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肖益民的头像

肖益民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02/13
分享
《商海沉浮》连载

第二章 母子情深


母亲对待我和比我大四岁同父异母的哥哥,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区别,母亲是那种很会来事的人,虽然哥哥不是她亲生的,但她从不流露出偏心眼的做法,吃什么东西,她总是让哥哥多吃些,买什么衣服,总是给哥哥先买,让我们这些弟妹们穿哥哥穿过的旧衣服,尤其是留菜留饭,她总是给哥哥多留一点,她说哥哥人大,在外面干活辛苦,饭量自然也就大些,在村子乡亲们和父亲的眼里,母亲是个贤慧的女人,是个善良有爱心的母亲,哥哥与母亲相处的十多年里,也十分尊重母亲,从不发生口角。哥哥也找不到任何理由责怪母亲,母亲是事事周全,时时顾及哥哥的感受。哥哥十五岁初中毕业,在家里帮助你母干农活,我还有两年的学期,也会初中毕业回家务农。那时,正处文革时期,没有大学可考,只有大队推荐去的工农兵大学生,家里有关系的,或者根正苗红的家庭,才有能耐保送子女去读高中和上大学,我们这些贫穷家庭的子女,当然是没有什么希望的,也根本轮不到我们。父亲是海城盐厂晒盐工,普通得没有人看得上眼,虽说晒盐辛劳,但似乎比农村人的收入要好些。因此,那时的农村人,只要身体强壮、吃得消,还是有人争着去当晒盐工,父亲还有两年多一点就要退休了,那时,正式工人退休后是可以顶班的,但只能一个子女接班,这是许多子女都盼望的事,正常情况下,都是老大顶班,除非老大智力有问题,或者身体残疾。因此,两年多父亲退休,接班自然而然落到了大哥的身上,除非大哥在顶班前找到了工作。母亲心思很有心计,她老早就开始考虑谋划我毕业后的出路问题。

父亲是在天黑后回到家的,吃过晚饭后,父亲坐在床边上,母亲坐在长条木凳上,两个人相视而坐,母亲跟父亲说,力生初中已经毕业,天天在家里跟我干农活,没有什么出息,我们的自留地少,生产队挣工分也挣不到几分工,不值几个钱,现在生产队给力生评六分工,还不如一个妇女,一个妇女一天还有七分工,你最好到你们厂里给他留意一下,看有什么临时工的活需要人干,让力生跟你去工作算了,能挣几元钱是几元钱,总比在家挣工分强,我们家现在穷得连一分剩余的钱都没有。再过几年,力生和力佳都要长大娶亲,如果不积攒点钱,到时两个孩子连老婆都讨不起,也不会有女人愿到我们这种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家里来过日子。不抓紧帮力生这孩子找个工作挣点钱,将来我们家的日子会更难的,到时还会让村里的人看笑话,说我们几个儿子连老婆都娶不到,父亲边认真听,边答应着,脑子里却在思索着什么,也不急于表态,待母亲唠叨完后,父亲无可奈何地说,到时看看再说,我会努力想办法的,又闲聊了一会,父亲洗完脚躺床休息去了。

过了几天,母亲听说有个航运公司招工的指标,那时的航运不像现在这么发达,所谓的航运就是去深山里放排,危险性较大,但工资却不低,村里曾有几个去航运公司工作的人,有一个因为不小心被急流冲下竹排淹死了,尸体在离失事地点30多里的水中捞了上来,村里的人觉得放排危险性太大,家庭稍微殷实一点的,都不敢让家人去干这种苦差事。母亲得知这个消息后,就把我喂的鸭子抓了两只,晚上乘着天黑,让我陪同她,悄悄地去找生产队长说情,队长是个50多岁的中年人。一家刚刚吃过晚饭,队长正用一根细竹签在刮着牙齿,母亲进门后,便问队长吃晚饭没有,队长的老婆见我们提着两只鸭子去,肯定有什么事找他,就问我们娘俩,今晚你们娘俩不怕黑,有什么事吗?母亲很难为情地说,有点事找队长,不知你们现在有没有时间。队长说,你有事就说吧,母亲说,我听村里人议论,我们村有个招工指标,是去航运公司的,我们家条件差,力生初中毕业一年多了,天天脸朝黄土、背朝天干农活,所以我们家想请你帮个忙,把力生安排去航运公司工作,让他到外面去闯闯,看能不能闯出点门路来。队长严肃地说,航运公司单位差,一般人都不想去,不知你们力生能否顶得住,好些人都因吃不消,辞工回家了。航运公司还规定,凡是进公司的人还要交纳一百元的押金。否则,就不给办招工手续,如果力生愿意去,先给他报个名放到这里,看还有没有别的人报名,到时村里开会表决一下,村民们没有什么意见,你就准备押金。母亲激动地说,我们家里没有什么东西孝敬你,你给我们家帮这个大忙,真是感激不尽,这两只鸭子是我喂养的,送给你们以表心意。队长连忙说,不用不用,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等事情成了再说。队长妻子走过来说,我们邻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们这么客气干什么啊。母亲笑着说,日后我们求你们的事还多着呢。不管怎么说,你们也得留下,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母亲把捆扎好脚的鸭子丢到他家里,拉着我飞快地离开了。

母亲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和哥哥时,他们并不反对,那年头,能找一份事做,生产队长能让你出去,那已经是天大的开恩了。一个星期后的晚上,村里召开会议,让有子女愿意去航运公司的报名,但生产队没有一个人报名,比较困难的家庭,大都孩子还没有长大,条件好一点的家庭,孩子大了,但家里人不放心,不敢让自己的孩子去冒险,全生产队只有我大哥报了名,队长说,大伙如果没有什么意见,我就把力生报到公社里去审批,会场很平静,没有一个人出来反对,也没有人发表异议。最后,队长宣布举手表决,同意力生去航运公司的请举手,全村一致举手,全票通过。母亲特别高兴,她心花怒放地说,没想到哥哥的事会这么顺利,母亲的心情特别好。一向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母亲,这些天时不时脸上荡起一层层愉快的笑容。哥哥去航运公司要一百元的押金,但母亲似乎并没有什么压力,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要是往日母亲早就愁得坐卧不宁、寝食难安了,母亲知道自己熟悉的人群中,没有一个人家里有这么多的剩钱,到别人或亲戚家去借是不可能的,也是毫无希望的事,父亲晚上回到家,母亲把哥哥去航运公司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跟父亲说了,父亲为此感到欣慰,母亲接着说,力生去航运公司要一百元钱的押金,我们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变卖,把过年用的那条肥猪赶到集市上去卖了,换些钱,给力生做押金。父亲一边点头,一边说,也只能这样了。另外,还要帮力生准备一套被服,家里的那些被服都是补丁贴补丁的,到外面去还是要稍微体面点,免得被人小看。得到父亲的同意后,母亲第二天即把猪赶到集市上去卖了,一共才卖了九十元钱,母亲见钱还不够,回来后说,你哥哥去航运公司的钱还没攒够,干脆把你喂的十多只鸭子也拿去卖了,过些天,我再去买些鸭子回来给你喂着,因为是给哥哥找工作交押金,母亲也是万不得已才这样做的,我没有什么意见,要是别的什么事,我是坚决不会同意的,因为我与这群亲手喂养的鸭子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母亲把鸭子拿到集市上一卖,竟卖了30多元钱,母亲高兴得心里乐开了花,不仅给哥哥准备好了去工作的押金,还给哥哥置办了一套崭新的被服,然后母亲把剩下的十几元钱拿去镇上买了五斤猪肉、五斤米酒,把生产队长和大队的几个领导请过来吃喝了一顿,以表感谢。那时的猪肉很便宜,7毛钱一斤,米酒只有2毛钱一斤,村里请客简单,有几碗肉吃,然后杀一只鸡,就是很丰盛的宴席了。

