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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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挤的车厢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行李箱。空气里飘浮着麻辣味，那是同学们最喜爱的零嘴，害怕去了外省吃不到，个个辣条辣鱼买了一大堆。
此时司机还未到，同学们已上车等了一阵。
晓栩望着窗外熟悉的教学楼，眼里织起了雾。记得当初来学校，是爸爸生着气，硬带她来报名的。虽然她很想读书，但更想早点去工作，好为家里赚点钱，减轻家里的负担。
那时候，晓栩家里经济并不怎么宽裕，弟弟妹妹也都还在读书。当时的农村除了种地，还是种地。家里的经济重担几乎都落在了打临工的爸爸和打长工的姐姐身上。
她本不愿读书，可爸爸一定要送她去读。没办法，为了不让爸爸操心，她只能去学校。为了不辜负爸爸的爱，她努力学习，几乎成了学校的领奖冠军。每学期各种各样的奖品，总能拿到一堆堆。
前几天，学校来了三位领导。老师告诉大家是东莞某韩资企业的总经理，翻译，以及人事部的主管。此次来校准备招聘二十名基层员工。听说是韩资企业，听说经理是韩国人。她和好姐妹阿乐兴冲冲的跑去办公室报名参加面试。很幸运，通过层层考验，她们同时被应聘上了。同被应聘上的还有许多其他班的同学。如今，马上就要离开这熟悉的校园，熟悉的老师，她忽然心生不舍。为了转移伤感，她把目光投向操场。今天的操场有点冷清，少了同学们的追逐与打闹。蓝球架下，隔壁班的男生，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眼睛望着车子，表情一半凝重一半伤感。晓栩很奇怪，扫视了一下车厢里的同学，只见王利一直望着那男孩，眼睛红红的，身子一动不动，整颗心仿佛都在窗外。晓栩明白了，他们恋爱了。
司机终于挺着大肚子，悠哉悠哉上车了。忽然教学楼里，冲出一位女生，泪流满面直奔大车。
晓栩定睛一看，吃了一惊，发现是好姐妹介介，连忙下车。介介哭得很伤心，抱着晓栩，一个劲的哭喊着:大姐……
“介介别哭，介介别哭。”晓栩急忙安慰，她不想第一次离家与眼泪有关。她情愿是笑着送别。可是介介仍然哭得很汹涌。没办法。她只好抱着介介跟着掉眼泪。
“大姐，一定要常联系。”介介边哭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精美的笔记本，送给她。
晓栩感动不已，连连点头。
临别，介介再次哭着跑回教室。
想起与介介的相识，她心潮起伏。只因她无心的安慰与鼓励，介介，一个校园大姐大的女孩，居然从此拜她为大姐，任何小事都要经过她这个大姐的同意，只要她晓栩说了，不去欺负哪个女生，介介都言听计从。没想到，她如此重情重义，晓栩心中感慨万分。
汽车巅簸了一夜，跋涉了一夜，终于进了广东省。到达东莞市，途经三星视界，已是午饭时分。透过水绿色玻璃窗，放眼望外，只见三星厂区，一群员工蜂拥食堂。全是金发美女，浩浩荡荡，仿如一支金色大部队，场面颇为壮观。
两点左右，汽车开进了目的地，东莞凤凰电子有限公司。下了车，同学们热情高涨。手提行李，叽叽喳喳，四处打量。只见洁净的厂区，围墙轻舞着一排排葵兰花树。公司正门口，绿树如茵。草坛里，黄理石，朱红大字飞舞着“凤凰”二字。
