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余青青与君兰的血型配型成功,君兰的手术马上进行,但是谁来签字呢?老贵只是未婚夫,不具有法定关系,不能签这个字。
"让余青青签,她是解君兰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她可以签。"
老板娘此话一出,惊得在场的每一个人目瞪口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只以为老板娘救人心切而已。
主任把老板娘喊到一边,再次告之手术有风险,冒名签字要负法律责任。老板娘坚定回答,说余青青绝对是解君兰同父异母亲姐妹,自己愿意负这个法律责任。
既然找不到明确的直系亲属,那就让余青青签字吧,时间就是生命,伤者等不起拖延,救死扶伤比什么都重要,余青青在解君兰的手术表上签了字。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奋力抢救,君兰成功脱险,手术非常成功,君兰和青青被推出手术室,君兰回到重症室,青青被送到普通病房休息。
青青休息了一会觉得身体没有什么不适,便出来见妈妈,她太想知道妈妈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妈妈为什么说自己和君兰是亲姐妹呢?
″妈,你很棒啦,急中生智救了君兰姐姐,你是不是小品看多了,也会脑筋急转弯了?"
青青一边喝着妈妈买来的鸡汤,一边跟妈妈说话,用眼角余光瞄着妈妈的表情,非常想从妈妈的表情里读出点什么线索来,尽管她晓得自己和君兰是八篙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不可能有半点血缘关系,但是青青从未见过父亲,妈妈也一直没有明说过,今天算是破天谎第一次明白地告诉了青青,所以青青不可能只当成一句戏言,一笑而过,当她为君兰签字时,曾经动过一丝念想,希望她和君兰真的有血脉亲情,有生死的缘分。
老板娘低头吃饭,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女儿的话,她觉得是时候应该告诉女儿实情,但不是现在,至少要等到君兰出院回家了再说。
见妈妈为难,乖巧的青青不再追问,但是心里很委屈,也有些疲惫,幽幽地钻进被子,昏昏入睡,希望在梦里寻到自己的父亲。
第三天下午,青青母女得到医生允许,去看君兰,君兰很是感激,尽管医生一再交待不能激动,怕影响伤口,君兰还是抑制不住地哭泣,老板娘赶紧过去握住君兰的手,给她安慰和鼓励。
青青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君兰,看她的额头、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包括她的仁中、太阳穴、嘴角边的小酒窝、她的神态,青青都一一细看清楚,仿佛在镜子前端详自己一样,看到了君兰与自己的许多共同之处,想象中的父亲形象,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青青闭上眼睛,默默地泪如泉涌。
青青明白十分,母亲所言并非戏言,自己与君兰姐姐就是亲姐妹,父亲就在君兰姐姐家里,青青一阵激动,寻找了二十年的父亲终于有了着落。
“可是……母亲为何要隐瞒呢?难道……父亲有家庭?”青青惊出一身冷汗,突然遭遇到更严重的打击,赶紧背过身去,迅速消化掉此刻的情绪,因为君兰不能受任何的情绪影响。
一周之后,君兰可以出院了,律师想让君兰回省城休养,因为律师代理的少年足球队起诉银行的案子,很快就要开庭,律师要作相应的准备,必须马上回省城去。
老贵也要回去,少年足球队的案子,自己也是当事人之一,也要到庭作证,然后去北京参加博士研究生的入学考试,所以也想君兰跟自己回省城。
但是老板娘说什么都不肯放人,坚持要接君兰回古镇,君兰自己也愿意回古镇,于是兵分两路,各回各地。
忽然间有了亲姐姐,青青特别高兴,本来应该返校,已经开学两周,但是舍不得离开盼了二十年的亲情,还有就是……就是亲口问问君兰,她父亲在哪里?青青怕伤妈妈的心,就想从君兰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一连几天,青青想方设法套君兰的话,问她父亲好不好?要不要打电话给他,让他来接她回家?但是每次君兰都低头不语,有时还抹眼泪,青青只好作罢,心想只能向妈妈要答案。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母女俩仿佛心有灵犀,不约而同比急急回到卧室,她们在一楼有个大套房,大套房里有两个小套间,青青没有去自己的套间,而是进了妈妈的房间。
老板娘从衣柜里层拿出一个包裹,撕开已经发黄的牛皮纸,解开藏蓝色的包裹布,把一幅画平放在桌子上,一条美人鱼在悬崖边的瀑布上翩翩起舞,跃跃欲飞。
青青双手去抚摸画面,又用脸去亲吻画面,不用妈妈多说什么,她已经明白了这幅画的意义,一定是父亲送给妈妈的定情物,那美人鱼是父亲对妈妈的赞美,他希望妈妈飞越家乡的青山绿水,飞向爱情的彼岸。
艺术是心灵的舞蹈,是铮铮铁骨绕指柔,艺术点亮人生,爱情是它永恒的主题,青青在画里看到了父亲对母亲的爱,看到了母亲的勇敢,为爱奋不顾身,青青终于明白,她是爱情的结晶,是父母羽翼下的天使。
青青扑倒在妈妈的怀里,是激动,欣喜,是情不自禁,就像黑暗中迷途的旅行者看到了黎明!像丢失了多年的孩子找到了家人!
