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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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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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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连载

第六章

第六章

青龙镇位于青龙山脚下,是青龙公社所在地。青龙公社所辖二十二个自然村,散落在方圆四五十里的青龙山腹地。最远的村离公社三十里。

拖拉机从县城出发,要走差不多三四个钟头才能到达青龙镇。

这天夜里,小小坐公社的拖拉机回来了,她是和公社赵书记一起回来的,他们回到公社已经是后半夜了。

拖拉机停在公社的院子里,很快就听见有人到院子里来迊接。

天黑沉沉的,不辩东西。小小只知道是回到公社了,她说不出来是喜是悲。她想见的人她没有见到,她不想见的人倒是不少。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已经是身不由己了,后面将会发生什么只好走着瞧了。不过既然已经走出这一步了,就只能进不能退了。

她听见公社赵书记很亲切地叫着“小气小气”,她觉得有点好笑,叫什么不好,叫个“小气”,那个被叫做“小气”的人急急忙忙地从车上往下搬赵书记买回来的东西,也看不清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竟让赵书记这么亲切地呼喊。

看见有人下车,她也跟着下了车。赵书记从车上拿了一个包也下了车,黑暗中,赵书记说:“姑娘,跟我来吧!”于是,她就跟在赵书记的后面向一个亮起灯光的屋子走去。前面是那个叫“小气”的人抱着东西,后面是她和赵书记跟随。

拖拉机上面还有四五个搭车的人都自行走散了,拖拉机歇火停在公社院子里。

这是赵书记的家,赵书记夫人已经睡下了,见赵书记引客人来家,便也起了床。赵书记对他夫人说:“这女孩,龙山村的,跑到城里找我,要退婚,我带她回来。”

赵书记夫人就把小小在灯光下端详了一阵,说到:“好俊的女子。”

那个叫小气的人也看了一下小小,对赵书记说:“赵书记,早点睡吧,我走了。”

赵书记点头,那人就出去了。

赵书记对他婆娘说:“别看了,赶紧弄个地方让休息,不早了,我明天还得赶回城里,你妈怎么样了?催命似的催我回来。”

夫人说:“住卫生院了,张医生说是没什么大问题,先观察观察。”

赵书记说:“我就知道没什么事,瞎咋唬。”

那夫人撒娇道:“人家可是没经见过呀,不是害怕才叫你的吗。”

赵书记说:“好了,把姑娘安排一下,歇息吧!我也累了。”

赵书记夫人就把小小引到隔壁的一个屋子里,屋子的炕上有现成的铺盖卷,说:“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说:“我叫小小,娘叫我小女。”

书记夫人一声爱怜道:“哦,小小,多好听的名字,小小呀,好惹亲的嫊子,把我都看傻了。快睡吧,炕上有被褥自己铺展了。”

小小小心道:“知道了,我自己会。”

赵书记夫人转身出门时对着小小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并轻轻的把让带上。

小小早已困的不行,胡乱上炕,把被褥铺展,倒头躺下,不一会,她便酣入睡。醒来时天已大亮。

书记老婆看见小小醒来,过来招呼道:“小小,快来洗脸吃饭。”

那婆娘处处显得和蔼可亲,尽管如此,小小总觉羞涩拘谨。

她想,赵书记是个好人,有什么委屈,尽可以向赵书记倾诉了,赵书记一定会给我做主。想到此处,小小的心平静下来,单等人家怎样发落她了。

赵书记的丈母娘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不过是年纪大了点,风头脑热是经常事,有点微恙便惊惶失措。赵书记就安排公社卫生院的张院长兼医生好好给疗理一下,自己还得去县城里开会,临走还得处理昨夜遗留的事。

吃过早饭,赵书记把党务秘书叫来商量处理小小的事。党委秘书,三十多四十来岁,小小才知道昨夜赵书记喊“小气”,原来就是这个人,姓祁,称老祁一点也过分,可赵书记总是一口一个小祁的叫,在小小听来很像小气。

