声“且慢”,只好暂停,看他有何说的。稍事停顿,李飞开了口:“我说外甥啊,你姥爷是怎么死的?前天我来看他,还好好的,怎么你一回来就死呢?”这人不能只看表面长得怎样,开口一说话,就知道个差不多。一听就知道是来找碴儿的。罗斯很自然地说:“姥爷给我写信半年之后,我才收到,我和你外甥媳妇星夜兼程,昨天才赶到,姥爷病得厉害,只有辛忠一人在身边,老人家都不能说话了,但看他的表情应知道我回来了。说话间他就去世了。这就是当时的情况。听舅舅这话,还有别的意思吗?”李飞哼了一声:“这么巧啊,莫不是看着姥爷的家产了吧?”罗斯也不示弱,反问道:“姥爷有什么家产?我在外多年,舅舅知道吗?谁在惦记着家产?”李飞一时语塞,他带的一帮人中,有个人说:“人死得要明明白白,应该报警察局!”“我们已经请了医生,一会儿就做死因鉴定!”辛忠说。“不行,应由警察鉴定!”又有一个人叫嚷。局面一时混乱。
正在这时,外面进来一队警察,传来一声:“警察局梁局长前来吊唁义兄!”
一队警察在门口分两列站立,一位中等身材,胖瘦适中的中年男人,一位大高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夫人,走了进来。只见那男的,四方脸,短发,两道剑眉,双目炯炯有神,鼻梁笔挺,留着短短的胡子,大嘴巴,不薄不厚的嘴唇紧闭着,形成一条完美的线。他身穿中式黑色对襟绸褂、绸裤,脚蹬圆口布鞋,手执一柄文明棍,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那女的,椭圆形脸盘,乌黑的头发在后面绾了个鬏,柳叶弯眉,丹凤眼,高高鼻梁,唇红齿白。她身穿月白色旗袍,脚踩平底白色皮鞋,挽着那个男的,向灵堂走来。这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满洲里警察局梁斌局长和他年轻的太太。
罗斯携我赶紧迎上前去,行跪拜礼。梁局长虚扶一下,我们将梁局长夫妇让进屋。梁局长发话了:“外甥啊,我和你姥爷是拜把兄弟,他的死让我失去了一位好大哥。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怎么还不入殓,摆设灵位,让人吊唁啊!”罗斯回禀:“姥爷久病在床,不巧外甥昨日刚回,就去世了。今早找来医生要鉴定死因,舅舅说要警察来鉴定。这时您老就来了。”梁局长哼哼一声:“哪个舅舅?我怎么没听说你姥爷有儿子呢?”说着扫了周围的人一眼,看到李飞低下了头。又叫了声:“刘队长,马上把法医叫来验尸,以还我外甥一个清白。”刘队长应声赶紧去叫法医。法医不一会儿来了,做了鉴定,禀报死者属久病器官衰竭死亡,无其他原因。于是,梁局长下令悬棺人殓,设灵堂吊唁。吊唁完毕,又安排了殡葬事宜,便告辞回府。
三日后,在梁局长和本家几个堂姥爷的主持下,我们虽然刚回来就突遇大事,总算顺利地为老人办完丧事,让姥爷入土为安了。
办完了丧事,借几个商号掌柜前来吊唁的机会,罗斯和他们见了个面,开了个会。要求各商号,还是按照原来姥爷生前定的目标,经营好自己的生意。会上,有的掌柜问了些问题,罗斯都模棱两可地回了。因为他实在不知道怎样答复。
罗斯回到家,愁眉不展,闷闷不乐。我猜出他的心事,你想啊,姥爷现在平安地去了,他嘱托的事怎么办啊?只有几句话,摸不着头绪。可是按照姥爷的精明,一定有周密的安排。“对了,太湖石假山栀子树下!”我轻轻一拍罗斯。他恍然大悟:“噢,忙糊涂了!”
自姥爷去世后,辛忠不再守门,被罗斯安排到满洲里一家商号里,去当掌柜的了。原先那个掌柜的告老还乡了。因此,偌大的院子,只有我们两个人。当天晚上,午夜时分,月明星稀。我点着了一个煤油罩子灯,用一张牛皮纸遮了一下灯光,和罗斯来到太湖石假山的栀子树下。白天,罗斯已经看过了,那棵栀子树栽在一个水缸般大的花盆里,花盆隐约坐在一盘石磨上,他猜想姥爷要说的秘密可能都在这石磨底下。
那天晚上,月光如水,泻在院子的树上,花上,尤其那栀子花树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叶子泛着黑黝黝的光。他们来到栀子树下,再次确定没有什么异常情况。罗斯用力把栀子树花盆挪到了一边,杂草下面果然覆盖着一个磨盘。罗斯找来一把早就准备好的撬棍,将磨盘撬到一边,出现了一个能容一人深的洞口。向下扔一块小石子,发现洞并不深,用灯照照,洞两边的壁上,有两排脚蹬的窝。于是,让我在上边望风,他就下到洞里。不一会儿罗斯就下到洞底,发现洞壁一侧有个半人高的门,轻轻推开门,弯腰进去,看到又延伸了好远。走着走着,到了洞的尽头,没有发现什么。难道这是个空洞?不会的。罗斯正在纳闷,他发现脚下的泥土有些异常,蹲下来轻轻一刨,出现一块木板。他晃了晃,抽开木板,有把梯子竖着。他踩着梯子下去,一下子惊呆了。