接待她们的是一位50来岁的女人。紫长发，齐刘海。有点高，略显瘦，身穿红色t恤工衣。她自我介绍道:“我姓邱，监管宿舍的宿舍长。以后大家就叫我舍长。大家排好队，分完寝室。先把行李安置好，然后去食堂汇合吃午餐。”
她一边热情的叫一个名字，一边麻利的在本子上登记。
领到钥匙，宿舍里安置好行李后，晓栩和同学们一起去食堂。来到食堂，只见几个身穿白大褂的阿姨正在里间，手拿水管，冲洗地板。哗啦啦的水花，乱舞一地，仿佛泡沫的海洋。由于午饭已过，食堂里只剩了面包油条。同学们早已饿得顾不了斯文，抓起面包油条，狼吞虎咽。
舍长指着中间两排餐桌吩咐道:“大家记住，这两排餐桌，是韩国领导的专用餐桌。以后大家吃饭时，千万不要坐到这两张餐桌上。”
晓栩听了，与同学们转头望去，纷纷点头。
吃过饭，大家随舍长去外面买日用品。
保安室里，几个身穿迷彩服的保安咧开嘴直冲她们笑。
出厂门，是一个十字路口。舍长再三嘱咐着:“等会大家不要乱跑，就在一个超市买。买好了，就在门口集合。”
同学们乖乖的点头，走过十字路口，随舍长进了一家小超市。
一进超市，大家小鸟寻虫般各自散开，选择日用品。超市虽小，却啥都有。席子，蚊帐，棉被，桶子，糖果，玩具……等等，应有尽有。
晓栩很想去隔壁电话亭打电话，向爸爸妈妈报平安。害怕迟到掉队，只好打消了念头。
进厂的第二天是培训。培训室在办公室二楼，走进去，大家立刻被里边的嶄新与洁净给拘束了，连走路都变得小心翼翼了。
第一节课是公司介绍。一个很漂亮的女孩，自我介绍中，晓栩惊喜不己，原来是老乡，一个县的。
女孩一脸微笑，气质逼人。她用标准的普通话介绍道:“我们公司全名东莞凤凰有限公司，简称DPDE，董事长全基常，总经理李知衡，副总经理李相宰……一连串的韩国名字听得晓栩和同学们惊奇不己。
女孩又介绍了建厂日期，科室类别，基本工资多少？试用期多少？等等。
当同学们了解到每个月能挣1200到1500时，个个兴奋得像麻雀喜喳喳。
上完课，休息了没多久，又来了一位老师。虽然面无表情，言语却是和蔼可亲的。他自我介绍道:“我是制造科的科长，我叫王胜之，首先给大家介绍一下制造一科的产品以及生产流程。”
他讲得很详细，一一讲解着个个产品的用途呀，特性呀，作业方法呀，以及注意事项。
他讲完了制造一科的又讲制造二科的。一个个产品的英文名字:case,plpe,wire。一个个产品的陌生名词:snn,cm--517，m527，cm415。听得晓栩两眼皮直打架，一千只睡意的虫子爬满脑袋。眼皮沉重得失去了往日的轻盈，疲惫在眼前晃来晃去。
熬到第二节课时，进来的却是一名保安。不是大人物不畏惧的心理使晓栩和同学们没有之前那么拘束了。
保安长得很帅气，一身军装，威风飒爽。他似乎很害羞。见到满座女生，竟有些脸红。连讲课都不那么流利了。他给大家讲安全知识，如何识别安全色，如何使用灭火气。
同学们似乎很积极，也很活跃。一堂课下来，竟把晓栩的瞌睡虫赶得无影无踪了。
下了课，已是午饭时间了，保安嘱咐大家排队准备去吃饭。大家乖乖的排好队，等队伍出了大门，便“轰”的一声作鸟散，飞快的奔向食堂。
食堂里，果然看见最中间的两排餐桌上坐着几个韩国领导。其中一个正是大家面试时的总经理。他们吃的菜也是特聘的韩国阿姨做的。他们表情严肃，吃饭的速度极快。晓栩发现他们一勺竟相当于自己平日的三勺。