一星期后,哥哥收到了去航运公司报到的通知书,尽管不是去什么好单位,但哥哥心里面依然是高兴的,因为毕竟有事可做,俗话说,人不出门身不贵,虽然辛苦一点,但吃得比农村好,母亲送哥哥去单位报到那天,妈妈帮哥哥挑着行李,我也帮哥哥提一些小件的行李,我们3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母亲一路上叮嘱哥哥要注意安全,要机智灵活,要学会用巧力,不要使蛮力,要善于开动脑筋想办法,特别是工作中,要用心,思想不能开小差,在江河里放排,不比在陆地,要时刻保持高度的警惕,要时刻预知可能发生的危险,哥哥一路上答应着,要母亲放心,母亲鼓励哥哥说,我对你工作很有信心,因为你平日干什么事都很灵活,反应也敏捷,你的力气也不小。此时正值流火炎热的七月,我和哥哥都没穿凉鞋,母亲穿一双打着补丁的旧布鞋,因为热得厉害,走了几里路,感到汗流浃背,口干舌燥的,这时,前面出现了一条小江,我要哥哥和母亲在树底下休息一会,自己跑到江边去捧了几捧清凉的水解渴,并洗了一个脸,把脸上的汗水冲洗掉,然后把凉水往身上洒了一些,母亲和哥哥也都来到江边洗手洗脸,母亲说这天是不是要下雨了,这么热,像是要吃人一样,真让人受不了。这样走走歇歇,一直走到中午一点,才走到县汽车站,母亲给哥哥买了一张去航运公司的车票,帮哥哥把行李送上车,才和我俩空着肚子往家赶,母亲说,你累了吧,坐下来我去买个冰棒给你吃,这时母亲从裤袋里掏出3分钱,向正在路旁卖冰棍的中年女子走去,母亲拿着冰棍走过来递给我,我吃了一口感到透心的冰凉,舒服极了,我让母亲也尝尝,母亲说她胃不好,受不起这种透骨的冰凉。我与母亲回到家,天空已经收敛住最后一缕夕阳,大地已变得灰沉沉、雾蒙蒙的了。

哥哥去了离我们家一百五十公里路的航运公司上班后,全家团聚的时间就少了。哥哥刚去第一个月就写了信回家,说他在公司里负责放排,他们刚去的几位年轻人都是去放竹排和木排。第一天,让一个老同志带路,教新同志熟悉路线,讲解放排的技巧,第二次就单独去放排,竹排从江的上游出发,行驶两百多里路,才能抵达目的地,他说现在还不适应,每次放排感到很吃力,他的腿上、手上被竹排弄出了好几块伤疤,但他都咬牙挺过来了,竹排有上千斤重,遇到浅滩和急流处,吓得人魂飞魄散。

学校刚换了一个男老师,就是我的美女班主任,突然被一个中年男班主任取代,刚来的班主任表情十分严肃,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好像随时都在用一种敌视的眼光看待我们,他对我们的学习要求非常严格,不像过去的班主任,你上课用不用心,她都不管,课文也不要求大家背诵,我们上课感到很轻松,没有什么压力,班主任兼做语文老师,他第一天给我们上一节语文课,课文的内容是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他讲得很投入、很有激情、很感人,我的思绪也跟随他的讲解飘到了遥远的地方,想起了远古的往事,仿佛看到了诗文里滚滚的大江和滔天的巨浪。我非常喜欢听他的课,但到了放学的时候,他来到讲台上说,同学们,今天我们班的语文课是一篇很美、很有意境、流传甚广的古诗,是著名的诗人苏东坡先生写的,现在我请一名同学回答一下,课文的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教室里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同学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屏住呼吸。老师铿锵有力地说:知道的请举手,同学们没有一个举手的,老师生气地说,如果同学们都不知道,请你们反复默读课文十篇,然后知道的举手,回答问题对的,就可以回去,回答不对的话,大家就不要回家,将课文背下来才能走,半个小时后,老师走上讲台,十分严肃地说,现在请同学们回答,知道中心思想的请举手,同学们依旧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举手回答,我因为急着回去放鸭子,如果回去晚了,鸭子没东西吃,会饿坏的,我即怯怯地把右手举了起来,同学们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我。老师表情严肃地说,你谈谈课文的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上课的时候我基本上都听懂了,也知道个大概,只是没有归纳,我凭自己感觉站起来讲了一通,是对是错,自己心里并没有把握。老师面露微笑地说,你讲得不错,虽然归纳得不完整,但有那么点意思,你可以回去,其他的同学继续留下。说完,老师一转身离开了教室,看样子心里很不高兴,我赶紧整理好自己的书包,箭一般冲出教室,因为又饿又牵挂着喂养的鸭子,所以我一路小跑,快到家附近时,看到村里面的人正在挖田,他们看我放学回家,便跟我说,赶紧快回去吧,你哥哥回来了,给你家里带了很多好吃的。我半信半疑地回到家里。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走进家门,坐在木凳上的哥哥让我吓了一跳,喊了一声哥哥,就细细地打量起哥哥来,哥哥既瘦又黑,脸上从前的红晕也不见了,一副操劳过度的样子。哥哥亲切地说,饿了吧,快吃饭吧,餐柜里给你留着菜,我们都吃过了。这时,我打开餐柜一看,里面放着一碗肥猪肉,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母亲已经下地干活去了,我跟哥哥说,吃完饭,你和我一块去放鸭子。这鸭子长得还不大,要不你回来让母亲杀鸭给你吃。我从哥哥憔悴的面孔中,看出了哥哥的劳累和哥哥的无奈,我不敢问哥哥什么事?怕触及他的伤心处,只把哥哥前段时间走后,家里发生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给哥哥听。

晚上,父亲和母亲都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听哥哥讲他在航运公司的情况,哥哥面无表情地说,他这几个月下来真是吃了不少苦,特别是当木排或竹排触礁或冲上了河岸,又是拖、又是拉、又是推,绳子把他的肩膀勒出了道道血痕,他的手上、腿上到处都是伤疤,还有好几次差点掉进深潭里淹死了。听到这里,父亲的脸上淌满了泪水,哥哥满眼泪花地说,他好几次在单位偷偷地哭,怪自己命苦,几次都想辞工跑回来,但又怕回来后没事做,让你们两位老人担心。父亲十分心疼地说:你如果实在顶不住,就不要去了,那一百元的押金也不要了。母亲愁眉苦脸地说,也不要急着回来,慢慢就习惯了,你现在经过半年的锻炼,技术跟刚开始肯定不一样了,万事开头难,既然已经干了一段时间,往后的日子就不会太难熬了,如果你不去航运公司,我们家永远都是特困户,你在航运公司赌赌运气,说不定哪天领导看中了你,帮你提个干什么的,你就不要去江里放排了,当个管理人员也不是没有希望,你毕竟是初中毕业生,对自己要有信心,苦肯定是苦,但你种地不苦吗?晒盐不苦吗?种地永远只能脸朝黄土、背朝天,连温饱问题都难以解决,我们这个家还指望着你有点出息,你后面还有四个弟妹在上学,等着靠你来扶持呢。哥哥听完母亲的一席话,尽管心里是那么的不情愿,但还是流着泪点头答应了。哥哥在家里休息了三天后,就回到单位去了,此次去后,哥哥很少给家里写信,尽管路途只有一百多公里,他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月假他都守在单位,也不把他在外面受苦受累的事说给父母听了。

