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一阵的盲孔又开始生产了。黑孔不良的研究结果居然是大量生产所造成的。因为药水与机速的原因,使投入的料宜少不宜多。
于是晓栩又回到了镀铜镜检盲孔。每天两三个单,不到半个钟就检完了。为了不至于太闲,晓栩常常检完盲孔就回des做专检。如果两边的活儿都忙完了,她就去电测转站口帮下一站的女孩检料。
班长见晓栩既勤快又热心,就凡事都叫晓栩去做。有时去一楼修个产品,有时去二楼挑个不良,有时去三楼填个报表。如此“自由”的待遇,晓栩还是第一个破例。也因为如此,使晓栩非常有幸的参观了整栋厂区那庞大的,禁区似的各各部门。
整栋厂区最大的部门是一楼的组装室,近千名员工。男孩负责组装,女孩负责品检。产品到这里是最后一站了,所以无需防尘,不必严严实实,遮得像个宇航员了。
二楼空荡荡,若大的车间只有几个高大帅气,强壮有力的男孩搬料送料。他们的任务是把三楼完工的料用小车运送到一楼。
三楼只有一个部门,名副其实的女儿国。她们的工作是将电测检毕的料贴上两层厚厚的膜。贴膜不能有任何污染,因此也需要防尘。员工数百人,五个风淋门全体通过需要二十分钟。
有一回,上夜班,晓栩每个楼层逛了个遍,最后竟逛到了地下室。地下室可能是上级领导的办公室,不但整洁美观,而且规模宏大。墙壁上贴满巨幅,乃公司简介。简介栏里贴了上百张照片,有公司经营状况图,有车间里生产情况图,更多的是遍布全国各地的子公司全景图。晓栩数了数,约有上百家。如此宏观的简介令晓栩啧啧惊叹。
炎热的夏天,早已落幕,暑气却迟迟不肯离去。关外的初秋,没有落叶阑珊的微凉。反而更加躁热。有一天,晓栩忽然接到姐姐的电话,说妹妹也加入南漂一族,由学校分配到东莞石碣镇。
晓栩听了,非常欢喜,趁着休息日,赶了个清早坐和谐号去看望妹妹。
和谐号果然快,四十分钟就到达目的地。
某日企门口,会着妹妹晓沁,姐妹俩欢喜相叙。晓栩开心妹妹胖了,晓沁羡慕姐姐瘦了。
俩姐妹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来到一座大广场.只见广场上,人山人海,几乎全是金色狮子头,粽色玉米烫。她们身穿蓝色工衣,头带各色纱巾,鼻子上闪亮的耳钉,耳朵上一溜七八个耳洞,全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耳环。有黑骷髅,蓝鬼脸,九尾狐,小白兔。风格奇特,看得晓栩目瞪口呆。
晓栩感觉好稀奇,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国度。这国度里夸张的风格,诡异的潮流竟是她前所未见。
晓沁兴奋的指着满街狮子头,热情的介绍着:“这些都是我们工厂里的同事,绿色头巾是新员工,紫色头巾的是老员工,黄色头巾的是品管部。今年可流行狮子头和玉米烫了,所以大家赶时髦,都去弄了一个。”
“喔,原来如此。”晓栩恍然大悟。
晓沁指着前边一条拥挤的人流兴奋道:“那边有条美食街,咱们去吃点东西。”说完拉着晓栩往那边走。
来到美食街,晓栩再次惊呆了。只见长长的小街,像极了堵塞的小河。里面的人挪不动,外面的人使劲挤。人与人肩擦肩,头挨头。几乎每个摊位前都排着长长的队。
俩姐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挤进去,排在一条长龙的尾巴上。
站在酸甜苦辣百味人海里,晓栩四面观望。只见烧烤摊前薰烟袅袅,调皮的钻入每个人的口鼻。
一串串麻辣烫,沸腾的油锅里翻滚着尽情卖弄香辣味。
金黄香脆的煎饺像一个个金元宝,整整齐齐的躺在油锅边,等待食客的亲昵。
油汪汪的煎饼葱香四溢,馅儿都胀破了,仿佛在诱惑食客的胃。
透明的凉粉在老板的菜瓢里三翻四搅,立刻变成一碗酸辣爽口的凉皮。
拉面馆的师傅,杂耍似的把玩面团。一拉二扯,三两下,就将面团拉成了一根根面条。
整个美食街,各种各样的美食,应有尽有。
买了几串肉狗和千层饼,晓栩拉着妹妹费了上班的劲才终于挤出这拥挤的人流。
广场旁边有一家的厅,震耳欲聋的的士高似乎要捣破即将到来的黑夜。
一群女孩嬉嬉哈哈朝的厅走去。
忽然,其中一个女孩看见晓沁惊讶的大喊:“晓沁。”随即又是一声惊呼:“晓栩?”
