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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益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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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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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海沉浮连载

                            肖益民


 第一章 苦难童年

我出生在海城县S镇一个视野开阔的大村庄。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平坦稻田。冬日里白茫茫一片,只有几只鸟儿,忽而从空中降落,跳上跳下,在田野里寻找着食品,一派凄凉萧杀的景象。春天里,万物复苏、生机盎然,绿油油的禾苗长势良好,覆盖了广阔的田野,宽阔的大地上,就像是哪位粤綉艺人的精心巧手绘制出来的绿缎面,当和风吹过,禾苗像一个个绿色的巨浪,此起彼伏,唰唰的声响,刹那间传到田的那边去了,看得你目不睱接、心境开阔。夏、秋都是成熟收割的季节,金黄色的稻谷灿灿闪光,农民在田野里挥汗如雨地劳作,打谷机“轰隆隆”地响着,与农民催骂老牛犁田的声音,在田野里交相进行着,像是向人们诠释,这是个繁忙的季节。村庄的左边,有一条宽阔的海的交叉道,像一把白色的利剑直插绿色的田野之中,童少年时代的我,经常偷偷地跟一群伙伴来这里洗澡、游泳、打水仗,倘若被大人们发现,免不了挨一顿抽打。村庄的后面有一座小山,上面长着些树木和一些杂七杂八的野草,树木不高,我大都叫不出名字。山脚的丘陵上,被村民开发成小田丘,种上了蔬菜和水果,但由于土质不好,栽种的蔬菜、瓜果并不茂盛,常年因为干旱少雨,挑水不便,大片的蔬菜长得恹恹的、无精打采,儿时的我经常爬到山上去扯些野草来喂猪。村庄人多耕地少。我是五十年代中期在这个村庄出生,农民大多是靠种田和打鱼为生,穷得饭不饱口、衣不遮体,而我家又是这个村庄最穷的一户。我出生前,上面已经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所以父亲把我取名叫力佳,同父异母的哥哥叫力生。哥哥的母亲与父亲离婚,也是因为我们家里太穷,在村庄总是受人欺负,被人看不起,觉得生活得压抑,没有尊严和地位,才与父亲分道扬镳、另择高枝的。父亲从爷爷手上分得了几间茅草屋,用泥巴做成的,泥墙的四周,由于有了些年月,被岁月的风雨刮出了道道伤痕,像一位麻婆的脸,野草也在外侧的泥墙上肆意横行,一株株、一丛丛地长在阴暗潮湿处,嫩嫩的、毛茸茸的样子。每间泥屋大概有十多平方米,阳光普照的日子还好,但一到了春天雨水多的时候,日子就变得艰难了,茅草屋里到处漏水,就连吃饭的餐桌上摆的菜碗也难逃劫难,父亲或母亲就让我们去捡些坛坛罐罐,好的坏的烂了半截的统统用来接水,以防备泥巴地,因雨水浸泡变成稀烂的稻田,雨下的时间不长、不大尚可,只要碰上稍大、稍久的雨,家里就会因雨水的浸泡,弄得稀烂,像放干了水的泥塘,让人望而生畏,不知如何是好?

我家没有祖宗地,唯一分得的是几分自留地和一点海滩涂。父母就靠这点土地养活一家九口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父亲看到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生,张着嘴要吃要喝,只好跑到离家二十多里路外的海城盐厂去做苦力,盐工的苦和累,只有干过盐工的人才知道,父亲干的是晒盐的活,很多农民都不愿干,别人一下雨就往屋檐底下钻,而盐工一下雨就跑到晒谷场上去收盐,然后,一担一担往盐仓里挑,风湿病是盐工的专利。父亲虽说长得身强力壮,但没两年就患有风湿性关节炎,经常疼痛难忍、哭爹喊娘。

父亲与哥哥的母亲离婚五年后,即和我的母亲结了婚,母亲的家离父亲家大概有八里路左右,母亲是远近村庄有名的美丽女人,别说十八青春妙龄时长得美丽迷人,就是到了八十高龄,也总有人夸母亲长得好看,有气质和风度,年轻时肯定是个美人胚子。母亲家也穷得叮噹响,母亲不识字,也没有进过学校门,她家里的出身也不好,是富农出身。解放后,没有条件好、根正苗红的人家敢娶她。刚解放,成份分得厉害,几次都被生产队抓去批斗,挨过不少拳头,有时还被打成重伤。母亲在娘家也是抬不起头,因此嫁到父亲家也就没有什么好挑剔的,都是半斤八两。尽管母亲貌美如花,但并不敢奢望嫁个富裕家庭、英俊男子,过无忧无虑的神仙生活,觉得只要有条活路、有碗饭吃,就心满意足了。母亲出嫁时,娘家就送了一个装衣服的箱子,连油漆都没漆,还是母亲出嫁的前几日,外公到山上砍了一棵松树,请来桶匠打做的一个木箱。桶匠师傅用了一天的时间,把一棵圆树变成一个四方形的小木箱,工钱不多,但母亲家还是没有现钱,只好跟桶匠佘账,桶匠几次路过外公家门,都催外公把钱还给他,但外公总是求桶匠宽限些时日,家里连下锅的米都没有,桶匠催过几次后,知道外公家的难处,就不急着催了。直到两年后,外公才把工钱交付给人家。由于我母亲与父亲是门当户对,母亲自从嫁给父亲后,很安心与父亲过苦日子,也不敢嫌弃父亲结过一次婚、生过一个孩子,母亲也从不对父亲发脾气,鸡蛋里挑骨头的事更不会发生,心甘情愿为父亲生儿育女、繁衍后代。

母亲自从嫁过来后,一连给父亲生了四个孩子,三男一女,加上同父异母的哥哥,就有五个兄妹,随着人口的增多,家里的日子变得非常拮据,生活极其困难。哥哥只读了五年书就辍学,在家帮生产队放牛,每天可挣三分工。家里经常连吃饭的钱也没有。父亲每个月都要去盐厂提前预支,年事已高的爷爷奶奶和母亲就到离我家十里路的大山里去开荒,种一些玉米、高粱和一些大萝卜。我家除了过年的时候能吃上几餐大米饭,平时大都是用大萝卜或者高粱、玉米混合着吃,还总是吃不饱。爷爷年事已高,看到我几姐妹经常饿得心里发慌,也就不顾忌什么,只要天气好、不下雨,就扛着大网去海里捕些鱼回家,给我们解解馋,有时和村庄里的年轻后生去镇上买些消药,制做成土炸弹,到海里去炸鱼,我儿时常跟着去海边看热闹,爷爷总不让我去,说不安全,怕伤及我们这些未成年的孩子,要奶奶严格管着我们。当我听到轰轰的炸鱼声,心里就痒痒的,想象着海上肯定会有很多泛白的鱼浮在水面上,心儿就飞到海边去了。奶奶怎么拉也拉不住,我飞快地跑到海岸上看热闹,这时大人就游到海中央捡那些炸晕或炸死了的鱼。爷爷捡了鱼回家,要奶奶煮给我们吃,连油都不放。我吃的都是些小鱼,大一点的爷爷就拿到小镇上去卖,换点买油盐的钱回家。记忆最深的一次,是我六岁生日的那天,父亲从三十多里路外的盐厂回家,从镇上买回两斤肥猪肉,我几个兄妹高兴得欢天喜地,像过年一样开心,一看到父亲手里提着肥猪肉嘴馋得不得了,口水直往肚子里咽,那一次我放开吃了一顿猪肉,但却闹起了肚子痛,可能是肠胃一时适应不了那些油荤,弄得几天不舒服,父亲告诉我,他买的两斤猪肉是他挖盐时挖到一块袁大头,拿到镇上换了两块钱,然后买了两斤猪肉给我们解馋。