日子就这样循环往复地过去了两年,到了七月份,我初中毕业,推荐上高中没有希望,这是我们家早就预料到的事,因为我们家出身富农,而不是贫农,上高中这事,只推荐出身贫农或雇农的孩子去,尽管我的学习成绩都比生产队其他几位贫农的孩子要好,但我还是永远地远离了学校,我只好每日跟着母亲去田里插秧施肥、播种、除草、收割,干这些苦活。我并不在乎,因为我从小就习惯了,只是生产队只给我评5分工,远不如一个女子的工分高,可我干的活,比她们辛苦好几倍,打稻谷,挑担子,去田里泼那些臭气难闻、刺鼻的氨水。打石灰时满脸满身都是白的,但这些既苦又累又伤身体的活,我样样都得干,当生产队开群众大会,我提意见,说很多事不合理,我工分低,但干的工作,全是10分工的劳动力的活,我自己感到很委屈。有些比较刁的村民不仅不同情我,还会强词夺理说,谁年轻的时候不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如果你吃不消,你就永远评不上十分工。我知道村里评工分的规矩,一年加一分,不能提前,本事最大也不行,依此类推,我必须长到21岁,才能跟其他劳动力一样评上十分工,还必须学会犁田。否则,永远只能评为9分工,不管你力气有多大,能力有多强。

当我看到与自己一起上学的伙伴现在仍然有书读,朝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就唱着欢快的歌、背起心爱的书包,迈着矫健的步子往学校赶,而自己天一亮就开始下地干活,心里确有一份无法言说的痛苦和辛酸,一种茫然的失落遍及我的全身,情感的曲线一跌谷底,觉得他们是幸运的,是命运的宠儿,觉得命运对自己如此不公,真是伤心极了。有时,一个人坐着悄悄地落泪。

那时候的图书很少,文革时期,都是背老三篇,演戏也是演样板戏,不过,村里订了报纸,我没事,或者中午不出工时,我就跑到队长家去翻翻报纸。有一次,在副刊上看到一篇秦牧写的散文,我非常喜欢,幻想自己将来如果能写散文,长大当个文学家,写出很多脍炙人口的文章来,就不会被人小看,但自己又不敢把想法告诉别的人,怕别人说自己成名成家的资产阶级思想严重。于是,自己就跑到初中去找语文老师借书看,老师念及我读书时语文基础不错,便告诉我,他家里有四大名著,是偷偷藏着的,一般不让人知道,怕造反派搜去烧了。他让我偷偷看,不要让别人知道,看完一本后,再去找他换。那些天,我不顾白天干活的辛苦,晚上回到家就点着煤油灯看书,有时去山里的树皮上刮一点松节油回来点灯,节省点煤油费,不管干活多累,每天至少看两个小时的书,看到文学作品中那些感人的细节,我就会思绪飞扬,饥饿、疲劳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如饥似渴地看完了几本文学名著后,又向老师借了一些世界名著看了,并联系自己的生活实际,开始想象和思考,接着写一些短散文和小说,按照报纸上的地址寄出去后,都如泥牛入海、渺无音讯,不知是确实写得不好,还是不适合报纸的版面,写了10多篇稿纸,都不能变成铅字,我就灰心丧气了,认为自己不是搞文学的料,心里暗暗骂编辑冷酷无情,至少给我一纸退稿信,也让我明白自己写作上存在的问题和差距,今后好努力加以改进啊。

到了第二年的3月份,父亲宣布退休,他已经年满五十五岁了,盐厂的工人都是重体力活,到了龄就要退休,家里没有接班的,可以向领导申请多干几年,我们家不存在这样的问题,我和哥哥都到了接班的年龄了。父亲从盐厂回来和母亲商量谁接班的事。父亲直言不讳地说,让力生接班比较合乎情理,力生虽说有个班上,但在公司是合同工,根本没有什么保障,乡里的规矩也是大儿子接班。如果让力佳接班,万一哪天力生的航运公司倒闭,他就得回家务农,农村人就会嚼舌头,说什么没有娘的儿子像根草,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本来可以名正言顺接父亲的班,但因为没有母亲撑腰,还是都被二儿子给抢走了。母亲生气地说,还是力佳接班比较合理,力生不管怎么说,好呆有个工作。力佳现在毕业在家,天天跟我干农活,也不是个事,这样下去,会误了他一辈子的,力佳又爱学习,又肯钻研,等他有了稳定的工作,说不定还能混出个好前程来,到时,我们家就不会在这个村庄里永远地低小,永远地抬不起头,现在我们家碰到气愤的事,都是敢怒不敢言,整天受别人欺负,也不敢吱声,如果力佳出息了,我们家就可以扬眉吐气了。父亲说这件事还是等力生回家或是写封信和力生商量一下,以免闹家庭矛盾,但母亲不同意,母亲不高兴地说,你是老子,他是儿子,天底下哪有儿子不听老子的,他不在家,你就说单位催报接班的人员催得急,没有时间征求他的意见。父母亲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了一个晚上,最后还是母亲占了上风,父亲怕母亲发脾气,听从了她的意见。

过了几个星期,我随父亲来到了海城盐厂,我的工作和父亲的工作一样,都是负责晒盐,别人下雨往屋子里钻,我们下雨是往操场上跑,去收盐,因为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每月还有二十多元钱的工资,我自己感到很满足,也知道这份工作来之不易,是母亲耍心计,用调虎离山计为我争取来的。因此倍加珍惜,工作非常努力、卖劲,从不偷懒,盐厂上下左右都对我印象不错,说我能吃苦、乐于助人、与人为善,是块好材料,年龄与我相仿的同志都认为我将来在厂里是会有所发展。

半年后,哥哥从航运公司回来了,他说,他们航运公司倒闭了,承包给了私人,现在去干活,也就是给私人打工,他说不想去了,想接父亲的班,当父亲把接班的事情告诉他时,他气得两眼发呆,眼泪一下子唰唰地往下流,他责怪父母亲怎么连说都没和他说一声,就让我接班去了,父母亲做了许多解释,安慰了他好长一段时间,都无济于事,他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他认为父母很不公平,伤心得两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第二天,他不和任何人打招呼,自己拿着行李悄悄地走了,急得父亲四处寻找,终于在他工作的航运公司找到了,哥哥对父亲十分怨恨,父亲也感到对不起哥哥,就把他自己退休的一些补贴都给了哥哥,要他自己自立,不要把接班看得那么重。父亲恳切地说,一个有出息的孩子,是不会在乎接不接父亲的班的,财富要靠自己的双手和勤奋去努力创造。相反,别人还会把接父亲班的孩子,看作是没有志气、没有出息的表现。你还记得你小学读书的苏老师吗?他经常在自己孩子面前讲,谁将来靠接我的班参加工作的,那是最没有出息的表现,也是我最看不起的。父亲的一番话,说得哥哥失望和难过的心有了些振作,他仿佛看到了黎明和曙光,心底也燃起了希望。哥哥用父亲给的退休金在私人承包的航运公司里参了一股,分了一点股分,没想到航运公司在私人的经营下,变得红火起来。加之,那几年木材和竹子飞涨,哥哥一下成了暴发户,先富了起来,但哥哥心里一直有些记恨母亲,她认为母亲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好一些,小事基本上能做到一事同人,但在大事面前,母亲是向着她的亲生孩子的,哥哥经过漫长的痛苦和思考后,终于看懂了母亲缜密的心思。没多久,哥哥就修起了新房子,而且是楼房,是村庄里唯一的3层楼房,村里的人都对哥哥刮目相看。随后,哥哥又娶了一个花容月貌、聪明能干的嫂子回家,真如村里人平日里讲的,栽得梧桐树,不怕没有凤凰栖,嫂子是位远近闻名的美女,家庭条件也不错,她父亲是公社书记,像她这种条件,找个好婆家是没有问题的,但她见了哥哥一面,看了哥哥的新房,知道哥哥是有能力和志气的人,二话没说,一口答应了,愿与哥哥结为伉俪。从此,哥哥与嫂子开始了他温馨的小家庭生活,对我们全家变得不闻不问,哥哥每次回家都骑着他的那辆崭新的摩托车,在70年代能拥有一台摩托车,那的确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由于他记恨妈妈的做法,因此对我们这些仍住在泥巴砌成、盖着茅草的屋子里、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的贫困和痛苦不管不问,仿佛我们就是他最陌生的人,也从不与我们说笑,看到我们,连招呼也不打,特别是对妈妈,他内心真的是充满怨恨,我有时与哥哥相遇,他不正眼看我,也从不理睬,我暗自心想,哥哥真是心胸狭窄,不就是接一个班么,怎么就跟我们一家变得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了,现在你的日子过得比我们家强一百倍,如果当初安排你去接班,你怎么会有今天这样的成绩和发展,哥哥怎么就不能放下仇恨,换位思考一下呢,妈妈做得最不好,毕竟她是你的养母,与你在一个屋檐下同吃同住了十多年。