你猜,罗斯看见了什么?这是个有一间屋那么大的地方,有十七八平方米,四壁上搭着搁物架。一面墙上摞着一些金银器,一面墙上码着些金银元宝、金条,一面墙上摆着些玉器、翡翠、珍珠、玛瑙,还有一面墙上放着一些珍贵药材。罗斯惊叹,这是姥爷辛苦攒下的财富啊!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放药材的搁板上,还放着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好像是金丝楠木的,光滑的表面上闪着“鬼眼”。木匣有铜锁,但没锁。姑爷爷打开木匣,看到又是一封信,还有些商号和人的名字。信的内容是这样写的。
罗斯或辛忠:
若忠来,按预案一,商号皆关闭,携全部资财离开是非之地。
若斯来,有预案二。战事频仍,不利经营,收缩满洲里以外的商号,由忠总揽生意,你继续助联军抗日,驱逐倭寇。按所附地址,与俄和联军联系。此嘱,务必落实。
外祖父(字)
后面,附了一些人名和地址。最后还有一张纸:“飞,家贼。务处之。梁,仁兄也。可仰仗之。另有一些国宝、玉马等,已提前置于吾墓道。择机献国家。”
看完这些,罗斯心中涌起一股崇敬之情和责任感。
罗斯从洞里上来后,我们商量了半天。分头去办两件事。第二天,一大早,罗斯出去了,到了满洲里的商号,找辛忠。我则到街上采购。
罗斯在商号找到辛忠后,将姥爷的信给他看了。辛忠看后非常感动,老爷不但有救命之恩,而且对自己如此信任,委托自己总揽生意,当即表示鞠躬尽瘁,在所不辞。辛忠分析说:“老爷的确深谋远虑,对时局的判断也是对的。现在国将不国,实业怎兴?他老人家身体好时,就将战线收缩了,我也参与当中。”罗斯惊喜地说:“姥爷真是早有安排,让你总揽经营真是最佳人选啊,你有什么打算吗?”
辛忠沉思了半晌,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罗斯:“撤商号最难的是清产核资,核对内外账务,安排店员。这么大的动作,要精心准备,一步到位。”辛忠又略一沉思,缓缓地说出方案:“现在是八月,九月先根据每个商号掌柜的情况,对拟撤商号掌柜对调,借此核对账务,考察各掌柜的业绩。十月对拟撤商号,委派得力人员突然宣布撤号,利用两个月清偿账务,处理存货,十二月份安排人员,得力的集中到不撤的商号,不用的妥善遣散安置。这件事年底就妥了。明年开始再谋划新的经营局面。”罗斯暗暗赞叹,此人真是人才,于是说:“你谋划真周全,琢磨琢磨细节,就干吧!”说完,罗斯要走,辛忠提醒道:“务必防备李飞,现在世道太乱,安全第一!”罗斯点头:“我自有计议!”
罗斯回到家,我早就回来了。炕桌上堆满了各种绸缎布料、各色点心,还有一些时兴的化妆品。他对我开玩笑说:“乡下人进城,花眼了吧?”并翻看采买的东西,啧啧称赞。我说:“没杀过猪,还没看过猪跑!瞧好吧,以后场面上的事,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罗斯开心地笑了,这是他最近第一次开心地笑。
又过了一天,我和罗斯收拾停当,把买的绸缎布料、点心、化妆品,装到汽车上,又从地下藏宝室精心挑选了两副翡翠玉镯,用首饰盒装好,还挑了些鹿茸等名贵药材,去梁局长家拜访。
汽车不一会儿到了满洲里达官街,南北走向,长二里地,宽五百米,这儿住的全是达官贵人。在街的南半端西侧,有一高高的门楼,门前两座大石狮子,十级台阶而上,朱红色的大铁门紧闭着,门上的铜环和铜钮熠熠闪光。门洞两旁各站立四名警察。当我们的汽车到了门口,从门里疾步走出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上前一步打开车门迎接,并吩咐几个警察从车上搬下礼物,接过礼单,引领我们走进门来。
进得门来,绕过用贝壳和奇石装潢的影壁,看上去是一座四面长廊围成的三进的四合院,第一进是副官和警察值事的地方,第二进是局长办公的地方,第三进可能是局长家人住的地方。那个管家带着绕开前两进房子,径直来到后面的房子,看来梁局长这是按照自己人来接待的。这时看到后面还有一个后花园,假山流水潺潺,亭台楼阁,树木葱茏,好一处私家园林。刚到门口,听得梁局长高声说:“罗斯,不愧是姥爷的好外甥,快屋里坐!”只见局长和夫人笑吟吟地迎着我们。我们疾步上前,就要行跪拜礼。被梁局长一把扶住,说:“免了吧,免了吧!”罗斯说:“外甥和外甥媳妇初次登门,这礼是免不了的!”拉着我当即磕了三个响头。梁局长夫妇弯腰扶起我俩,分宾主坐下,下人奉上茶。梁局长叹了口气,略带悲伤地说:“罗斯啊,我和你姥爷有三十多年的交情了,没想到他走得那么急,我们兄弟两个还没处够呢!”局长擦了擦眼,又说:“庆幸的是他还有你这么个外甥,把他的后事料理得这样妥帖,他也可以含笑九泉了。”罗斯双手抱拳一揖:“姥爷在上,我年轻不经事,刚回家就遇大变,多亏您给外甥撑腰,才将姥爷的后事处理得这样好。”说着落下泪来:“这事过去了,谁知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啊!”梁局长听罗斯这样说,突然生气地大声说:“外甥不用怕,不就是那个李飞和几个无赖吗?我早就提醒你姥爷提防他点儿。看我怎么收拾他。”我这时插话:“以后我们还要仰仗姥爷和姥娘呢!罗斯你好好向姥爷说说你的打算,我和姥娘看看这些布料能做点啥。”说着我和局长夫人到另一个房间说话去了。
