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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大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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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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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如宴》连载

第四章 大隐与小隐

也许印证了“乐极生悲”这句老话,君兰刚刚快乐的心情忽然间刮起了沙尘暴。

这几天学校里风起云涌,正在登录入库的学位论文惊现抄袭,抄袭者就是与君兰两次交手,后来被北京某名校补录为博士研究生的那位女生,她的硕士毕业论文与本校副校长,也就是君兰的导师的著作的某个章节,如出一辙,除了加了个标题,连注释都未变动一个。

这事在校园里掀起轩然大波,受牵连的人一大堆,首先是这位女生的学历学位被取消,博士入学资格一并作废,之后举报人又举报抄袭者与被抄袭者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并出示了亲密照片和开房记录。

但凡桃色事件一般都是序幕,后面的剧情远比奸情更为刺激。果然,没几天部里便来了专案组,正在国外考查的涉事副校长,也被提前传讯回国,接受隔离审查。接着就是校长被约谈,研究生院长被约谈,部里后台被约谈,一圈人被约谈,一时间人心惶惶,领导们个个自危,生怕战火殃及到自家的金鱼缸。

校园里议论纷纷,有的说是这些人利用手中的权力,买卖招生指标,收取高额费用,而一些手握重权的地方官员又正想给自己镀金,于是双方一拍即合,一个独特的产业链水到渠成。

但是这个说法只是人们的猜测,具体案件如何不得而知,还在调查之中。

学校也立即行动,对涉事副校长分管的人事职称部门进行核查,看是否有违规现象。

这事一开锤,君兰首当其冲,因为君兰是那位副校长的弟子,又曾破格坐上了硕导的位置。

其实也不算破格,君兰博士研究生毕业留校,按部就班三年后评上了副教授,因为论文出色,国家A类B类刊物上都有她的文章,《新华文摘》也转载过她的文章,于是学院领导就把她的副教授资格和硕导资格一并向学校申报,获得通过。

就常规程序而言,必须要有副教授职称,才有资格申报硕导,君兰当时只是讲师,属于破格申报。既然有破格一说,君兰又完全符合破格条件,就不算违规。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也,君兰的硕导资格被取消,她的学生也即将受到株连,幸好系主任挺身而出主持公道,株连的棍棒才没有落在君兰的学生头上。

如果仅仅只是这件事,还不足以击垮君兰,最让女人一弹毙命的,是无中生有的八卦,君兰最终被流言击垮。常言道家贼难防,对君兰下手之人不是外人,而是君兰的同事,就是那位老公在检察院的女教授。

女教授与副校长当年是同学加恋人,后来副校长娶了在任校长的女儿,一路平步青云当上了副校长,被抛弃的女教授后来嫁给了权力,也成了教授。按理说两人各得其所,也算两全齐美。

但是女人被抛弃,总觉得很屈辱,仇恨的种子一直在女教授心里深深埋葬。她蹲守副校长多年,也跟踪过君兰,没有她想要的结果,而跟踪出事的这位女学生,便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君兰愤而辞职,她有着比当教师更适合她的才华,能书会画,可以做专业书画家。

“要不去你家乡看看?”君兰问道。

老贵的家乡风景独特,被誉为“挂在瀑布上的千年古镇”,是艺术家们的天然工场。但是老贵却说,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我们取其中吧,就在城里呆着。

老贵找表哥征求建设,表哥说听到风声会所也要撤销,要不咱们开个餐厅吧,就我们两家合开如何?老贵自然高兴,但资金从哪里来呢?

老贵说给君兰听,君兰没有表态,老贵叹气道:“没有资金什么都是白搭。”

君兰把老贵拽进书房,指着四周悬挂的字画:“这些就是资金。”

君兰卖了一些书画作品,筹得几百万巨款,但是场地迟迟没有着落,看过好几处,不是太喧闹就是太偏僻。

正在大家一愁莫展之际,书协主席找到君兰,说是可以把协会的老办公楼腾出来,租给君兰。该楼位置极佳,在一公园边上,环境好交通也便利,三层小楼已不再办公,老贵和表哥看了现场,当即签了租赁合同。

他们把一楼装修成一左一右两个画展大厅,一些精品字画放在这里。二楼是个人展厅,有八个单间,每个单间都可以观摩书画家们现场作画。三楼是餐饮包间,为爱好书画艺术人士提供美食场所,特地装了一台观光电梯直达。

腊八节这天,是艺术会所开张的日子,事事准备充分,只遗憾展品不多,主要是君兰和协会主席的一些字画,其他几位大师的作品只做了视频资料,原画还不敢拿来摆放,怕丢失,还有一些大学生们的习作,凑个数而已。

就这点东西开张,实在寒碜,但是请柬已发出去了,且能言而无信?

