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大货车被公安局拍卖掉用于抵债，我又沦为无业游民，只好再次跑到别的车主那里去打零工，开一天车，给12元钱的工费，不包吃不包住，也没有任何别的补助。大都是去给车主跑长途，常常夜以继日地开。累了就把车停在小镇上，或者停在允许停靠的马路边休息一会，喝口井水，虽说也能养家糊口，但巨额的债务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即使每天都有工作做，都有车给我开，出满勤，每月也只能挣到360元钱，仅能供养我们全家吃穿，根本就没有任何偿还债务的能力，但是欠别人的债是不能不还的，这两个月就有几起人来到家里讨债，自己只能跟别人说好话，请求宽限些日子以外，没有别的办法打发那些有恩于自己的人。但是，期限不可能总是遥遥无期的，自己也觉得没脸面对一次次登门讨债的亲戚朋友，在那个缺衣少粮的年月里，谁的家中也没有太多的剩钱，欠着那么多债无力偿还，自己感到很难为情。
这些天来讨债的人越来越多，周期也越来越短，次数越来越频繁，看到别人守着我倾诉，他的家中急需要钱化，有的说家里的人病了，没钱交医药费，非常难为情，有的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弄得我心神不宁、坐立不安。这次车祸事件后，自己干着帮别人开车的行当，永远只能解决温饱问题，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剩余的钱。于是，每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为了躲避前来逼债的人群，自己开车返回后，未敢跨入家门吃饭，而是躲在距自己家3公里远的马路上，漫无目的地徘徊。思考着自己的未来和今后的出路，等到天黑了，才敢偷偷跑回家里去狼吞虎咽地吃几口剩饭。晚上又躲到阿明舅舅家去住，这样就可以不要面对那一张张憎恨我的脸。他们从心底里恨死我了，也都后悔当初不该听信我的话，把钱借给我。一路上走着想着，这时看到前面一辆大货车停在公路的右侧坏了，师傅怎么起动也打不着火，急得满头大汗，师傅拿出万用表，在线路上测来测去，但总也找不到毛病，电瓶没坏，马达也没有坏，但奇怪的怎么也点不着火来呢，师傅感到一筹莫展，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在师傅的急躁和不安中，我在一旁发觉，是电瓶边的大线松了，大线一松，车就很难点火，还会让你误认为是没电了，这时，我让师傅拿出老虎钳来，把大线上的锣帽拧紧，然后爬上车，钥匙一转，车呜呜地起动起来了，司机感动和惊讶不已，坚持留给我5元钱用来买水喝，我拒绝了。司机说，他是去深圳的，听说深圳的货多，刚搞的特区，货量很充足，比内地拉货价格也贵一些，挣钱容易，所以他们想去闯闯，看能不能闯出什么名堂来。我惋惜地说，深圳是特区，入关都是要边防证的，没有证，很难闯进去。司机神秘一笑说，到了关口检查的时候，动点脑子、想点办法，还是可以进去的，查证的人虽说严厉，你会做也不是不可以进去，听他这么一说，我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司机的意思只要给查证的人表示一下，他就会睁只眼闭只眼。这个很久让我无法破解的难题经司机这一点拨，我恍然大悟。从前我一直认为无证想去深圳，那只是天方夜谭，根本不可能。司机把车起动好后，下来和我握了一个手，道了一声谢谢，就爬上驾驶室，一溜烟开走了。我在原地，久久地站立，认真思考着司机刚才说的那番话，我想，自己如果在家里再继续待下去的话，无疑是坐以待毙，迟早要被那些追债者逼疯。因此，我思考着去深圳打工，这样可以一举两得，既可以躲债，又可以去外面闯闯，说不定哪天也能像阿发那样闯出人模狗样来，当个大老板，开着高档车回来威风一番，天完全黑下来后，我溜进自家的灶屋里，吃了几碗凉饭，又偷偷溜了出来，担心碰上来逼债的人。