食堂里的伙食挺丰盛的。除了两个荤菜由厨房师傅打，其他的蔬菜呀，汤呀，各种各样的辣酱呀，都是自己打。怕上火，晓栩不敢吃辣的，因此多打了些蔬菜和汤。打完菜，经过韩国阿姨身边时，韩国阿姨问:要不要海带。晓栩听了，受宠若惊的连连点头。
拥挤的食堂里，早已寻不着同学们的背影。她只好挑了个座位，坐在一堆陌生的老员工身边，忐忑不安的吃着。
韩国菜与中国菜真真两般滋味。中国菜里，酸是酸，辣是辣，甜是甜。在韩国菜里，却把各种味道都调和起来了。不仅有酸有辣，还有甜甚至菜里还放下芝麻。虽然各种味道都有，却并不混杂。酸是淡淡的，辣是柔和的，甜是轻微的。好似温柔的大杂烩，使人吃了还想吃。
吃过饭，回到培训室。已有大部分同学吃完饭，早都坐好了。
趁老师没来，大家互聊了一阵。都是轻风细雨型。不敢高声语，恐影响形象。
没等多久，进来一位男老师，比保安更帅气。白色t恤工衣，衬着俊秀的脸庞。简直像极了每个女孩梦中的白马王子。
他自我介绍道:“大家好，我叫金南日，朝鲜族。这节课我来教大家学习韩语。首先从最基本的礼貌用语学起。”
“金南日……好好听的名字喔！”晓栩暗暗纳罕。
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句韩语，音标，以及中文意思:你好。
他道:“在韩国，无论在哪里，见到长辈或者领导，都要把手叠放于小腹，点头鞠躬说一句:安优哈西妮妲”他一边说一边示范给大家看。
同学们第一次学韩语，感觉很新鲜。就像在学校里学粤语时，读到古怪的发音，总要引来哄然大笑。
好在老师很温和，他先教大家读，然后再教大家写。他的声音有一种飘逸的美，像一片阳光，每一句都撒满了迷人与温暖。他的眼睛很好看，眼神里有一种无法抗拒都温柔与澄澈。晓栩有一种被迷惑的感觉，她恍恍惚惚的觉着老师也一直在望着她。
老师教了几遍，让大家学习书写。老师走到她面前，见她书写不规范，拿过笔，一笔一笔教她写。老师写得极慢，极好。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使她的心砰砰直跳。她再次恍恍惚惚的感觉到老师握笔的手在微微颤抖。
整整一节课，晓栩都情不自禁的开小差。心潮一半热烈，一半忧伤。她自作多情的把眼前这位帅气的老师定义为生命中的第一次“一见钟情”。只是，他高高在上，自己如何攀得上？
培训完毕，正式分部门了。整个工厂两个部门，晓栩与同学们都分在了制造一科。培训室里领了工牌，海绵凉拖鞋，大家在班长的带领下走进了车间。
一进车间，她就有种闷在罐子里的感觉。眼睛里亮晃晃全是一片白，耳朵里哗啦啦尽是一阵刺耳的吹气声。只见一群老员工身穿肥胖的白色连体防尘服，头上带着头罩，整个包装得严严实实，仿佛一个个雪人儿，又像月球上的飞行员。
肥胖的班长向大家介绍道:“这是我们的组装室，往里依次是全检室和包装室。大家先参观一下，了解一下吧！”
同学们点了点头，好奇的这儿瞧瞧，那儿望望。
晓栩认真的左右打量，只见小小的组装室整整齐齐排列着四组作业台。每组5台作业机，一四组分别紧依左右两道墙。二三组相靠，左右各留一条过道，每组作业台下都有一条发黑的双层传送带。上层不转了，摆放着一堆堆“乌砖”。下层吱扭扭的转着，从通往外面的墙洞里运进一块块“乌砖。”
每一张作业台上都站着或坐着一名“雪人”。她们飞手飞脚的忙碌着，把一块块“乌砖”翻得噼里啪啦响。把身边的气枪吹得哗啦啦直叫。惊人的速度赶上了三级风扇转，看得她目瞪口呆。