每次从盐厂回家休假,母亲都会唠叨,嘱咐我在单位一定要好好干,混出个人样来,走出一条康庄的大道,不要让别人笑话和让人小看,但我自己心里想,我再怎么干,再怎么辛苦努力拼死拼活,我又能怎样呢,我每月照样领那么点工资,盐厂的工资是固定的,又不可能多捞多得,干得最好,有什么提干的好事,也要若干年后才能轮到我,父亲老实厚道,勤勤恳恳,任劳任怨,领导分配的工作不折不扣,但不照样晒了一辈子的盐,好差事总是轮不到他,也没有人在关键的时候为父亲说句好话,父亲一辈子在盐厂得到的,就是别人说他是个老实人,是个老好人。好人归好人,盐照样晒,好差事都让那些会来事、讨领导喜欢的人抢走了,没有那个领导良心发现,同情父亲这个没有关系没有背景的好人。

与我一同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共有五十多个。有些家庭是有来头的,不是盐厂的子弟,就是盐厂领导的亲戚,盐厂虽然是个很不起眼的集体单位,但却是个处级架子,厂长和书记都享受正处级待遇,这在我们平民百姓的眼里,是个很了不起的大官了。厂里的领导掌握着我们这些年轻后生的前途命运,好事情不可能不照顾自己亲人或亲戚朋友,怎么也不会轮到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家的孩子,现在又不是共产主义社会,所有人的思想都那么好。想着这些,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即使熬到猴年马月,也很难有我出头的一天。我不想把厂里的情况说给母亲听,以免让母亲背上思想包袱,心里难过,我也不希望操劳了大半生的母亲,每天因为担心我,在不舒畅和愉快中度过,这样不利于她老人家的身体健康。

又轮到我休月假的日子,领到自己的那份工资,心里特别高兴。回家时,顺便拐到集市上去买两斤猪肉回家看望父母,给弟妹们解解馋。当我走到集市,已是正午了,强烈的太阳猛烈地照射着,卖猪肉的人大概四十开外,赤裸着上身,腰间扎着一条已经泛黄的白腰带,脸上的汗珠直往地上滴,全身被臭汗浸润得湿湿的,脸上长满络腮胡子,两只眼睛像灯笼一样闪烁着灼灼逼人的光,五大三粗的身子骨,显得阴森威严,让人看上去平添了几份恐惧,其他摊位的猪肉都已经卖得所剩无几,剩下的全是些杂七杂八的猪脚、猪脑和猪肝。我走近肉摊,用眼睛扫视桌上放置的猪肉。屠夫发出粗犷的声音问,小伙子你要买什么肉,肥一点的8毛一斤,瘦肥肉七毛六一斤,瘦肉六毛五一斤,我说想买点半肥半瘦的,他二话没说,动作利索地从猪屁股上砍下一块,挂在称钩上一称,3斤8俩,我忙说,老板,我没带这么多的钱,买两斤左右就足够了。这时,他又麻利地把那块肉砍掉了一些,挂上再称,说二斤八两,两元钱再加一截小肠给你,本来我只打算买2斤肉,但他的样子十分可怕,不敢多说,如果再说少要一点,怕他生气动怒,只好不吭声算了,多就多点吧,数了钱,我就提着猪肉急匆匆地往家里赶。

我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两点钟,正赶上农村人做午饭的时候,弟妹们放学没有归来,推开小木门,母亲也不在家,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那些小狗、小猫们在屋里迎接。我觉得奇怪,母亲不知到哪去了,按照惯例,母亲应该在家帮弟妹们煮饭了,我走近水缸旁打了一碗井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下一大碗,因为走路太远,感到口干舌燥的,于是,又从茶缸里打了一碗茶水喝,坐到长条木凳上等母亲回来,等了20多分钟仍不见母亲的人影,心急火燎地独自步行到屋外转转,因为喝水多,想小解,即往屋后面的茅厕走去,刚走近厕所,我脑子“嗡”的一声,血液直冲脑门,吓得魂飞魄散,只见母亲倒在厕所旁的空地上,不醒人事,我飞跑过去,搂住母亲急切地问,妈妈你怎么啦,母亲双眼紧闭,只是身子仍是热的,呼吸仍在,我镇定了一下自己,母亲只不过是晕倒,并没有终结生命。于是,我返转身,朝着村庄方向大声呼喊,邻居们纷纷从屋子里跑出门外观望,当乡亲们看到我正搂着母亲伤心痛哭时,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迅速围了过来,急切地问,你妈妈怎么回事?我只是哭,不知如何向邻居和乡亲们解释,在大伙的帮助下,终于把母亲抬到了屋子里的床铺上,母亲仍旧没有醒来,我让邻居张大婶照看一下母亲,自己像箭一样向门外冲去,直奔公社卫生院,当我气喘吁吁地把事情说给卫生院的医生们听,院长指示林医生立即随我前来诊治,我给林医生背着药箱,一路小跑赶回家里,林医生不慌不忙拿出母亲的左手为她把脉,1分钟后,又换了母亲的右手为其把脉,林医生的医术不错,在乡里远近都是有名的,一般的疑难杂症,卫生院都会安排林医生前去巡诊,大家都夸林医生是个好医生。把完脉后,林医生不紧不慢地告诉我,你母亲并无大病,可能是营养缺乏,劳动强度太大,体质虚弱引起的眩晕症,不过这种病也不能小看,如果在高处或者在水塘边发作,就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我先给她打一针,开点药,让她苏醒.,建议近期带她去县人民医院做个全面检查,以免发生意外。我说,谢谢林医生,用过药半个小时后,母亲苏醒了过来,看到我在身边坐着,微笑着说,你回来了。妈妈,你怎么有病也不告诉我们,刚才,我差点被你吓得魂都没了,母亲醒过来后,并没有什么痛苦,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她从床上坐起来,即要去给弟妹做饭。我说,妹妹放学回来后,已经做好了中午饭,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早过了吃中午饭的时候,我把做好的饭菜端到餐桌上,让母亲吃饭,母亲没有胃口,吃了一碗饭,留给她的菜还剩下一大半,我责怪母亲吃东西总是这么节约,现在弄得营养跟不上,身体不好,母亲笑着说,孩子,病与不病,与吃东西没有什么关系的,病这东西,什么时候要发作就要发作,谁也预料不到,你看城里那些人,生活水平既好,工作又轻松,他们照样要发病。母亲刚刚醒过来,勉强能够起床下地走动,我不宜与她争论,只好闭嘴不吱声。吃过饭,我让母亲继续躺在床上休息,家务活由我和弟妹们来干,母亲说,她的病已经好了,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于是,自己又在屋子里切猪草,砍柴烧火,忙这忙那的,搞个不停,我想帮她一块干,她说,这些家务活,你搞不清楚,并说,男人做这些女人做的家务事,以后的运程会不好。直忙到晚上十一点,母亲才把家务活做完了,坐在凳子上喝碗井水。这时我靠近母亲说,妈妈,您身体有病要去县医院检查一下,今天幸亏是晕倒在干地,如果是在水塘边或者是在高处,可能就出大事了,那我们这些弟妹们就要永远失去您了,您让我们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母亲说,这又不是什么大病,何必大惊小怪的,我自己原来也毫无察觉,是突然晕倒的,这些小病一般的人都有,你用不着担心,我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对自己还不了解吗?有病不去医,不是害了自己吗?我生气地说,不管你的病是轻是重,但今天发生了这种事,证明您身体里肯定有病,也许是刚刚开始,医生吩咐我,这两天无论如何要带你去县人民医院做个全面检查,看到底有没有什么病,好让我们全家放心。母亲说,就你喜欢小题大做,我可能是饿晕倒的,吃了东西,不是恢复正常了吗?弟妹们虽说年龄不大,都是中小学的学生,对母亲的病也十分关心,一致要求我带母亲去医院检查,母亲拗不过,只好答应了。

