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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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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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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荫花影》连载

第一十六章 青涩年华

曙光和小槐明天要开学了,我们农校还要一周以后。毕竟他们是去县城,以后见面就少了。我和万福晚上去看望他俩,有点像送君远行的意思。

曙光和小槐看起来都很高兴,憧憬着高中生活的开始。小槐的脑子就是灵光,他说上了高中他要好好学一学物理化学,什么电学呀有机化学呀,对以后的生活很有用处。看来这小子,最近背后做了不少功课。曙光还是大大咧咧得像假小子,说去县城好好玩玩,多认识几个同学,不用看露天电影了,可以到电影院里看电影了。唐奶奶和小槐娘都为他们缝洗了崭新的被褥和衣服,好像电影里送子参军一样打好了行李。我对上高中没有那么高兴,也不用准备,农校在凤凰山脚下,不用住校,就和下地干活没两样。万福有句口头禅,学得再好也得回来撸锄把子,他也不关心自己的学习,倒十分关心曙光他俩,嘱咐曙光晚上不要一个人出门,县城小流氓可多了,小槐要保护好曙光。还说谁要欺负了你们,我就去找他们算账,俨然像一个侠客。不光这样,这小子第二天一大早,还扛着曙光的行李,将他们送到五里外的李村国道旁公共汽车点,目送他们俩上车。倒显得我与曙光他们生分一样,令我心生小小的不快。

一周后,我和万福背着最流行的草绿色书包,沿着乡间小路去上“红校”。出了村就远远看到几排红房子,在晨曦中分外抢眼。快到学校的附近,看见一方方田地,种着各种农作物。有玉米、高粱、大豆种子田,都插着写有编号的标牌。还有一大片土地上竖着一个大牌子,写着“中草药圃”,里面种植着各种中草药。到了学校里面,只见宽阔的操场上铺着沥青跑道,有篮球场,操场的一侧有单杠、双杠、跳远沙坑等,几排房子是各班级教室,还有一排房子门上挂着牌子,是学校图书室。来到学校第一印象不错,还像个学校的样子。

学习开始了,课程有语文、历史、地理和数理化基础课程,还有就是农业方面的课程,包括土壤、种子、种植、农机和会计等。我想这就是“红校”作为农业中学的特色了。

平时万福最不愿意坐在教室上课了,他喜欢上农机维修和电工课。兴许是万福有这方面的天分,一个学期下来,柴油机、水泵等农机,一般的故障,他都会修了,接电线,修变压器等电工的活,也驾轻就熟。最厉害的是修收音机。当时收音机是奢侈品,出故障也多,又不舍得扔,坏了以后都找万福修。万福他喜欢农业技术,去药圃学习各种草药的习性和栽培技术。他学得认真,还去图书室借书学习。有时拿回去还向唐奶奶请教。唐奶奶夸赞万福,风趣地问万福是不是将来要接她的班呀!

我还是个“抱桌子腿”的学生,对基础科都是认认真真地学,业余时间就去图书室借书看。可能小时候受爹当会计的影响,我对会计和打算盘也很感兴趣,一个学期下来,生产队那套账务都学会了,什么测土方、称粒重等,都能熟练掌握。到年底,能帮着生产队会计搞年终分配了。我爹很高兴,说红校教的知识这不是很实用嘛!

曙光和小槐去县城学习,我们不疏远也是见面交流少了。

一次周末回来谈起学习的事,曙光总是漫不经心,顾左右而言他。

曙光反而嘲笑小槐:“书呆子,天天钻到实验室里做实验,也不陪我去看电影!”

小槐摸着自己耳朵上的肉桩“嘁”了一声:“翻来覆去的那么几部片子,有什么好看的!”

“不光是书呆子,就是个呆子!豫剧《朝阳沟》,吕剧《姊妹易嫁》也没陪我看哪!”曙光抱怨地白了小槐一眼。

我发现去县城上学以后,曙光和小槐说话明显与从前不一样了,透着格外亲近。

万福还是那样直爽,咋咋呼呼地说:“曙光,再有什么好的片子,捎信我陪你去看。电影院里是不是好多年轻人搞恋爱的呀!”

曙光一怔,哈哈大笑道:“万福你怎么啥也知道呢!”说完狠狠地瞪了小槐一眼。

看到这一幕,我借着曙光开始说的话题,问小槐:“小槐,曙光说你天天泡在实验室,都做的什么实验哪?”