“妈妈,谢谢你救了君兰姐姐,也救了我,能带我去找父亲吗?”青青忽然哭着要去找父亲。
老板娘这下有些支撑不住,赶紧坐到身旁的座椅上,把青青紧紧搂在怀里,泪水夺眶而出,给女儿讲述二十年前的往事,讲述那天跟着君兰父女去写生,在河码头见到的情景。
“就是刚才打开的那幅美人鱼吗?”青青问道。
“是的,那是解老师留给我,不不,是你的...父...亲留给我们的,唯...一...的念想,和...和财...富......”
“唯一的念想和……和财富?什么意思?难道?”妈妈的话给青青当头一棒,青青差点吓出心脏病。
老板娘想告诉女儿实情,但又觉得实情太残酷,哪个做儿女的可以平静地接受父亲死亡的消息?更何况,女儿盼了二十年,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是永远的阴阳两隔,连继续盼望的机会都被剥夺,这样的实情对于谁能接受得了?
老板娘稍微停下来喘了口气,故意不回答女儿的追问,女儿以为父亲真有自己的家,妈妈或许是个破坏别人家庭的人,因为这种事情社会上太多,青青第一反应就这样想。
“难怪隐瞒了这么多年,从不露半点口风。”青青忽然觉得自己很可耻,想死的心都有,气冲冲跑回自己的房间,不吃不喝,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君兰的心思在老贵那里,也有些牵挂律师,准备回省城休养,老板娘担心君兰,就要青青去陪,青青说自己必须返校,辅导员催过几回了。其实青青是在闹情绪,以为自己是不光彩的私生子,不肯接近君兰。
“余姐姐,你看我也没有成家,回到省城也没人照顾,你可不可以随我一起回去,陪我住一段时间?”君兰从前就依赖老板娘,现在更是离不开。
“我这客栈怎么办呀?两个小姑娘打理,我不放心。”
“妈,要小舅帮你守店子,他反正也无事。”青青赶紧给妈妈出主意。
“青青主意好,就要小舅帮帮忙吧。”君兰赶紧附和青青。
三人回到省城,君兰让老板娘母女住卧室,自己住书房,书房里的长沙发是可以打开做床用的。但是老板娘不准君兰睡沙发,怕影响伤口,就让青青睡沙发,自己在君兰房里开个地铺,方便随时照顾。
三人在书房里收拾,青青一幅一幅翻看书房里挂着的字画,兴致勃勃,一改近日闷闷不乐的情绪。君兰见状,打开衣柜门,从里面抱出一个画框,放在书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有意展示给青青。
这是一幅未完成的油画,是君兰父亲出事前的作品,以古镇瀑布为背景,一只大雁展翅欲飞,瀑布的下方是绿茵茵的河水,其它地方都是空白,还未着笔,显然是一幅未完成的画作。
老板娘开始哭泣,抱住君兰和青青哭泣,青青挣脱开妈妈的怀胞,靠近书桌,仔细打量着画上的构图,然后问君兰:
“姐姐,这是你的画吗?是……归雁?"