晓栩定睛一看,大感意外:“呀,白露?你怎么在这?雪芹?欢迎?三月?你们都在一起吗?”
几个女孩无不惊讶与欢喜的点头称是。
晓沁开心道:“姐姐,白露是我之前的同事,你们认识?”
晓栩欢喜道:“我们是同学呀!”
雪芹道:“太巧了,今儿居然碰见老同学了。我在东升,晓栩你在哪?”
晓栩道:“我在富葵,快一年了。”
晓沁这才明白,兴奋道:“原来咱们都是一个学校的。”
几个女孩欢喜不已,二话不说,拉着两姐妹进入的厅。
的厅里,闪闪烁烁,一片灯红酒绿。
巨大的音响仿佛咆哮的怪兽,吐着激情的摇滚乐。
舞池里一群少男少女疯狂蹦跳。男孩子大都发型奇特,五颜六色。有金黄的鸡冠头,火红的刺猬头,水绿的西瓜头。女孩子则各各浓妆艳抹,千姿仙妍,百媚妖娆。
晓栩读不懂潮流,唯有瞪大眼睛,纳罕的看着眼前的疯狂。尤其是舞池周围,那一群群爆炸头,抱着音响,苍蝇般钉在音箱上的那份躁动。
几个人找了一个位子,点了啤酒和饮料。白露,雪芹,欢迎早已耐不住,转入舞池,跟着音乐跳了起来。根快她们被周围的男生给包围了。
晓栩一边喝着饮料一边关心的询问晓沁:“在这工作怎样?还习惯吗?”
晓沁道:“还可以,就是有点烦,每天都要扫厕所。日本人真奇怪,7s比产量还重要,又舍不得请阿姨,害得我们每天都要洗厕所。”
晓栩吃了一惊:“不会吧?还有这规矩。”
“对呀,我们车间里的厕所比卧室都干净,还香喷喷的。”
晓栩听了忍俊不禁:“和同事们相处还可以吧?”
晓沁嘟嘴道:“还可以,就是宿舍里的老员工不是一个部门的有点欺负人,天天爱找碴。”
晓栩安慰道“在外边都是这样,我也是这么熬过来的,忍着些罢。你的工作主要是做什么?”
晓沁道:“涂布。”
“啥意思?”
“就是搞试验啦,把线上生产出来的产品放锡水里浸了,然后捞出来一个个粘到报表上。”
“那应该很轻松吧!”
“嗯,挺好玩的,大家都作假,没产品的时候为了达到产能,随便抓一把,一个个报表上粘满就行了。就是车间毒气太重,各种化学用品,闻着头发晕,而且锡烟也有毒。”
“喔,这环境这么差。那你可要多注意些。”
“我知道的。”
许是跳累了,白露退出舞池,走了过来。与俩姐妹打完招呼,她掏出烟和打火机,很熟练的吐出一圈圈烟雾。
晓栩好奇的问:“白露现在哪上班?”
白露:“最近没上班,请长假,打官司去了。被恶狗追着,躲都躲不掉。”
俩姐妹吃了一惊:“什么?打官司?你惹了什么麻烦吗?”
白露优雅的弹了弹烟灰:“不是我惹狗,而是狗一直咬着我不放。”
晓栩倍感震惊:“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说来听听吗?”