我九岁才开始进学堂读书,每次去报名都是空手去的,那时候上学的学费才2块钱,但我家九口人要吃饭,实在是拿不出来,父亲总是要我跟老师讲清楚,等我奶奶喂的猪娘下崽,卖了小猪,就来把学费交了。父亲也很讲信用,只要有了钱,马上到学校去交给老师,尽管每次开学时,我都空手去报名,但学期结束,我从没有欠过学校的学费,老师们对我家也是充分信任,知道我家不会赖账。因此,我有什么困难,只要跟学校老师说一下,他们就会给我方便。父亲教子很严,也很希望孩子们长大了有知识、有文化,在社会上有立足之地,因此,他对我学习也很支持和看重,家里没吃没穿他不在乎,只要我学习上需要买什么书或者作业本,他会慷慨解囊、毫不含糊,即使去借,也要满足我的学习需求。读四年级时,他来到学校,当时我还在上课,他在球场上一直等到我下课,看到我站在学校的栏杆边,然后,来到身边,小声问我,学习上有什么困难没有?当他得知我学习成绩很一般,在班上只是个中等成绩时,他一脸不悦,父亲说别人都说你读书很厉害,你却总考个中等成绩,真是丢我们林家的脸,扫我的兴,你今年无论如何要下点功夫,等到期终考试一定要考出好成绩出来,让全家高兴一下,你应该知道,你成绩考得好,比全家过年杀一头大猪,还让我高兴和开心。父亲说这话时,脸上笼罩着一层忧郁,显得万般无奈的模样。离开学校时,他又塞给我一元钱,让我留着买书、买纸、买笔墨用。我拿着钱,一闪身走进教室,当我端坐在教室的座位上,看见父亲还站在原地往我的教室瞅。然后,走到操场边的那棵假槟榔树旁站着,两眼注视我的教室,约过了十多分钟,才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地离开了。

父亲的二十多块钱的工资要养活一家九口人,实在是不容易,我家经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没有米下锅时,奶奶就让我拿着撮几到村里去借。今天这家借一餐,明天那家借一餐,借了一时还不上,有时借得连我都不好意思了,站在邻居家的门口,不知如何开口。父亲盐厂的工作是繁重的体力劳动,即使碰上每月两天的休息时间,父亲都不会闲着,而是要去十多里路的山上打柴,不管刮风下雨,从不间断,经常是天还没有亮,大概早晨4点之5点左右起床,捎上母亲隔夜准备好的杂娘,有时是地瓜,有时是玉米棒,拿上几根捆柴的绳索和一根长长的扁担,穿一双自己制作的胶底橡皮鞋,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上路,他的早餐都是在路上吃的,边走边唱歌,父亲总喜欢唱一些民谣,很陶醉的模样。当然,父亲只有在独处的时候才敢放开喉咙吼上几句,有人的地方,他从不会大声说话,更不敢放声歌唱,他知道自己出身萆微、家庭贫贱,因为家穷,在村里人面前总觉得低人一等,只有到了夜深人静、路上行人稀少的夜晚,父亲才会自我发泄一番,显得十分的可怜,他早晨出门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出来,他砍柴回到家的时候,太阳早已经下山,连月亮都升得老高了,那时候村里常常放一些革命电影,一般公社都有放映机,几个村里面轮流着放,县里的电影院偶尔也来村里放上几场,常常是村里的男女老少看完电影都回家去了,还是见不到天不亮就出去砍柴的父亲回家,每当电影放映完后,还见不到父亲回家,母亲就会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她就会吩咐十来岁的我和大我两岁的哥哥去接应一下父亲,究竟有多少回,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但我印象最深的是,有次去接父亲的情景,却永远烙在我童年的记忆里。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季,县城电影院来我们村里放映《渡江侦察记》,一听是放战斗片,我和小伙伴们都高兴得欢天喜地,手舞足蹈,我和哥哥每人拿了一点小豆子,放在锅子里炒好,以备晚上看电影时吃,我早早地来到放映电影的晒谷场上,焦急地等待着电影的开始,电影开始后,我就被电影迷住了,思想紧紧地追随着电影情节起伏跳跃。当我和哥哥看完电影回去告诉母亲,今晚的电影好看极了,母亲正在喂猪,一脸为难地说:“这么晚了,你父亲不知怎么回事,还没回来,你们俩拿几个草把火去接应一下父亲吧。”于是,我和哥哥一前一后,沿着父亲去砍柴应该返回的路走去......当我俩翻过几座小山坳,走到一条田埂上时,远远的看到田埂路上横摆着两堆黑色的东西,尽管光线微弱,但依稀可见,我提心吊胆地走近,用火把一照,才知道是两捆干柴,再往旁边的小坑里一照,父亲就横躺在坑里的草地上,幸好是冬季,小坑里已经干涸,没有水在流淌,我们俩赶紧跳入坑道里,把父亲扶起,并急切地呼喊和摇晃眩晕过去的父亲,叫了好一阵,才把昏迷中的父亲叫醒,父亲醒来后十分吃力地告诉我俩,他砍柴的时候湿透了衣服,着凉感冒发烧,头重脚轻的走不动,眼里直冒金星,不知不觉就栽倒在小坑里了。我和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魁梧的父亲从小坑里扶了上来。并把父亲拾捡的棍子柴推进沟里,以免被人发现后捡走,确认柴已经十分隐蔽后,他们才离去。然后,两个一左一右搀扶着父亲往家赶。回到家后。母亲惊讶地接应着父亲,急切地问父亲是怎么回事?我说,父亲受凉了,母亲才松了口气。她轻轻地扶父亲到床边躺下。自己拿了一把锄头,去门外地里挖了两支生姜,洗净切好放在锅里,熬水给父亲喝,母亲说姜汤可以驱寒,父亲喝了以后就会恢复健康,母亲吩咐我,把生姜水煮沸后端给父亲喝,她和哥哥俩个去挑刚才丢在小水沟里的那担棍子柴。父亲捡的那担柴很重,哥哥和母亲两个试挑了几下,都无法动弹,无奈他们俩只好采取分散挑,把那担棍子柴改成两担,母亲和哥哥两个各挑一担。哥哥毕竟年龄太小,母亲早已挑着那担重一点棍子柴到家。哥哥依旧还在路上,母亲拿着洗脸毛巾擦了一把汗,又迅速串入茫茫黑夜之中,母亲做事泼辣利索,风风火火的,性格急躁,但有条不紊。等母亲接应大哥回到家时,天已经进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了,母亲放下柴火就去摸父亲的额头,父亲的头依然烫手,母亲急得团团转。她实在是太累了,只好躺在床上养养神,陪着父亲,等待黎明的出现再做打算。

