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批在韩国实习了两年的老同事回来了。其中有个女孩正是晓栩她们的学姐。他乡遇老乡,千言尤嫌少。每日里下班晓栩总要和她亲热的聊一阵。
女孩叫曹妹,长相诚实,言谈举止之间总是那么大大咧咧,无不显示其一颗纯朴之心。
她常和晓栩分享她在韩国的经历,晓栩和她讲述在此处的遭遇。
她俩无话不说,无话不谈。彼此亲密到没有心事也没有密秘。
可是有一天,一向开朗的曹妹突然沉默了。整整一天,她都愁眉紧锁,忧容满面。
离下班时间还早晓栩就已忙完了所有活,她搬来一堆产品做样子。一边假装检测,一边调侃,一边关心的问:“女人的反常要么是爱恋,要么是失恋。你今天有点反常喔,怎么啦?有什么心事吗?是不是恋爱啦?”
曹妹失笑的脸,飘来一朵苦涩的云:“:与失恋有关,我和我男朋友闹别扭了。”
晓栩惊讶极了:“哈,原来早就名花有主啦?啥时候的事?”
曹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十年了,这路,太苦,跑了十年,吵了十年。”
晓栩大惑不解:“为什么呢?”
“因为我家所有的亲戚,三姑六婆,没有一个支持我的选择。”
“这么严重?既然两情相悦,应该皆大欢喜呀?”
“不,她们是怕我受苦。因为,我男朋友是个盲人。”
晓栩听了,惊得差点打翻了手中的产品:“等等,你的故事太传奇了,你怎么会喜欢一个盲人呢?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这,太不可思议了。”
曹妹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讲述了她与男友之间的爱情长跑:“我们是同学,也是同桌,从小学到高中,命运总是那么巧合的将我们捆绑在一张桌子上。他是一个弱视者,可能是家族遗传。直到读高中时,越发严重,他才彻底失明。失明后,他退学了。他的情绪糟糕极了,他把自己封闭在黑暗的世界里,拒绝同学们的关心与探望。为了帮他走出阴影,每天放学后,我都会去他家看望他,鼓励他。那时候他并不愿意我去,常常吼我。可是他越是不开心,我就觉得我越应该帮助他,帮他驱赶黑暗,卸下负重。他知道他的怒吼挥不去我的固执,慢慢的,他不再偏激,不再自我封闭,也终于在某一天,露出了久违的微笑。他的家人越来越喜欢我,我也越来越喜欢他。最后我们顺理成章的相爱了。可是,当我爸爸妈妈得知后,再也不准我去他家了。他们强烈的反对,甚至动用了所有亲戚来劝我放弃。他们觉得我不该把一生都毁在一个盲人身上……”
晓栩听了,一边感动一边劝慰:“你亲人的反对是对的,如果我是你妹妹,也会站在你亲人那边。你不该拿同情当感情,你该想想以后的生活。他是个盲人,能做什么?靠什么来支撑一个家?将来你有了孩子怎么办?一场小风小雨都无法帮助你,万一来个大风大雨,谁来保护你?毕竟你是个女子,能力有限。”
“你想的这些我都想过,所以我很矛盾,也很痛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其实他家非常有钱,并不缺钱。”
“可是钱能换来一辈子的幸福吗?”
“我知道钱不是万能的,可是,我真的很爱他。”
晓栩深深的叹了口气:“放弃吧!为了一生的幸福。”
曹妹忧伤道:“相爱易,相别难。放手?谈何容易?”
“那你就舍得亲情?”
