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黄衣猛鬼异常凶狠,长枪砸扫刺挑拨,怪招频出。桐花坡人老实本分,大都没闯荡过江湖,如此打法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只几招间,便已险象环生,难以招架。
得印见势不妙,对他们狂撒道符,也不管用。
混战中,皮匠一个不慎,被猛鬼从背后刺中,大呼倒地。紧接着,藏银也被刺了一刀,身上鲜血直流。得印正撒道符,一个猛鬼倒提三八枪,对他脑门狠狠砸下。他嘴里哼也没哼,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大嘴狂吼一声,急冲过去相护。但未及赶近,就觉身后两股大力一齐撞到,顿时立足不住,往前便扑。骤然间,眼前又是一道光芒掠来。
他心中一寒,拼出全身之力,电光火石间将脸偏开,脖子往后疾缩。得亏他武功不错,闪避非常及时。那道寒芒闪过,在他嘴角划了一条口子,霎时间鲜血流出,大嘴更大。
矮子见势不妙,一头钻进人群中,不见了身影。几个猛鬼面目狰狞,端着三八枪缓缓逼近,欲将受伤倒地的几人全部杀了。
叶子看丈夫横卧在地,势必不免,尖叫着奋身冲出,拦在得印身前,不顾一切的叫:“别杀他们。”几个猛鬼停住脚步,叽哩哇啦说了几句鬼话,脸上便浮出狞笑来,笑得怪异,望之令人生恐。
两个猛鬼哈哈大笑,放下手中枪,大步上前,就去抓叶子。叶子惊呼一声,缩起身子,两手相交,护在自己身前。
一猛鬼手臂伸出,便揪住了她的头发,只听得“嗤啦”一声,衣衫迸裂之声,异常清脆。叶子口里发出一声嘶声裂肺般的长呼,其声之哀,真如遇着了吃人猛鬼一般,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悚。
那猛鬼横过手臂,将她挟胸搂住,另一猛鬼弯腰抱起她两腿,急急的往里屋走。叶子口里大声悲呼,身子又屈又张,一拱一拱地乱动,以示宁死不屈。
藏银见嫂子被众鬼欺负,顿时目眦欲裂,昂头怒骂:“恶鬼,放开她……”欲待扑过去拼命,奈何身躯重如千斤,已起身不得。
另有个猛鬼桀桀怪笑,放下手中枪,便往桐花等女子身前抢来。杨柳立时面色刷白,两腿发软,身子簌簌乱抖,口里尖叫:“救、救命……当家的……”
屠户听得婆娘呼叫,略一分神,便露出了破绽,被猛鬼头目倏然欺近,一刀砍在腿上。
他急忙闭气护穴,横枪反击。但腿上剧痛,招数渐见迟缓,越来越处颓势。
挟持叶子的两个猛鬼怪笑连声,挟持了叶子,正欲进屋。突然间两道白光电射而至,不偏不倚,正好插在他们背上。
两鬼哼也没哼一声,身躯软倒,刀子从他们后背插入,直透前胸。
叶子身子滚倒在地,正自张皇无措。就见一团人影飞扑而至,拔出猛鬼背上的刀,低喝:“快进屋去。”
她抬头一看,登时万分愕然,出手用飞刀射杀两个猛鬼的,却是桐花。
此刻,桐花清亮的眸子里,也闪动刀锋般的光,和平日里已判若两人。
言哥坐在对面屋檐下,看得甚是分明,顾不得惊诧,忙叫:“桐花,小心啊!”桐花手持双刀,看着张本清,叱道:“姓张的,你让他们冲我来。”
立在老桐树下的那个猛鬼手中枪微微一抬,就发出一种哗啦怪音,又脆又轻。
桐花心知有异,右臂一扬,刀子如惊虹掣电般飞出。那猛鬼闷叫一声,仰面而倒。他胸口中刀,一时没死,手中枪砰的一声,向天射出一团火星。
一片桐叶被击中,旋转飘下,无声坠地。
山林深处,几只大鸟也受了惊,呱呱鸣叫,展翅飞去。
桐花身法快如鬼魅,掠身过去,拔出了带血的刀子。紧接着,双足在地上一点,身子突然轻飘飘的飞了起来,就像长了翅膀似的,嗖的一下,已掠过老桐树,纵上屋顶。
和屠户激斗的猛鬼头目看她举手投足间,就杀了已方三人,忙舍了受伤的屠户,手中刀对空一举,嘴里哇哇大叫。
七八个猛鬼迅速举起枪,瞄准了屋顶的桐花。砰砰砰,众枪齐发,一阵密集急响。
桐花早已越过屋顶,如飞燕掠波、流星横空一般,疾向峰上掠去。身法之快,令人匪夷所思。猛鬼头目怎会容她逃脱?厉叫一声,跟着纵上屋顶,追了下去。
张本清眼看桐花出手杀人,也自惊了,待回过神来,嘴里急叫:“追!快追!她杀了三个皇军!不能让她跑了!”领着余鬼,一路紧追,砰砰之声不绝。
桐花身形如电,飞掠入林,瞬间没了踪影。
百多个男女见了这等情状,满目惊佩,又一脸的难以置信。俄顷,齐齐发一声喊,纷涌下坡,刹那间,便跑了个精光。
屠户等人更是做梦都想不到,平日里温情如水的桐花,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武学大高手。这要老命的当口,他们亲身领教了一回,什么叫真人不可貌相。
藏银欣喜之余,见大哥得印兀自不省人事,突然拼出余力,一巴掌往他脸上掴去。
得印吃痛,睁开了两眼,眼前只见桐花坡的弟兄,再无什么外人,便懵懂问道:“兄弟,我们这是都死了么?”藏银见他开口说话,欢喜道:“哥,你没死就好。”转脸又叫:“嫂子!嫂子!”