君兰想临时添加了两件东西,一件是她十三岁那年获特等奖的书法作品,一件是她家的传家宝,曾外祖父的鱼虾戏水图,若是这个风声放出去,三层小楼都会被挤垮。但她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传家宝绝不能走漏风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眼下还没有万无一失的安保措施,万万不可大意失荆州。

君兰想起律师,想念他那幅与自己一起获奖的作品,那是一对浑然天成的佳作,若有幸凑在一起展示,也有几成分量。但也只能想想而已,自从清吧相见之后,律师就回北京去了,再无消息。

邀请的客人们陆续到达,主要是协会主席拉来的书画家,还有画商,高校专家,涉外旅行社领导,两三家传媒公司的领导。

不早不晚,开张仪式之前,有两位客人,手中提着大皮箱,直奔君兰会所而来,老贵一眼认出是律师,就转身去看君兰,君兰也认出了律师,怔怔地发愣,不知所措。

律师走到君兰面前,说自己有作品想要托会所代卖,然后打开两个大箱子,取出几样东西,一样样摆到君兰面前,其中就有那幅“飞龙在天”原稿,律师问君兰“厚德载物”拿来了没有,君兰悲喜交加,没想到律师会来救场。

君兰从二楼自己的保险柜里拿出那幅作品,木讷地交给了律师,律师交给身旁的师傅,要他现场装裱这两幅字画。律师又展示了其它几幅画作,来宾中有内行人,一下子激动起来,他们看到了古董。

原来律师祖上也是舞文弄墨的,收藏有一些名人字画,这次特意拿来几件支持君兰,赎罪也好,示爱也罢 ,总之是为君兰奔袭而来。

这让人想到了“门当户对”这个烂俗之词,但此时此刻,却是多么的高贵啊,两个才华横溢的名人之后,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如果没有十八年前的意外该多好,有时候一辈子的缘份,可能就毁在一次意外上。

老贵都看在眼里,晚上独自回了自己的出租屋,他不仅仅是吃醋,更刺激了他深层次的思考,他要重新定义与君兰的关系,他觉得君兰已经恢复了爱的能力,自己应该像医生那样,把痊愈的病人还给家属,君兰的家属应该是律师,律师更适合君兰。

老贵觉得自己的爱太单薄,承载不起君兰的身心,君兰需要超越一切世俗的爱情,可是自己却在世俗中沉浮,无力摆脱找工作奔前程这些世间物相的束缚。爱在生命里很伟大,在生活中却如此的渺小,有时候一个眼神能成就一段旷世爱情,而一根稻草也能把一个家庭压垮。

君兰有她自己的身份,有这种身份所赋予她的生活经历,生活习性,能力和天赋,思想境界和意识形态,对爱的理解和追求,等等这些,老贵都觉得他俩不在一个层面上,社会的残酷,指不定哪天就会把这些差别撕咬得粉碎。

老贵时常用鲁迅先生的那句话提醒自己:人必须活着,爱才有所附丽。老贵突然想考博士了,无论工作还是感情,他觉得别无选择,应该重新出发。

第二天他去了君兰会所,看到表哥表嫂,还有律师君兰都在,他跟君兰说家里有急事,他得回去一趟,然后匆匆离开。

其实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北京,开春就要参加某名校的博士生入学考试,这是该校最后一次春季招生,非常适合有研究成果的实力派。

老贵坐上了去北京的高铁,他想这也许也是天意吧!

到了晚上,还未见老贵来电话汇报行程,君兰有些坐立不安,心里牵挂着,不知老贵家里出了何等大事,君兰就主动拨了电话。但是老贵电话关机,拨了几次都是关机,君兰只好作罢,心想可能是家事重吧。

几天过去,老贵依然音讯全无,电话也不通,君兰找到老贵的表哥,想让表哥往家里打听一下,老贵家里到底出了啥事。表哥马上往家里打电话询问,家人说老贵家里好好的,没出啥事,也没见老贵回来呀。