罗斯和梁局长说了下一步生意上的打算,我和梁夫人拉了半天女人之间的呱,婉拒了午饭,告辞回了家。
过了几天,罗斯准备了一番,和辛忠去俄罗斯的伊尔库茨克。这是离满洲里不远的城市,不到半天就到了。这里与满洲里人情地貌,相差无几。俄罗斯人居多,中国人也不少,像罗斯这样的混血血统的人也不少,就连店铺也是相仿,所以,走在大街上并不觉得陌生。只不过这里的人加入了苏联,没有日本兵,日本人也很少。他们两人按姥爷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伊甫罗夫大药店”,走了进去。他们来到柜台前,问了一句:“你们有中药吗?”柜台里走出一位经理模样的人,打量了罗斯一番,用中国话问道:“你们是从满洲里来的吧?你们买中药还是卖中药?”罗斯这时将姥爷的信,交给经理模样的人。这人扫了一眼信,又看了看辛忠:“这位兄弟上次陪你家老爷来过。”辛忠愕然,他们记人这么准啊。说话间,他们被领到后面一个会客间里,有人给沏上茶。那个经理模样的人,自我介绍:“我是伊甫罗夫,负责共产国际与东北抗联的联络工作。受上级巴甫索夫领导,为东北抗联运送武器和药品。原来都是你家老爷亲自来,怎么他好久不来了呢?”辛忠说:“我家老爷前年突然中风,不久前去世了。这是我家老爷的外甥罗斯,刚从关里回来,以后这方面的事情,老爷已经托付给他了。”伊甫罗夫上前紧握着罗斯的手:“失敬,失敬,那你就是我的上级巴甫索夫和联系东北抗联的李夫人的儿子了,真是一门英豪啊!”
罗斯也是非常惊喜,疑惑和谦虚地说:“我从小就不记得父母的样子,全靠姥爷姥娘把我养大,并送我到教会学校学习,前几年因我们剧团联系抗联,我逃到关里,流浪多年。我年轻不谙世事,只觉得姥爷做人做生意豪爽豁达,没想到还做了支持抗联的大事业。至于对我的父母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接下来,伊甫罗夫说了一番话,令罗斯和辛忠对姥爷更加敬重了。
原来,姥爷是满洲里甚至东北一带,比较大的中药材商人,他的药材直供北京同仁堂、鹤年堂等全国十几家百年老店,从他的商号分布,积累的财富,就可见一斑。
伊甫罗夫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姥爷时,也认为他不过是一个大商人,但和他谈了半个上午,我才知道他早就同情和支持东北抗联,你从学校到的那个乐团,就是你姥爷和东北抗联的联络站,被日本人摧毁后,就失去了联系。最终联系上的,还是一个逃过来的抗联人士,说起你姥爷,凑巧你父亲和母亲都参加了共产国际,才约你姥爷来伊尔库茨克。
“你姥爷那次跟我说,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商人,凭祖业发展至今,无党无派,有一个女儿还跑了,我积累的家业有什么用啊!我之所以支持抗联,是因为看到日本人占领东三省,侵略全中国,中国人都成了亡国奴了。作为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都应当奋起抗争。当我看到日本人制造一桩桩惨案,当我听到抗联的英雄事迹,而他们又缺枪少药,我就感到应该给他们支持。国将不国,何以言商?”伊甫罗夫眼里充满着钦敬,“中国有你姥爷这样的人不会亡国!”
伊甫罗夫又告诉罗斯,当你姥爷了解了共产国际的性质后,更坚定了配合支持抗联的决心。他得知你母亲找到了你父亲,并为共产国际工作后,甚是惊喜。可惜那次没能见到你母亲,这对他们父女是永远的遗憾了。你现在继承你姥爷的遗志,会有机会见到你父母的。
罗斯后来对我说,听了伊甫罗夫的一席话,更加觉得自己事业的崇高,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人生的目标。前二十几年都是为了谋生,后面才开始自己真正的人生了。
从伊尔库茨克回来,罗斯和辛忠又商议了一番收缩经营的事。罗斯说:“姥爷在世时的决定是正确的,我们要按照他的遗愿办事,才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你就抓紧按照事先的方案办吧!”