“不,我深爱我的爸爸妈妈。这便是我的痛苦所在。现在的我,陷入了两难之中,我已不知该如何选择。我很迷茫。我既不忍心伤害他的父母。更不忍心伤害我的父母。尤其是他,已经不幸失明,若失去我,他会活不下去的。”
晓栩深深感动了,她已找不到说服她放弃的理由了。那一瞬间,她发觉,眼前的女子,虽然平凡却是那么伟大。她忽然想起那个夜夜萦绕于梦里的白色身影。她模模糊糊的感觉似乎许久不见他了。她并不知道,其实梦中的他,在收到她的告白信后,早已悄悄的辞职了。
下班后,吃过早点,晓栩洗漱完毕,倒头就睡。今天又是一个休息日,她决定先美美的睡一觉,再去阳光商业城的新华书店读书。自从逛街发现那里有家新华书店后,每个晚班,她总会下班后,走二十分钟的路,去书店看一上午的书。然后中午回来,再睡觉,起床,上班。她严格要求自己,坚持学习。每个月总会从自己留下的50元生活费里省下一笔钱买书。书店服务好,并配有精致的藤椅,玻璃几专供读者作笔记。有好几次,她抱着一本书,坐那读,读着读着都睡着了。
美梦才做到一半,晓栩忽然被姐姐的电话从睡梦中惊醒。
电话那头,姐姐开心的说:“生日快乐!”
晓栩猛然清醒,从床上跳起来:“喔,你不说,我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了。”
和姐姐欢聊一阵,晓栩连忙起床,去超市买了一些平日不曾吃,心里特想吃的糖果犒劳自己。下午,又兴奋的赶往书店,挑了两本最喜爱的书,作为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想起过几天也是姐姐的生日,出来这么久,姐妹俩还不曾聚过,她忽然决定去看望姐姐,反正晚班,明天下午再赶回来也不迟。
姐姐晓愉比她大两岁,初中才毕业就加入了南漂族。一直在长安那边。最初是在鞋厂,然而太辛苦,忍饥挨饿不说,还经常拿不到工资。后来进了玩具厂,因为长相漂亮,经常收到许多男同事从车间偷出来的玩具。有小彩灯,动物储蓄罐……现在在一家电子厂上班,待遇还可以,工作很轻松。每日里就是捧一碟细如沙漏的产品慢悠悠的摇来晃去进行抽检。而且公司特别人性化,允许员工的的亲戚入住与吃饭。
晓愉听说晓栩要来看自己,很惊喜。电话里一连串左叮咛右嘱咐。坐几路车,到哪下,再转几路车,到哪下。
晓栩认真的记下,直到上了车,也是紧张的盯着车窗外,生怕坐过站。
厚街到长安两个小时左右。终于到了长安站,姐姐晓愉早已在汽车站等候了。久别重逢,姐妹俩欢喜不己。
看见晓栩穿得太寒酸,晓愉连忙带她去商场。不管晓栩喜不喜欢,硬是挑了两套漂亮的粉红色蕾丝裙。
然后带到理发店,请师傅为晓栩设计发型,直到把头发拉得根根直才满意。
晓栩感动不己,连忙催着姐姐逛商场试新衣。也为姐姐买了两套时尚装作为生日礼物。
逛完商场,晓愉带着晓栩回到了工厂宿舍。
同宿舍的都去上班了,只有靠窗一上铺睡着一个女孩,蒙着头直打呼噜。
宿舍四张床,质量不过关。诱迹斑斑,仿佛患了皮肤病的老人。轻轻一坐,整个床摇摇晃晃仿佛不堪重负的老妇人,唉呦唉呦直叫。
上铺高如危楼,下铺暖如梦乡。每一张床都挂满了五彩缤纷的床帘。仿佛温馨的城堡,秘密的花园。
晓栩惊讶极了,原来,小小的床,可以妆扮得这么温馨漂亮。看来,没有宿管,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自由的装饰自己的小天地。
姐妹俩坐床上,闲叙了许多芝麻粒往事,这一聊就聊到傍晚。姐姐拿了饭碗,领晓栩去食堂吃饭。
食堂很大,蓝色长条桌加绿色长条凳,一排排,整齐而略显简陋。
菜由阿姨打,饭由自己打。两菜一汤,简单而粗糙。米饭硬梆梆的,入口难咽,嚼得晓栩很费劲。碎末豆角丁,挑不出半点肉片。晓栩难以下咽,不禁为姐姐感到难过。这样的伙食怎么对得起长年累月工作着的身体?