她们组装完三四块“乌砖”后，便小心翼翼的抱着往玻璃门外另一个车间走去。等返身回来。又在第二层的传送带上抱出一堆堆乌砖继续组装。
他们搬进搬出的忙碌着，很像乡里搬运粮食的蚂蚁。
晓栩走近一个雪人儿的身后，认真的看她组装。只见她的作业台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金属部品。有金属框，金属针，金属筒。作业台上方则堆满了一盒盒白花花的长着四个脚的电子产品。黑色的成品盒，堆得像高楼大厦。
她好奇的打听着这些黑色的“石块”。
雪人儿美丽的赵微眼扫了她一眼道:“模具呀，但我们都叫它的英文名Gg。”
“装完了抱出去干啥呀？”
“投炉呀，外面有两个大炉子，Gg装好后，投进去。经过高温燃烧，就变成了一个个产品。”她婉转悦耳的声音快赶上林志玲的娇滴滴了。
“喔！”晓栩听了恍然大悟。
雪人儿道:“你们上了课，都知道我们厂生产的各类产品名称了吧？”
“嗯，都知道了，但是产品有许多种，不知这种叫什么？”
“这种叫527，我们主要做527。其他的都是有了订单才做。”
经过几天的学习，晓栩与同学们终于加入了雪人儿的行列，正式上岗了。
然而，初来异地，没几天，皮肤就过敏了。起初是一粒粒的，红红的，痒痒的。用手一抓，立马涌出一大片。接着是脖子上，身上，大腿上，都长满了。每日里千虫万蚁咬蚀般难受。
以前在家里，晓栩也总有皮肤过敏的现象。且每到春秋之际，如约必至。那时候，痘子一颗颗手一抓就流血。血干后，结成疤。疤还是痒，于是继续抓。那疤也抓了又结，结了又抓。好像赖着不走似的，常常在衣服上绣“玫瑰”。身上的倒好，只是把衣服弄脏。长在头发里的，却把头发也粘住了。梳子一梳，拔肉似的疼。没办法，只好任头发像一堆乱草。如今正值初夏，想来是水土不服引起的。她知道，越抓就会越严重，于是拼命的咬着牙不去理会。她买来了盐，花露水。放进洗澡水里冲凉。坚持了一个星期，终于消灭了皮炎君。
同学们渐渐都能达到每天4000个产品的产能了，偏偏晓栩怎么赶，总是赶不上他们。
在学校里，和阿乐既是同桌，又是好姐妹。自从分了部门后，阿乐和晶晶好上了。她们不再像学校时那么亲密无间了。只有吃饭时才有机会坐到一起。她不爱吃面包，晓栩不喜欢吃油条。她们总是换着吃。阿乐特别喜欢吃咸鸭蛋，晓栩也总是把自己的留给她。
食堂里的伙食非常好，每逢一，三加水果。星期四加鸡腿，星期六加营养汤。有莲子排骨汤，枸杞鸡汤。害怕皮肤过敏，鸡鸭鱼都不敢吃。晓栩总是把这些丰盛的菜留给同学们吃，自己只吃那小份清淡的蔬菜。同学们吃饭的速度一如上班赶产能，吃完即走，每次都留她在最后。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晓栩渐渐的了解了同学们的一些性情。
比如绵阳，喜吼喜怒，七分贝的高音走到哪传到哪。
丰彩则忽冷忽热，无情嘴，柔情心，总是惹人生气后再温柔道歉。
李辉一脸霸气，追随崇拜非主流。一头短发，根根竖起，活像一头母狮。
欢红好静，无言无笑，仿佛一朵孤芳自赏的莲。
金红每天一脸娃娃笑跟在老员工的屁股后，甜言蜜语恭维……
绵阳，丰彩，李辉，欢红组成四人帮，每天形影不离。她们似乎看不惯晓栩，总是朝她大吼大叫。思想同学情，晓栩总是温和的忍耐了。
同学们似乎很喜欢投炉的男孩子，常常组装室里朝晓栩发完火，去了投炉间转瞬都温柔了。尽管那个男孩心有所属，每天都是一张“冬天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