父亲躺在床铺上,所谓的睡床说出来也是很丢人显眼的,两根长条木椅上安放着一张床板,床板上垫着一床棉絮,已经破烂不堪,母亲用各种不同颜色的布把棉絮烂了的地方缝好,床垫就变成五颜六色的模样,棉被也是用过多年的,硬梆梆的一点也不暖和,冬天睡觉时感到十分寒冷,父亲想来想去没有办法,只好把一些烂衣服或衰衣之类的东西压在上面取暖,增加人睡觉时的温度。昨晚父亲却不感到寒冷,他不停地叫喊,说太热了,他受不了,不断地呻吟,他的每一声呻吟,都让我一家人揪心难受,搞得手足无措。这一夜,我们全家人通霄未眠,好在是个冬季,没有雨淋,那些坛坛罐罐都躺在屋角睡大觉,母亲眯了一会眼,突然又爬了起来,焦急地询问我,你烧的姜汤,你父亲到底喝了没有,父亲说,你不用凶孩子,姜汤我已经喝了两大碗,可就是不顶用,这不怪孩子。母亲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脑子不停地在想办法,突然母亲说,你父亲肯定是昨晚在外面砍柴着凉受了风寒,你们去外面抱些稻草来,烧个草火,帮你父亲驱驱寒,我和哥哥去外面的草树上扯下些稻草,放在灶屋里燃烧起熊熊大火,母亲搀扶着父亲坐在灶火旁,想把父亲烧烤出一身汗来,这样父亲的高烧就会隐退。但奇怪的是,父亲不管怎么烤,就是不出一滴汗水,母亲感到无奈,只好重新把父亲扶回床上休息。这么一折腾,已经是曙光初露,借着早晨的微光,我看着母亲扛起锄头向屋背后的小山上奔赴。不一会,母亲手拿一把青草回来了,母亲说是可以退烧的草药,她在娘家时,没钱人家发高烧时,都去山里挖这些草药煮水喝,母亲把草药洗净后放入口大锅里煮,并吩咐我起来烧火,煮一个小时左右,等水不多时,再倒出让父亲服下,你要小心些,千万不要煮过头,煮过头,就会把草药烧得不能吃,我一早晨的功夫就白费了,我担心煮烧锅,时不时地揭开锅盖看一下水的多少,煮得非常小心,母亲此时牵着牛去山上了,当我看到水只剩下一饭碗时,就用勺子把药汤盛到碗里,端给父亲服用。母亲认为,父亲喝完这碗药汤后,高烧就会消退,很快恢复健康。

母亲放牛回来后,问我是否把草药给父亲喝了,我应承着,母亲耐心地等待父亲的高烧消退,但奇怪的是到了下午五点,父亲额头依旧烫手,母亲变得更加急燥起来,她该想的办法都想了,仍然不等用,母亲煮了点稀饭给父亲吃,父亲说一点胃口都没有,看到粥,心里直打饱嗝。母亲冷静了一会,突然又生出一计,他去邻居家里借来了一壶米酒,掀开父亲被子,脱掉上衣,用棉花沾着酒在父亲的全身上下擦拭,母亲听人说,在身上来回擦酒精可以退烧,她想酒精是酒里提炼出来的,酒肯定也同样有降热的功效。

母亲坐在父亲的床前,脸上布满愁云,心里也忐忑不安,父亲的体温似乎下降了一些,母亲认为她的酒发挥了作用,又在父亲的身上来回擦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坐在床边喘口气。此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母亲又让父亲服了一碗草药,便爬上床陪着父亲,让我几兄妹各自回到房间休息。母亲因为昨晚没睡和白天的劳累,上床倒头便睡。但等第二天醒来,父亲的体温又升高了,母亲惊讶地说:“坏了,昨夜我以为你父亲的高热会退,没想到又升高了。”母亲坐在床沿愁得一筹莫展,很快母亲做出了果断的决定,她把我和哥哥两个人喊起床,让我俩迅速去公社卫生院叫医生来给父亲诊病,我被母亲异常的举动吓坏了,迅速起床穿衣,向着公社卫生院跑去,公社卫生院的医生此时都还没有起床,大门紧闭着,我和哥哥使劲敲打,大门的轰隆声终于把一个医生叫醒了,一个中年女医生爬起来为我打开大门,她穿着睡衣,问我俩有什么事,我说父亲已经高烧两天了,至今没有退,想请医生去看一下。中年女医生比较和蔼,她说,你们俩先到这里坐一会,我去换一下衣服,女医生穿好衣服,背上药箱,即同我步行来到家里。女医生用手摸了一下父亲的脉象,然后把一根温度计插在父亲的腋窝里,约十分钟左右,女医生取出温度计告诉母亲,说父亲烧到39度,如果再继续升高,就会不醒人事,女医生对母亲说:“用药吧”。母亲说尽量用便宜一点的药,家里没有钱,女医生给父亲打了一支柴胡,拿了几包口服药,告诉母亲1.75元钱,母亲说现在家里没有,请医生宽限几天,女医生看到我惨淡的家境,十分同情,也很好说话,女医生说:“你们给我写张欠条,我回去好向医院领导交差”,母亲让上过小学五年级的哥哥写了一张欠条,恭恭敬敬递到女医生手中,女医生拿着欠条,连早饭都没吃,就回卫生院去了。

母亲把我和哥哥叫到身边说:“今天刚好是星期天,也是村里面赶集的日子,家里连一分钱都没有,你父亲病了,又欠了卫生院一元多钱,看病的钱不能欠,欠久了不还,以后叫医生,别人就不会理我们了,到时有个什么病就会为难,这样,今天上午你们俩个把你父亲拾捡回来的柴火拿到集市上去换几块钱回来,把欠卫生院的钱还了,剩下的钱,用来给你父亲买点猪肉吃,你父亲高烧了几天,身体虚弱,心里会发慌,柴不要卖得太贵,只要能卖到3块钱就行了。”

母亲把棍子柴用草绳捆好,又用千担串好,摆放在屋门前,让我和哥吃两根红薯,当作早餐。吃过红薯后,我们俩担着柴到集市上去,我和哥哥大概走了一个小时左右的路,气喘呼呼地赶到了目的地,集市设在一块田野上,还算比较宽阔,我们选了一个偏僻人少的地方坐下,把柴摆在田野里比较醒目的土堆上,等待他人来买。农民们三五成群地挑来自己种养的农产品,有猪牛羊和瓜果蔬菜,五花八门的东西应有尽有,也有和我哥俩一样,挑着柴米来卖的。集市上的人不算少,到了下午四点半,柴仍然没有卖掉,我们哥俩都有些着急起来,正当我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有个刚卖完猪仔的大伯向我走来,他原来一直坐在我的对面,几个小时前,就看到他耐心地坐在泥土上,面前摆放着一担小猪崽,想买猪崽的农民,时不时地到他的面前转一转,问一下价就跑开了,他们是在等待观望,盼望有更好更便宜的猪崽出现,想买猪崽的一直在集市上转悠,到了下午四点,他们确信没有更好的猪崽可买,才下决心买大伯的猪崽,卖完猪仔的大伯,才有钱来光顾我们的柴火,他问我俩这么小为什么来卖柴,我如实告诉他:父亲病了,欠了卫生院的医药费,卖到钱是拿回去还债的,大伯个头不高,听完我们的诉说,有些同情我们,问我这担柴要卖多少钱,我说卖得便宜些,3元钱就可以了,老伯说,过几天他儿子要娶媳妇,可能要烧很多的柴,让我们二元八角把柴卖给他算了,我们俩毫不迟疑就把柴卖给了他,拿着二元八角钱去肉摊上买了一斤猪肉,那时的猪肉是统销统购的,只有0.76元钱一斤,回到家即把剩下的钱交到母亲手里,母亲脸上露出了欢心的微笑,夸他们俩个干得不错,第二天,母亲就去卫生院把钱交给了女医生,把欠条拿回来撕了个粉碎。

父亲不是什么大病,打过针吃过药,到了晚上,烧就全退了,母亲煮了一锅猪肉粉丝汤,把猪肉挑出来给病中的父亲吃,我们几个兄妹每人吃了一碗红薯粉丝汤,感觉到竟是那样的鲜美、余味无穷。我一直觉得那碗粉丝汤是世界上罕见的美味佳品。多年后,因怀念那碗美味佳品,曾试着让母亲重做一碗猪肉粉丝汤吃,但怎么也吃不出童年时那份让人难以忘记的美味来。