带着去深圳发财的玫瑰色的梦想，第三天我就着手去深圳，我只把自己的行程向母亲做了说明，其余的亲戚朋友，我一个也不敢告知。并嘱咐母亲跟谁都不要提起我去深圳的事，就让别人把自己当成在人间蒸发了，免得熟人追到深圳来讨债，我再三叮嘱母亲，不管谁问我的下落，你都说不知道。如果他们一定要刨根挖底，你就说我自从前次去上海跑车后，就音信全无，还要注意在别人面前露出痛苦和伤心的表情，说你也一直在找儿子，盼儿子回家，眼睛都拉长了，夜夜不能入睡，然后当着别人的面骂我不孝，很不像话，留下两个小孙子让你带，自己不知死到哪儿去了。妈妈责备地说，你就放心去吧，家里的一切我懂应付，不用你来教。另外，短时间内我不会给家里写信，等找到合适的工作，自己挣多点钱后，才能给家里写信，免得别人知道了我落脚的地方，又找上门来追债，让我天天不得安宁。母亲说，我懂的，你放心吧。简简单单带了点行李，趁天还没亮，我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向县城走去，在县城可直接坐上开往深圳特区的汽车，一路上走着，总是低着头，头上还戴了一顶大帽子，戴了个白口罩，把脸遮住了三分之一，像个贼一样，心怕碰到熟人，发现自己的行程。因为此时，已近年关，准确地说，刚好是腊月时分，清早天气很凉的，吹来的风也带着几分寒冷，我由于穿着单薄，打了几个寒战，但我不敢停留，匆匆向县城走去。
谢天谢地，直到我坐上了开往深圳的班车，也未碰到一个自己熟悉的人，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一路上尽管风景美妙，但我因为生活的压力和心情的不快，根本没有心思欣赏，心中发狠，这次去深圳，要么出人头地，要么自己干脆从这个地球上消失，自己活到这个份上，实在太没意思了，从来没有感受到人生的美好和甜蜜。除了苦难还是苦难，除了伤心还是伤心，这种毫无欢乐的生活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别人说，人生下来就是来享受人间美好的，但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感觉不到生活的乐趣，连一丝希望、一线生机都找不到，婚姻破了，家里穷得饭都吃不上。真没想到，自己的运气这么差，怎么努力也没法改变这种可怜的现状，活到这个份上，实在是丢人现眼。到了下午，车缓缓地驶入深圳境内，但在离关口还有２公里的地方，竖立着一块蔚蓝色的牌子，上面写着：“车辆减速，入关检查”。看到这几个大字，我立即变得心虚起来，一阵惶恐涌向心头，紧张得冷汗直冒，心里七上八下很是忐忑，急中生急，想起那位司机聊天时提到的入关办法，自己稳定了一下情绪，故作镇静，赶紧从裤袋子里取出5０元的钱的钞票夹在身份证中，心想武警士兵看到证件中的钱，肯定会默不作声，放我入关，我自己努力定了一下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座位上，查到我时，武警士兵说，请出示你的边防证，我迅速把身份证递给他，武警士兵用极其严肃的口气说，请你下车，我们要的是边境证，说着随手把身份证退还给了我，我跟武警士兵说，我是初次出门，不懂什么是边境证，请你放我过去，我是去走亲戚的，我会永远感激你的，武警士兵用极其愤怒的眼睛盯着我说，你少废话，马上给我下去，别耽误乘客们的时间，我只好带着行李恹恹地下了车。车迅速向着关卡内开去，把我抛在原地，怔怔地站着，两眼涌动出酸楚的泪，刚才检查过我的武警检查完车上的所有乘客后，威武雄壮地下车，走过来对我说，你赶紧离开这里，否则我们把你送进收容所去。我跟武警士兵说，我没法回去，我是来深圳找朋友阿发的，他在这里搞房地产生意，你可以打电话让他出来接你，我们可以放你进去。否则是不可能的，你不要到这里浪费口舌，你有他的电话没有，我说没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深圳那么大，你到哪里去找他，别在这里磨嘴皮，快点走开，妨碍我们执行公务，是要坐牢的。我无奈，只好背着行李往来时的路返回。