我托人带信去盐厂向领导请了两天假。第二天,朝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我和母亲两个每人装了几条地瓜,就往县人民医院赶,医院虽说只有8里路,但母亲体力不支,走走停停,整整走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太阳正中的上午,才到了县人民医院,医院的房子虽然比乡下的房子建得大一点,漂亮一点,但医院的卫生搞得并不好,角落里和地上到处可见病人扔掉的脏东西,门都是杉树制作的,连油漆都没漆,门上用红油漆标明科室,我去给母亲挂了号。母亲挂的是内二科,沿着一楼找了一遍,没有内二科门牌,便又跑去问挂号室的同志,她告诉我,内二科在二楼的左边,当我拖着母亲来到内二科,一个五十上下的女医生正在吃中饭,另一名男医生正在为患者做检查,吃完中饭,女医生让母亲坐到她身边,问母亲哪里不舒服,母亲说,就是有几次发晕,不醒人事,但晕过以后,又没有什么感觉,还有眼睛有点花,看东西看不清,手上的关节只要天气一变就疼痛,医生听完母亲的诉说,让母亲伸出手为其把脉,把完脉后医生说,你的脉像软弱无力,还有点沉,你去做个尿检和血检,这里检查很快,一个小时就可以出来结果,这时医生拿出一根小针,取出一块玻璃,在母亲的食指用力一划,红红的血便从母亲的手指上冒了出来,准备好血和尿的样品后,医生写上母亲的名字送往化验室,让我们坐在门外的长椅上等结果。两个小时后,女医生把我和母亲叫到科室里,告诉我们,母亲患的是老年性并发症,是营养不良,体力活重,思想压力大,精神低落引起的。今后还会经常感到头晕、胸闷、健忘、失眠,这种病一时难以治好,要靠自己调养,注意饮食和营养搭配,慢慢会有所改变,这里我给你开一点葡萄糖,拿一点补气血的药,每个星期打两瓶,另外要想办法给她补充一点营养,症状会有所缓解,但要完全治好,是需要较长时间的,不可操之过急、慢慢来吧。

拿着医生给母亲开的药,我与母亲从县城开始往家里赶,太阳已经下山了,热浪仍然在地上翻滚,母亲热得喘不过气来,看到母亲辛苦、有气无力的样子,我不知道怎么安慰母亲,母亲原本是个美丽的女人,皮肤白嫩,身体健康,但她不到四十五岁便过早地衰老了,她一年到头难得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难得睡一次安稳的觉,即使忽而煮了一点猪肉或者稍微可口的饭菜,都是留给孩子们吃,这岁月的风风雨雨真是无情,母亲美丽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头发也白了近三分之一,尽管病痛时常折磨着她,但她却有顽强的毅力忍耐着,从不把她生病的事透露给子女,怕孩子们为她的病背上思想包袱,生活得不快乐,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纯洁无私的母爱。

我拉着母亲的手两个人并排走着,月亮已经缓缓地爬上山头,沉默了许久之后,我问母亲累了没有,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会,母亲说没事,不累,继续走吧,要不回到家太晚了,家里的猪都还没喂呢,我把医生嘱咐母亲的话重复了一遍,要母亲一定注意休息,其他的事都是次要的。母亲微笑着说,就你喜欢小题大做,我说过了,没什么事,你不信,偏要来城里破费这么多的钱,你才心甘。钱,对于我家来说,虽然欠缺,但比从前好多了,父亲有退休工资,我虽说工资不高,也有了一份工作,每月能挣到30多元,大弟很快初中毕业,回家帮你干活,如果你小病不医,酿成大病,我们家损失更加惨重,我们厂里有一名老职工和您一样,平时有病,总不当回事,后来病重了,送到医院住了一个月,花了医药费近3000多元,人还是没留住,去了另一个世界,那才叫人财两空呢,您爱护自己的身体,实际上就是爱护我们这些子女们,您身体不好,我们这些做子女的既劳心又费神,以后你少做点活儿,身体没毛病,生活得健康快乐,是我们做子女的最大的开心。相反,您天天节省粮食,忙个不停,自己的身体垮了,实际上就是害了我们这些子女们,这些道理您比我们做子女的懂,谁轻谁重, 你分得清楚的。母亲听我这么一说,便说,傻儿子,老妈听你的,你比老妈懂的道理多。说完,母亲的脸上露出了甜蜜的一笑。