辛忠说:“你就放心吧!”说完就走了。
辛忠走后,罗斯详细地向我叙说去伊尔库茨克的情况,我感到十分担忧,嘱咐罗斯:“姥爷他们做的是件大事,但也是件危险的事啊!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可要小心啊!”罗斯说:“经营上的事有辛忠,我不担忧,担心的是怎样对付李飞和那些日本人,这是内外大患啊!”他顿了下,“上次我和梁局长谈了半天,也没想出好办法。梁局长说,只要能抓住李飞的小辫子,就能治他。那次,我还答应了,让梁局长拿咱们商号的干股了。”我十分惊讶:“你怎么能这样做呢?”罗斯自信地说:“姥爷遗言不是说梁,仁兄,可以仰仗他吗?”我说:“姥爷说仰仗,也不是把家业也分给他啊!上次我去看他家那阵势,也是个贪财的主。别忘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句古话啊!”罗斯恍然大悟,在这方面还真没考虑那么多,叹了一句:“那怎么办呢?”我说:“眼下需要梁的地方多,先稳着吧,以后小心就是了!明天我去看一看梁夫人,带点补品,她有喜了。”我正说着,感到一阵恶心,捂着嘴跑出去吐了起来。罗斯不明就里,问我哪儿不舒服。我羞涩地告诉他:“你也要当爹了!”罗斯喜出望外,说:“嗨,这段都忙糊涂了,忘了给关里家里写封信了。现在就写,顺便把这个喜讯告诉爹娘,他们要当姥爷姥娘了。”于是,罗斯连夜修书,第二天就通过邮局寄出去了。信由他的一个朋友代转。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梁府,管家立刻派人通知后院,来了一个女仆,引我去见梁夫人。到了梁夫人卧房,梁局长也在,我赶紧跪下:“外甥媳妇给姥爷姥娘请安了!”梁夫人懒懒地说:“快起来吧,都是自己人,以后不必这样大礼了!”梁局长说:“是啊,你以后经常来陪陪你姥娘,免得她闷得慌。”说完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我说:“上次来听你有喜了,外甥媳妇就挂念着,本想来看看,可巧的是外甥媳妇也有喜了,反应厉害。想到姥娘肯定也这样,于是马上来了。带了点补品,好好补补身子,给姥爷生个大胖小子。”梁夫人笑了:“多亏了你还想着我,你姥爷整天忙。”我接过话来:“你外甥也是这样,他都不知道我有喜了。不过男人嘛,就是要干大事的,听说他和姥爷一块儿经营那个生意,他就更有底了。”梁夫人说:“是吗,这样就好了。”我叹了口气:“唉!那个李飞舅舅和那些日本人老找碴儿,弄得不得安宁。”梁夫人说:“不用怕,有你姥爷呢!好了,生意的事由他爷俩处理去,我们只管给他们生孩子。”这时,我从随身包袱里拿出一双有指头长的红缎软底的小鞋。针脚细密,绣一对蝴蝶翩翩欲飞。梁夫人看了爱不释手,连夸好手艺。我忙说:“姥娘喜欢,我接着做,孩子穿着用着,也放心也喜庆。”梁夫人拉着我的手,说些体己话。正在这时,仆人来报,说法院刘院长的夫人来了。梁夫人正要起身相迎,只听一阵爽朗的笑声已经到了房门口。正像《红楼梦》中的王熙凤,人未到声先到。一阵“咯噔咯噔”的高跟鞋声,带着一阵风飘进一位中年夫人,中等个,体态略胖,绿旗袍,半高跟鞋,仪态卓越。乌黑的头发拢在脑后,梳一个鬏,一个漂亮的刘海,映在鹅蛋形的脸上,不浓不淡的两道弯眉下,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高高的鼻梁,唇红齿白。打眼一看,就是一位干练、圆活的人。她见到梁夫人的第一句话:“啊呀,姑奶奶赶快生了吧,省得整天折腾得难受!”梁夫人苦笑着说:“你认为是母鸡下蛋啊?”接着介绍给我认识,又坐下来说话。刘夫人说:“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生过孩子。生个孩子真不容易呀。一有喜,就吃不好睡不着,十个月遭多少罪啊。生的时候就是一道鬼门关。等生下来了,不是当娘的有病,就是孩子有病。这不,王市长那个小太太,刚生了个小子,可孩子老抽风,怕保不住。”梁夫人急忙问:“医生就没什么法子?”刘夫人说:“知道是羊角风,可孩子太小,治好的很少啊。我刚从他们家出来,全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这时,我插了一句:“冒昧地问一句,这孩子还没出满月吧?”刘夫人说:“刚半个月。”我向梁夫人禀告:“姥娘,外甥媳妇在老家受的祖传,专治小儿羊角风,人们送我一雅号‘好一针'。只是人家市长家的孩子金贵,不知敢不敢用俺这土郎中?”两位夫人半信半疑,眼里都在问:“你能行吗?”过了一会儿,刘夫人说:“我看外甥媳妇也不是那种夸海口的人,如果他们愿意试试,咱就去给他看看,俗话说,病急乱投医吗!”她们又拉了一会儿呱,刘夫人就去市长家问话,我也就回家了。
到了下午四点多钟,刘夫人坐着车,来请我到市长家给孩子看病。过了一阵子,我治好了市长宝贝儿子的病,全府大喜,梁局长夫妇,刘院长夫妇,脸上也有光。我的“好一针”在满洲里也名声远扬了。
借此,我在梁夫人的“夫人圈”里活络起来。