寒冬腊月来了,村门口的池塘也开始干涸,清晨或月光下可看到鱼儿青黑的背部,没有了宽阔的水面,它们在那一湾浅水里游来荡去,彼此亲热着。四周静悄悄的,听不到夏日里的轻吟浅唱,只有家里的那只大黄狗,潜伏在屋檐下,似睡非睡,一有风吹草风,它就会大声吼叫一番,警醒那些夜间行动的人。我们四子妹蜷缩在灶火边取暖,阵阵的睡意袭来,两个眼皮来回碰撞,这样苦等了几个小时,仍不见妈妈回来招呼我们睡觉,要是平常,我们早就进入梦乡了,姐姐今年十三岁了,初中即将毕业,她也是困得睁不开眼,但依然不敢做主,安排我们上床睡觉。妈妈是第一次去生产队开会这么长时间,往日去开会学习什么的,最多一个多小时就回来了,虽然我们家没有闹钟,但我想,现在少说也是凌晨一时了,也不知妈妈开会发生了什么事,弄得我们几兄妹六神无主、焦急万分。小弟弟已经睡了,他才三岁,什么也不懂,他躺在姐姐的怀抱里安详地睡着,我们三个大一点的,谁也不敢合眼,即便眯一下眼,又迅速鼓起眼睛、打起精神,心怕妈妈在回来的路上发生意外,生产队离我们家少说也有一里多路,还要经过一座水库的堤坝,虽说是冬季,但水库水位的测量柱上,依然显示水深二米,足以将一个大人淹没,堤坝笔陡,一旦滑入其中,不会游泳的话,一般都会送命。想到这,我变得害怕起来,完全没有了睡意,就跟姐姐说,你安排弟妹上床睡觉,我跟你两个扎个草把火,去接一下妈妈,让她回来时有个照应,不至于感到害怕。姐姐说,妈妈出门时吩咐过的,她没有回家以前,我们几个谁也不要乱动,以免发生意外,并要我看护好你们,也不准我带你们去生产队找她。听姐姐这么一说,我只好闷闷地坐在灶火边,嘴角噘得老高。这样慢慢地苦等着,妈妈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她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惊慌失措的样子,让我们感到十分的惊讶,她头发也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像是刚跟人吵过嘴一样,脸上也气得青白,见我们还没睡,开口就说,你们几个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还等我干什么?我和姐姐两个说,见不到妈妈,我们睡不安稳。妈妈生气地说,都快去睡吧,明早小冬五点钟起床去舅舅家,越早越好,今晚队里开会,要求每个家里抽两个劳动力去修大光明水库,如果不去修水利,就要家里交300元钱,小冬也在被抽之列,尽管我进行了辩解,说小冬太小,只有13岁,从来还没有参加过劳动,去修水库肯定吃不消,也发挥不了作用,但生产队没人听得进,都是盯着眼睛,不肯放过小冬,说谁都得去,不得有任何理由和借口。明天严格控制生产队人员外出走亲戚,还要派出巡逻队,一旦捉住,还要关紧闭、开批斗大会。所以,我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让小冬去躲藏起来,就说小冬放假后,一直住在外婆家,照顾患病的外婆,这样搪塞算了。光明水库离我们家十多公里,修水库可不是闹着玩的,白天的体力活,一般的男人都扛不住,吃不消,白天不管刮风下雨,都得在工地上干,天天吃大锅饭、大锅菜,连油都不舍得放,就像是吃猪食一样,晚上睡觉,就在山上的枞树间,铺一张床单,锄头当枕头,小虫满地爬,搞得人无法睡。

见我们几个上床后,妈妈就在房间忙碌开了,先帮姐姐收拾衣服,装进一个蛇皮袋子里。然后,又准备自己去修水利的东西,衣服、日用品、毛巾、锄头、铁铲等工具,有的装进塑料袋,有的把它放在门口的墙角,担心明天一早起床忘记了,看着妈妈忧心焦急的样子,我全然没有了睡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眼睛注视着妈妈的一举一动。妈妈觉得一切都收拾妥当,即躺倒床上休息。她睡没睡,我不大清楚,睡下去不到一个小时,她又爬了起来,可能她一直在思考如何帮姐姐逃跑的事,根本没有合眼。她走到灶屋前去煮了一锅粥,然后,喊姐姐起来吃,姐姐说很困,睁不开眼,也没有任何胃口,爬起来,倒下去又睡了,妈妈二话没说,走过去,把姐姐拖了起来,生气地说,你不抓紧时间,等天亮了,看你怎么走,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赶快穿好衣服,洗个脸,吃几口粥,饱饱肚子,准备出发,我送你到村口。姐姐在妈妈烦恼的面孔前,不敢再睡,闭着眼睛、嘟着个嘴,像个机器人一样,按照妈妈的旨意,干完一切事情,妈妈背起那个蛇皮袋,拖着姐姐就往外走,像旧社会去躲壮丁的人那样胆颤心惊,正是黎明前的黑暗,小路上没有人影,妈妈一口气把姐姐送出村外几里路远。然后,站在那个高高的土堆上,看着姐姐走出老远,才开始返回。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当她走到村口那条小溪旁边,见民兵队长,正带着几个人,拉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农业学大寨、大修水利,几个年轻的后生,左手持着梭镖、右手拿着红宝书,威严地站立在那个桥墩上,随时准备捉拿外逃的群众。妈妈见到他们,怕被他们发觉,即转了个弯,跑到我家的黄瓜地里去,采摘了几条黄瓜,用一个绳子捆扎好回家。几个民兵见妈妈手里提着黄瓜,跟妈妈打招呼说,这么早就下地干活了,真是勤快。妈妈跟他们可怜巴巴地说,家里一窝没长大的孩子,今天要去修水利,孩子们连菜都没有准备,所以采摘几条黄瓜放在家里,饿了就让他们吃点。巡逻队没有多想和多问。妈妈离开他们后,一阵小跑,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到家里,她担心自己送走姐姐的事被发现,如果安上破坏“农业学大寨”的罪名,那可是要坐牢的。我还没有起床,躺在床上想着心事,妈妈走到我的床面前,神情凝重地说,新儿,下午我就去修大光明水库了,弟妹们都交给你了,小弟才三岁,你不能带他们去外面玩,以免发生事故,更不能带弟妹们出去跟别人打架,打伤了别人,我们家没钱治,打伤了你,自己得痛。因此,没有什么事,一般都不要离开我们的家,有什么事搞不明白的,就去对面找堂婆婆,我已经跟她说好了,让他照看一下你们几个,并让她转告你爸爸,我走后要做的一些事情。鸡笼里的鸡,你早晚都撒播一些谷子和玉米给它们吃,以免饿死了,你如果去上学,就把弟妹们送到堂婆婆那里看管,放学后就去山坡上拔些杂草,或者捡些烂菜叶,每天把牛牵到山里去吃点青草。然后,搞几个稻草给它吃,放些水在牛栏里,以免牛吃谷草烧坏。你爸爸晚上才能回来。下班后走到家,少说也是八点钟了,早晨,我让他帮你们煮一锅地瓜,你们早餐不要吃完,留一些中午饿了吃。晚上,让你爸爸煮点米饭,炒点菜给你们吃,中午实在饿得难受,就去找堂婆婆给煮点东西饱饱肚子。我一一答应着。堂婆婆离我们家很近,不到200米,她是个小脚夫人,农村里叫她三寸金莲,走起路来,像筛米一样,一斜一倒的,两边屁股一摆一摆的,看起来很是好笑,她做不了田野的农活,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做家务,看护孙子,她心地很善良,在生产队人缘极好,从不与人发生争执,有什么事,都会礼让三先。下午妈妈准备出发时,爸爸回来了,妈妈惊讶地说,你怎么回来了?爸爸说,知道你今天要去修光明水库,我特意请了个假,回来看一下家里有什么事没有,几个孩子怎么办?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要去修水利?听大队的人说的,今天上午,我去镇上卖盐,碰到了生产队的石头,说生产队组织所有的劳力去修水库,家家户户都得去。如果不去的,还要处罚。我们家就你一个劳动力,肯定少不了。妈妈边洗脸边说,我们就要出发了,可能要二十多天才回来,每天早晨给孩子们煮一锅地瓜,中午晚上都可以吃,晚上回来给他们煮点米饭吃,家里的一切事情,你晚上回来处理。妈妈拿着锄头、铁铲出门时,爸爸从裤袋里摸出一张揉皱的两元钱,塞到妈妈的手里说,修水利活重,伙食又差,你拿着,万一饿得心慌难受,就到附近商店买点东西吃、填填肚子。妈妈听到爸爸关心的话语,眼角里渗出了分别的泪水。