因假期的原因,第二天我要回海城盐厂去上班,我给母亲留了一点钱,让母亲每个星期去公社卫生院打两瓶葡萄糖。定期去检查一下身体,母亲一一答应着。两个月后我又回来休假,顺路经过卫生院,便跑去卫生院,询问林医生,我妈妈这两个月有没有来卫生院打过针,检查身体,林医生说,没见过她,自从那次给你妈看过病,后面从来没有见过她的人。我边走边想,母亲依旧不舍得花钱治病,如果病继续严重下去,那又怎么得了呢。越想越觉得害怕,由于急于见到母亲,我走得特别快,不一会就到了家门口,当我一脚踏进屋,眼前的一切,又让我吓了一跳,母亲又晕倒在地上,由于有了前次母亲晕倒的经历,我没有那么紧张和害怕,使出全身力气将母亲抱上床。然后,用热水浸湿毛巾盖在母亲的眉头上,坐下来给母亲做简易的按摩,几分钟后,母亲苏醒了过来,我气得哭了起来,边哭边责备母亲这么固执,好说歹说一点作用都没有,母亲装着若无其事地说:“傻儿子,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晕一下就会好的,又没有什么生命危险”。我说,如果你在池塘边洗衣服晕倒,或者在高处干活晕倒摔下来,怎么办啊,你让我们今后没妈,日子怎么过啊,我一般不去那些地方,即使去,都是有人在场的时候才去的,你担心这些干什么,只要你们做子女的好,我就开心,我更加生气地说,妈妈你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明天我去发份电报让父亲回家,不要总待在哥哥那里,帮他照顾孩子,妹妹还差一个月就初中毕业了,反正也读不了高中,干脆让她放弃学业回来帮你干家务活,您放心到我那里去养病,等您的病好了,再回来料理家务。晚上,弟妹们放学回来,我把母亲再次晕倒的事跟他们说了,并把自己的打算和想法,跟他们讲了。妹妹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她一口答应,两个弟弟也赞成我的想法,母亲却坚决反对,母亲说,你妹妹只差一个月就初中毕业了,她读了两年书,就这样放弃了,到时连个初中毕业文凭都没有。两年的学习时间不是白白浪费了吗?以后别人问起她什么毕业的,我们都不好回答,你让她读完初中,拿到文凭,我就心满意足跟你去。否则,我会时时感到对不住她,精神负担会更重,叫你爸爸回来处理家务是可以的。母亲的话也有道理,我没有强求,只好去县城给爸爸发了一份电报,让爸爸接电报后速回家,爸爸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收到电报第二天就从哥哥那儿赶了回来,我把母亲的身体情况向爸爸做了汇报,并把自己对母亲病情治疗的一些想法跟父亲说了,要父亲每天陪同母亲去公社卫生院打针,母亲因营养缺乏,有间隔性眩晕症,请父亲务必保持高度警惕,时时加以小心,时刻陪伴母亲左右,以免发生意外,爸爸承诺,他一定与母亲形影不离,要我放心回到单位去上班,母亲的身体,他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好。

回到海城盐厂,我依旧放心不下,整天担心母亲,万一不小心发生意外,许多可怕的想象总在脑子里出现,每当夜深人静躺在床上,一想到母亲就无法安然睡去,总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第二天工作起来也打不起精神,恹恹的样子,一点不像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到了休假的日子,我又急切地往家赶,母亲的病情依旧没有多少好转,好在父亲整天陪在她身边,危险的情况下,父亲都会按照医生的吩咐及时处理,到了晚上,弟妹们都回来了,我把自己想把母亲接到海城盐厂去治病的想法说了一下,这段时间母亲不在家,让父亲临时料理一下家务,妹妹上学前和放学后,回来帮助做一下家务,耕种一下自留地,母亲需要静静地疗养和精心地治疗,我的意见,弟妹们一致赞同,他们都希望母亲安然无恙、早日康复。只是父亲说,你把妈妈接到海城盐厂去,她哪有住的地方,你自己都是与同事们住集体宿舍,如果没有一个住的地方,她又怎么静养。我急忙解释说,父亲,这个你就不用担心,我可以向盐厂领导申请一间空房,让母亲住下,我每天可以带他去镇上医院治疗。父亲说,等你把屋子要到后,你再带母亲去住也不迟。我想只要母亲到了厂里,我再把情况向领导说清楚,领导不可能不同情、不照顾的,肯定会同意分一个单间给我们,说不定领导还会表扬我孝顺老人呢。

假期结束后,我领着母亲去了盐厂,到了厂里后,我让母亲在自己的宿舍里歇着,同住一室的同事都上班去了。我就偷偷去找王书记,王书记平时对我不错,也很热情,看到我总是笑眯眯的,给人以亲切和平易近人的感觉。王书记正在会议室开会,厂里的中层领导都在座,王书记坐在主席台上做报告,王书记讲了厂里存在的主要问题,批评有些年轻人不安心在厂里工作,总想拉关系找门路调动,说这种思想很不好,严重影响了厂里工作,并说凡是不安心在厂里工作的,不能评为先进,评不上先进的,厂里提干入党都不能考虑,我站在会议室门外等着,听了王书记这番话,我心里感到有些害怕和担心,知道自己这样做肯定太鲁莽了,这等于给领导找麻烦,给领导施加压力,领导肯定会批评我的,没有事先打招呼就把母亲接来了。于是,我心里变得惶恐不安起来,越想越觉得害怕,脸上也渗出了汗珠,但自己不向领导说明也不行,总不能让辛辛苦苦来到厂里的母亲白跑一趟,现在又回去,这样不仅对不起母亲,还会挨父亲的批评,说我做事不牢靠,想问题不周到。猛然间,我想到了自己宿舍后面那间废弃的抽水房,抽水房的中间安装着一台机器,这台机器已经很长时间不运转了,竖立在房间,就像是一具白骨吊在那里,房间是水泥板地面,地上因为从前经常抽水,踩了一层厚厚的黄泥巴。我想,如果把抽水房打扫干净,母亲不正好可以在抽水房安顿下来吗?一想到这,心境突然变得开阔,我迅速离开了会议室,向着抽水房跑去,抽水房里的门锁早已坏了,因为水房内没有什么东西,抽水员也不管,我走过去推开门,抽水房除了一点点湿了的地方,其余的地方都是黄泥巴,只要用水冲洗干净,还真是个休息的好地方。我提着水桶,带着扫把、拖把,开始打扫抽水房,不到一个小时,就把抽水房洗得干干净净,再用拧干的拖把,把水吸干。等一会,再去附近村庄抱一些稻草来铺上,就是很好的休息场所了。这样做也不用厚着脸皮去求领导,我气喘呼呼地干完这一切后,虽然感到有点累,心里却美滋滋的。一丝甜蜜从心头掠过,我去食堂给母亲要了一份晚餐。并化两毛钱为母亲买了一份甲菜。吃甲菜比吃蔬菜贵得多,自己舍不得买甲菜吃,就要了一份青菜,我这种贫困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必须得省吃俭用。母亲慢吞吞地吃着饭,她吃饭的速度本来就慢,这次有甲菜,可能舍不得那么快把甲菜吃到肚子里去,在那里细品慢吞着,不像我,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盒饭吞到肚子里去了。母亲吃饭感到很累,有气无力的样子,我让母亲吃完饭躺在我宿舍里休息一会,宿舍的几个同事晚上要加班,一时回不来。