君兰彻底蒙圈,年关将至,老贵会去哪儿呢?难道路上出了意外?翻车了?沉船了?但是老贵家里反馈说,他们那里没出啥事。

“难不成他是出逃了?”君兰忽然发觉自己太粗心大意,竟然忽略了老贵离开前的反常情绪,他拒绝自己为他收拾行李,拒绝自己去送行,律师找他谈案子进展,他也爱理不理,明显很排斥律师。

“难道因为律师的到来?”君兰无奈地苦笑,心里五味杂陈,因为信任才不设防,才掏心掏肺无保留地倾诉过往,不曾想他……他……终是与自己隔着一层鸿沟,君兰清楚他们之间的鸿沟是什么,老贵不是耿耿于怀她的过往,而是在律师面前,丧失了信心。

可是君兰从不把世俗的东西放进爱情里去掂量,她喜欢老贵朝气蓬勃的身体,喜欢他的聪明才智,喜欢他深深地爱着自己,对自己的一片痴情。这就够了,爱,无价,无敌。

老贵的确爱君兰,每每都是全身心地给予,每每都把君兰送到濒死的境地,那可是万物生长的根呀!是人类滚滚前行的洪流呀!一生一世的烙印呀!所有的春暖花开枝繁叶茂,只不过是它的嫁衣!甚至芸芸众生,也不过只是它滚滚洪流中的某个节拍而已。

君兰给表哥表嫂说,就要过年了,咱们放假吧。表哥表嫂甚是高兴,正好回去看孩子,早已归心似箭。可律师不肯离开,他说他要陪着君兰去找老贵。

律师知道自己是个隐形罪人,是君兰没有告发他便成了律师,他觉得世事无常,人生终不是自己初心的样子。他也曾年少追梦,也曾为爱痴狂,本可以做天下最美的情郎,然而几杯“毒酒”,毁灭了一切。

律师本人又何曾不受伤?十八年来的精神枷锁,有谁能解其中味?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情,这和自杀有什么两样?每每夜深人静,他思念君兰的心就会痛到耳根,彻夜难眠。他想好了,他要用一生去爱君兰,以求得她的原谅,唤回他们曾经的爱,只有君兰的爱才能救赎自己。

君兰说走就走,无论老贵在哪儿,君兰都要去他的家乡寻找,律师也跟随前行。

两人本可以乘坐高速大巴,快捷又舒适,从省城出发到家乡古镇,五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但是他们选择走水路,先坐火车到酉水河边,然后坐船走酉水,一个多小时到达古镇。

这段水路是在群山环绕的悬崖峭壁下行舟,从船上抬头望去,崖壁陡峭,高耸入云,是连绵不间断的一纵大山脉,古镇就在山顶云端。行船的另一边也是群山环绕,但山势比较低矮舒缓,河水漫游在一座座小山包之间,形成许多个山涧湖泊,绿水青山,山水一色,有时刚刚还是尚好的晴天,太阳朗照,转眼就下起了濛濛细雨,所以时常有彩虹从这些山涧升起,那不止是七彩,若在晚霞的映衬中,便是万紫千红,溢彩流光。

小船上大概七八人,君兰坐在船仓靠近船头的位置,把脸几乎贴在玻璃窗上,静静地看着外面模糊不清的景色,也不着急,她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太阳就要爬出远山的那堵围墙。

晨曦在远处山巅背后露出一线金亮,扑哧扑哧地跳动在天际边,喷薄的日出正在酝酿之中,快到古镇山脚之时,终于迈过层层遮挡,灿烂金光向君兰的船上移来,君兰感到一阵温暖,白茫茫的河面之上,有了一些通透感。

冬季的河面宁静肃穆,仿佛在仙境里行船,君兰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呼吸新鲜空气,迎面有寒风拂来,君兰用粉红色的围巾把头包住,环看四周景色。

一路流连忘返,就到了古镇的山脚下,拾阶而上,有几里地的青石板路,水位较低的时候,从河码头到古镇的最上端,足足五里路程,因此古镇最上头的地方,就叫五里牌,但是古镇最繁华的地段,乃瀑布悬挂着的这一段险隘处。

一条小河从五里牌上游很远的地方,往古镇的下游奔流,到古镇最繁华的这一段,没有了河床,只有悬崖绝壁,河水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顺着山势,直奔山脚的酉水河。这些绝壁又被层层阻隔,奔腾的河水形成多级跳,每级都有几层楼房的落差,这便是古镇最为壮观的瀑布美景。