妈妈走后,我和弟妹们相依为命,爸爸下班后,要走18里的小路,还要路过两座坟山,也真是为难爸爸了,他白天晒盐,有着繁重的体力劳动,晚上还要回来做家务、喂牛、切猪草。给我们煮饭,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给我们煮好地瓜,自己捎上几条,就急匆匆地往盐厂赶。我和弟妹们,根本记不住这是我们的早、中餐,吃完,就去锅里拿一条,吃得津津有味。没一会,就把一锅地瓜吃完,根本留不到中午。饿得难受时,弟妹们,就坐在门口发愣和哭喊,堂婆婆听到哭声,即把她煮好的饭菜,给我们每个人打上一碗,我们几个吃得狼吞虎咽,甚至把碗底也舔了个净光。有一个中午,堂婆婆家来了客人,杀了一只鸭子,也给我们每人夹了一点,我们吃得美味极了,吃完后,真盼望堂婆婆给我们再夹一点来,但是一只鸭子实在有限,人多量少,堂婆婆无法满足我们的心愿。若干年后,我仍然觉得堂婆婆那次炒的鸭子,是世上最美味的。堂婆婆中午有时也吃杂粮,但她无论吃什么,总不会忘记给我们送些来。还有一次,她扯了很多花生回来煮,让我们几个帮她摘,中午煮熟后,给我们每人盛了一碗,我们吃得开心极了,吃完后,还去找堂婆婆要。她说,晚上再煮,到时你们再来吃。弟妹们很听话,她们从来不哭闹,天天跟随我左右,把我当成他们的保护神。有一天,大弟哭鼻子跟爸爸说,妈妈去了这么久,也不回来,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我天天很想她呀。爸爸劝慰他说,妈妈有任务,去修水利了,只要你听话,她修完水利,就回来带你们几个,想妈妈了,你就到镜框前去看看她的相片,心里就不难受了。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了二十天,转眼到了年底,再过十来天就是春节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碌过年的食品,杀猪宰羊,再让我们开心的是生产队干我们家门前的那口小鱼塘,我们也走进那有着深深淤泥的塘里去捉小鱼、泥鳅、黄鳝和贝类。我和大弟两个捉了约有几斤重,放入盒子里,竞有大半盒。中午,让堂婆婆炒给我们吃,大饱了一餐,没吃完,晚上,父亲回来,又煮着给我们吃,真的是开心极了,爸爸还不停地表扬我们几个,说我们会捉鱼,反应快、灵活,长大了肯定有出息,说得我们几个心里美滋滋的。

乡亲们杀了牲口后,就挑到镇上去卖,换回过年用的物品,每当看到乡亲们挑着箩筐回来,里面载满年货,我们就羡慕不已。只有我们家一片冷静,爸爸依旧没有放假,天天在盐厂忙碌,多么盼望我们家也像其他人家一样杀个猪,天天有肉吃。此时,我们开始急切地盼望妈妈快点回来,与我们团聚。这些天,我们几个小孩子吃过早饭,就座在村门口那块青石板上去翘首盼望,期待妈妈出现在村前的那条弯曲的黄色小路上。一连坐在那里等了几天,真可谓望眼欲穿,仍然等不到妈妈的身影。晚上,我们又开始追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爸爸说,我也不知道,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真是让人揪心,我也是烦死了,我们盐厂要大年三十才能放假。正当我们几个埋怨妈妈时,妈妈破门而入,她说自己是从水库工地偷偷跑回来的,那个公社管水利的领导,特别可恨,都到年关了,还不准我们回家,说水利没有全部完工,必须等到大年三十才让走,我是昨晚趁大家都熟睡了,偷偷跑出来的。妈妈见到我们,愁眉苦脸,脸上显露出痛苦的表情,她的脸色黑青,肯定是水库上天天晒太阳导致的,目光呆滞游离,可能是昨晚一夜没睡的原因。妈妈到家后,一把将小弟抱在怀里,缀满泪水地说,儿子你受苦了,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想死你了。在弟弟的脸上一阵狂吻后,放下她的包袱,取出锅铲、筷子、碗、肥皂等零碎小东西,还取出两斤猪肉,看到妈妈购买的两斤猪肉,我直咽口水,这些天真的饿坏了,心里很是慌躁。爸爸二话没说,拿起猪肉就往灶屋里走,洗净切碎,并走到门口的菜园子里扯了几根葱蒜洗净,我们几个小孩子围着爸爸转,眼睛都拉长了,恨不得伸手去锅里拿肉吃。我跟妈妈说,你们修水利真好,还有猪肉分发,妈妈说,你想得美,我们修水利,天天累死累活的,吃的大锅饭,就像是猪食一样,这猪肉是那天我出门时,你爸爸给我两元钱,我不舍得用,昨晚偷跑出来后,我一直躲在深山里,今天快天黑时,看到小镇上没有熟悉的人,就溜去买了点日用品和猪肉。我说,妈妈,你走后堂婆婆对我们可好了,有什么好吃的,总不忘给我们几个人每人一份,中餐都是她盛饭给我们吃。妈妈说,等会你爸爸煮熟肉后,你去叫堂婆婆也来吃一点。不过,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回来了,以免生产队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妈妈,你走一晚的夜路,难道你不怕啊,万一碰到鬼和坏人怎么办呢?世上没有什么鬼的,都是自己吓唬自己,平时,我也是不敢走夜路的,但一想到见你们几个孩子,我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忘记了。不瞒你说,昨晚,我吓得差点连魂都没有了,大概凌晨3点钟左右,我走到一座大山里,中间有座鱼塘,山的对面燃起一盏小豆灯,我心里很高兴,走了几个小时的路,正好可以去山对面休息一下,跟对面守夜的人说说话,当我一路小跑,奔向小豆灯亮着的地方。走近一看,是一座用枞树搭建的棚子,里面的床板上躺着一个人,旁边燃着一盏香油灯,借着微弱的光,可见那个人赤着上身,四肢笔直,是一个男人,我走到棚子前,见他毫无反应,放开嗓子喊了他几声,他依旧没有回应,就用手去摸他的身上,感觉全身冰凉,才知这是个死人,我顿时血液凝固、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时间都在这里停顿了,返转身,发疯似地往外跑,被树枝绊倒在地,我全身发麻抽搐,嘴里不停地念着咒语。但我很快镇静下来,心想,他如果真有这么神和厉害,真能置我于死地,那他自己就不会死了,我强支撑着自己,心惊胆战地从那里走到山的后面去了。听妈妈这么一说,我惊异得头发都竖了起来,要是我,早就瘫痪在地,昏厥过去。聊着聊着,我听到了香喷喷的肉香,我知道爸爸的菜炒好了,即去叫堂婆婆来吃猪肉,堂婆婆已经睡了,她躺在床上回答我,她人老了,消化不好,晚上从不进食,要我们自己吃就行了。并说,谢谢我的好意,她这么一说,我没有强求,飞快地回到家里品尝鲜美的猪肉,爸爸妈妈却不舍得吃,站在一旁,看着我们几个小孩子疯狂的争着吃,脸上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春天来了的日子,我经常陪同母亲去丘陵边的山坡上锄草,扯一些红薯藤回去喂猪,或者割一些野草回家喂牛。因为是初春,家乡的大地上长出了一片新绿,海岸边栽种的稀稀疏疏的杨柳随风摇摆着,看得我出神入化、疑神静思,久久不愿走开。村庄里的渔民每天清晨都会去海边打鱼或网鱼,天刚微微亮,他们就座小木船在海里行走,嘴里还哼着渔家小调,上午时分会准时回到岸边,把那些打到的鱼倒在海滩上挑拣,把值钱的大个的鱼虾、螃蟹精选出来,拿到镇上去换钱,那些不值钱的小鱼、小虾便倒在海滩上一走了之。我们这些缺少劳动力、不能出海打鱼的贫困人家,便会提着篮子或者塑料桶去海滩上捡别人倒掉的烂鱼烂虾。母亲知道渔民们打鱼上岸的确切时间,因此,总不会忘记吩咐我们几兄妹到沙滩上去捡,中午当作下饭菜。