我安顿好母亲后,快步向厂部大门口走去,此时的夕阳斜照过来,穿过两旁茂密的树叶,洒下斑驳的日影,踩着这些零碎的光影,我向着农民刚收割的田野走去,走到田野旁,看到那些辛勤劳作的农民,有的正在收拾农具,准备回家,有的扛着牛耙、锄头,赶着牛群走在路上,但田野里零星还有些劳作的人在忙碌着,一时还不准备离去,有的正在捆扎收割的稻草,速度非常快,动作非常利索,一把散乱的稻草,还不到一秒钟,就被农夫捆扎成像个小矮人,站立在田的中央了。农民们真的是日出而作,但日落也不息,我想去田里弄几把干稻草,给母亲铺垫床铺用。因为天没有完全黑暗下来,农民兄弟也还没有离开田野。因此,我只好坐在田野附近小山的土堆上,看看风景,观察一下动静,周围有几座坟墓,要是往日,我会很害怕,但今天却没有感觉,因为是在给母亲做事。我耐心地静静地等待农民兄弟收工回家,坐在这个小土堆上,可以看到一大片收割过的田野和田野里站立着的那些稻草人,我热切地盼望着田野里劳作的农家人快快离去。同时,也看到了稻田中央一块田里有干涸得一点即燃的稻草,稻草既黄又粗,像金子一样,在黄昏中灿灿闪光,给人以想象之外的想象。我选准了目标,准备去那间田里拿几捆,让母亲睡着舒服些。天似乎总是不解人意,迟迟不见降下浓重的夜色,笼罩住这块田野。其他的人都已经离去了。只有一块田里,仍有几个人辛苦地劳作着。此时,我真盼望天上打几个闪电,让他们以为要下雨了,吓他们赶快回家,我好采取行动。他们只要不离开,我就不敢轻举妄动,这里的农民很计较的,他们不会白白把稻草送给一个陌生人,他们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骂人、打架,骂谁家的牛没看好,吃了他的禾苗,绝子绝孙,骂谁家的鸡没关好,吃了他们的谷子,不得好死,骂谁从他们田里走路,踩坏了他的禾苗,迟早要断手断脚,不堪入耳的下流话,都是出自他们这些农家人的口。如果此时贸然下去,他们会把我当成一个盗窃犯,不仅会骂,甚至会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毒打一顿,那真是太划不来了。一直耐心地等到最后一个农民兄弟离开田野,我像一只野兔,飞快地冲向选定的那块稻田,并以最快的速度把稻草放倒捆起来,稻草不重,当我一手提着一捆稻草往回赶时,从山上跑下来一个露着胳膀的汉子,他用恶狠狠的眼睛盯着我,谁叫你偷我们的稻草,怪不得这田里的稻草老是少,肯定都是你们这些小偷拿去卖了,我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说,大哥,从前的稻草不是我拿的,我是附近盐厂的工人,今天母亲刚从乡下来,没有床垫,想拿几捆草去铺一个床铺,平时,我拿着稻草也没用。大哥,你别生气,我给你一元钱行吗?大哥见我说话十分恳切,样子十分可怜,就放我一马,让我走,钱也不要。并温和地说,你是盐厂的工人就算了,下次我到盐厂来玩,你可要请我喝酒。我说一定,到时请你喝几杯,谢天谢地。我高兴地背起稻草回到盐厂。

走到抽水房,借着朦胧的月光,我把门板取下来放到水泥地面上。然后,铺上背回的稻草和竹席,睡上去真是柔软极了,感到非常温馨。快到晚上9点下晚班的时候,我把母亲从宿舍送到抽水房,母亲看到铺在门角的睡铺,脸上露出了微笑。嘴里说,真的不错,她很满意。我去拿了一盏煤油灯来点上,烛光在微风中摇曳,光亮着母亲,母亲说,又没什么事,点灯干什么,赶紧把煤油灯灭了,免得浪费灯油钱。说着,母亲一口气把煤油灯吹灭了。母亲坐在我给他铺好的床铺上,我站在门外陪着母亲,窗门漏进来的月光朦胧地照着母亲的地铺上,蝈蝈在不远处唱响和喧闹着夜晚的宁静,此起彼伏、不绝入耳,抽水房的后面是一个杂乱无章的草丛,母亲让我先回宿舍去洗个澡休息,说你辛苦了一整天,一身汗水,很远就能闻到身上的臭味,我说,妈妈,这里没有洗涮间,你如果要洗澡,我送你去女职工宿舍洗,并给母亲准备好桶和毛巾,母亲答应了。她说,今天坐了那么远的大巴车,车窗外灰尘飞扬,头发都被黄土粘住了,是要去洗一下才能睡得了觉,要不,浑身感到不自在。我带着母亲往离住处大约半里路的女职工洗澡房走去,母亲边走边埋怨,不该带她到厂里来,说来这里太麻烦了,洗个澡都要走那么远,真是没必要。我不理睬母亲,默默地领着母亲走。走到澡堂门口,我让母亲进去,自己站立在澡堂门外等母亲,在澡堂外面,感觉到很不自然,万一被别人误会了,还以为我是来偷规的,以为我脑子出了毛病,一个大男人站在女职工的澡堂外,认为是图谋不轨,如果有女子误会,跑出来,把我痛揍一顿那就惨了,但我又放心不下母亲,万一母亲眩晕症患了,那不就麻烦了,想着、想着,心里变得越加害怕起来。这时,我想到了王大姐,她是我组长的老婆,因为盐厂没有给她安排工作,就在家里当家庭主妇,喂鸡、喂猪、带小孩,我想请她帮忙去澡堂里看母亲洗澡,王大姐人很和气的,也很热心,节日里常请我们这些年轻人去她们家里喝喝酒、吃顿饭。于是,我三步并做两步来到王大姐家,大姐正在切猪草,见我进来,忙招呼入座,我把自己的情况说给王大姐听,王大姐是个爽快人,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并朝离她家不远处的澡堂走去,我就坐在她家里喝茶。不一会,母亲洗完澡,王大姐领着母亲回来了,王大姐挽留母亲坐一会喝一杯水再走。母亲说,谢谢了,还是先回去吧,母亲是担心我,劳累了一天,要回去洗澡休息,明天还要上班。王大姐没有强留,十分客气地跟我说:你母亲来了有什么事,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找我帮忙,反正我在家里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做。大姐的话语非常亲切甜美,让人听起来心里感到特别舒畅。

我和母亲在抽水房对面坐着,嘱咐母亲有事就叫我起来,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即使半夜三更,感到自己有什么不舒服或者难受的,就在门口喊一声,我肯定会听到的,母亲答应着,并让我放心回去休息,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下,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抽水房,离开了母亲的住处,这里离我的宿舍相距不到50米,我可以凭借朦胧的月光观看母亲的住处和母亲的一切行动。洗完澡后,我并不感到累,也没有什么睡意,就搬一条靠背椅到走廊上来坐着,顺便看护母亲,凝望天空繁星点点,忽而划过几颗流星,美妙无比,一阵凉爽的夜风刮来,一丝凉意浸润着我的肌体。这时,我看到抽水房四周的茅草“唰唰”地响,我怀疑是蛇在挪动,这么深的茅草,又是人迹少至的地方,容易隐藏蛇等野物,母亲睡了,万一有蛇溜进她的房间去,咬母亲一口,那可就坏事了,想到这,我心里打了个寒颤。变得害怕起来,我是一个非常急性的人,事情只要想到,就会立即去处理。我想,如果不把茅草砍掉,假如出现什么意外,自己会后悔终身的。于是,我去找了一把砍柴的刀,这刀是平时我搞卫生用的镰刀,割草还可以,但砍小树枝却不锋利,走到抽水房前,我一声不吭,开始割那些没入膝盖的杂草,母亲听到“唰唰”的响声,即爬起来到门口看,看到是我在砍毛草,便责备我说,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晚了,你也不休息,我都想睡了,又被你吵醒了,草明天割不行吗?我知道母亲的意思,怕我累着,明天还要上班,想赶我回去休息,我没有理睬母亲,手飞快地割着茅草,并把割倒的茅草堆好收拢,当我割到抽水房后面的红砖的围墙边时,果然一条长约2米的黄龙蛇正潜伏在一块湿地上歇凉,见我向它走近,活溜的身子迅速翻过围墙逃跑到那边去了,我望着蛇逃走的模样,吓得目瞪口呆。许久才反应过来,继续割草,前前后后大概割了四十分钟,才把抽水房四周的杂草割了个干净。我依旧不放心,怕那条黄龙蛇又卷土重来。于是,我把那些割倒的茅草堆成一座小山,下面用干树枝支撑着,儿时爸爸告诉我,蛇怕火,有火光烟雾,蛇就不敢到附近来转悠。我把草堆上面用泥土压着,草是湿湿的,火就会燃得很慢,几个晚上都不会熄灭,我也就不用担心母亲的安危。干完这一切,我总算松了口气,又去冲了个凉,安然地躺床休息。