饭毕,晓愉又带她去逛夜市。
长安的夜市与厚街的夜市相比又是别一种风情。
只见偌大的夜市,一眼望不到头尽是谍影站。
谍影站面积不大,露天的,四方形。台面整整齐齐摆满电视,vcd。入口处的玻璃柜里堆满了光盘。姐妹俩租了几张光盘,坐沙发上,津津有味的看起了肥皂剧。
次日上午,姐妹俩街头又逛了几圈。吃完午饭,晓栩准备回厂。晓愉买来一堆水果,送妹妹到汽车站。与姐姐相处的快乐时光,使她倍觉幸福。
回到工厂,晓栩又投入到紧张而忙碌的工作中。许是每日里跑得太多,组装,投炉,奔进,奔出。晓栩的腿渐渐疼痛,麻木。某一天忽然失去知觉。站着,坐不下去。轻轻弯腰,剧烈的疼痛袭卷全身。坐着,又起不了身。仿佛身负重担,腿怎么也使不上力。走路,挪不动脚。仿佛地面沾了502胶,把脚给沾住了。
同事们觉察了她身子不适,个个热情的来帮助她。大家找来推车,把她组装好的jg抱推车上拉出去投炉。等jg出炉,复又抱推车上拉回车间。于是,晓栩只需坐在作业台上组装即可。从上班到下班。不需要起身,也不需要奔忙。有时,组装不过来,还有同事帮忙组装。
如此一个星期,在同事们的帮助下,晓栩的腿渐渐好转,直至恢复知觉。不再疼痛,也不再麻木。她第一次深深的感受到了同事们的情谊,她满心欢慰:植下的宽容终于发芽了。
尽管同事们的态度日渐回暖,然而友情的世界仍不属于她。她的友情世界,依然处于干涸的状态。因为她一直沉迷梦的世界,早已习惯了同学们的忽来忽去,忽远忽近,忽热忽冷。也早已习惯了孤独,一个人的寂寞与欢喜。
天气渐渐转凉了,秋去冬来,公司的效益也随着寒季的到来渐渐走向低谷。没了订单,产能也降低至平时的一半。每天的加班时间还未到到,大抵无事可做了。 于是乎,加班时间成了“7s大行动”。仿佛习惯了忙碌,大家纷纷找来抹布,玻璃水,活动梯,a4纸。分工合作。在车间的各个角落里先是玻璃水擦呀擦,再是a4纸抹呀抹。哪个小缝隙都不放过,哪怕一粒小尘埃也别想逃。大家越擦越有劲,天天忙完产能就去搞卫生。一时间,整个车间,明晃晃,干干净净,找不出一点“缺失”。
为了避免无事可做,影响厂规造成序乱,秃顶老大终于卸下了冰冷的面具,每天上班,利用加班的两个小时,组织大家玩“猜题游戏”。
大家热情高涨,纷纷举手赞同。
秃头老大安排游戏规则,组装室一组,全检室一组。哪组答对题多,哪组免7s。每天的卫生就由败的那一方搞。
全检室的桌子很大,正好可以分组入坐。秃头老大手拿答卷站前头。他每出一个题,脸色蜡黄的小组长就在旁边或唱或跳的暗示答案。
许多来自书上的答案,对于书虫晓栩来说都是小菜一碟。许多出自新闻里的答案对于电视迷阿乐来说简直轻而易举。结果整个游戏成了晓栩和阿乐的对决赛。剩下的队员成了啦啦队,答对一方,欢呼鼓掌。答错一方,丧气垂头。然而来于书上的问题多于电视上的,于是晓栩代表组装室成了常胜将军。全检室那组只得遵守游戏规则,天天搞卫生。对组初时很佩服晓栩的才情,后来渐生不满,都不愿意晓栩参加了。
入冬后的效益继续下滑,公司决定取消加班。
不必赶产能,不必加班了,每逢晚班,下了早班,晓栩就和同事们相约去晨跑。她终于融入了这个大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