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坡来了猛鬼的消息不胫而走,便如过山风一般,迅速在四周传开。桐花声名大震,人人都知是她杀死了猛鬼,将一场灭门浩劫消于无形。
从第三天开始,便开始有人过来拜访。那些人都会点功夫,也闯过江湖。他们并不和桐花比武,只是过来聊聊天、喝喝茶。人人都想来一睹芳容,一问究竟,满足心中那份实在按耐不住的好奇。
每当有人寻问过来,桐花便会殷勤接待,温温和和,一如平常。双凤刀依旧挂在墙上,时时可见,十分显眼。
下午,桐花等女子正在帮大家换药,这时,坡上又来了一人。
其人三十来岁,身穿灰色长袍,模样斯文,像山下的教书先生。他见了桐花,也不打听,抱拳道:“敢问,是桐花妹子么……”
桐花笑了笑,头也不抬,问道:“你是哪里人?如何便知我是桐花?”这两天来的人不少,她其实已习惯,已淡然。
来人也笑,道:“我叫苏朗,和兄弟们都住在山那边。”桐花脸上掠过一丝讶异,这才看着对方,又问:“你来桐花坡找我,有何贵干?”苏朗微笑着问:“桐花妹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桐花看他礼仪周全,不免心生好感,便点了点头,道:“那就进屋里说吧。”
苏朗也不客气,跟着她进屋,不及落座,便开门见山的说:“久闻桐花妹子武功高强,侠心义胆。苏某今日冒昧过来,不为别事,只为买枪。”
桐花请他坐下,又端了碗清水给他,摇头道:“你要买枪,那便找错人啦,我家里只有桐油,可没有枪。”
苏朗从怀里掏出一包钱来,在手中摇了一摇,啪的一声,放在桌上,道:“道上有道上的规律,这个我懂。我出五十大洋,就买妹子藏在绝情谷的枪。”
桐花看他不似说笑,就收敛了笑容,警醒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要那些枪做什么?”苏朗看了外面一眼,见没人过来,便不瞒她。实说道:“我是后山游击队的,我们需要那些枪。”桐花眼中掠过一抹奇异的光,追问道:“你是游击队的?”
苏朗道:“你如不信,到后山一问苏朗,便知端的。”桐花目光忽闪,看着他又问:“你没有武功,又这么秀气,也敢打猛鬼吗?”
苏朗笑了,朗声道:“打那些猛鬼,武功强弱犹在其次。我炎黄子孙,若是万众一心,一致对敌,区区几个黄衣猛鬼,又何足道哉?”他的笑容,充满了自信,决心和勇气,有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号召力。
桐花沉吟片刻,便进房里取出一把枪支,递了过去,柔声说道:“我信你啦,家里还真有把枪,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吧。”
苏朗眼里放出光来,起身接过,不住抚摸枪杆。嘴里赞道:“好枪!真是把好枪。”桐花目光闪动,又问:“你会打枪么?”苏朗抬起头来,笑道:“当然会了,我们经常用枪和黄衣猛鬼干仗。桐花妹子,你要想学,我现在就教你。”
桐花抿嘴而笑,并不接话,转身翩然进屋,又取出剩下的两把枪,说道:“你们游击队要打黄衣猛鬼,这三把枪都送给你啦。”
苏朗接过枪,却不满足,问道:“只有三把枪么?”桐花不想瞒他,说道:“还有九把长枪,两把短的。你若是想要,就去绝情谷,在梳头石下,扒开第十个土堆便看到了。”苏朗苦笑道:“妹子,我无法和你比,可进不得绝情谷啊。”
桐花说那好吧,我带你去,转身出门,轻盈得就如峰上飘过的云彩。
两人从绝情谷回来时,已是日落西山,又到黄昏。桐花坡上,夕阳淡了,风也凉了。山风吹得桐树叶子,簌簌的响。
苏朗要归队,得连夜回去。他背十多杆枪,眼看天色不早,就走到老桐树下,向桐花告辞。
这一路上,桐花听对方说了很多从没听过的道理。原本懵懂的她,便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郁积胸中的诸多困扰,顷刻间便荡然无存。
这时见对方要走,心中突地生出不舍,踏前几步,轻声问道:“你、你这就要走了么?”