我家也有一块海滩涂,父母在海滩涂中央建了一座小木屋,用松树钉做了一座桥,通过这座桥,就可以来到小木屋内,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门锁,小木屋的水下,母亲用网箱养了几箱鱼,海滩涂里,母亲还养了海蛎、贝壳类的东西。小木屋一般都是锁着的,只有母亲去时,小木屋的门才会打开,但母亲从来不让我们兄妹去光顾那些小木屋,而且一看到我们来到桥边,就会大声喊,停住,不能过来。她是怕我们不小心掉进海滩涂内,把全身弄得脏脏的,在母亲的威胁和恐吓下,我们只好站在桥边,不敢雷池半步。有一回,趁母亲不注意,我轻手轻脚地来到了母亲喂鱼的小木屋旁边,母亲说,你看这桥摇摇摆摆的,很不结实,万一承受不住掉到海里去了怎么办,母亲虽然责备我,但却并不恼怒,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本来担心母亲会训我一顿,说不定还会打我一巴掌。母亲责备过后,就继续喂她的鱼,嘱咐我返回时小心一点。我站在母亲身后,看母亲把饲料抛下网箱内的利索动作和鱼争食时的场景,觉得那些活蹦乱跳的鱼十分可爱和有趣。

8岁的一个春天里,母亲去山坡上种菜,种一些茄子和青椒,她让我和妹妹两个在海边放牛、扯猪草,妹妹那时只有6岁,我让妹妹看牛,自己跑到海边的沙滩上去玩,海水落潮后,残留着许多海产品,有贝类、小鱼、小虾、海蜇皮,看得我兴奋不已。然后,就在沙滩上拾捡,知道这些东西是可以吃的,海边人餐桌上吃的菜,大部分都是这些海产品,当我用衣服抱着海产品回到岸边时,看到旁边烧着一堆草灰,正在袅袅地冒着白烟,而此时的我,却有些饥饿了,联想到电影里小朋友们烤海产品吃的情景。然后,就喊妹妹来和我一块烤海味吃。妹妹年纪小,也很听话,让她去田野捡一些木棍和干枯的树枝来,然后用棍子支撑起一个窝,上面盖上树叶,捡了一张报纸,到草灰上取了火种,把树叶烧燃,棍子烧着时,火势变得很旺,这时我把海味用竹棍串起来,放在大火上烧烤,不一会,一串烤熟了的小鱼香喷喷,看得人眼馋,我把鱼从竹棍上取下来吃,觉得味儿不错,妹妹说她不习惯,吃了两条小鱼就想吐,我不勉强妹妹,心里想,吃不下去,是她没有口福。我却因为饿了,吃得津津有味。吃完烤小鱼后,就吃烤海虾,还很庆幸自己今天的发明,为家里节约了一顿中餐,母亲如果知道我自食其力,肯定会很高兴,我几乎把捡来的海味全部吃掉了,然后把剩下的那个大海蛰,又放到火上烤,捡来的树枝都烧完了,火也快熄灭了,我估计海蜇快烤熟了,就从木棍上把它取下来,狼吞虎咽地把它吃掉了,吃完后,心里特别高兴,便带着妹妹回到母亲的菜地里,母亲正在弯着腰全神贯注地劳作着,看到我和妹妹来了,就吩咐我俩先回去,她要去别的地方劳作,并要我回去后把牛关好,千万不要让牛跑出去糟蹋别人的菜地。根据妈妈的要求,我即起程回家去,走出没多远,突然感到肚子疼痛难忍,接着感到心里发慌,肚子里像沸水翻滚,脸色立即变得青紫,上吐下泄起来,妹妹见我病得厉害,迅速返回去叫妈妈赶来,母亲一看我的样子惊呆了,赶紧走过来抱起我,嘴里急切地问我“孩子,你怎么啦?”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咬着牙齿,不停地喊“哎哟”,母亲让妹妹牵着牛先回去,她背起我就往公社卫生院跑去。母亲不知哪来的神力,竞背起我一口气跑了五、六里路,到了公社卫生院,医生都不在,去县里开会了,仅有一个值班的卫生员,这个卫生员刚从卫校毕业的,是个小女孩,看到我的模样,她也吓坏了,就跟我妈解释:“今天医生去开会了,只留了一个值班医生,刚才正好被病人的家属叫去村子里巡诊去了,你得赶紧带他去区医院,区医院离这里只有五里路程,我先给他服一点黄莲素,帮他止泄,这药服了不一定止得住,你得赶紧送他去区医院保险一些。千万不要耽误,以免出人命,这种上吐下泻很可怕的”,虽然我不知阴阳,但我知道,卫生员十分慌张和急促。母亲把卫生员递给她的黄莲素塞进我的嘴里,又给灌了一杯热水,背起我飞快地往区医院跑去。母亲由于又急又累,担惊受怕,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不一会,总算到了区医院,医生给我做了检查,告诉母亲,说你儿子是食物中毒,让母亲赶紧去收费室交钱,他们马上给我打针下药,母亲跟医生解释,孩子是突然发病的,她是半路上背孩子来医院的,她身上没带钱,请求医生先给孩子下药,她一定想办法把钱拿来,医生说,你这孩子病情很重,医院规定,必须先交钱后下药,如果你不赶紧交钱,延误了病情,会危及孩子生命的,你不交钱,我们这些医生是不敢做主下药的,除非你去找院长签字同意,如果我私自下药,治好病后,你不来交这些医药费,医院要我们医生自己负担,我每个月就那么一点工资, 扣了就没有生活费了。医生不紧不慢地告诉母亲,她是个三十多岁的医生,还算和蔼可亲,母亲急切地恳求医生:请你去和院长说一下好话,先给孩子下药治病。母亲禁不住眼泪双流,医生依旧迟疑着,举棋不定,母亲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医生的面前,求她带她去找院长。医生看到母亲急切可怜的模样,动了恻隐之心。医生果敢地说,你随我来吧。医生把我病重的事和母亲身上没带钱,交不了医药费的情况,向院长做了汇报,院长听完汇报后,即随医生和母亲来到病房,看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青紫的我,院长毫不迟疑,指示医生赶紧下药救人,并且在处方单上签了“同意”二字。医生和护士立即把我推进了急救室,护士小姐非常利索地给我挂上吊瓶,透明的液体缓缓地经过手臂流向我的肌体和全身,渐渐地我感到自己变得轻松和舒畅起来。失神的目光和青白的脸渐渐地恢复了正常。大概到了下午3点钟,中年女医生来到了我的病床前对母亲说,孩子的病情已经稳定和控制住了,你回去筹些钱来,孩子留在这里没事的,观察一个晚上,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和变化,晚上再给他输点液,服点口服药,明天你把医药费交齐,下午就可以办出院手续,大概要一百元钱的医药费。母亲一听要一百多元钱,心里震惊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别说一百多元钱,我家连一元钱都没有。此刻,母亲脸上布满了愁云,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喘不过气来。医生催促母亲赶快回去筹钱,并告诉母亲,孩子在医院待的时间越长,花费就越大,病情已经稳定,再在医院住着,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孩子我们会帮你看管好的,你放心回家拿钱,母亲看了看病床上的我,青白的脸已经泛起了红润,眼睛里再次渗出了眼泪,俯下身子充满爱抚地说:“傻孩子,你怎么说病就病了呢,把妈吓得魂都快没了。”母亲亲切的爱抚,更增添了我心中的内疚,是自己一时贪吃,闯下了如此滔天大祸,不仅累坏和急坏了母亲,还给家里带来了可怕的经济负担。这一百多元钱在那个缺钱少粮的年代,让母亲到哪里去筹呢?无疑是让我们这个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母亲看了看我,安慰说:“好了,妈就放心了,你在这里待着,千万不要乱走。我回去给你找钱,借到钱,明天就来给你办出院手续,你到时就可以回家了。”说完,母亲迈着沉重而又艰难的步子,茫然不知所措地离开了医院。母亲出了医院的大门边走边想,这年月,家家都穷,谁家也没有余钱,我家的亲戚都是穷得叮当响的,到哪去借钱呢,母亲脑袋里一点头绪都没有。最后,母亲思来想去,还是想到父亲的海城盐厂,想和父亲商量一下再说,父亲的盐厂,离我住的医院有二十多里路,此时,夕阳已经西下,但母亲把一切都置之度外,不顾路远天黑,一心只想为我治病借钱,母亲一整天都已经粒米未进,她根本感觉不到饥饿,她全部的精力都在想法为我借钱,一直走到晚上十点,星满天河的时候,她才赶到海城盐厂,父亲因为劳累了一整天,已经上床休息了,母亲敲门喊他时,他感到有些惊讶,问母亲怎么这么晚才来。父亲穿好衣服即爬起来给母亲开门,急切地问母亲怎么回事?母亲坐下后,把我生病的前前后后跟父亲说了,并问父亲明早能否去找单位领导商量一下,借点钱给儿子办一下出院手续。父亲面有难色地说,我上个月的工资都已经提前预支了,再去借钱如何开得了口,父亲听完母亲的诉说,唉声叹气,不知如何是好?他们俩商量来商量去,直到半夜三更也想不出任何办法,父亲说,这样吧,我明天请个假,陪你去看看儿子。万一医院要得急,我就去抽点血卖,卖了血再把儿子的医药费交了,你带孩子回去,我回单位上班,母亲觉得别无他法,只好这样算了,父母亲到了医院,医生又来索要医药费,父亲问医生,你们这里可以卖血吗?我们家实在交不起医药费,我卖点血给医院算了。医生说,我们这里没储藏血的设备,你要卖血就到血站或到县人民医院去吧。父亲站起身,即准备去人民医院,因为人民医院离区医院只有2公里,母亲看到后,又不忍心,出面阻止父亲。母亲说,你们盐厂那么辛苦,你的身体要紧,血是男人的宝,是生命的象征,如果你抽完血,身体不好,干不了活,上不了班,以后我们这一家就得喝西北风,更何况你历来身体底子不好,又有风湿性关节炎。母亲迟疑了一下,跟父亲悄悄说:“听我母亲说,我父亲前些日子雨后去山上砍柴时,见一个靠水塘的墓穴塌陷了,棺材漂到了水面上,我父亲看到漂在水里的棺材,觉得好奇,就去捡来竹棍,把棺材往岸边推,等棺材漂到岸边,父亲就把棺材盖打开,里面除了一具骷髅外,还有一对手镯,父亲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对手镯拿了回来,那手镯不是金的就是银的,少说也可以换几百元钱,我回去跟母亲商量一下,让母亲把金耳环拿到银行去卖了,再把卖到的钱借过来,给儿子交住院费算了。”听母亲这么一说,父亲不再吱声,母亲即起身告辞,她让父亲在这里陪着我,并要父亲去店铺买两个馒头,给我填填肚子,说儿子病了,身体虚弱,要补充营养,怕饿坏了胃,以后麻烦事多。父亲听了母亲的话,愁眉苦脸地坐在我的身旁一言不发。