叶子缩躲在屋,兀自不敢应声。
屠户仰天大笑,身躯摇了几摇,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身上可见几处刀伤,血迹斑斑。杨柳扑了过去,搀住丈夫,急问:“当家的,你、你没事吧?”顾不得被人笑话,低头四处审视,又抚又摸。
屠户扶着她的肩,站起身来,转头往峰上望去。
峰上云雾翻腾,林涛涌动,似乎有千军万马藏在其中,杀机四伏。
黄衣猛鬼的枪声接踵响起,一路往西而去。林中鸟儿受惊,成群结队飞离了树梢,窜向高空。
屠户略一沉思,陡地圆睁双目,喝道:“大家赶紧包扎一下伤口,都进林子里,帮桐花杀鬼去。”得印晕了许久,自然不知后来之事,闻言有些着急,叫道:“怎么?猛鬼捉桐花去了?她一个弱女子,这这这……”
大嘴皮拼命摇头,遥指岭上西峰,嘴里呜呜哇哇。他嘴角被割了一条豁口,难以说话,嘴里含含糊糊,已无人能猜。
屠户皱眉问道:“大嘴,你想说什么?”大嘴又呜哇两句,嘴角鲜血涌出,只得住嘴。
言哥一拐一拐的过来,艰难说道:“他是说,林子太深,我们都受了伤,已追不上桐花啦。哎唷……草他奶奶……用铳打我……哎唷哎唷……”他也像桐花那样想,觉得黄衣猛鬼手中端的是鸟铳。
屠户侧脸望着西峰,重重叹息一声,便如身上压了百斤担似的沉重。
矮子流泪叫道:“我没受伤,我去帮桐花姐。”撒开两腿,急奔而去。众人知他武功低微,去了也是添乱,忙出声喝止。矮子头也不回,早已去远。
杨柳和叶子找出红伤药,帮众人敷上。忙活完众人的伤势,又和二牛婆娘一起,用草席将二牛的尸身卷了,葬在后坡。
二牛婆娘对她们拜了几拜,掩面长哭而去。杨柳等人又在二牛坟边,挖个大坑,掩埋了那三个黄衣猛鬼。
上午很快过去,不见桐花出林,林子里枪声稀稀落落。
下午,不见桐花出林,林子里偶有枪响。
夜里,仍不见桐花出林,黎明时分,桐花坡人才隐隐听见林子里放了一枪。
第二天,屠户等人实在不放心,忍着伤痛上峰。但他们忙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下午,还没见桐花身影,猛鬼们的枪声也没有了。
等到第三天,既不见桐花出来,也不见黄衣猛鬼现身。桐花坡人惊疑不定,人人都不敢往坏处想。
很快又到黄昏,峰后的云彩都像浸了血,透出浓浓的猩红。就在人人焦虑不安时,桐花步履蹒跚、衣裳尽透的回来了,背上还负了矮子。
屠户、大嘴等人怔怔看着她,脸上神情特异,一时都不知该问她什么才好。叶子等几个女子奔了过去,接过矮子。
矮子肩膀中了一枪,伤处敷了草药,人虽萎顿,却无大碍。
桐花软坐在地,脸上汗水涔涔涌出,虚弱道:“口好渴。”杨柳急忙上前,搀起了她。大嘴迅速转身进屋,舀了一碗清水出来,递了过去。桐花接过水碗,仰起脖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
屠户看她喝完水,便试探着问:“桐花……”
桐花嘴角噙出一抹笑意来,侧过螓首,遥望峰上。缓缓道:“那些猛鬼都死在虎狼谷中,一共九个,我把他们埋在梳头石下……”
虎狼谷在群山野岙深处,谷中终年毒雾,阴气森森,自古以来,无人敢进。山里有句很老的话:进了绝情谷,神愁鬼也哭。猛禽飞过无踪影,壮士一去成枯骨。
桐花在虎狼谷将猛鬼全部杀死,自己居然还能生还。这等武功,当真是非同小可。屠户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乎惊掉了下巴。
藏银极为钦佩,说:“桐花,没想到你居然武功高强,深不可测,唉唉唉。”他记得自己曾多次想要桐花拜师,教她几手真功夫,现在想起,当真是汗颜无地。
桐花笑着摇头,笑容中带了三分忧郁。
言哥一瘸一瘸过来,拉起右腿裤管,抹掉腿上伤药,说道:“桐花,你看我这伤。”他的腿被黄衣猛鬼打个对穿,一伤两孔,和货郎胸上的创口,一模一样。虽敷了三天伤药,腿上伤处依然红肿,微微发亮。
桐花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道:“我知道的,货郎便是死在他们手里。”
原来矮子在林中,肩膀中了猛鬼一枪,她一见伤口,便已猜知货郎的死因。她心中还明白,大家的真正仇人,就是那个青木。那个猛鬼可杀不可留,只有他死了,桐花坡才会回复昔日的清净。
屠户不愿她心力交瘁之下,再想起丧夫之痛,便站起身来,大声道:“这一次杀鬼,我们大获全胜,属实可喜可贺。我有几头大肥猪,全寄在刘家坡那边,明天就拖回来宰掉。犒劳大家,弄些喜庆出来。”
这一场争斗,十余个黄衣猛鬼,无一生还。桐花坡除了几个女子,虽然人人负伤,又死了无辜的二牛。但桐花杀尽猛鬼,说是大获全胜,却是名副其实,毫不为过。
藏银等人听了,各各欢不喜。惟有大嘴怫然不乐,心中大叹倒霉,他嘴上被猛鬼割了一刀,别说吃肉,喝口凉水都难。
残阳坠下,桐花坡纷扰尽去,一派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