提到实验,小槐一下子兴奋起来,连比带画地说:“县中学最让人喜欢的是实验室,里面仪器设备挺齐全的,可以做各种物理实验和化学实验。教物理和化学的任志远老师,他让我们把书本上的方程式,用实验表现出来,使上课不再是学习死板的知识。当你把两种元素试剂放人蒸馏器,经过水溶解或电解,产生一种新的物质时,当你看到化学反应颜色变化时,就感到世界真是奇妙…”

小槐还想说下去,曙光打断他:“别做梦了我们未来的大科学家,还想做中国的居里、门捷列夫,你这些实验做一千遍也是重复,发现不了新物质。大学都不招生,教授都成了臭老九了!”

曙光的话,让小槐低头不语。我也感到小槐应和自己一样,心中追求更好学习的希望破灭了。

“知识青年要到农村去,农村广阔天地大有可为!”万福猛不丁地来了句伟人语录,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我自嘲:“我们是没知识的青年,农村永远是广阔的天地。”

在第一个寒假到来的时候,我在村口看到了至今不忘的场景。如果当时有手机随手拍下来,该是多么珍贵。

时至冬日黄昏,凤凰山刚刚蒙上一层薄薄的雾纱,村里已经升起袅袅炊烟。远远看见从南街口方向来了三个人,前面一男一女,女的穿着红棉袄格外扎眼,她架着男的右胳膊,男的左胳膊用绷带吊着,手上也缠着绷带,脖子快缩进肩里面了。后面男的穿着一身绿色新军装,但没有红领章和帽徽。走近一看,是曙光架着受伤的小槐,后面跟着万福,他刚体检合格入伍,换上新军装,明天就要正式去当兵。

万福向我立正打了个敬礼:“报告首长,路上活捉了一个伤兵,拐带了一个花姑娘!”

万福把曙光逗乐了,小槐则痛苦地咧了咧嘴,我关心地问:“小槐你怎么啦?”

“做化学实验引起爆炸,好悬!如果燃烧起来就没命了!”小槐说完摇了摇头。

曙光也不分时候调侃:“权当做了个小手术,把多余的六指切掉了!”

“你幸灾乐祸什么呀!也不知道心疼人!”小槐有些气恼大声斥责,吓得曙光吐了吐舌头。

听到小槐炸掉了那根六指,我不禁毛骨悚然,心想得让小槐娘心疼死了。随即转换话题到万福身上。

穿上军装的万福,格外精神英武,我不禁赞叹:“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万福已经像一个军人了!”

曙光也竖起拇指:“嗯,一座黑铁塔!”

万福憨笑着:“我就说嘛,咱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天生当兵的料!”

小槐好像故作轻松,问万福:“去哪儿?”

“听说去省城,在省军区部队服役。如果能当汽车兵就好了。”万福已经对参军后的生活充满向往。

到了大槐树胡同口,人们纷纷围着万福和小槐,我趁机回了家。娘听说万福换军装回来了,小槐受了伤,就去他俩家中看望。

万福比我大三岁,今年刚好十八周岁。冬季征兵报名时,他死活不上学了,软磨硬泡着七爷爷和我爹要去当兵。大家都劝他明年高中毕业再当兵,他说初中毕业就够条件,我高中肄业完全可以,再说了解放军是大学校,当兵后也可以学习。无奈之下,我爹让他报了名,心想还得体检政审,也不一定行不行,让他试试吧。结果,我们村去了四个,就万福各方面合格,可把他乐坏了。

万福参军,我心情很矛盾,既希望他能有个好的前程,又为伙伴远离自己而闷闷不乐。

自小槐受伤后,他和曙光的关系急剧升温,以至于小槐娘都托我娘给唐奶奶说说,给他俩订婚确定关系。小槐娘一个劲儿地夸曙光,从小就看着这闺女好,俩人去县城上学,互帮互学真是好。特别是这次小槐受伤,开始不敢告诉家里,多亏了曙光悉心照顾。唐奶奶则说,现在提倡自由恋爱,就由两个孩子自己定吧。