赵书记很随便地坐在炕边,用一根小棍挑着刚吃过饭咀嚼过的牙齿。祁秘书坐在靠炕沿的一张小桌前,很习惯地掏出小本和笔,随时准备要作记录。小小坐在炕沿的另一侧,她要帮在地上为一些小事忙碌着书记老婆做点什么,被书记老婆拦住了,就规矩地坐在炕边。

赵书记说:“姑娘,把你的情况给我们说说,有什么委屈,尽管和我们说,政府会给你做主,你也别怕,有什么话说什么话。”

祁秘书说:“怎么回事,你说吧,赵书记已经说了,咱们这是一级政府,说话算数,你说的我会记下来,会给你公平处理的。”

小小从来还没有遇到过这样愿意倾听她心曲的人,除了母亲,年轻老师是唯一的一个,可是几天来,她和他音讯阻断,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听到两位领导的劝导,她像见了亲人,委屈的泪水不由得成串掉下来。

看见小小掉泪,赵书记摆手说:“姑娘,别哭,慢慢说,慢慢说。”

小小的泪流得更厉害了,她说的哽哽咽咽,结结巴巴,恨不得一下子把她心里的苦水全倒出来。

祁秘书一边听,一边点头,同时不停地往那个小本本上记上几笔,赵书记则在一旁一边听着一边沉思。

小小说的不是很连贯,但是毫无保留,他们还是听明白了。他们听明白了她是从新婚的洞房里跑出来的。她说她不想嫁人,她想念书。她说她跟学校的老师商量好了,老师说过,要她给学校的孩子们唱歌。她说她嫁人之前没有把话传给老师,她很后悔,她就是想问老师一句话,她该怎么办。她说,老师一定会因为她嫁人而难过,并且会因此看不起她……说到此处,小小心口一阵绞痛,话梗在喉头,说不出来。

赵书记跟祁秘书看得很明白,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已经疯狂地爱上了年轻的小学老师,只是这个山村的女孩子,却还没有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突然来临的爱情,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初恋是这样炽烈这样率真,不过,在赵书记和祁秘书看来,这种爱情,在这穷乡僻壤里,却又是那样天真幼稚,那样可笑,甚至是愚蠢。

听着小小的诉说,赵书记想得更远。他首先是想到,他把小姑娘从城里带回来,这一步真算是走对了。试想,要在城里把这事捅到会议上去,不定出什么乱子。即使不算是大事件,至少也会给公社脸上抹黑呀。

眼前这个姑娘,实实在在还是一个小孩子,可是她已经出嫁了,赵书记知道,传统势力还很顽固,这种事,在山村里是一个普遍问题,政府又无力监管这种事,弄不好,还会影响公社党委跟群众的关系。问题是,女孩子自己找上门来了,政府非得做出一个处理不可呀。

说千道万,是千万不能让这女孩子再闹下去了,特别是会议期间,再不能让她惹事了。

赵书记沉思着踱出院子里。他看见他的夫人在另一间屋子里向他招手。

赵书记走过去,夫人神秘地笑嘻嘻地拉他回屋,低声问道:“你看这个小女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赵书记不解夫人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懂?你看这姑娘长得怎么样?”

“是长得挺好看的,她还是个孩子!”

“都十六七岁了,还孩子吗?我给你说,女孩子就是这个年龄最好,姑娘们要是再大了,她就有了自己的主见了,她的心就野了,依我看,现在就最合适不过。”

“你这是说些什么呀,我还是不明白。”

“我就知道你不关心我们家的事,”夫人似有点生气,她不高兴地说,“我那不争气的二弟不是还没媳妇吗,你这个当姐夫的,甚时真的关心过他,要说,二弟那身体还不是跟着你才弄下的,亏了你大书记,还不是把那份指望刮到黑风洞去。”

“胡嚷,你这是哪来的话,亏你能想得出来,人家这不是不愿意嫁人,才找上门的吗!”赵书记不耐烦的摆摆手,瞪妻子一眼,“八杆子挨不着的事,瞎扯!”