大概到了下午四点钟,母亲回来了,她一进病房就告诉父亲,她搞到钱了,说外公外婆都很通情达理,一听说外甥病了,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她的意见,把那对手镯拿到银行里去卖了,一共卖到一百三十元钱,她们自己留下二十元钱,借给我一百一十元钱给儿子交医药费。父亲说,你妈怎么不来看一下力佳再走,母亲说,卖完手镯后已经太晚了,她怕回家黑在路上,今日就不来了,说过几天再来家里看看力佳,父母亲结完账,就要我回家,父亲拉着我的左手,母亲拉着我的右手,走在宽阔的马路上,看到一路的风景,觉得心情出奇的好,早春的风凉爽并夹杂着寒意,夕阳斜穿过路旁的树林,高大的树木在风的吹拂下,发出“唰唰”的声响,像是在为我康复后回家鼓掌欢笑。

母亲自从我病愈回家后,身体很不理想,脸色也变得黄黄的,毫无血色,可能是自己这两天住院,让母亲担惊受怕,还要挨饿,真是难为了母亲,我心里感到很惭愧,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母亲去拿柴火烧,不幸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晕倒在地。此时,刚好下过雨水,地上很湿,母亲一身泥水,慌乱中的我大声哭喊着,哥哥听到急切的叫喊,迅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看到母亲摔倒在地,非常惊讶,和我一起齐心协力把母亲扶回屋子里,并把母亲的外套脱下来冲洗,我先把母亲裤兜里的东西掏了出来,看到了一张纸条,是一张红色的单据,打开一看,是一张卖血单,顷刻间,我明白了一切,那时,我才是个四年级的学生,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懂事比一般的小孩都早一些,看着这张卖血单,我心里特难受,都是自己的贪吃,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我感到很对不起母亲,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母亲。当我故意装作不知道,把卖血单拿到母亲眼前,问母亲这是什么条子,母亲却说,你还小,我说了你也不知道,等你长大后,你就明白了,若干年后,我跟母亲聊天,再次问起那张卖血单,母亲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她说外公捡到金手镯的事纯属子虚乌有,是她编造的故事。他只是不想让父亲去卖血而已,怕父亲卖血坏了身体,我们一家失去了生活的顶梁柱,日子会变得更加拮据的。母亲自从卖血后,由于营养跟不上,身体的境况一天不如一天,脸色也越来越不好,一看就是血亏症。

春天里的雨水较多,隔不了几天,就会下一场透雨。屋门前的大片田野里都种上了水稻,绿油油的一片,站在我家屋门前的小晒谷场上,可以看到前方是一片墨绿色的海洋,在微风吹拂下,田野里的禾苗随风摇摆着,由浅绿,淡绿,墨绿依次弥漫开去,雾霭朦胧的清晨,伫立在这里凝神静思,给人以心旷神怡的感觉。只有此时,我压抑的童稚般的心,才得以舒展开来,这也是经历了冬天后,我最喜欢最向往的季节,由天春季里隔几天就会下一场透雨,因此田野里总听到有哗哗的流水声,青蛙和泥鳅也就出奇地多了起来,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小动物也在水里游来荡去的。这时,农家人就会去买一些小鸭来喂养,吃田野的虫子和青蛙,这样野喂的土鸭,肉质细嫩、美味可口,是农家人用来待客的好菜,忽而村里头的邻居,赶一群小鸭从我的屋门前走过,他们喂养的鸭子都是灰色的土麻鸭,只能长到3斤多重,很少有超过四斤的。来了客,农家人就杀一只,可以解决缺钱买菜的困境,这样做,客人也感到开心,自家有好菜招待客人,家里也感到体面。因此,村里大部分人家,都会在春天时到镇上去买些小鸭回来喂养。

