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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夜幕来临，峰上淡月斜挂，树影铺地。
远处，忽地传来几声汪汪狗叫。山中寂静，那犬吠之声，显得突兀之极。
众人均猜有夜行人上来，都微微侧头，竖耳细听。
言哥抬头看着暮色深处，道：“多半是黑叔回来了。”得印连连摇头，黑叔去了春花姐家，怎会不声不响，突然返回？
藏银也道：“黑叔心中念着桐花，说不定是突然之间，便有些揪心，这才连夜赶回。”桐花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啐道：“又来瞎三话四。”
不久，坡下一阵脚步声响起，真的有人上坡来了。众人又猜是两脚蛇族人，便没太在意。待来人走近，却是杨柳丈夫屠户。
杨柳见了丈夫，立时心花怒放，神采飞扬。屠户在树下坐定，不及喝茶，便迫不及待的说：“不得了，这世上出了鬼啦。”
杨柳快步过去，敲了他脑门一下，愠道：“该死的，你一回来，也跟两脚蛇一样，鬼啊鬼的满嘴咋呼，想要吓唬我们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心而笑。
屠户一愣，看着两脚蛇，讶然问道：“你也见着鬼了？”
言哥抢先说道：“两脚蛇刚才说，他村里有个女鬼，夜里出来弄死了个小孩。把桐花她们吓得乖乖不得了、心惊肉又跳。”桐花脸上一红，抢白道：“瞎说，谁心惊肉又跳啦？我们坐在这里，可不是好好的？”
屠户不以为然，说道：“他那是假的，我说的鬼，可都是活生生的真鬼。”两脚蛇看了桐花一眼，讪笑着分辩：“我是听老辈人说的。”大嘴突地想起一事，压低了声音，道：“两脚蛇说的并不假，这坡上真有鬼。我曾经看得真真的，是个女鬼。”
众人又笑，情形欢快，显然人人不信。
大嘴看大家都不信，就举起右掌发誓：“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如有半句虚言，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得印最擅长捉鬼画符，这辈子虽没亲见鬼魂，但心中大信其事，第一个信了他，怂容道：“你且说说，是白日见的女鬼？还是半夜撞见的？”大嘴哼了一声，仰头瞧着峰上，貌似在回忆。
矮子提醒道：“嘴哥，你随便说两句就是，不用编得太好，免得桐花姐听了又怕。”
桐花横过手肘轻轻一捅，矮子缩了缩身子，便不再说。大嘴却瞪大了眼，喝道：“我说的都是真事，决不是胡编乱造。”
言哥笑眯眯的凑热闹，调侃道：“你编、你编，若是编得好，我们便信你不是胡编，也没有乱造。”
大嘴被两人扫了面子，登时很不高兴，站起身来，嚷嚷道：“不说了不说了，现在回家睡觉去。”
屠户一脸郑重，忙拉住他，说道：“此事非同小可，你且说出来，大家一起听听。”大嘴得他挽留，这才重新坐下，说道：“好吧，我就说给你们听听。”
得印听他当真要说，登时精神一振，兴致高扬。
大嘴说道：“就在上个月，有一天夜里，我受凉拉了肚子，夜里怎么也睡不着，见月光明亮，便去峰上查看陷阱……”言哥实在忍不住，插嘴问道：“谁知陷阱里躲着个女鬼，嘴边还留着那小孩的血么？”
杨柳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大嘴并没生气，继续说道：“我正走着，突见峰上飘出个影子来。那影子头发很长，身影纤瘦。我知道定是撞见女鬼了，惊得登时手足发软，委顿在地。等了半晌，并不见那女鬼过来捉我。又听四周无声无息，就麻着胆子，抬头又看。
“只见那女鬼在林中撒欢乱奔，越奔越疾，其疾如风。那女鬼手中还有两道寒光，就像寻常武师在舞刀弄剑一般。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才突然隐去，消失不见。”
言哥忍了数次，总算没有插嘴，听他说完，这才问道：“那女鬼也不高么？”
大嘴没成想他有此一问，愣了一愣，才迟疑道：“月下看去，好像、好像不矮，和人也就差不多。”