小槐和曙光很少回来,即使回来也说不了几句话。我感到很失落。你说俩人回来就回来吧,还旁若无人地约着去河边田野里转悠。大伙儿都忙着干活,他们学着城里人散步,不怕人家说吗?那天小兰说,宝根看见她姐曙光和小槐抱着亲嘴呢。更不可思议的是,一天晚上,俩人去生产队场院草垛里谈情说爱,被捉迷藏的宝根撞见了。唉,这也太不注意,太难为情了吧!我为他们害臊,又有一点说不出来的酸意。这时,我真正意识到,儿时的玩伴都有了自己的秘密。

我一个学期都是孤独寂寞的,学习也失去了往日的乐趣。好在万福经常给我写信,说些部队上的事,嘱咐我要好好学习。万福如愿当上了汽车兵,他说来到部队才知道文化基础很重要,书到用时方恨少,在“红校”学习的机械修理、电工等技术,对于他开汽车修汽车很有帮助,他在汽车连队大比武中,获得了优胜奖。万福在信中说得最多的还是曙光,说给她写了好多信,只简单回了一封,即使是这样也没半点抱怨,尽是赞誉之辞,字里行间透露着爱慕之意。他让我向曙光委婉传递这个意思,但曙光和小槐目前的关系,我又能怎么向我的好伙伴说呢?我很为难,就只能把它交给时间了。

第二学年开始的时候,我有了上学的伙伴,是前街的桂枝。桂枝是一个活泼开朗,身材健美的女孩子。她比我小两岁,低我一个年级。桂枝虽然不满十四岁,但已经长到一米六几的个子了,白皙的皮肤,平时一条乌黑的辫子盘在头上,显出好看的脖颈,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在泛着红润的脸上透着精神,一举一动都展现出少女蓬勃的气息。上学时,桂枝总是经过大槐树胡同叫着我,放学时总是约好了一块儿回家。桂枝又让我好像回到了从前,心里一下子充盈起来。桂枝也爱读书学习,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题。等一年下来,我毕业,桂枝升二年级的时候,我俩相爱了。至于我们恋爱的过程和故事,不是本书的重点。只说说后来在省城工作,我的同事给演绎的故事。他说有一天正值中秋,皓月当空,群星璀璨,我和桂枝在湾塘边赏月,清风徐来,蛙鸣鱼跃,令人好不惬意。我们说着绵绵情话,不觉夜深露重。看着天上的景象,我指着一颗很亮的星星问桂枝,那是什么星?桂枝若有所思,所答非所问:“天上的星星千万颗,你就是最明亮的那一颗!”说完深情地望着我。因此,他说我和桂枝的爱情是数星星数出来的。这个故事虽然情节有出入,但基本属实,我和桂枝确实也算是月老做证,青梅竹马的吧!

不知不觉两年过去了。我、小槐和曙光高中毕业了。小槐物理、化学学得好,还因为这丢了根指头,教育局就招他为初中民办教师,在李村我们的母校教学了。本来让曙光教小学的,可她不愿意,说不会哄孩子,还要等到十八岁后当女兵呢。七爷爷暂时让她去了村里鞭炮厂当了工人。我呢,则成了“干部毛”。人民公社时期,县级以下分县、公社、大队革委会三级。大队支委会成员,通称大队干部,是半脱产或不脱产的干部。生产队队长、会计、保管不是大队干部,但领导和管理着一个生产队。凤凰山一带的人们,笑称他们为“干部毛”,有长着干部毛的意思。换句现在的话说,是“准干部”。我一开始也没当上“干部毛”,我爹不乐意,怕别人说搞特殊。就让我和大伙儿一样,下地干活,开始蜕学生皮。后来,生产队会计老张头老了,让我接了老张头,才成了“干部毛”。当然,我这个“干部毛”干得还不错,后来信用社招干,就成了“三不”干部(不拿固定工资、不吃商品粮、不转户口),再后来成了银行干部,调到了省城工作。我写过一篇自传体小说《大伟这个干部毛》,说得比较详细,这里只是一提作为过渡。

人生的蜕变在步人社会初始是加速度的。

小槐的蜕变就是加速度的平方了。

小槐开始“撇腔”了,就是说凤凰山口味的普通话。这本来无可厚非,当老师的需要,但回到家和乡亲们说话就别用了吧,他偏不,以至于给人们留下笑柄。穿得也很讲究,不再是粗布衣衫和布鞋,都是比较时髦的布料和皮鞋。梳着偏分头,头油抹得光亮。别的民办教师都会在假期参加劳动,却不见小槐的身影。即使是回家也不去挑水,都是曙光帮忙挑。看到这些,小槐娘就骂一句当时流行的话:“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寄生虫!”