转眼到了九月底,按照辛忠的方案,对拟撤商号的掌柜做了对调,并对各商号核对账务,考核各掌柜业绩。一进入十月,辛忠和罗斯分头到拟撤商号宣布撤号,并派得力人员监督。就在这中间出事了。姥爷在身体还好的时候,已对李飞有所戒备,有些事务不再让他去办。可毕竟是堂侄,还是给了他一个吃饭的地方,让他在距满洲里很远的一个商号当掌柜。这次撤了这个商号。一是这个商号巨额亏损,好多账收不回,还有巨额外债;二是下步发展业务,必须斩断李飞这个隐患。但在对待李飞问题上,罗斯和辛忠还是有策略的,先把他调到满洲里一个大商号,做些业务买办,然后,去彻查他的问题,等查清了,就找来股东们,把李飞清除商号了。这也是釜底抽薪之计。但是,李飞不是省油的灯,这一下子端了他的饭碗,他岂能善罢甘休。一天,辛忠正在满洲里的一家商号查账,突然,李飞带着那几个日本人,来店里叫嚣:“这个店有我一份,为什么不要我啦?”辛忠对他说:“还有你一份呢?你在那个商号祸害了多少啊,东家没让你赔就便宜你了!”李飞恼羞成怒:“你算老几,不过是我们李家的一条狗!今天我就教训教训你!”一挥手,那几个狐朋狗友就打将进来。店里的几个伙计,急忙关门,护着辛忠往后退。正在危急时刻,罗斯和梁局长带着一队警察来了。梁局长一声令下,几个歹人束手就擒。原来,刚才店里一个伙计看到情况不妙,报告了罗斯。幸亏警察及时赶到,不然,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情来。逮了李飞,梁局长让罗斯告到法院,并和法院刘院长商量好了,以诈骗、抢劫、寻衅滋事等罪名,把李飞投进监狱。
快过年了,撤号终于完成,内外账务核对一致,债权债务清算完毕,遣散人员妥善安置。到最后,所撤商号收支基本平衡,总计略有结余。
收缩经营后,罗斯将在自己规划的人生轨道上前进了。
春节期间,罗斯又和辛忠合计了一下来年的生意。辛忠建议,经营收缩了,要突出重点。主要是巩固与百年老号的生意,尽管他们经营也受到战争的影响,但毕竟船大抗风浪。于是又亲自到北平、天津与同仁堂等大客户之处,拜访一趟,达成了以货易货协议。至此,罗斯他感到收缩后的经营基础,已经初步打好了。
一天早上,刚吃完早饭,辛忠领来了一个陌生的俄罗斯男人。看上去有50岁了,大约一米九的个子,戴着一顶皮帽子,穿着西服领的皮大衣,扎着一条貂皮围脖。棕红色鬈发,红脸膛,蓝眼睛,棱角分明,典型的俄罗斯族人的特点。罗斯打眼一看,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男人见到罗斯也慈祥地微笑。辛忠拿出一封信,是伊尔库茨克的伊甫罗夫写的,他介绍来人是他的上司巴甫索夫,有重要的事相商。来人还与你有特殊关系。罗斯看完信,将信将疑,莫非他是自己一直没见面的父亲?罗斯请那人坐下,上了茶,来人还是微笑着不说话。罗斯说:“先生,你有什么话就说吧!”那人终于开口了:“罗斯,你可能猜出了,我就是你的不称职的父亲,来之前我心里还忐忑,但一见了你,亲情已让我忘记了一切。”罗斯也十分惊讶,没想到在这种场合见到父亲。二十五六岁了,父亲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自己都快做父亲了,已经谈不上爱,也谈不上恨。更何况他也是为了抗联的事来的,自己家的恩怨就更不算什么了。古有一笑泯恩仇的说法,更何况是亲骨肉呢?但是,这事非同小可,不能凭一纸书信啊。于是,罗斯又问了一些家里比较绝密的事,来人说得都丝毫不差。来人看出罗斯的用心,笑了笑,心想孩子还真是心思缜密呢!于是,他与罗斯耳语了一句话,罗斯就真正放心了。罗斯赶紧把我叫出来,相认了公爹,并准备午饭。至于罗斯听到他父亲耳语了什么,他父亲说罗斯背上有一块酷似俄罗斯地图的红痣。
接下来,父子两个谈了整整一个上午。
罗斯的父亲,就是上次在伊尔库茨克,提到的负责联系东北抗联的巴甫索夫。他对罗斯说:“罗斯啊,我和你母亲都参与了共产国际的工作,联系和指导东北抗联,你母亲还在部队第一线。你不知道那些抗日的勇士,多么坚强,多么艰苦。有的因为缺衣,冻伤了身体,有的因为缺吃的,就吃草皮、树根。有一个杨靖宇将军,神勇无比,令鬼子闻风丧胆,他在一次战斗中英勇牺牲,日本鬼子用刺刀挑开他的肚子,却发现他的胃里全是草根和树皮。”罗斯张大了嘴,低下了头:“真没想到啊!”半晌罗斯看着父亲说:“支援抗联的事,我是从姥爷的跟班,我家掌柜辛忠那里了解到的,姥爷的遗书,也嘱咐我办好这件事。我很崇敬姥爷高尚的民族情怀,他在商场摸爬滚打一辈子,不重钱财,会聚财,也会用财散财,这两年多,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啊!”巴甫索夫看到自己的儿子已经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既高兴,也为自己的失职而内疚,充满深情地说:“你的姥爷不愧是中国的民族英雄啊!前几年,在他生病前,已经为东北抗联,购买捐献了几批粮食、药品和枪支弹药。他生病后,因都是单线联系,就中断了。这下好了,由你来做再合适不过了。”