白露一边喝酒,一边与偶尔望过来的帅哥抛媚眼:“当然可以。”她叹了口气,回忆起两年前,她不幸的烟花恋。
原来,她的男朋友用甜言密语骗得她的心,却终究做了妈宝男,选择了放弃她,并抱走了她怀胎十月的孩子。如今,孩子两岁了,男孩的母亲却起诉她,向她索要抚养费。她想夺回孩子。却终究输给了残酷的现实。
她荒凉的笑道:“两年了,我每天都在痛苦中思念我的孩子,我以为,今生再也不会相见了,没想到,今天,竟在法庭上相见了。”
晓沁气愤极了:“岂有此理,太过分了,他们凭什么起诉你?”
晓栩连忙道:“那结果呢?”
白露叹了口气,深深的抽了一口烟:“我想抢回孩子,但最后,谁都没有赢。”
“什么意思?”俩姐妹惊问。
白露道“他起诉,我反诉,他们输了官司,我输了孩子。”
晓沁气得满脸通红:“太可恨了,太不要脸了。这孩子应该归你,这世道太不公平了。”
白露吐一口白烟,一缕紫光射来,烟雾变成紫色的云朵,袅袅散去。她道:“无情的世界,何来公平二字?”
晓栩无限感慨与同情:“真没想到,你还有这般坎坷的经历。”
白露自嘲道:“这现实的世界早已习惯了,也早已看透了。”她狠狠地喝光最后一杯冰啤,转身对服务员大喊:“服务员,再来一打冰啤。”
俩姐妹连忙劝阻。
白露苦涩的笑着道:“没事,我海量。”
很快,服务员又送来一打冰啤。此时桌子上已堆满了空酒瓶,烟灰缸里也堆满了烟蒂。
白露一根烟接一根烟的抽。她道:“晓沁,我之所以亲近你,就因为你单纯,刚从学校里出来。社会接触少,没啥心机,跟你在一起,我可以暂时忘却许多痛苦。”
晓沁道:“白露姐,我也很喜欢和你做朋友。你上班那股认真劲,特让我佩服。你自离那会,线长很舍不得你。为了留住你,给了你三个奖励。贴在公告栏里,大家都挤着看呢。”
白露叹了口气:“唉,我的身体不容许我留在那里,我有湿疹,不能天天待在空调下。”
“喔,原来这样,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线上同事都还好吧!”
“走了许多,又来了许多。老员工里就剩润水了。”
“都走了?这么快?”
“嗯,鸽子脸上过敏,回家治疗去了。庹阳也回家相亲了。乃琴也辞工了,下个月走。”
“她也辞工了?她不是一心想往上爬吗?”
“听说怀孕了,一个多月了。”
“喔,辞了好,还记得你刚进厂的那会,为了你,我还跟她吵了一架。”
“嗯,当时我还不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还差点误会了你。”
“我就是看不惯她欺负你,把你当工具一样的使,还好你终于明白了。”
“嗯,我有好长时间没理她了,她叫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听了。前几天,她又去老大面前说我坏话了。”
“这是她的特长,伪间谍。凡你对上面有什么不满的,不服的,她都会第一时间跑去报告。这也是老大器重她的原因。”
“太可怕了,她这狐狸心。”
晓栩听了,想起自己之前的遭遇,深深的叹了口气。她实在想不明白,这繁华的异域,何以处处可见寒凌。她为妹妹能得老同学的帮助而感到欣慰。
一曲歌毕,舞池里的欢迎,雪芹,三月笑盈盈的走过来。
晓栩连忙问候:“雪芹,你在东升待遇怎样?”
雪芹也学会了抽烟,她坐了下来,狠抽了两口,随即金嗓子连珠放炮般的埋怨:“汗,东升是黑厂,老大天天拿着本子记缺失。没犯错也要记。记一个缺失,就扣五块钱。更可恶的是人事部的经理,天天提着裤子走路。每星期都要安排两次员工大会。害得大家总有那么两天要顶着瞌睡去听他唾沫四溅。”
晓栩奇怪道:“啊!天天开会?”
雪芹道:“他那是故意整咱们的。”
晓栩又转头问欢迎:“欢欢,你呢?工作还好吧?”