他们住进了一家民宿,楼高四层,一楼是个小展厅,摆放着一些有民族特色的物件,也是客人们初来乍到的休息之处。二楼是特色餐厅,三楼是普通客房,四楼是豪华套间。

客栈位置就在半山悬崖处,门前是青石板路,门后就是悬崖瀑布,从阳台隔着玻璃望去,恰似一重天幕,洁白如莲。君兰喜欢它朦胧的仙气,喜欢它宛如黄河之水天上来的磅礴气势,喜欢它奔流不息的顽强,这也许就是人生的意义吧,命运亦如流水,无论遇到怎样的急流险滩,尽头便是新生,绝处自有绝处的美。

君兰痴痴呆呆地想着自己的心思,直到黄昏把窗外的皎洁变得模糊不清,她才进到房间里。

律师一直在房间里等着君兰,不去打扰她的思绪,其实律师也渴望欣赏那窗外的美景,他也是名副其实的画家,但是他非常清楚,君兰心里有深重的创伤,就像那道瀑布,也粉身碎骨过。

将近二十年,君兰没有和律师这样相处过,如今两人背井离乡来到陌生之地,就像当年漂洋过海去到异国他乡,那时青春年少,什么都美得不可方物,而现今世事沧桑,一切都物是人非,相处却不相爱,相惜却不相知,心灵通道一旦被堵塞,一切都恍若隔世。

君兰牵挂着老贵,恨不得当晚就去找人,但是去哪儿找呢?老贵的家在哪儿呢?君兰不知,只好打电话问老贵的表哥。

表哥本是古镇人,但是眼下不在古镇,正在表嫂的娘家看他们的儿子,夫妻俩因为忙工作,两岁的儿子寄养在外婆家里。

表哥告诉君兰,老贵的家其实不在古镇里,是在古镇边上,大约几里山路,老贵至今也没有回家,不知去了哪里。

君兰挨了当头一棒,病倒了,被抛弃的感觉让她悲痛欲绝,整整半个月没出房门,幸有律师细心照顾,若是君兰独自来寻,指不定会干出什么样的傻事。

君兰曾经死过一回,就是十八年前的那一次,受了律师的伤害,又寻不见律师,双重打击之下万念俱灰,就在当天夜里准备寻短见,被同住的女领队发现,及时阻止了她。君兰没有讲出实情,才十五岁,难以启齿,堵在心里整整十八年,也被折磨了十八年。

老贵从表哥那里得知君兰到了古镇,深受感动,连夜爬火车往回赶,二十多个小时之后,也回到了古镇。

老贵深深爱着君兰,恨不得立刻去拥抱心爱之人,把自己全部的思念向她倾诉,把自己交给她。

远远地看见律师,正在河码头跟船家买鱼,便心生疑惑,买鱼干嘛呢?自己做饭吃?老贵悄悄跟在律师身后,一直跟到半山腰处君兰下榻的客栈。

老贵五味杂陈,甜蜜的爱瞬间变得酸酸楚楚,就像一颗怪味豆卡在咽喉处,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老贵停下了脚步。

一番伪装之后,老贵在离君兰不远处的客栈住下来,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想清楚了很多事。他觉得自己的爱太单薄,承载不起君兰的身心,君兰需要超越一切世俗的纯粹的爱情,可是自己却在世俗中沉浮。爱在生命里是那么的伟大,在生活中却是如此的渺小,有时候一个眼神能成就一段旷世爱情,而一根稻草也能把一个家庭彻底击碎。

君兰有自己的身份,那不仅仅只是一个身份,而是这种身份所赋予她的生活与经历,能力与天赋,境界与格局,等等这些,自己和君兰都不在一个层面上,社会的残酷,指不定哪天就把这些差别撕咬得粉碎。老贵想起鲁迅先生的那句名言:人必须活着,爱才有所附丽。

老贵爱不起君兰,他想偷偷再看她一次,然后离开,去奔前程。

老贵穿戴得像个外地游客,配一幅墨镜,背一个大包,熟悉的街坊邻居都没把他认出来,他就在客栈不远处闲逛,等待君兰出现。

可是一连几天都没见到君兰,只见律师手提一只小竹篮,去河边买鱼或是去集市买菜。老贵忽然担心,他知道君兰有晕厥的毛病,难道这毛病又犯了?但又觉得不对,如果君兰病了,律师一定会请医生的,但是不见有医生进出。

难道君兰走了,去找……我?老贵不敢往下想。

太阳收回了最后一抹余晖,老贵还是没有见到他的君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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