那时的农村小学上课都较晚,要到上午10点才去学校上课,下午四点钟就可以放学回家,当我看到村庄和我同龄的伙伴放完学去放养鸭子,就要母亲买鸭子回来喂养,母亲说,鸭子很调皮的,不好喂,到时候你放养不好,跑到别人开花的稻田里去,吃了别人的稻子花,或者吃了别人家的稻谷,别人会来家里吵事的,我说不怕,等水稻开花和结谷子时,就把鸭子赶到海边去喂,让它们吃海里的东西,吃饱了就不会瞎跑,也不会去田野里吃别人的谷子。母亲说,既然你有信心喂鸭子,我也不拦你,明天我去镇上买18只小鸭,母亲说鸭子是有成活率的,买回来的小鸭不可能都长成大鸭,你要有思想准备,18只小鸭,能有15只长成大鸭就是不错的成活率,说明你养鸭已经尽心尽力了,我也会很高兴的。母亲接着说,小鸭买回来的时候,你要去厕所里捞些蛹蛆给小鸭子吃,至少吃上一个星期,吃这些蛹蛆,是给鸭子发胚的,发胚后的小鸭会长成大鸭,比一般没有吃过蛹蛆的鸭至少要重一斤。另外,你还要经常去山里的空地上和土地肥沃的地里挖一些蚯蚓给它们吃,你注意观察,凡是吃蛹蛆和蚯蚓积极的鸭子,将来肯定比它们同伴要长得大一些,你早晨放一个小时的鸭,下午放学回来,还要放两个小时,鸭子只有在田野里多吃一虫子,才会长得快。母亲的话,我一一应承着,并牢记在心里。

母亲买回的鸭子不多不少,刚好是18只,按照母亲的吩咐,鸭子一买回来,我小心呵护着,十分细心,刚开始每天都把鸭子带到厕所旁去,捞些蛹蛆给它们吃,吃过蛹蛆的小鸭长得特别好看,充满活力,母亲看到鸭子长得不错,开心极了,一个劲地表扬我。每天早晨七点半至九点,我都把鸭子赶到稻田里放养一个小时,这当然是禾苗还没开花没结谷的时候,等到禾苗长到开花季节,我就把鸭子赶到离家远一点的海边去觅食。鸭子在那长得茂盛的稻田里游来游去,鸭子是天生的戏水高手,它们在水里的姿态十分潇洒,游来游去不说,有时还潜水给我看,看到它们活蹦乱跳、甩翅膀的样子,我开心极了,时而,我也拿一本语文书,站在田埂上背课文,优哉游哉的,有着无限的趣味。

一个早晨,我站在田埂上朗读,天空中突然旋飞过来一只黑色老鹰,它箭一般冲下来,靠近我的小鸭,一张嘴把我的小鸭抓了一只,又箭一般冲上天空,我连声都没有来得及喊出,它就飞到蓝天上去了。我哭着回来,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母亲,母亲安慰我说,没关系的,小鸭不可能个个都能长成大鸭,现在少了一只,还有17只,你以后放鸭子时,尽量与鸭子靠得近一点,以防天上来客的突然袭击,母亲的话我牢记在心。从此,我只要看到鸭子走到了远一点的田野,就会马上跟过去,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老鹰抓小鸭的事,再也没有发生过。

鸭子在我的细心喂养下,真是训练有素,它们即使走在仅能站稳一只鸭子的田埂上,也从不随便落入别人的田野里去觅食,总是顺着路出去,又踩着原路返回,渐渐地,我和它们有了感情,村庄的男男女女都夸我,说鸭子到了我手里怎么这么听话,从来不乱吃稻谷,也不随便钻进田野里。一天,我赶着鸭子从一条小路上回来,已近傍晚,鸭子都吃得饱饱的,以胜利者姿态准备凯旋,没想到前面走来一个八岁的小孩,是生产队长的孩子,看到我赶着鸭子回家,竟站在前面吵闹,把我的鸭子一挡,搞得几只鸭子吓得乱窜,那时禾苗正好已开花,如果让生产队的人看到了,必然要挨骂,还要扣母亲的工分,我吓得差点哭了,我又气又恨,走过去问他,你怎么回事啊?他不理不睬,依旧伸出两只手挡住我和鸭子的去路,无奈,我只好用赶鸭的竹棍轻轻地敲打了他一下,看到我恼怒生气了,并用棍子打他,就哭着跑开了,我再用竹棍尾把落入田野里的鸭子赶了上来,幸亏没有人看到,否则,生产队肯定不会放过我家。回到家大概半个小时的功夫,挨打的小孩带着他妈来找我,问我无缘无故打她儿子干嘛?他比你小,你用竹棍抽他的腿,把他的腿都抽得红紫了,我说没有,母亲一听这话,从里屋出来,拿着一根竹尾巴,往我身上猛抽,打得我边跳边喊“哎哟”,并要母亲先不要打了,待我把话说完,母亲不理,依旧用竹子往我身上乱打,我边忍着疼痛,边向小孩的母亲解释,小孩的母亲听清楚了事情的缘由,转身骂小孩,你自己调皮捣蛋,别人没惹你,把别人的鸭子赶到田野里去了,你是自己找打,并拉着小孩往家里赶。母亲这才停止在我身上乱打,眼里委屈得流出了眼泪,母亲回到房间,赶忙帮我揉着打青的地方,说孩子,我并不想打你的,只是今天这事是生产队长的老婆,万一今天她蛮不讲理,随便给你扣顶帽子,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母亲充满爱怜地叹气说,我们家在这个村庄里,没有说话的地方,我们只有夹着尾巴做人,小心翼翼干事,才能绕过那些麻烦,躲过那些不应有的灾难,你不要怪母亲心狠,母亲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是那种调皮捣蛋的孩子,实际上妈妈的棍棍打在你身上,是痛在妈自己心上啊,今天好在她理解你的所作所为,听完你的解释,还训斥自己的孩子,我们家就没事了。

在这个村庄里,我家是再穷的,上有年迈的爷爷奶奶,下有我等五个孩子,一年的吃穿很不容易,经常是借着吃。村庄里的人,也从不把我家的人放在眼里,有了气,总是往我们身上洒,而我们家有了苦水和委屈,也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从不敢与人吵闹。邻居有一姓杨的家里修房子,竟把我家的地基弄去了一块,连招呼都不跟我家打一个,父亲从盐厂回家得知后,找他们家理论,没想到他们家不仅不认错,还仗着人多势众,把父亲骂得狗血淋头,扑到我家里来寻死觅活,我们家几个孩子都吓得大哭起来,谁也不敢吭声,谁也不敢与他们抵抗争吵,他们吵闹完后,父亲教育我,你们将来长大一定要争气啊,我们家条件差,别人都不把我们当人看,像一群疯狗一样扑到我们家里来骂人,本来是他们不对,但他们蛮不讲理,主要是看我们家弱,如果碰到一个强一点的家里,他们是不敢这样放纵的。父亲的话句句在理,字字触心,使我从小就明白,落后就要挨打,贫穷就要受人欺负。因此,我暗下决心,长大后一定要争气,一定要活出一个人样来,给村庄里的人看看。老师曾经教导过我们: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因此,我从小刻苦钻研、认真读书,期待长大后走出人生的贫困,走上富裕的大道,但那时是个论成份、论阶级的年代,读书要根红苗正,才能保送,像我这种家庭,根本就没有人帮我说话,我们这些孩子能上完初中,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因此,我成绩最好,也是徒劳,但我始终坚信,多学一点知识文化,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我只要有学习的机会,都会充分利用好,从来不舍得浪费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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