欢迎苦着脸,直倒苦水:“唉,一提工作就心烦,东升太累,年前辞工了。本想重新找份工作,没想到应聘仓管,遇到一老狐狸。应聘品管,又遇到一老色鬼。气煞我了。”
“啊!怎么会这样?”晓栩惊问。
“唉,都怪我婶,说什么要给我介绍对象,我车票都买好了,她还一个劲要我把票退了。害得我出门尽遇老鼠。”
“喔,能详细说说吗?”晓栩好奇的问。
“上半年,我去应聘一个仓管的活。本来干得好好的。没想到有一天,主管动了歪主意,居然说喜欢我。我当他是开玩笑,没想到他竟是真的,每天电话信息不停的骚扰我。刚开始,为了工作,百般忍。没成想,他越来越过份。见我不搭理他,竟然威胁说要开除我,扣掉我所有工资。幸亏我聪明,保留了他的电话信息记录。跑到人事部,告他一状。虽然工作丢了,好在工资一分没少。”
晓栩气愤填膺:“这老色鬼脸皮也太厚了吧!”
欢迎接着道:“后来,我又去应聘品管。没成想,大清早碰到一只老鼠从脚跟前溜过。那个主管也不是正经人。才面试完,就暧昧信息发个不停。害得我都不敢去了。”
“啊?怎么这么多老狐狸?那你现在哪上班?”
“唉,没办法,只好去莫事做员工了。”
“莫事待遇还可以吧?”
“挺好的,天天有热狗吃。害我现在一看到热狗就躲得远远的。”
听得欢迎这么说,大家都笑喷了。
晓栩继而又问三月:“三月在哪?东升吗?”
三月点点头:“是的,天天看显微镜,眼睛都快近视了。”
“去年过年可有回家?”
“家?我早就没有家啦。”她深吸了一口烟。
晓栩听了一怔,她忽然怀疑是否这里的女孩都有抽烟喝酒的习惯。
她关切的问:“你不是还有父母吗?”
“什么父母,在他们眼里,我连一条狗都不如。他们除了打我骂我就再也没别的能耐了。”
“啊?为什么打你?”
“看不顺眼想打就打喽,我拿个苹果吃都会被追到邻村。我倒茶,洒湿了地,也会遭来一顿毒鞭子。冰霜里堆满了冰淇淋,没我的份,我连支廉价的老冰棒都讨不到。在家里,没有我的地位。我不敢说一句话,说了就会挨竹条。大黄狗跑出去不回家了我得挨打。弟弟做错事了也得挨打。我走个路都会犯罪,常常被推到田埂里。那些小凳子,大铁夹,都是他们用来打我的武器。常常一不留神,我的额头,就会被飞来的板凳砸中。”
晓栩听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你长大了他们还打你吗?”
三月冷笑:“长大了照样打,不仅爸爸妈妈打,爷爷奶奶打,叔叔婶婶也打。个个好像恨透了我,没有一个不打的。好像都非常喜欢手里拿竹条。有时候想逃都逃不掉,后面追,前面阻。那些巴掌下的日子真是忘不掉呀!”
晓栩无限同情:“喔,既然过去是伤痕累累,就忘掉吧,别苦了自己。”
三月猛灌一瓶啤酒道:“好了好了,闲言少叙,都去跳舞吧!”
说完,起身进入舞池。
白露,雪芹,欢迎也纷纷起身,三人硬是拉着晓栩晓沁走入舞池。
第一次置身舞池。晓栩有点怯场。震耳欲聋的音乐直捣她的耳膜。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喧哗的舞池里暗然失色,浮游着沉沦与昏炫。
大家跳得很开心,也很入迷。晓栩似乎感觉到了每一位舞者的心,脆弱的灵魂里,有不愿清醒的疲惫,有不愿妥协的孤独,有不愿遗失的悲凉,有不愿想起的苦涩。
晓栩深深怜悯这些跳舞的男孩女孩。也许她们向往喧哗,只也为清除内心的苦楚。也许她们吐着白雾,只为驱赶内心的寂寞。也许他们灌着冰啤,只为忘却伤痕。也许他们唯有蹦迪。才能驱赶宿命的魔障,回归梦里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