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桐花一大早就起了床,见女子们都还在睡,便没惊动她们,悄悄洗了把脸,开门出屋。
矮子刚好挑来两筐地瓜,放进大锅里,招呼说:“桐花姐,你怎么不多睡会?”
桐花嘘了一声,不让他高声,快步走过去烧火。刚往灶里塞了两根木柴,突地想起一事,悄声问道:“听说大嘴他们都在找相好的人,你知不知道?”
矮子嘻嘻笑道:“我知道的,他们这两天可高兴了,走路都带风。”桐花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你想不想也寻一个?我屋里有两个小姑娘,年纪刚好也和你差不多。”矮子听后,许久都没做声。
桐花愠道:“哎,我跟你说话呢。”矮子挠了挠头,突地看着坡下,嘴里咦了一声,叫道:“桐花姐,又有人上来了!”桐花以为又是些进山避鬼的人,便道:“我在问你呢,你别想打岔耍奸。”
矮子道:“不对、不对、不对。”连说了三个不对。桐花甩了甩头发,娇嗔道:“我哪里说的又不对啦?”矮子道:“他们不像进山避鬼的人。”
桐花抬起头来,果见坡下齐刷刷走来一队人。人只有十来个,穿黄衣戴黄帽,肩上还都扛着一把乌七八黑的木棒。
那木棒很怪,看上去既像鸟铳,又像扁担,顶端是根长长的铁管,还绑了一把尖刀。阳光照耀之下,泛出森森寒光,望之令人生畏。
这时,杨柳也起了床,走出门来。她听了矮子呼叫,便问:“矮子,又来人了么?这可安置不了啦!”矮子手指坡下,大声道:“杨柳,你来看。”
说话间,那些黄衣人走得更近了。
桐花见那队黄衣人拐了个弯,径往坡上而来。她愣了一愣,脑子里突地记起那个老汉的话:“……山外面来了好多恶鬼,穿着清一色的黄衣,奸淫掠夺,无恶不作……”
她瞿然而惊,急叫:“杨柳、矮子,快进屋去,来的都是山外的猛鬼。”杨柳脸色陡变,呆了一呆,慌忙转身躲了。
桐花也拉了矮子急急回屋,闭门不出。女子们刚刚起床,见她突然拉了个矮个男人进屋,纷纷掩衣走避。桐花悄声说道:“大家别出声,这里来猛鬼啦。”
这一下,众女子都吓坏了,一个个面色惨白、惶然无措。有几个见识过猛鬼残暴行径的,早已浑身乱颤,嘤嘤哭了起来。桐花安慰道:“你们别怕,只有十来个猛鬼,我们坡上这么多人,捏都捏死他们了。”
矮子虽然害怕,但听桐花这么说,也就帮大家打气:“我们坡上的人,都会武功。得印更加厉害,他还会捉鬼。区区几个黄衣鬼,不在话下。”女子们听他二人如此有底气,胆子这才大了一点,安静下来。
不一刻,屋外已响起呜哩哇啦、叽里咕噜的鬼话。
桐花听了几句,不明其意。暗想果不其然,来者俱是猛鬼,说的全都是鬼话。其实,她不知道猛鬼到底是些什么鬼怪,心中也自忐忑。这时,就听有人叫门:“桐花,是我,你打开门。”
几个女子听到人声,吓得张口又要哭泣。桐花摆手阻住了她们,低声问道:“你是谁啊?”那人答道:“你可还记得躲雨之人么?”
桐花听对方提及夏日避雨之事,猜想他就是那日进屋躲雨、又和自己说过话的人。不及犹豫,忙蹑步走到门后,从门缝中瞧去。
门外立着一人,身穿黑布衫。一张大脸离门很近,面目五官,也看得甚清,正是那日说话之人。她心中叹息:“这家伙也是流年不利,在坡上遇着猛鬼,真是倒霉到家了。”她怕对方惨遭猛鬼毒手,枉送性命,忙将门拉开,急切道:“快进来,外面来了猛鬼啦。”
其人进屋,将手中帽往脑门上一扣,道:“你真会说笑,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来的猛鬼了?”桐花见他如此心大,柳眉一蹙,便欲责他两句。
突然间,有个女子又哭了起来,脸上神情大见惊恐。矮子指着来人,叫道:“桐花姐!他、他就是猛鬼!”