“你听我说嘛!”夫人又拉赵书记,按在炕边,说:“我说给你听,这女子说是不愿意嫁人,她这辈子总要嫁人的,难道说她这辈子不嫁人了?”书记夫人这时显得伶牙利齿,她开导她的丈夫道,“一是她说瞎话,二是她小,不懂得。我告诉你,这女孩子的心,我比你懂得。人是说感情,有了感情,怕她不愿意出嫁吗?这女孩子肯定是看上她们村的老师了,这老师我没见过,是不是也看上她就说不来了,要是把他们分开,一年半载不见面,日子一长就忘掉了。再说了,闺女们还不都是一样,出嫁时哭天抹泪的,像是往杀房里拉,既嫁了,打住了,唬住了,也就成了一家了。你个大书记,我也没求过你别的,就这么点事,舍了这个机会,再到哪找去。你就成全给我二弟,也是一件功德事呀……”夫人还要滔滔不绝往下说,,赵书记打住她,并狠狠地瞪她一眼道:“你这婆娘,不知道是想些什么,告诉你啊,这事你不要掺和!”

赵书记气冲冲从屋里出来,又回到原先的屋子里。小小还在和祁秘书诉说委屈,不过这时的小小已经平静了许多。

赵书记打量着小小,这姑娘确实长得水灵好看,谁家要是真的娶了做媳妇,那真是有福气,怪不得夫人要动那个心思。这女孩子也太可怜了,这么小,就经历这许多事,还真是不容易。他一开始并没有准备要帮助她,他知道旧风俗不是一下能改变的,弄不好会出问题,但是,他现在改变主意了。他走向小小,轻声问道:“姑娘,你真的不愿意嫁人吗?”

小小重重地点头。

赵书记立起身来,又说:“还得重申一句,你真的不想跟龙口村的那人成亲了?”

“真的不想,我原先就没想,真的。”小小确切的回答。

“好,”赵书记说,“政府现在就出面帮你解除婚约,你可要考虑好,不要翻悔。”

“不会翻悔!”小小答道。

赵书记点点头,对祁秘书道:“小祁呀,我看这事就这样吧!我还要赶回城里去,这事你去处理吧。这很明显嘛,是一件不合法的婚姻嘛,女方不愿意,又不到结婚年龄,也无合法手续,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我们政府就得出面管管。不过也不要把事情闹大了,你把两家都叫来,协商解除吧,妥善处理,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

祁秘书连连点头。

赵书记说完之后,就又坐公社的拖拉机回城里去了。

青龙山还是青龙山,但是,小小已经不是原先的小小了,她至少在名份上是一个成过一次亲的解除婚约的小媳妇了。小小是由她的父亲接回龙山村的,公社通知龙山村的沈全富和龙口村的罗永祥到公社来,于是,两家的婚姻关系便解除了。公社的祁秘书严肃的告诉他们,他们两家的婚约是不合法的,必须解除,所以就解除了。沈家收了罗家的彩礼全部退回,罗家与沈家再没有任何关系。

这些事情都是当着小小的面进行的,完了之后,小小父亲就把小小带回龙山村了。

在公社的时候,沈全富就像一只温顺的绵羊,一副谦恭卑顺的样子,一回到龙山村,就完全变了样,气势汹汹,几乎要把屋顶也吵塌了。他骂老婆管教不严,骂女儿不要脸,他举手搧女儿一个耳光,朝女儿腿上踹了两脚,要不是老婆拉开,他可能还要继续踹下去。他黑着脸,发誓说要把小小送到龙口村去,要不然他没脸见人。小小经过几天折腾,身心早已疲惫,她不哭也不叫,也不想吃东西,只想昏昏睡去。她的眼神里那种少女的纯情无邪正在减褪,多余出来的是疑惑和惊恐,她眼睛少神无光,目光游移不定,总之,已不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应有的眼神了。

婚约解除了,小小并没有因此而静下心来,好像还有一件未完的事情,总在她心头萦绕不去。小小整天闷闷不乐,除了吃饭就是闷睡,父亲又赌气不和她说一句话。于是,小小母亲便捎话给山嘴岩村的娘家兄弟,也就是小小的舅舅,让他来接小小去姥姥家住上十天半月。小小也同意了,舅舅便赶了一头毛驴来,按出嫁女子的礼仪把小小驮到山嘴岩姥姥家去了。