最后,巴甫索夫向罗斯说明了这次来的主要意图,并拿出一个翡翠玉镯,借阳光一看,有一条活灵活现的龙。他对罗斯说,这是一副镯子,还有一个,里面有一只惟妙惟肖的凤凰,交货时,有我的亲笔信和这副镯子成对,方可进行。
罗斯接受了他父亲的任务,就立刻去办。因为事涉机密,必须亲自去办,或委托辛忠和得力的人干。
这次父亲来,主要是为东北抗联筹措买药的钱。罗斯刚收缩经营范围,没有充裕的资金,只好和我商量,动用地下室的部分金银,来采购药材。我们趁夜色,将地下室的金银装了两个箱子。然后,罗斯和辛忠以购药材的名义,到北京的钱庄兑了银票。再按照父亲提的要求,采购了抗联需要的一大宗药品。回到满洲里后不长时间,货到了。罗斯准备按照父亲说的联系方式,将药品交给抗联。
就在这期间,又出事了。李飞由于日本军方的干预,被放了出来。主要是他那些日本朋友,与驻满洲里日军有密切联系。最近大批采购药材的消息透露了出去,李飞报告了日军,以涉嫌贩卖违禁药品,把罗斯捉了起来。
我听到这个消息,十分着急,挺着个大肚子,四处想办法营救。我来到梁局长家,梁局长和梁夫人已经知道罗斯出事了。梁局长对我抱怨:“罗斯怎么搞的,这个时期能做那买卖吗?”梁夫人说:“现在埋怨有什么用?赶紧想办法救咱外甥啊!”我这时心中已经有了谱,慢慢地说:“姥爷,我看这事,虽然有凶险,但也不是没有回旋余地。主要是这些药材也不全是违禁品,中药也治跌打损伤,我们商号以前也是采购的,只不过以前分散到各地商号不集中,现在集中经营就显得多了。再说由警察局长做股东,怎么能干违禁的事。”梁局长听我这样一说,顿时亮堂起来:“外甥媳妇你可真行啊!不过毕竟有点儿把柄在人家手里啊!”我接着说:“不碍事,你只管说罗斯刚从关里回来,就接手这么大的摊子,经验和能力不足,难免考虑不周。”梁局长又有些担忧:“我也是桃花源中人,怎么去说呢?”我见梁局长要出面,就说:“你自己说怎么能行啊!还应当拉上法院刘院长和王市长,有你们三个大员担保,他们又没有真凭实据,还能不放人?”梁局长说:“我去和他们两个商量,只怕他们不肯出面,都怵日本人!”我说:“不打紧,我再求姥娘出个面,把他们的夫人请到一起,让她们吹吹枕边风。”梁夫人说:“好啊,我叫她们来聚一聚。”姑奶奶又补充:“再说了,现在这些药品药材,都分散在各商号,过后抓紧处理了,就没什么问题了。还可以赚一大笔。”经我这么一说,大家都设法营救。经过努力,罗斯很快放了出来。
就在罗斯放出来的那天下午,女儿出生了。罗斯把我和孩子的事安排好了,找来辛忠商量,他对辛忠郑重地说:“老兄,姥爷生前很器重你,现在我已被李飞他们监视,行动不方便,只有委托你完成我的任务了。”说着将那玉镯和接头的地点暗号告诉了辛忠。
十天之后,辛忠回来了。说已经将货交给了来人。并把龙、玉镯配对交给,还附有一封书信。打开信,随之有一张照片落地上。罗斯捡起照片一看,一位中年女人,烫着波浪式卷发,圆形脸庞,清秀的柳叶眉,深深的眼窝里,一双微笑的眼睛亲切地望着他。挺拔的鼻梁和微翘的嘴巴,透着干练和执拗。一袭呢子西装套裙,穿一双长筒袜,半高跟皮鞋。看上去也就有四十出头,风姿绰约,展现着成熟女人特有的美。照片上的女人就是罗斯的母亲,信是母亲写来的。
罗斯吾儿:
见字如面。母弃儿二十余年,甚愧。悉知汝已娶妻生女,秉承祖业,母心安致至。更喜吾儿民族情怀,参与抗日大业,不畏艰难,力助抗联,家门之幸。抗联志士,餐风饮露,英勇顽强,母身临其境,钦佩感奋!
战事日益残酷,抗联被分割,共产国际欲入俄,整编教导,待机反扑。今后不必捐助药品,希筹资助之,以作经费。
祖业甚薄,本应留你家用。然国难当头,吾应慷慨解囊。料你外祖父在天,亦甚感欣慰。
具体事宜,再议。
祈愿全家安!母亲(字)
另,这副龙凤玉镯,乃吾传孙女之礼物。
罗斯看完信,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辛忠:“你见到我母亲啦?她怎么样啊?”辛忠说:“你母亲看起来,没有照片上这样年轻,穿着粗布衣裳,和抗联的战士一样。他们真是艰难啊!”罗斯听了辛忠的介绍,心头酸酸的,真是血浓于水,虽然没有得到母亲的一天温暖,但母亲在受难,儿子应当为母分忧。
辛忠走后,罗斯和我谈了母亲的事,合计下步怎么做。罗斯说:“你不顾家庭的反对,跟了我。又背井离乡,闯关东。本来继承了姥爷的家业,应该过一过好日子了。但姥爷和父亲母亲的抗日义举,促使我们走上了一条非凡的道路。让你受苦了!”我说:“当初跟你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家庭背景,也不知道还会有这样的人生。夫妻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支持你作出的决定。”罗斯又担忧地说:“这件事事关重大,非常危险,不管我遇到什么不测,你一定要承受住,把我们的女儿养大。”停了一会儿,换了一个话题:“现在,李飞他们盯着我们更紧,怎么才能办好母亲交给的事情呢!”我对经营不懂,更不懂筹资是怎么回事,向了一句:“筹资是怎么回事?”罗斯说:“就是准备钱,可现在商号里没有多少钱,再说上次跟梁局长说,咱们那笔药品还赚了呢,也要准备给他一些钱呢!”我说:“那地下室里不是有现成的吗?”罗斯说:“这不成,母亲信上说这次是入俄整编,接受训导,他们不认咱们的钱。”“那可咋好?”我嘟囔了一句。正在这时,女儿哭了。这一哭,提醒了罗斯。他告诉我:“上次我到北京同仁堂谈生意,谭掌柜给我说,他们的老东家要派二少东家去法国留学,就是在上海的花旗银行换了法郎。还听说他们还有保存贵重物品的业务。”我有些明白了:“你是说将金银换成外国钱?”罗斯说:“大概是这个意思,我再让辛忠去上海一趟问问具体怎么办。我寻思着,金银有价玉无价,把那些金银换了,至于那些玉就保存在银行里,这个乱世,玉也碎瓦也全不了。等世道好了,也算个家业。”我点头称是,并提醒一定要小心。