话语之中,透出几分郁郁不乐。她很想再听听对方说的道理,但也知道,自己是货郎遗孀。众目睽睽之下,决不能和陌生男子走得太近。
苏朗点了点头,拱手作别。他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说道:“桐花妹子,你杀了那么多猛鬼,他们是不会罢休的。这段时间,你可得警醒一点,别被他们暗算了。”
桐花深觉有理,轻言应允。
苏朗又叮嘱:“你武功虽高,但也不要和他们硬拼,如遇着危难,就捎个信来。”
桐花轻轻点头,目送对方下了桐花坡,这才止步转身。
晃眼间,又过了三天。
果然不出苏朗所料,那天一大早,老桐树下就出现了四个奇怪的陌生人。他们都盘膝而坐,一言不发。
这几人一来,桐花坡人人均生寒意。桐花见他们几人之中,有个家伙也是那日躲雨之人。不用多问,便知对方都是不穿黄衣的黄衣猛鬼。她手握双凤刀,走到四人跟前,冷冷地看着对方,也不说话。
藏银也看见了盘坐树下的猛鬼,走出门来,叫道:“桐花……”屠户等人默然无声,纷纷出门,站在桐花身后,为她压阵助威。
桐花恍若未见,双目凛凛,只盯着树下四人。躲雨那人睁开眼来,见她持刀而至,似乎有些惊异。冷冷问道:“是你?”这家伙要就不说话,一说起来,居然还挺标准,看来在中国待了不少时日。
桐花淡然点头:“是我。”此时,暑夏已过,她的声音冷冰冰的,也如朔风疾吹。
那人站起身来,缓缓点头,道:“我们是老朋友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桐花哼了一声,漠然道:“按我们山里人的规律,朋友来了有好酒。恶鬼来了,只有刀枪。”那人紧盯着她,又问:“我们的人呢?”桐花道:“都埋了,凡恶鬼侵我家园,都是死路一条。”这番话,她是从苏朗嘴里听来的。
那人脸色一变,目光锋锐如刀,森然道:“很好,我来领教领教。”倏然间拔刀出鞘,摆出了架势。
桐花双眉一挑,却问:“那个青木,他没来么?”
那人面色森寒,道:“你只须赢了我,该来的,就都会来。”
桐花一摆双凤刀,道:“他不来,我也会去找他。”
那人盯着她,目光中射出一股凶狠。俄顷,嘴里低吼一声,手中刀光有如电光,一闪而至,快得出奇。
他也深知,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但他快,别人比他更快。桐花双臂一振,双凤刀刷的一声,陡然出鞘。她这一下也是快得出奇,双凤刀出鞘、招架,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
就听当的一声响,两条人影一触即分。空中几根黑发,随风飘起,缓缓而落。那猛鬼退身在一丈开外,瞪眼又惊又疑的看着桐花,似是决不相信。
桐花心中却也惊讶,暗想:“自己的刀居然没砍中他,是比平时慢了,还是这家伙躲得太快?”口里清叱:“再接我一刀。”身形一晃,欺身疾上。一招“高日照林”,右手刀寒光乍起,就如强弩出匣,直刺对方胸口。
桐花坡上,没有人能够想像她有多快,若非亲眼目睹,甚至没人会信。就见桐花倏然发动,就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已到对方近前,便如飞凤凌云一般。
屠户等人看得面面相觑,咂舌不下。他们都已知道桐花武功高强,但没想到她的武功如此高强,高到不可思议,令人望尘莫及之境。
那猛鬼知道今日遇到了生平从所未见的强敌,不敢接她这一刀,将身一纵,又退开丈余。他身形退开,兀自双手握刀,乱劈乱削,以防对方突如其来的欺近。
其余三个猛鬼见情势不对,齐刷刷地疾奔过来,不声不响的立于东南西三个方位。将桐花一人围在当中,手中长刀寒光闪闪。
桐花坡人气愤填膺,齐声怒骂。但人人有伤在身,只能助威,无法去和桐花联手,实在是无可奈何。
桐花怕他们遭逢凶险,退了两步,双刀横胸,道:“你们都去屋里,不要出来。”
屠户、大嘴等人闻言不动,站在她身后,对四个猛鬼怒目而视。
桐花知道劝不回他们,便看着对方四人,扬声道:“你们那些猛鬼都是我一人所杀,与旁人无干,有本事的,就跟我来吧。”话音甫落,突地身形一起,便如飞凤掠空,蹿上了屋顶,往西北方急奔。
她身似轻烟,只几个起落,已在桐花坡下。四个猛鬼唯恐被她逃了,一个个眼露凶光,鱼贯而追。
屠户等人抢到老桐树下,齐齐望去,只见五条人影,风驰电掣般望后山疾走。剎那之间,便转过了山峰。
矮子呆了半晌,眼见几个猛鬼个个武功高强,桐花势单力孤,只怕吉凶难料。大叫道:“猛鬼凶狠,我去看着桐花姐。”忍痛下坡,迈开步子,奋力赶去。
桐花坡上,愁云泱泱,大日黯淡。放眼四望,处处枯黄,一派萧索之景。
一队南栖的大雁从北空飞来,飞过了桐花坡。愈来愈远,渐渐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