“是鱼雁之恋,他说过要画一幅鱼雁之恋的,这是他的遗作,肯定是他的遗作。”
君兰点头,眼眶里满是泪水,她转身把老板娘紧紧抱住,放声大哭。
其实君兰早已明白青青与父亲的关系,就在青青为她签字给她输血的时候,她就猜到了,但她一直没有说破,想着应该回到省城的家里,把父亲的遗作拿出来,再认亲。
青青有点蒙圈,妈妈说是遗作,什么意思呢?难道……父亲……
青青怯生生地转过脸,看看妈妈,又看看君兰,看到她们脸上的泪渍和悲伤的表情,心里便明白了几分,一种恐惧袭上心头,突然间的绝望冲击着神智,她差点晕倒。老板娘眼明手快,赶紧扶住女儿,把女儿放到沙发床上坐下,君兰也坐在青青身边陪着,又想了想,应该是明白说话的时候了。
十六
“青青,谢谢你救了我的命!从你给我输血那会起,我就认定你一定是我的亲妹妹,事实上,你确实是我的亲妹妹。”
“我们的父亲呢?”青青迫不及待追问道。
“父亲……父亲……他去世了,在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去世之前,曾经给我讲,要接你们来家里住,可是他发生了……意外。”
“那年暑假,你父亲离开这里的时候,就给我说过,放寒假接我到城里去,和我结婚,给我一个家。”老板娘抚摸着青青,尽量安慰着女儿。
“我当时还小,以为父亲是因为我才答应去接你妈妈的,不知道他们在相爱,如果知道,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即使父亲不在了,我也会把你们接出来的,不会让你们受委屈。”
君兰搂住青青,搂住老板娘,为母女俩擦干眼泪,给她们安慰和力量。
“我想看看父亲的照片。”青青央求道,君兰赶紧把父亲的照片拿出来,给青青母女看。
过了一会,三人都平静了一些,君兰给青青说,父亲留有遗产,主要是一些字画,有几幅很珍贵的祖传名画,青青有继承权,已经约了律师,让他来办这件事。
青青坚决反对,说自己不是来争遗产的,只是想清楚自己的身世,与钱财无关。
“是你的权利,爸爸在天之灵,也会支持我这么做。”
律师如约而至,君兰仔细讲述了自己与青青母女的关系,要律师起草一份法律文书,分割父亲留下来的遗产。
律师很理性的,建议君兰和青青去做DNA鉴定,然后再确定遗产分配,这样才具有法律效率。
君兰一口回绝了律师的建议,不赞成去做亲子(姐妹)鉴定。
“姐姐,你是不是觉得去做亲子鉴定,会伤害到妈妈和我?会让我们觉得是你不相信妈妈?”青青质问君兰,君兰沉默不语。
“我想去做亲子鉴定,这关系到我以后的人生,现在来说,虽然你相信妈妈,心疼我,但是别人呢?别人相信吗?还有将来,将来我的人生呢?谁来证明?你跟我一世吗?姐,这不是遗产的问题,不是这个!这是关系到我的身份、我的人格、我整个的人生!你知道这身份对我有多重要吗?知道之前别人是怎么看我的吗?知道我每次填表填到父亲那一项,我有多么自卑吗?”
青青这一哭诉,君兰恍然惊醒,是呀,这不仅仅是遗产问题,遗产相对于一个人的尊严来说,是多么的渺小和无不足道,青青最需要的是身份,是尊严,只有我才能证明青青的身份,才能给她应有的尊重,这亲子鉴定一定要去做!
君兰答应立即和青青去做鉴定,让青青明明白白地认祖归宗。在中国文化里,由血缘关系衍生出来的宗亲意识,使每个人对自己的身份部都额外地在意,一定要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是哪家的孩子?自己的根在哪里?
君兰很内疚,竟然忽略了青青最根本的要求,一心只往遗产方面考虑,这是不是特别地世俗呢?难道自己也陷入了可怕的“财富”魔咒之中?
君兰反思自己,寻找陷入魔咒的根源,对自己离开讲台经商卖画的行为,有些后怕,怕天天与商人打交道,自己也蜕变成了商人。
说办就办,一行四人去了省城一家权威机构做亲子鉴定,先是说明情况,填表,然后君兰和青青分别抽血待查,要三天后才有结果。
君兰虽然辞了职,但是依然住在学校里,所以回来没几天,郝主仼就登门拜访。
“听说你受了伤动了手术?”