县城里的教师培训会仍在如火如荼的进行,而且战果不断扩大。会议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又一个中学教师被逮捕法办了。原因是他和他的一个女学生发生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致使那个女生怀孕了,女生家长告到文教委员会要求严惩,而此时他的老婆还在家里抚养着两个孩子,等着他领工资回家买米过日子。同时痢疾还在蔓延,县医院里住满了住院的老师,红卫中学院内各个角落里洒满厚厚的石灰,每个教室,每个宿舍都喷上浓烈的呛人的药水。凡是自觉有污点的老师们一个个坐立不安,不知道哪一时刻噩运降临,校园里人心惶惶。

徐小龙第二天一早就赶到县城开会了,他家离县城不很远,走一会就到。小小来找他的事,老师们都没敢马上和他说。而且一整天开会讨论,谁也顾不得谈论这件事。到了晚上,终于有两个年青人忍不住了,一个是杨老师,一个是樊老师,他们把小龙拉到院子里,一个道:“小龙,胆子不小啊,告诉我们怎么回事?”

小龙道:“什么怎么回事?我胆子不小干啥了?”

又一个道:“别瞒我们了,咱们公社的老师们全都知道了。”

小龙急道:“你们知道什么了,告诉我呀,今天你们都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

“有个女的来找你了,昨天晚上的事。”

“女的?找我?呵,笑话,找我干吗?”

“说是龙山村的,还是个孩子样,说是找你,你还不承认吗?你这小子。”

那姓樊的老师道:“挺漂亮的一个女孩子,新娘子似的。”

小龙突然抱住脑袋,叫道:“啊,是小小!”他一下子拉住姓杨的年青人的胳膊,急问道,“你们说的是小小,是小小,一定是小小,她在哪,她怎么不来见我,她哪去了?快告诉我!”

那年青的杨老师甩开他,说:“看把你急得,承认了吧!金屋藏娇艳福不浅呀,还装。你这家伙,这么大的事,也敢!”

“快说,她在哪?”徐老师几乎要发疯似的喊道。

看见他要暴怒的样子,两个年青人觉得不是儿戏,事情要闹大了,樊老师说:“小龙,你别急,我告诉你,那女孩子已经被赵书记送回龙山村了,王校长怕惹事,汇报了书记,书记就背着人把她带回去了。”

小杨道:“在这节骨眼上,你可别乱来啊,你不看现在这形势,非得把咱们老师整个灵魂出窍不可,你不要自己往枪口上撞。我们告诉你,就是让你有个准备。”

徐小龙抱着头蹲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他的心在激烈的动荡中,肯定是小小来找他了,这个女孩子,竟然跑这么远来找他,这让他感到震惊和不安。小小肯定是出什么事了,要不然她不会来。他走的时候,小小出嫁了,这本来是个很突然而且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实,现在,离小小出嫁还不到三天,小小就来到县城找他,无论如何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两个年青人呆呆地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徐小龙站起来,说:“谢谢你们能告诉我。”

“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必须回去一趟,回龙山村看看。”徐老师坚定地说。

两个年青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徐老师又说:“你们能理解吗?”

两个人终于点点头。

他们三个人蹒跚地回到他们的临时宿舍,小龙一晚上睡不着,小小究竟怎么了,她发生什么事了,一直在他心里翻腾。他牵挂着她,他觉得他对不住她,他深恨有什么义务没有尽到。他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呢,小小现在是急需要见他,急需要他的帮助,而他却在城里,离她百十多里,他心急如焚。

好容易等到天亮,徐小龙就去找王校长。王校长就住隔壁房间,刚起床,正在洗脸刷牙。他一见王校长就说:“王校长,我想请个假!”

王校长吐着一嘴泡沫,歪头看他:“请假?你请假干吗?”

“回龙山村去!”

“回龙山村去干什么?”

“有急事!”