小槐最大的变化,曙光感觉最大。见面少了,见了面也没多少话。像上课提问,问一句答一句。曙光说些生产队的事,小槐似乎是域外来客,漠不关心。而学校的事,小槐也不和她说。有一次,曙光对小槐说:“村里的学生都愿意上你的物理化学课,喜欢你做实验。”小槐勉强笑了笑:“都是些贪玩的孩子,基础知识没学好,实验也做不好,就是看个热闹吧。”曙光又嘱咐:“做实验注意安全啊,吸取教训!”小槐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类似这样子的对话没法进行下去,但女人的敏锐直觉告诉曙光,小槐已经不爱自己了。

村里风言风语。开始是在鞭炮厂里,女工们当着曙光的面提醒曙光。素是从李村嫁过来的,她说:“李村初中来了个女老师,长得那个俊哪!”想问道:“能有多俊,难道比曙光还俊?”素看了眼曙光,继续说:“这个女老师叫淑芬,名字挺土气,人却挺洋气,是地区下来的知青。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自然卷发,乌黑油亮,皮肤白得像鸡蛋清,两只眼睛会说话,粉红腮上俩酒窝,尤其是那手指纤细白嫩,如葱白如春笋。那些半大男孩儿最喜欢她的一手好板书漂亮字。”丫听了咂咂嘴:“让你说得都赛西施了,似七仙女下凡!”不知道大伙儿是无心说还是曙光有心听,曙光一时走神。素加了句:“曙光,提醒小槐别让她勾了魂去。”

一天,孩子们放了学。曙光在街上听到小槐娘问一个学生:“你们唐老师不回来吃饭,都是怎么吃饭的?”那个学生说:“我们老师有煤油炉子,还和淑芬老师搭伙吃呢!”小槐娘不明白啥意思,曙光明白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曙光决定去学校看看。这天是李村集,曙光以赶集的借口去了李村初中。到了校门口,静悄悄的,只有门前大柳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曙光的心怦怦直跳,多么熟悉的校园,仿佛又听到了四年前欢乐的笑声,琅琅的读书声。怎么今天这么静,哦,原来是星期天。传达室的老李头已经不认识曙光了,问她找谁,她说找小槐老师。老李头打量了曙光一眼,说小槐老师和淑芬老师出去了。正在说话的工夫,曙光回头远远看见小槐和一个穿着淡粉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儿,打着把遮阳伞朝学校走来,她猜这女孩儿是淑芬老师。

到了近前,小槐看见了曙光,有些不自然地问:“曙光,你怎么来啦?”曙光早已被这浪漫的一幕弄愣怔了。只见不知是天热,还是激动,小槐、淑芬俩人脸上都红润润的,尤其是淑芬怀里抱着从田野里采的野花,映衬得她更加美丽。曙光一时不知怎么回答,顿了一下说:“今天来赶集,顺便来学校看看,你也好久没回家了吧?”小槐“嗯”了一声,将曙光介绍给淑芬,淑芬很大方地让曙光去学校里坐坐。曙光客气地拒绝了,说和小槐说点儿事就回去了。

其实,曙光和小槐也没说什么事,一句两句话能说清吗?曙光只是淡淡地对小槐说:“我都看到了,先前听到的不虚。”小槐没想到曙光会这样说,嗫嚅了半天:“曙光,我早就想和你说,我俩再在一起不合适了。”还想再说什么,曙光用手打住:“不必了,不必再说!”然后,一转身急急地走了。

曙光从李村回来就病了,连续三天高烧,不吃不喝。开始以为是中暑,后来唐奶奶确诊为急火攻心,脾胃虚弱,导致肝火旺盛。经过精心调理,曙光慢慢好起来,但精神萎靡,郁郁寡欢。

几个月后,小槐和淑芬结了婚。他们没举行婚礼,说是去海边旅行,回来给大伙儿撒了把喜糖。

宝根给我妹妹小兰说,曙光得知小槐结婚的消息,哭了整整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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