走了一会，一个中年男人走近我，问我是不是想去关内，我说是啊，他说，可以帮我送入关内，但至少要200元钱，我和他磨来磨去，他最后答应收我150元钱，我仍嫌贵了点，相当于我在盐厂3个月的工资，我说，你送我进去，用不了多长时间，你要那么多钱，我实在拿不出。你觉得不合算就算了，我送你进去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一旦被抓，警察要罚我们1000多元，相当于你给我们钱的7倍，否则就关我们一个星期的禁闭，连水都没得喝，不是常人顶得住、受得了的罪，万一爬墙，你们这些入关的人一紧张，从墙壁上摔了下来，我们还要帮治疗，上个月一个湖北籍的想入关打工的人，晚上送他入关时，他刚爬上墙，听到警车鸣笛，一紧张从墙上面掉了下来，摔断了腿，我们还得帮他治腿，花了我们几千元钱。我们虽说收费高一点，但也是物以所值，你到了关内，说不定哪天飞黄腾达，成了大老板，我们却还依旧在这里担惊受怕，我们只是钻空子，赚点小钱。他说得条条是道，很是在理，我就默认了，不再吭声。他说现在还不能动，必须等到天黑以后，夜色中才能完成偷偷入关的任务，我们关内有接应的，当关内接应的人员发出了信号，我们关外的才能着手行动，虽说关内关外被高高的围墙间隔着，还有黑丝网阻挡，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它是阻挡不了他们这些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的。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漫长，好不容易等到月亮躲进了云层，四周一片漆黑，我潜伏在围墙的附近，听到关内响起青娃的鸣叫声，中年男子就会通知我们爬绳，他就会把带着铁钩的绳子，准确利索地甩到关内那棵大树上，让我沿着绳子攀登，爬上那几米高的围墙，他用肩膀用力把我往上顶。并说，不管遇到了什么情况，都不能松手，在慌乱和紧张中，我拉着绳子爬到墙的顶端，非常利索地越过了护栏，跳到了大树上。然后，从树上落到地面，来接应我的人一把将我抱住后，放到地面上，他要我再交150元钱的接应费，我一下傻眼了，我身上只剩50元钱了，到了关内，不可能马上找到工作，自己还要吃饭，我说大哥，我身上的确已经没钱了，我已经把钱给了外面的护送人员，他说外面是护送你的钱，里面是接应你的钱，这两次钱是不一样的，他又不会把钱给我们，你如果不给钱，我们就让派出所来把你抓去，他们不仅要处罚你，还要抓你去收容所，到时还会挨一顿暴打，看你合不合算。我焦急地眉头紧锁地说，大哥，我身上的确没有钱了，不信你就搜吧，我是来找朋友的，等我找到朋友，他就会管我吃住，所以我身上只带了一点路费，我们家很穷的，我在路上连饭都没吃过，一整天就是喝了点水，你们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放了我吧，我求他的样子非常虔诚，也很可怜。于是他被我的可怜模样打动了，伸出手把我的裤袋子搜了一遍，又把我的手提包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钱都没找到，才相信我身上的确没有钱，用力把我手上抓着的10元钱抢了过去。然后骂了句，穷鬼，你走吧，老子今晚真是倒大霉了，白接了你一趟。”我提起包胆怯怯地离开了。心怕他们从后面冲上来，拉住我不放，我在穿着的鞋子里还放了五十元钱。这种做法，还是阿发上次回来给我讲故事时，说到他们出门在外，经常把钱放在鞋子里，这样可以躲避别人的抢劫和偷盗，没想到还真管用，如果那时他们真要我脱了衣服和鞋子搜查，那五十元钱肯定会被他们搜到拿走，而且还会挨一顿毒打，真是老天有眼，保佑我躲过了此劫。