“徐小龙同志,”五校长严肃地对他说,“昨晚有个龙山村的姑娘突然来找你,你请假肯定是为了这姑娘,你老实告诉我,这姑娘和你什么关系,你和她到底处到什么份上了,有没有造成影响?昨晚幸好你不在,我们怕扩大影响,报告赵书记,赵书记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已于昨晚带她回公社了。你现在请假,怕是不合适。再说,会议这么紧,这么重要,随便请假是不行的。”王校长把刷牙水倒在脸盆里,两眼直直地审视着徐小龙。

“王校长,你们想哪儿去了!”徐小龙有点不好意思说。

王校长说:“不是我们想哪儿去了,是你做哪儿去了,这姑娘一来,可不是好现象,看现在这形势,就怕逮不住把柄,你偏要给咱们闯祸,弄得不好,饭碗砸了是小事,怕你身子受连累。我劝你不要回去吧!”

徐老师咽一下口水道:“王校长,小小肯定是碰到不能解决的困难了,要我们去帮助她,你想想看,她还不到年龄,她父母就把她嫁出去了……”

“停停停!”王校长摆手,“停,你说什么?她嫁人了?你知道她嫁人了?”

“是,她嫁人了!就是前几天的事。”

“这么说来,你已经知道她是个小媳妇了?”

“是,可以这么说吧,不过我还是不大清楚。”徐老师老实地回答。

“你看看,你看看,这不是捅大娄子吗,那女娃已经是人家的媳妇了,你还掺和什么。我说徐小龙同志,千万别使性了,不要乱来啊!”

“可问题是,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说是要嫁人,后来的事,我也不清楚。她现在来找我了,肯定是有求于我们,我必须回去看看怎么回事。”徐小龙心里着急,只得给王校长讲大道理,“王校长,如果一个女孩子有困难需要我们帮助,我们就袖手旁观不管吗,我是一名新时代的教育工作者,消除这种不合理的恶俗,铲除这种落后病根,也是我们青年教育者的使命呀!”

“咳,年轻人,我看你是不想在龙山村安身了,你以为,传统这东西,是一朝一夕能改变得了吗,国家尚且没办法,何况你我,什么新时代旧时代的,我看你是脑子里进猪油了。”

“我要回,我向你请假!”。

“那不能!你要向我请假,就不能回!”王校长坚决地说。

“我就是要回去,”徐老师更加倔强。

王校长赌气道:“我没这个权利,你不是三个钟头五个钟头,你一定要走,我也拦不住,你还是找公社党委吧!”

徐小龙知道向王校长请假无望了,就说:“那我就找党委。”

于是,徐老师去找赵书记请假。

赵书记已于头一天回城了,他知道祁秘书已经妥善处理好了那件事,略觉放心。他脑子里总还是不时的想起那个女孩子的事,也想起他老婆说的话,如果那女孩子真的能嫁给内弟,那敢情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早上,赵书记起床嗽洗毕,正准备去食堂进餐,徐老师推门走了进来。

“赵书记,我找你。”

“哦,有什么事,说吧!”

“我要请假回龙山村去。”

“啊,你就是龙山村那个徐老师吧?”

“是,徐小龙!”

“嗬,本事不小嘛!”赵书记说,“你们这些臭知识分子真是该整,你是长本事了,涂了一屁股的屎,倒要党委给你们擦屁股。”赵书记严肃地说:“我问你,你和龙山村那个叫小小的姑娘究竟咋回事,你老实地说,你和她发生什么了没有,你不在龙山村好好教书,尽干这些好事。要不是党委本着治病救人精神,我看没有好果子给你吃!”

劈头一顿训斥,让徐小龙不知所措了。

“赵书记,我们真没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没有事,她来找你?走那么远的路来找你,口口声声要见你。呵,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一个男老师跟一个女孩子亲热到这种程度!哄鬼去!”