言哥摇头道：“两脚蛇刚才说了，鬼只有三尺高，坡上的老辈人也都那样说。”
桐花、杨柳和叶子三人笑嘻嘻的，显然对大嘴说的女鬼，人人不信，并不惧怕。
矮子最担心桐花，见她听得甚是认真，一对眼波盈盈，明媚如夏夜的月光。心想：“怪事，桐花姐又不怕大嘴说鬼话。”
藏银想起货郎之死，心中一凛，忙问：“莫非不是女鬼，而是个精通剑法的女子高手，就像玉娘祖婆一样。”
大嘴摇头道：“铁定是个女鬼，绝无疑议。”
众人都看着他，都是半信半疑。屠户沉吟片刻，也问：“你可听到峰上有脚步声？”
大嘴两手一摊，说道：“就是没有脚步声，才断定是个鬼嘛，你们不知道，那鬼影动得极快，就如足不点地似的，没发出半点声响。”
屠户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大嘴见众人没什么反应，大出自己意料之外，不免有些兴味索然。便看着屠户，问道：“屠户哥，你在山下杀猪卖肉，也见着活生生的鬼了？”
屠户摇头苦笑，道：“我是没见着，真要见着了，哪里还能活命？”
得印心中一惊，叫道：“见着就死？那定是猛鬼啦！”
屠户叹气道：“唉唉，自然都是猛鬼啊。山外人人都在传，说文家集来了一种鬼，都身穿黄袍、长得不高，却凶狠无比。他们白日里钻出来，拿着鸟铳，捉住男人便用铳打，打死勿论。捉住女人就、就……就……”看了一眼杨柳她们，嘴里连说了好几个“就”，说什么也“就”不下去。
藏银、言哥、大嘴三人都来了兴致，彼此对望了一眼，齐声问道：“捉住女人，那便怎样？”屠户手一摆，摇头道：“你们别问了，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文家集在桐花坡之南，下了大山，走五十里即到，离得并不太远。大嘴想了想，突然哈哈大笑，道：“真是奇闻，我闯荡江湖十余年，今天第一回听说鬼穿黄袍，还拿鸟铳。他们是想来人间当皇帝么？哈哈！哈哈！”
屠户也不争辩，冷冷道：“我听他们说，恶鬼是从衡州那边过来的，成千上万。衡州被鬼杀死了好几千人，那些官家人都吓得跑没影了。”
众人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将信将疑之中，都信了几分。
杨柳睁大两眼，胆怯地问：“当家的，你说的猛鬼……真有那么凶残？”
屠户顿脚道；“蠢婆娘，毫没来由的，我不好好杀猪卖肉，躲回来干什么？”
接着，他站起身来，环视众人，又说道：“你们要是不信，我还说个人。文家集那个‘武威’拳馆掌门人王庆，大家都是久仰的了。他仗着武功出众，夜里出去捉鬼。哪知道第二日便被人发现死在街上，身上没一滴鲜血，都已被猛鬼吸干了。”
王庆是梅山派传人，武功极高，数十年来，打遍大江南北，从未遇过敌手，人称“王无敌”。早年路过桐花坡时，曾和皮匠爹印证过武功，胜了一招。
众人听得连‘王无敌’那样的高手都死于鬼手之下，这才深信。齐问：“屠户哥，那些猛鬼也会来桐花坡么？”
屠户摇头道：“这个谁也说不清楚，说不定不来，说不定也来。总之，不能依常理去揣测。”
得印吸了口气，安慰道：“既然是鬼，大家就别怕。我晚点画些道符，你们拿回去贴在门上，先镇镇邪气。”
屠户重重叹了口气，掉过头，往神堂前看去。
神堂之上，供着祖宗的神武大枪。那杆枪系纯铁所铸，长约一丈，重四十斤。数十年未驰聘沙场，表面斑斑驳驳，已现锈迹。
他想了想，说道：“从今日起，我们都要小心在意，加紧练功吧。桐花、叶子和杨柳三个，都不是外人，也来学点本门的防身之技，以应不测。”
叶子摇头道：“屠户哥，我没力气，可学不来。”桐花和杨柳紧挨一起，不置一词。
藏银看着桐花，热血上涌，朗声道：“桐花，你就拜我为师吧。我一定传你几手神武拳绝招，决不藏私。”
言哥立时反对，摇头道：“临时抱佛脚，那有什么用？猛鬼若真来了，桐花她们三个弱女子，最好还是躲远点。”矮子不喜藏银，也附和道：“是是是，桐花姐看上去就娇滴滴的，白浪费工夫。”
屠户眼看众人各说各话，只得作罢。
入夜，皓月在天，清辉洒地，照得坡上明如白昼、分外皎洁。两脚蛇走后，屠户、得印几人立时操起刀枪棍棒，苦练祖传武功。
桐花坡上，嘿哈之声，夜半方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