桐花凝目一看,立时也惊得呆了。此人虽然穿着黑布衫,又说一口本地话。但他脑袋上清清楚楚,戴着一顶非常怪异的黄帽子。
来人见她看着自己头顶发怔,便又取下帽子,拿在手上晃了几晃,见屋里女子众多,旋即贼笑:“哟呵,还有这么多美人儿。”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众女子早已吓得缩到一堆,以手遮脸,不敢看人。
桐花回过神来,吃惊地问:“你当真是个黄衣猛鬼?”
张本清纠正道:“什么黄衣猛鬼?外面是皇军,不是猛鬼,而我张本清,就是皇军的翻译官。”桐花眼看此人既怕淋雨,又能说话,自然决非什么鬼了。又问:“皇军是什么人?从哪钻出来的?”张本清道:“皇军是日本人,这下你该知道了吧?”
桐花自幼便随爹爹走南闯北,听过不少书场说抗倭之事。知道日本人就是古代的倭人,也叫倭寇。过去几年,北方一直在和倭寇打仗,这时听对方说出来历,顿时大吃一惊:“北方杀了那么多年的倭寇,怎么还没杀光他们?如今扮成猛鬼,又来了南方作恶。”
张本清看她还在发怔,便凑近过去,低声道:“青木太君知道你是个良民,特地吩咐不许为难你,你去叫大家都出来,皇军有话要和他们说。”
这家伙今日的胆子非常大,举止张浪,神色轻佻,绝非前日可比。一边说,一边捏起桐花脸边一绺黑发,凑到鼻子底下嗅闻。
矮子忍耐不得,叫道:“喂,你离桐花姐远点!”张本清见他个矮,哪里怕他?笑问:“是你的桐花姐么?”
桐花忙使眼色,制止了矮子。飘身往旁边躲开几步,冷冷问道:“我又不认识你们,你们来桐花坡,又有什么话非要跟我们说了?”
张本清看她是个山里女子,也不忌惮,大刺刺的道:“实话跟你说吧,这峰上附近藏着有一伙不法之徒。所以皇军要在这里驻扎,你们得离开这里,把地方让出来。”
桐花吃了一惊,试探道:“这鸟不拉屎的山中,又有什么不法之徒了?我们天天住在山里,如何并不知道?”
张本清得意道:“你们这些乡巴佬,有什么见识?丝毫不知就对了。青木太君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学识渊博,他断定那些人就藏这坡上,绝不会看走眼的。”
桐花哼了一声,板着脸又问:“青木是谁?”张本清眼中射出狭促的笑意,道:“就是前日那个林先生啊,他可喜欢你了,这几个月里,时常提起你呢。”
突然间,外面喧声大起,无数人在高声怒骂。喝骂声中,又夹杂着叽哩哇啦的鬼话。
张本清两手一摊,说:“皇军让你叫他们出来,你偏偏推三阻四,如今皇军等不及,自己去催了。”
蓦地里,外面砰的一声响,便如有人点了个大爆竹。接着就听言哥在嘶声大号,其声惨厉。张本清自言自语:“他娘的,有人还想趁乱逃跑,你狗日的跑得了么?”
桐花脸上变色,怒声质问:“喂!光天化日,你们怎能用铳打人?”
张本清一楞,很快就嘲弄她:“真是没见识,什么铳不铳的?那是枪,是皇军的三八大枪,非常厉害的。”转头看众女子畏畏缩缩,凶狠狠的道:“你们这些婆娘,也别磨磨唧唧了,赶紧出去,快快!快点!”
女子们不敢不依,惊惊颤颤,垂着头往门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