第二天上完班后,我利用午休时间,去镇上给母亲买了一些日用品,另外给母亲买回一个瓦罐,用来熬中药,在抽水房的门外砌了一个灶,在外面山上捡来一些柴火,堆放在我的宿舍门外。好不容易等到星期天放假,我带妈妈去县城最大的医院看病,大家都说县人民医院的医生医术水平是最高的,我想,母亲经他们诊断医治,肯定能找到病症所在,对针下药,治好妈妈的病,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当我来到内科时,门外等着很多看病的人,我只好坐在走廊的一条椅子上。一直等到下午两点才轮到我们,母亲在医生旁边坐了下来,医生让母亲伸出手先给她把脉,摸完脉后,又让伸出舌头,问母亲主要是哪里不舒服,我把母亲的病情向医生做了详细的汇报,医生说,你母亲血亏,另外,有老年性综合并发症,是劳累和营养不良造成的,这种病要靠慢慢调养,一下子很难治愈的,至少要一年半载才能见效,我给你开一些针剂,打几天点滴。另外,再开几副中药调理一下,你拿回去熬着服,一日3次,要连着服,服完以后再来做个检查,看有什么好转没有,我答应着,只是每天要来县城打点滴,盐厂离县城有十里路左右,走路要一个多小时,那时的班车不多,每天从盐厂附近站点去县城的车只有两班,上午九点一班,中午十二点半一班,上午九点的车是不能坐的,因为我八点要去上班,九点正是上班时间,中午十二点半的车刚好是我中午休息时间,我十一点半下班,吃完中餐,刚好十二点,我可以赶上这趟车。从县城车站到人民医院大概有20多分钟的路,中午一点能准时赶到医院输液,下午3点还能从县城赶回来上下午班,那时我的下午上班时间是3点。下午回来后,我让母亲自己坐在抽水房前熬中药,我去上班,下班后给母亲打回晚餐,叮嘱母亲不要随便走动,以免发生不测,母亲知道自己有眩晕症,怕给我添麻烦,从不走到别处去玩,寂寞时,就去王大嫂家里坐一会。有一个上午,她跑到我宿舍去,把我换下的衣服拿过去洗了,回来后,我责备她不该这么做,因为医生说,母亲的病是劳累过度和营养不良引起的,母亲只有静静地休养才有可能恢复。如果不小心再晕倒就不好办了,从那以后,我每次晚上换下的衣服不管多累多辛苦,都坚持洗完才上床睡觉。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两个多月,尽管盐厂的体力活重,但为了母亲的身体早日康复,我好像有使不完的劲,不过有时想,如果能有一辆单车就好了,如果有一辆单车,我可以早晨把母亲送到医院里去打针,时间久点也没什么,中午再骑车去把母亲接回来。那个时候的单车买不到,要有指标,只有与商业部门的人熟,才可以批到指标,再之,自己的经济不宽裕,即使能搞到指标,买一辆一百多元的单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吃不喝也要积攒好几个月,更何况母亲有病在身,需要钱医治。因此,我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奢望自己买一辆崭新的单车骑。没多久,一个机会来了,有一天,我和母亲中午从县城看病回来,刚一下班车,就碰上了盐厂收发室的小易,小易推着单车走,单车后面驮着一堆报纸,小易单车的后轮瘪瘪的,一点气都没有,小易说,他的单车轮胎轧到钉子了,气全部泄漏了,没法骑,只好推着车走,小易的脸上淌满了汗滴,肯定是推了好长一段路了,于是我走过去帮他,扶着单车后座往前推,他感到轻松多了,我对小易拥有一辆单车流露出羡慕的口气说,如果我能有你这么一辆单车就好了,就不要整天坐班车去县城陪母亲看病,既花钱,中午又搞得非常紧张。小易说,我这辆单车太破旧了,已经骑了快十年了,我们这种土泥巴路,坑坑洼洼的,买一辆新单车,再多骑两年就坏得要报废,我已经向厂部办公室打了几次申请,买一辆新单车,这次我又打了。王主任说,过几天厂里开厂务会时,他再提出来,买辆新的,看厂领导意见如何?要不报纸的收发任务就不能很好完成,会拖办公室工作的后腿,比如今天,厂部规定十一点钟以前报纸必须发放到各个科室,但今天下午快3点了,人还在路上,开始去取报纸的时候,单车坏了放到单车修配部修了近一个小时,修好回来又扎了钉子,真是没办法,我跟小易说,如果厂里给你买新单车,你就把这台旧的借给我骑算了,小易看看我,笑着说,这我可做不了主,真给我配了新单车,厂部肯定要收回这部旧的,你最好找王主任说说,他同意了,我可以借给你。过了两天,我去找王主任借单车,王主任正好在办公室,当我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时,王主任沉默了一会,说借给你不妥,因为厂里的人都想借,他们也想图个方便,购买新单车的事,今天厂务会已经同意了,明天可以去商业大楼买回,这辆旧单车,作价处理卖给你算了,算15元钱,你觉得合适不,你这就去财务把钱交了,明天你去小易那里,把旧单车骑回去。我听到这里,心里一阵窃喜,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而且旧单车价格也不高,自己的经济能力又承受得起,我连声说,谢谢王主任。从今以后,我就不要中午那么辛苦劳累了,连续几个月的治疗,母亲的病虽然比刚来厂里时好了一点,但仍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但我的资金却越发紧张了,不仅用完了所有积蓄,连父亲的每月那少得可怜的退休金,也不得不透支着用。

由于母亲的病依旧时好时坏,转眼“国庆节”到了,到处都洋溢着喜气的景象,厂部门口挂着几个红灯笼,上面写着“欢度国庆”四个字,我却无心欣赏这些风景和热闹景象,因为母亲的病让我的心里舒展不开,像是有一块石头压在心坎上,弄得我整天闷闷不乐,脸上布满愁云,我想干脆利用国庆节放假的时间,带母亲去省城医院,请专家医生帮母亲检查一下,看是否是别的什么病,县医院的医生化验不出来,我去厂部财务科借了两百元钱,又把自己这个月的工资带上仍怕不够,又去王大婶家借了一百元钱,一切准备妥当后,清早,天刚蒙蒙亮,带着母亲去省城医院检查,一路上东奔西跑的,换了这趟车,坐那趟车,赶到医院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医生已经下班,只有急诊科还开着门,但母亲不用看急诊,即便去看,医生也不会理会,只好去附近找了一家比较便宜点旅馆住下,旅店十分破旧,也比较阴暗潮湿,一打开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肯定是很久没住人了,我赶紧把窗户打开,为了省钱,只给母亲要了一个房间,这里的房间虽然设施简略,但住一个晚上只需要五元钱,因此,勉强说得过去,我也承受得起。母亲问我晚上怎么办,我说,附近有一个老朋友,从前他也在盐厂干过,现在他已经回到省城工作了,有次出差到省城,我还特意去看过他,我先陪你一会,晚点就去我同学家里借住。母亲催促说,你要去现在就去,到时半夜三更的去敲别人家的门可不好。我笑着说,他是在这里工作,也是跟几个工友挤在一起,反正又不是家里,我随便跟他两个挤一下,一个晚上就过去了。母亲说,你去开一间房算了,我告诉母亲旅店已经住满了,没有空床位,待会就走,你不用担心我,我一个大男人,出门在哪里都可以过夜,没有什么可怕的,并叮嘱母亲,明早我没有回来之前,千万别离开和走动,以免难找,说着服务员来敲房门,说快十点钟了,让我尽快离开,她们要清房了,大门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关了,我只好走出了旅店。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