背着行李孤零零地、漫无目的地走着，路上一片黑暗，朦胧中，乌云中渗出的月光勉强还能让人看得清楚，路面上的河沙，在鞋子的踩踏下发出沙沙的声响，路上既没有行人，也没有什么车辆，忽而飞驰过来一辆小车，瞬间即朝着远方开去了，我背着行李，脸上、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不知走了多久，我毫无疲倦的感觉，因为我终于踏上了深圳这块神奇的、让我日思夜想的土地，我一直认为这里是可望不可及的神圣之地，是我的梦中情人，虽然我来到这里是名不正言不顺，但心里仍有无限的感激，离刚才越墙的地方越远，心里越是平静踏实，我想自己今晚不管走多久多远，也是走不到目的地的，因为我心里根本就没有目的地，当我看到了马路边有一个公园，公园的树林茂密，花草芬芳，我就朝着小公园里走去，公园内的长条石凳横躺在那里，我看到后，心里一阵窃喜，正担心今晚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能睡在大马路边，没想到公园里还有这样供自己睡觉的地方，睡在公园的长条石凳上，比睡在大马路上不知要舒服多少倍。公园里早已没有了游人，只有那些热恋中的情侣，忽而从一些丛林中穿出来，有些还躲在树后，可我对这些实在是没有任何兴致，一个即将沦落为乞丐，衣食无着落的人，是没有资格去欣赏男欢女爱的，我躺在长椅上睡下，因为坐车的劳累，一会就昏沉沉睡去，梦见自己找到了阿发，阿发很热情地收留了我，每月还给我三百元的工资，我心里乐开了花。实际上，我没有脸去找阿发的，因为还欠着阿发几万元的债。梦毕竟是梦，我并不把他当回事，突然一阵麻痛，把我惊醒，伸手向着疼痛的地方猛地抓去，抓到一团湿露露的东西，是毛毛虫，它毫无顾虑地在我的颈脖上爬着，我吐了一点口水放在手上，然后涂抹在痛处，口水是可以解毒的，小时候蚂蚁蛰了或者小虫咬了，妈妈都是叫我涂抹口水止痛止庠。不一会，我又沉沉地睡去了，当我再次醒来，阳光已经喷射而出，公园里一派新绿，美得让我心旷神怡，我还没有见过这么美妙的地方，心里想，城里人真会享受，把一个长满花草树木风景独特的小山坡，搬到他们生活居住的地方来了，真是太神奇了，我惊讶他们的创意，他们不愧是城里人，他们的生活方式与农村人真的不一样。
公园最美，我也不能在这里久待，我还要去寻找工作，养家糊口，赚钱还债，我背着行李继续起程，在马路上我看到远近不同的工厂里的烟囱，正向着上空冒着黑烟，五花八门的公司在马路的两侧依次排开去，我走过去问他们是否要打工的，他们一个个很不耐烦，，像赶鸭子一般地叫我“去去去”，有些干脆在门口贴着，陌生人不准入内，可能是被那些找工作的人，把他们搞烦了，一天到晚，络绎不绝地来询问、来找工作，哪个办公室不烦，谁能天天有耐心给那些死搅蛮缠的民工解释，这样想，我就有些理解他们的不耐烦和生气，更不敢责怪他们的冷漠和无情。
经过几天的观察和寻找，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门上贴着招工告示的，自己就可以进去谈谈，别人就会耐心向你解释，问你有何技术特长，甚至让你填一张表，让你交上10元钱的抵押金。自己去乱闯乱问，只能是碰一鼻子灰和自讨没趣。每天我都靠自来水和买馒头吃维持生活，已经两个星期过去了，身上的50元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我急于找一份工作，稳定落脚，才能有饭吃。因此，我对工作的好坏，不敢有什么奢望和要求，只要谁愿意收留，就感到万幸。又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工作依旧没有着落，身上仅剩下四毛钱了，这让我又急又怕，急出了一身冷汗，晚上买两个馒头都不敢买了，花了自己就身无分文了，只能到酒家里去捡剩饭剩菜吃，这是多么掉价的事，小时候看到那些来讨饭的乞丐，自己是嗤之以鼻的，骂他们好吃懒做，没想到今天自己也沦落到这种地步。第二天，我又去了劳动力市场，仍然没有单位肯收留我，自己除了学过驾驶，没有别的特长，没有一个单位招驾驶员的，看来今天找工作的事又泡汤了，自己再无力寻找了，就躺在马路边的那棵大榕树底下一动不动，由于没有吃东西，身上直冒冷汗，只有此起彼伏的嘈杂声飘来。正是傍晚，暮色中下班的人群急匆匆地往家里赶，像那些归巢的鸟儿，夕阳从树叶中斜穿过来，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枚枚金黄色的硬币，散落在自己的身上。