辛忠按照罗斯的吩咐,去了趟上海的花旗银行,问明了具体的手续。就开始制订具体的行动计划。这次不比往常,要经过好多环节,而且财富数额比较大。弄不好要出大麻烦。
罗斯找来辛忠,把自己的计划和信任跟他说了。为了摆脱李飞等人的注意,罗斯采取了声东击西的办法。他的目标大,假装到北平做买卖,然后,由辛忠到上海去办理兑换和保管业务。辛忠既感动两代东家对自己的信任,又感到身上担子异常沉重。辛忠说:“少爷,此次行动很重要,也很凶险,我想好了,通过朋友找两个武艺高强的人押运,如果有可能让梁局长派两个便衣跟着,也妥当些。”
罗斯说:“梁局长那里我去说,就说跟我去北平做业务,到时让他们跟着你。”辛忠说:“这不太好吧?让梁局长知道会生疑的。”“没事,梁局长不会管这些具体事的,如果直接给他说跟你去上海,更生疑。”说完,又合计了一些具体细节,分头做准备。
夜深时分,罗斯和辛忠找来四个大箱子。从地下室把金银器物和玉件,搬上来分别装到两个箱子里。其余两个箱子,装上事先准备好的药材。准备停当,第二天一早,罗斯带着几个伙计,不慌不忙地出了城。等上了火车,发现果真有人跟踪。罗斯心想,好险啊,但愿辛忠不被跟踪。罗斯到北平后,故意让跟踪人知道,他是在做药材生意。在罗斯走的当天晚上,辛忠便带着人,携带着需兑换和保存的金银玉器,踏上了去上海的火车。辛忠到了上海花旗银行,将金银兑换成美元,开了户,并将玉器保存在银行。
几天后,罗斯和辛忠都回来了,等待母亲那边来具体联系方式,就把资金划过去。就在这期间,梁夫人生了个儿子,我们前去道喜。为了把前一次的事圆过去,罗斯让辛忠从柜上拿了三千大洋。我去内室看孩子,罗斯和梁局长说话:“恭喜姥爷,喜得贵子,按辈分是我的小舅了。今天,我带了三千大洋,是上一次卖药材的钱,也算给小舅的第一笔礼物了。上次也多亏姥爷从中斡旋,外甥才免遭牢狱之灾。”梁局长高兴地说:“我这大半辈子了,有了儿子,真是一件大喜事啊。你又带了这么重的礼物,他长大后,能像你这样有本事就好了。”罗斯说:“虎父无犬子,我这个小舅将来肯定有出息!”梁局长问罗斯:“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懂,你就多操心吧。”罗斯说:“生意的事姥爷尽管放心,只是李飞又放出来了,老捣乱啊。”梁局长说:“哦,我倒想起一件事,这次派那两个便衣,不是跟你到北平吗?怎么跟着辛忠去了上海?”罗斯心里一咯噔,灵机一动:“上海有笔款子,也就是上次药材的钱,我怕路上不安全,让那两个便衣跟去了。”梁局长说了一句:“乱世,小心为妙啊。”
我们从梁局长那儿回到家,琢磨梁局长那句话,心想莫非走漏了风声?应该不会,但他肯定怀疑了。他去商号找辛忠,辛忠说:“肯定是那两个便衣警察回去汇报了,但具体事他们不知道。”罗斯说:“我对梁局长说你清上次的账去了,到时他要是问,别说错了。其实,我倒不怕梁局长,李飞最难对付了。那边也不赶快来联系,抓紧给他们。夜长梦多啊!”辛忠说:“要不我去趟伊尔库茨克?”罗斯说:“母亲信上说再议,事关重大,还是耐心等着吧!”
罗斯从商号回到家,天全黑下来了。到了门口,看见几个鬼鬼祟祟的黑影,闪了一闪急急地走了。罗斯更加警惕起来。吃罢晚饭,罗斯对我说了今天的异常情况:“据我对梁局长的观察,目前还不是危险,我最大的担心是李飞和日本人,我怀疑他们掌握了我们的一些情况。要做最坏做最坏的打算啊!”我说:“现在姥爷的财富都换成了外国钱,玉器也存到银行里去了。只要把钱给他们,我们到哪儿去也自由些。”罗斯说:“万一遇到不测,你就带着娇儿回关里,我处理好了就回老家找你们。”说完,将银行保存玉器的凭据交给我。还说:“姥爷墓里头的那几件国宝,来不及转移了,不过放到那里也安全。”
第二天,天还没亮,罗斯就起来了。他随便吃了口饭,说了句“我到商号去找辛忠”,就出了门。刚出大门,看见不远处有几个假装从此过的路人,向他看了几眼。上了车,他看到后面有辆车不紧不慢地跟着。到了商号,后面跟的车拐了个弯,一闪就不见了。到了商号,见到辛忠,说了自己的担忧,以及最近出现的异常情况。辛忠也有些担忧地问:“少爷,怎么办呢?那边也没来信,时间长了真怕出事啊!”罗斯说:“我也想了,要不去趟伊尔库茨克,主动接下头?”说完又摇摇头:“这事太大,这样做不妥,还是等等吧。不过,在花旗银行存款的凭证还是放在你这儿,如果我遇不测,你一定要把这事办好。”辛忠觉得形势严峻,不由得安慰罗斯:“也别想得太悲观,很可能柳暗花明啊!”