“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硕士研究生的毕业论文快要答辩了,最迟下个月,你两个学生的毕业论文,你还是要把把关的。”
“不是取消了我的硕导资格吗?"
“你提出辞职后,系里正式向学校打了请示报告,要求恢复你的硕导资格,因为你硕导资格完全符教育部的规定,程序也没问题。”
“符校长批了吗?”
“我当时找过符校长,他是迫于压力,才那样做的。”
“压力?检察院的压力吗?一个重点大学的正常教学秩序,就被一个女教师的丈夫控制了?天大的笑话!”
郝主任被君兰怼得哑口无言,满脸尴尬,只好停下来,喝茶。
郝主任知道,撤销君兰的硕导资格,是学校个别领导讨好权力人物所做的一场交易,尽管只是口头宣布,但已造成了恶劣的影响,深深伤害了君兰,君兰有情绪可以理解。
“这事是领导不对,一开学我就打了报告,要求学校职称评定委员会重新审核你的硕导资格,经过重审,你的硕导资格符合要求,完全有效。”
其实郝主任是正直好人,四年前君兰被破格晋升为硕导,是他向学校申报的,无论是君兰的科研成果还是学历,都完全达到破格要求,是一个正常的破格晋升。
“恢复我的硕导资格,符校长同意了吗?”
“符校长……也被双规了。”
君兰惊得手上端着的茶杯掉到地上,摔得粉碎,她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她突然情绪激动,哗啦啦流下眼泪,也许是满腹的委屈在此时的宣泄,也许是喜极而泣。
君兰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起身去了洗手间,洗洗手,洗洗脸,洗掉脸上的泪渍,又仔细在镜中端详自己,一个决定在心里形成。
她回到客厅坐下,给郝主任说道:“我两个毕业生的论文,上学期就写得差不多了,我刚回来,还没看到他们的修改稿,答辩还有一个多月,来得及。”
“你什么时候可以回系里上班呢?”
郝主任见君兰答应了学生毕业论文的事,便想说服君兰早日归校。
“您再给我一些时间吧,我还在休病假。”
“休完病假回系里,可以吧。”
“我还有幅作品未完成,得回古镇一趟,这幅作品很重要,非常重要。”
“多长时间可以完成?”
“如果学校允许,我可以接下学期的课,我尽量在暑假之前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我给学校打个报告看看,主要是你的病情还需要休息,这个学期不适合上班,也没有安排你的课。”
郝主任目的达成,高兴离开,君兰进到书房,打开画板,看看自己正在创作之中的作品,这是老贵与自己的天堂之约,一定要完成。
君兰想念老贵,惦记着北京的考试,老贵的能力君兰不担心,她担心的是能够被录取?如果录取失败,对老贵将是致命一击。
对君兰而言,她无所谓老贵成功与否,她本来就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她最终被老贵俘虏,爱上老贵,更多的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青春活力。
老贵不老,还不到三十岁,一双扑闪的大眼睛明亮透晰,齐肩披发像马尾一样扫动,走路带风,虎虎生威。老贵初见君兰,就说自己是老贵,君兰觉得他是逗玩,或者是自谦,故意把自己说老一点,但是老贵却说打记事起,别人就这么叫他,就连父母也是这样叫他的。
想到这里,君兰觉得好笑,就那么一个有些调皮,看上去没长大的愤青,竟然成了自己的未婚夫?他凭什么征服了自己?
君兰忽然又想到了去年初春时节,那一幕突如其来的激情……
君兰美美地回忆着,沉浸在幸福之中,那是他们的初夜,是一场赤裸裸的身心交流。她知道老贵早就暗恋着她,每次看她的眼神里,有痴情的羞涩,也有自卑的怯懦,多少次的表白欲言又止,多少次的转身依依不舍,她都心知肚明,直到那一晚的阴差阳错,或许是天公作美,老贵才终于不再矜持,终于完整地表达了对她全身心的爱。
君兰的电话响起,是老贵打来的,说他北京考试已经结束,要坐今晚的火车回来。君兰在电话里听老贵说话时的情绪,知道老贵考得不错,也为他高兴,心里盘算着,等老贵回来,就商量结婚的事,等自己那幅“天堂的婚礼”完成,就与老贵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