也有晚饭后，三三两两来马路上悠闲漫步的人群，有几个女孩正坐在马路边不远处的石凳上谈笑风生，他们讲一口乡下话，我猜想和自己是同乡，便同她们用家乡话攀谈起来，她们直言不讳地告诉我，她们都是从海城来深圳打工的，她们都在电子厂，来这里有两三年了，工资不高，但工作轻松，她们见我是同乡，显得比较亲切随和，她们说还没有吃晚餐，想到路边小店里去吃点东西，并邀请我一同前往，我告诉她们，我来深圳已经半个月了，一直找不到工作，所带的钱也已经全部用光，女孩子们说没事，我们请你吃，等你以后赚了钱再请我们，真是谢天谢地。我随同她们来到一个摊档前，每人要了一碗云吞面，我狼吞虎咽，觉得味道非同一般，仿佛是我一生以来吃到的再好吃的云吞，若干年后，我吃过不少山珍海味和美味佳品，但从没有吃出当年吃云吞面时的那份味道。她们问我在家里是干什么的，我说是开车的，驾驶技术怎样，我说还可以，开了这么久的车，没有出过任何事故，长得瘦高美丽一点的女孩子说，我认识一个老板，他正想找个司机，待遇的事你自己和他讲，我约他过来，小女孩办事非常利索，她走到电话亭打了老板的呼机。不一会，老板就回电话了，老乡女孩娇滴滴地告诉老板，说我表哥从老家来了，他是个开车的，什么证件都齐全，你前次和我说，你想找个司机来帮你开车，你过来看看我表哥是否可以？他长得很精神帅气的。老板说，行啊，我马上过来，你们在哪？我们在湖心公园的门口。不一会，老板开着他的宝马车来了，他的宝马车是一辆刚买不久的新车，油光锃亮的，非常大气，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豪华气派的车，老板走下车来和我亲切地握了个手。老板个头不高，是人到中年，很富态的那种，脑袋上的头发已掉了三分之一，呈现出半秃的脑袋，将军肚隆起，微笑着问我，你会开车，把你的证件给我瞧一下，我赶紧从包中取出驾驶执照和身份证，老板说，你有三年的驾龄了，而且是B牌的，这样吧，你开我的车在这市内兜一圈，我坐在你的旁边，看看你的技术咋样。老板让几个女孩也坐在车上，带有几分疑惑地问漂亮高挑的小女孩，他真是你表哥，小女孩很干脆地回答，是我亲舅舅的儿子，难道不像吗？老板说你们两个长得一个是俊男一个是美女，很像的，老板看我说话做事老实本分，便没说什么，对我也不是很挑剔，说我开车基本上还可以，但要试用3个月，这3个月每月工资三百元，试用期满，如果没有问题，工资提高到六百元，我心里高兴极了。人运气来了，门板挡都挡不住，没想到，今天碰到几个这么热心帮人的老乡女孩。心里想，这个高个靓女与老板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要不自己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找到工作的。
老板让我把车开到他们单位去，它是鑫江贸易有限公司，公司业务量不小，办公楼豪华气派，老板给我找了一间空办公室住下，他微笑着说，以后这间房子既是你的办公室，又是你的宿舍，平时我一般喜欢自己开车，如果跑长途就由你来开，吃饭单位有食堂，你可以到食堂吃。老板虽说在市内都是自己开车，但他跑外市的时候也不少，最远的时候还去湖北和江西，只要是跑长途，我就和老板同吃同住，老板叫潘同，我就叫他潘老板，老板出差，吃饭和住宿都是在五星级酒店，吃起来香甜，睡起来舒服。因此，我就天天盼着有机会出差跑长途，要不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闷得发慌、闲得无事。一天下午，老板开车回来让我去附近把车加点油，然后把车子清洗一下，此时已经是下午5点多了，老板交代，六点钟他还要出去应酬，让我快点，等我加好油清洗完车后，已经是5点50分，离老板要车的时间只有10分钟，可这离公司不算近，不堵车不等红灯也要10多分钟。因此，我怕误了老板的事，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只想争取时间，结果在车调头时，被一辆急驰而来的大车把左前灯撞碎了。这种情况说不清是谁对谁错，如果让交警来认定，可能我的责任更重一些。