两人正说着,一个伙计走进来禀报:“外面来了一个俄罗斯人,说要见掌柜的。”辛忠去一看,一个惊喜笑开了花。你道是谁?正是伊尔库茨克的伊甫罗夫。进了内屋,罗斯一把就抱住伊甫罗夫:“你可来了,我们正在着急呢!”伊甫罗夫也紧紧地抱住罗斯,声音有些低沉:“本来早就来了,这中间出了差错,我要悲痛地告诉你,你母亲在带领一支抗联队伍,向俄境内撤离途中,遭到日军埋伏,你母亲在掩护撤离中,不幸牺牲了。”听到这一噩耗,罗斯猛地推开伊甫罗夫:“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呢?”说着眼泪哗哗地淌在脸上,两手捧着头:“老天这么无情啊,怎么就不能让我们母子见上一面哪!”罗斯这么一哭,在场的人也都很悲痛。等罗斯情绪稍平息,伊甫罗夫拿出一封沾满血迹的信,递给他,说:“这是整理衣物时发现的,从信中知道了,她已安排你为抗联人俄筹资。耽搁这么长时间,你们一定很着急了吧?”罗斯接过信,看到母亲清秀的字迹,上面沾着斑斑血迹,母亲照片上清秀的形象,怎么也与枪林弹雨连不起来。
罗斯收起信,对伊甫罗夫说:“我们现在已经兑换好了美元,存到了花旗银行,就等着你们来联系了。”伊甫罗夫高兴地说:“太谢谢了,我这次带来了共产国际的账号。”说着交给罗斯。罗斯说:“事不宜迟,今天就去办,我总有一种要出事的感觉。”
接下来,罗斯和伊甫罗夫、辛忠商量如何划转资金的问题。罗斯说:“我现在已经有人盯梢了,辛忠你带着有关手续和伊甫罗夫先走,到伊尔库茨克去,然后到上海去办手续。”辛忠着急地说:“那你怎么办?待在这里很危险啊!”罗斯说:“他们主要是盯着我,不会想到重要的事会让一个掌柜去办的。只要我不走,他们就会跟着我。你们分头走吧!”这时,伊甫罗夫从手提箱里拿出一颗手雷和一把手枪,教给罗斯怎么用,好让他防身。罗斯说不用,辛忠说有备无患嘛。
在伊甫罗夫和辛忠走后,罗斯也马上出了商号,自己开车向另外一个方向驶去。他发现后面又跟着了那辆车,不一会儿,出了城,越开越快,但始终摆脱不了。罗斯想,我牵得他们越久,辛忠他们就越安全。车子不一会儿开到了一大片森林的旁边,有一大片墓地,他想起来了,姥爷就葬在这里,他透过车窗瞥了一眼墓地,心里说,姥爷,罗斯来看你了,你嘱托的事业我完成了,我母亲也为了这个事业牺牲了。我们都没给你丢脸。车子继续往前开,前面是一条大河、一座大桥。这时,后面传来一声声枪响,子弹的呼啸,罗斯下意识地摸了摸枪和那颗手雷。突然,他感觉车子一震,后车轮好像被打中了,被迫停了下来。罗斯一只手拿着枪,另一只手在裤兜里,拉着弹弦。后面的车冲过来,把罗斯包围起来,李飞端着枪,对着罗斯说:“罗斯,你放下枪吧,这都是日本特高科的皇军,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吧!”罗斯扫了一下周围的人,大声叱责:“李飞,你这个家贼汉奸,多亏了姥爷看透了你,要不,还不知要祸害多少人呢?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这时李飞一挥手,高喊:“抓起来!抓起来!”只见罗斯哈哈大笑,手里举着一颗冒烟的手雷。李飞等人见状急忙后退,可来不及了,只听“轰”的一声,罗斯与敌人同归于尽了。罗斯牺牲时28岁。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姑奶奶的讲述也停了。她发现唐奶奶已哭成了泪人。唐奶奶抱着姑奶奶泣不成声地说:“你说的辛忠正是我父亲哪!”姑奶奶拍着唐奶奶的背,连连说:“还是我猜着了,还是我猜着了,从见到你那天开始我就有这种感觉,后来知道你叫辛夷,我还想不会这么巧吧,可真是千里有缘啊!”
过了一会儿,唐奶奶好像从惊涛骇浪中渐渐平静下来,对姑奶奶说:“听你今天一说,果然对上了,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再也没见过我父亲。后来商号的同事说,去俄罗斯买药途中被日本人杀害了。我母亲伤心过度,不久就病了,最后不堪折磨自杀了。”姑奶奶这时说:“今天我就是要告诉你,你父亲辛忠并没有死。”唐奶奶很惊讶:“我父亲还活着吗?”姑奶奶说:“罗斯牺牲后,我抱着娇儿,辗转一个月,终于回到了老家。经过战争、饥饿,我的爹娘、二哥都先后去世了。只剩下我哥哥这个唯一的亲人了。我靠缝补浆洗,做针线活儿谋生,终于熬过了抗战,又迎来解放的日子。有一天,从县里来了几个人,我一见,这样子眼熟啊!想了半天认出来了。你猜是谁?正是你父亲辛忠!原来他当年到俄罗斯后,加入了抗联,苏联红军进攻东北,他带着一个团,杀到满洲里,解放了满洲里。现在已经是解放军的一个师级干部了。”听到这里,唐奶奶悲喜交加,急切地问:“后来呢?”姑奶奶说:“我把存在银行里的玉器都交给他,并让他把姥爷坟墓里的玉件取出来,一块儿献给国家,完成罗斯的遗愿。后来你父亲给我寄来了这张捐赠书,这张‘护身符’!”唐奶奶又问:“那你现在与我父亲有联系吗?”姑奶奶说:“这也是我纳闷的,前几年有联系,最近几年写信再也没有回音了。”这时看到唐奶奶有些失望,姑奶奶说:“今天知道了你的身份,你现在正遭受不白之冤,我想再继续按原来的地址写封书信,帮助你找到父亲。”
天晴了,天空水洗般的蓝。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天边。一股力量在唐奶奶心中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