我不敢与大货车司机争吵，怕耽误了时间被潘老板训斥，开着车就往公司赶，回到公司门前已经是6时多了，老板正站在公司的大门口等，老板看到宝马车的左前灯被撞碎了，心疼不已，急切地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刚才为了赶时间，车在调头时被一辆大车撞了。潘老板说，你为何不向他索赔，我支支吾吾地说，我怕耽误了你的事，没敢下车向他索赔，下去一争吵，一时半会也扯不清，撞坏灯事小，误了你应酬的事大，因此我什么也没说，就匆忙赶回来了，等你忙碌完后，我去把车灯修好，费用由我负担。老板登大眼睛说，你自己出钱，你知道这个灯多少钱吗？我说最多几十元钱，老板生气地说，你真是无知，这个灯最便宜也要4800元。你一年的工资还不够呢，我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这么贵，大车的灯才50元钱一个，即使贵五倍，也不过二百五十元钱，真是贵得离谱。老板说算了，你把车开到永恒修理厂去修好，我另外找台车去办事，我打个电话跟修理厂的老板说一下，修好后签我的单。潘老板对这件事很不满意，脸上始终露出很不高兴的表情，但他并没有严厉地训斥我，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感到很害怕，潘老板是个胸有城府的人。我伤心地把车开到永恒修理厂去，真如潘老板所说，车灯是4800元钱一个，我只好在修理厂记账，签上潘老板的大名。回来后，我这一夜睡得很不安。思前想后，还是不能开这么贵的车，万一有个什么事，自己没法向老板交代，今天幸亏只撞了个车灯，要是撞了一个重要部件，说不定几万元钱都撞掉了，开车这个事情，没有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自己到时没工资拿不说，还要欠老板一屁股的债就麻烦了，越想越害怕，自己决定提出来辞掉工作，另外找份工作安全保险一点的事做。
第二天早晨，刚吃完早餐，我就去潘老板办公室辞工，潘老板说你来了，正好我准备找你，把宝马车的钥匙交给我，我从裤带上取下钥匙，恭敬有礼地把钥匙递给潘老板，潘老板一脸严肃地说，你的技术还得练一练，在一些中小城市开车，应该说你没有什么问题，但在这大都市里开，你还得操练操练，你的实习期考核不合格，你去财务室把这两个多月的工资领了，另外多给你加100元钱算作你的补贴和奖金。得知这个消息，我没有感到难过，昨晚我早已思想准备，估计潘老板会这么做的，因此情绪没有引起大的波动，潘老板还交代，房间你可以先住着，待你找到工作再搬走，我不会怪你的，看来潘老板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但自己想，既然别人没看上，自己还死皮赖脸住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如仍旧睡到大街上或者公园里的长石凳子上去开心，免得被人嘲笑讥讽，所以我果断地从他的单位搬了出来，在大街上继续寻找工作。
在家时听人说，在深圳和珠海特别好找工作，挣钱也多，而自己却四处碰壁，心里暗自骂老天不公，如此折腾这么一个穷苦人家。经过几天的寻找，依然是一无所获，在万般无奈中，我又想到了自己的同学阿发，从前我怕碰到阿发，自己没脸见他。可此时，我很希望碰到他，以解自己的燃眉之急，我想，如果自己把找工作屡屡受挫的经过，如实汇报给阿发，阿发也许会生出怜悯之心，同情我，不责怪我言而无信、借钱不还，然后尽力帮我一把。阿发是深圳建筑公司包工头，地点是不固定的，阿发跟我说过他的地址，我早已忘记了，深圳之大，一时半会想找到阿发，不是件容易的事，于是我只要看到建筑工地，就跑去问民工，你们的老板是不是阿发，民工都摇头说不知道，并说我们只管在这里干活赚钱，根本不管包工头是谁，很是让我扫兴，有的民工每天仅只挣五元钱，但劳动的强度和难度令人难以想象，烈日下暴晒，汗水滴湿了脚下的泥土，100多斤的重担，从地面不停地向着高楼上挑去，踩着那些竹子捆绑的阶梯，只要有个闪失，重则命丧黄泉，轻则会身体受伤，但他们为了生计，又没有别的活路，只能干这种当牛做马的活儿。
这样来来回回地找了十多天，工地看了不少于10个，都没有打听到阿发的下落，我就跑到郊外的工地去找，说不定阿发承包的是郊外的工地，见到阿发我就会见到希望，我心里就会出现新的曙光。于是，天刚蒙蒙亮，我就起床洗刷，盼望起得早，能给我带来好运，让我如愿以偿找到阿发。
通往郊外的路宽敞，两排高大的假槟榔树在风的吹拂下发出“噼啪”的声响，我没有钱购买车票，带着行李，穿着一双破烂的皮鞋，向着远方的郊外行进，就像一个掉队的老八路在寻找大部队一样。渴了喝两口自来水，饿了啃一个馒头，一直走到上午十点钟，才步行到郊外，郊外的工地面积很大，我深知这块古老的黄土地，过不了多久，即又会崛起一片高楼大厦，再度展现出深圳的壮丽风采。到了建筑工地，已经是中午了，烈日当空，在工地上看到那些挑着重担，正在向楼顶爬行着的蚂蚁般的躯体，简易的工棚里，听到炒菜和烧火的声音，这是聘请的女人在为干着苦力活的男工友准备饭菜，做饭的女人坐在工棚前的小凳子洗着白菜，我奔向前去，亲切地称呼大嫂，请问这里有位叫阿发的老板吗？中年妇女用惊疑的目光打量着我说，不知道，我们的老板是海东人，我追问说，你是哪里的呢，我也是海东的。我们是老乡，我家是海城的，跟你们是临界县的。中年妇女问我，你找阿发干嘛。我就把自己生活中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中年妇女，她听后表示很同情，便对我说，老板现在不会来，一般到了下午五点钟，他才会来看一下工作的进度，你如果有时间，就到这里等几个小时，看是不是你要找的老板，我也确实很累了，中年妇女知道我是老乡后，对我比较热心，我万般无奈地说，那我就坐在这里等等吧，中年妇女是个善良的人，她打了一点饭菜给我，说你肯定饿了，抓紧时间把这碗饭菜吃了，回头如果让工友们看到会不高兴的，也会怪我把饭菜给外面的人吃。我用感激的目光看了中年妇女一眼，她微笑着点点头，我拿起饭碗狼吞虎咽吃起来，没两分钟就把一碗饭菜灌进了肚子里。还好此时，并没有遇到来喝水的工友，吃完饭，不到五分钟，就听到工地上队长大声喊，开饭了，中年妇女让我躲到离食堂远一点的地方去。我只好一个人在尚未施工的房子周围转悠，时不时瞄瞄工棚里的男工友是否都离开食堂，干活去了，等他们去干活后，我想再跟中年妇女聊聊。中年妇女洗涮完餐具后，就自个儿坐在屋门外纳鞋垫，我又走近和她闲聊，中年妇女告诉我，她姓孙，你就叫我孙大姐好了，你如果没事做，就到我们这个工地做算了，工作是辛苦一点，但多多少少能挣点钱，你总是在外面流浪也不是个办法，先到我们这里打打副工，等以后找到好工作再换也可以，我的老公比你年龄大多了，也在这里干苦力活，等会老板来了，我跟老板说一声。
终于等到下午五点钟，工头老板坐着车向着工地驶来，车子在地面上扬起了漫漫的黄色灰尘，一辆崭新的皇冠车盖了一层薄薄的黄土，嘎的一声，停在了工地指挥楼前，老板站在门外，用粗犷的洪亮的嗓音，喊施工队长的名字，施工队长见包工头喊他，迅速从脚手架上跑过来，老板快言快语地问，工程进展情况如何？施工队长说，一切正常，保质保量完成施工任务没有什么悬念，包工头嘱咐施工队长注意安全，争取提前完工。队长毕恭毕敬地说，请老板放心，我一定尽力，如果不出意外，提前十天半月完工是很有希望的。老板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西装革履，风度和气质非同一般，心里平添了几份恐惧感，老板的确不是我要找的阿发，我小心翼翼地走到老板面前，问他是否认识一个叫阿发的包工头，老板说深圳的包工头少说也有上百个，我怎么认识呢，孙大嫂凑上前来跟老板说：他是我老乡，他想到我们这里来做副工，老板你看行不行，包工头说，你到施工队去干就行了，工资待遇和别的民工一样。就这样，没费吹灰之力，我被留在了工地。
工棚是用竹子围成的，上面盖了些稻草，晴天还勉强能遮挡住阳光和海风，工棚里的上下铺都是紧挨着的，床板是用一些木棍拼起来的，如果不垫些稻草，人在上面是无法睡觉的，因为床板用木棒拼成，凹凸不平，工棚里汗臭味熏人，地上还有扑鼻的霉味，幸亏我是破烂屋子里长大的。否则，这样的屋子里站一会，都会让人觉得恶心，晚上蚊子满天飞，那些干活累了的民工倒头便睡，根本就不在乎几个小小的蚊子，而我却被那些轰炸机般的蚊子搅得彻夜难眠。
第二天起床，我头昏沉沉的，吃了点早餐，就找施工队长找事做，施工队长让我和另外几位民工负责挑砖和水泥砂浆，几个师傅在上面砌墙，我们几个人要保证师傅有砖和砂浆用，如果耽误了师傅砌墙，就要扣发我们副工的工资，我和几个民工都是挑一样重的砖和砂浆，轮流着挑，谁也不能偷懒，我挑了一天，就支撑不住了，肩膀上红肿得厉害，几个民工说，你干这种活不习惯，你吃不消的，还是趁早离开吧，大伙这么一说，我就开始打退堂鼓了，但自己想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干习惯了就没事了，我咬着牙、忍着剧烈的疼痛干着。晚上，我痛得睡不了觉，就一个人胡思乱想。苦思冥想中，我发明了用桶吊砖的办法，一根长长的绳子掇弄在一个滑轮上，绳子的另一端挂一个钩，地面上的人把砂浆或砖挂到铁钩上，上面派两个人用手拉住绳子的另一端，然后用力把砖或者砂桨吊上去，这样速度快了不少，但时间一长，手就累得发麻，人就承受不住，上面的人感到特别辛苦，大家用我的办法干了一天，感到这样还是比用肩膀挑上去，速度快一些，我们几个人就轮流着在上面换班，上面保持两个人接，下面保持两个人装载，这样配合得很默契，施工队长还表扬我说，有知识的人就是不一样，脑子灵活，能想出这种简便的方法来，省事省力还省时，真是个好办法。我听到后，心里感到美滋滋的。
这样坚持了几天后，楼房又建高了二层，不过，楼层越高，干副工活的民工就越加辛苦，真正体验到了每前行一步的艰辛，楼房越往上，吊砖和砂浆也就越费力，几天后，一个民工接砖时，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不小心，踩虚了脚，从十五层楼房高的竹架子上掉了下去，摔得肝脑涂地，当场气绝身亡，鲜血浸湿了地上一大片，民工们吓得目瞪口呆，胆小的民工当场吓晕了过去，所有的民工都围了过来，我也脑袋麻木，像绷了一层纱缦，施工队长走到办公室，呼叫老板过来处理后事，老板问这位民工是谁介绍过来的，他家里还有什么人，赶紧发电报让他家里来人协商处理，民工王大青低着头跑出来呜咽着说：他是个苦命的孤儿，从小就没爹没娘，跟随他的疯奶奶过日子，靠村里的乡亲们接济和吃百家饭长大，老板如果觉得可以的话，给两千元钱，我带回去交给他的疯傻奶奶，老板知道他是孤儿后，心里长长地嘘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一负重担，这意味着将不会有什么争吵和纠缠。老板打了殡仪馆的电话，让他们速派车来拉尸，不到半个小时，一辆殡仪馆的车来到了出事现场，老板给了殡仪馆300元钱，就把尸体拉走火化了，老板看到拉尸体的车远去以后，返转身气愤地叮嘱现场的民工，现在是高空作业，你们要注意安全。在这么高的空中，你们要慎之又慎，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能拿自己的身家生命开玩笑，出了事对不起你们的家人，也对不起我。宁可工程进度慢一点，也要做到万无一失。明天你们来我办公室鉴定一份安全协议书，出了安全问题，一律自己负责，我没有那么大能耐，负你们安全事故的责，请你们爱惜生命、珍爱家庭。说完，老板开着他的皇冠车一溜烟离开，像是什么事也未曾发生，将这些黑不溜秋的民工抛在原地。
第二天，我并没有按照老板的吩咐去签订什么安全协议书，而是草草地吃了点早餐，就去整理自己的行李。然后，向饭堂的大姐告辞，大姐是这里唯一的女性，也是一个心地善良、乐于助人的好大姐，当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时。大姐惊讶地说，你现在把工辞了，在深圳又没有熟人，找工作并不容易，还是到这里先干着，等日后碰到了好的工作，再跳槽也不迟，可我脑子里一想起王大春摔死的惨状，心里就害怕，万一有人起哄，说王大春摔死，是因我发明的吊砖机惹的祸，那就麻烦大了，所有的民工都会把矛头指向我，我又怎么招架得住呢。因此，我拒绝了大姐的好意，背着自己简单的行李，又开始了我的孤单凄凉的人生旅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