“赵书记,你听我说……”徐小龙想申辩,赵书记一摆手说:“别叫我赵书记,我嫌你们丢人,有事到会议组去说,我管不了你们!惹出事来是你自己的,干我屁事!”说着,赵书记甩门走了。

徐小龙闷闷地走回到集体宿舍,王校长的开导,赵书记的发怒,让对小小的事更加放心不下。这一天他心神不宁,会议什么内容,根本无心去听。又一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中如同火烧。天快明的时候,他终于决定下决心回一趟龙山。

天刚蒙蒙亮,他起了床,不辞而别,谁也不告诉,假也不请,搭了一辆进山拉木材的车,回到了青龙镇,天将晚时,他又步行回到了龙山村。

龙山村还是老样子,像一个熟睡的孩子似的,酣卧在苍茫的暮色里。

村子太小太小了,贫穷而纯朴,但是当他回到它的怀抱的时候,一股暖暖的温情还是扑面而来。

徐老师开了校门,学校里冷冷清清,一种莫名其妙惆怅冲上心头,他看到学校门前小小经常来坐过的石头,也想到小小在这个小屋子里给他整理杂乱物品的情景,他不禁两眼湿润,他心里说:小小,你现在怎么样了,我已经回来了,很快就要见面了,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让我们一起想办法。

他在水瓮里舀了一勺水,站在瓮边一口气喝下去,然后,他坐在炕沿上,又坐不住,他站起来,想了想,就直奔小小家去了。

山上的牛羊群正在往回走了,炊烟在村子的上空冉冉上升。

小小的父亲沈全富刚从地里回来,他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拍打鞋袜里的黄土,大门响了一下,抬头看,门响处,一个年青人走进门来。他一眼就认出是小学校的年青老师,他一下就猜到是为他的女儿来的,而女儿的任性妄为,全是因为这个年青人,他心里便老大不痛快。

其实,沈全富对小学校这位老师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因为他们已经有了交往,尽管他心里早就承认学校的老师是好人,识字人,是贵人,但高攀不上是确定了的。而年青人的任意胡为,又是他最为愤恨的。

“大叔,小小在家吗?”徐小龙上前问道。

“不在!”沈全富没好气道,“你找她干什么?”

“她进城找我了……”

“嘿,她进城找你了!亏你也能说出口。去听听你们名声,还有脸说出来,哼!”沈全富拍打着两脚,站起来,准备回屋。“好了,婚约解除了,不争气的东西,看了我的好看了,让她作腾去,倒看她闹出个啥结果来!”

徐老师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在跟前站着。他只想见到小小,就等着她爹气消。

小小娘听到院子里有人吵闹,从屋里出来,见是学校老师,忙让老师进屋说话,她责备丈夫道:“先生来了,你不是让进屋,却这样粗声大嗓的,就不怕人家笑话。”

沈全富冷笑道:“哼,人早丢尽了,还怕谁笑话。没见过,好好的婚姻,给拆散了,这是那门子的事啊!”

小小娘道:“老师来来看咱小,是抬举你哩,你这没脑子的,倒嚼了许多舌。老师,你就别见怪,咱们庄户人家,他就是这样不懂人事。”

老师说:“大妈,没事的,我是来找小小,她去找我了,她肯定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沈全富又气呼呼道:“她有什么事要跟你说,这女娃也真是有主意,也不知是动了哪根犟筋了,半夜三更跑到城里,瞎折腾嘛!算她自己找霉。”说着,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她不在了,等她回来,你自己和她说去!”

“大妈,小小她到哪了?你们真的要把她嫁人吗?”

小小娘道:“还说啥了,这孩子,三四天闹的,把天也翻了,成甚亲哩,都闹到公社去了,退了,婚也悔了,亲也退了,我让她舅接她姥姥家去了。”

徐小龙没料到小小爹竟这样大火气,而且一大半是冲他发的,现在听到小小已经退婚,心里一下子平静了好多。他也不进门,就站在门外,客气地对小小爹妈道:“大叔,大妈,我跟你们说几句话,你们原本把小小嫁人就是不对的,她才多大,你们就把也嫁人?小小是你们女儿,你们做爹做妈的,为什么就不为小小想想,她还小呀,正是上学念书的时候,你们应该让她去上学呀。你们要是不负责任,她这辈子就算完了。你们到外面看看去,哪有做父母的不让女儿上学的道理!小小是个聪明的姑娘,她要是上学读书,肯定会有出息的,她和我商量好的,她要来上学,家里的活也不会耽误……”

老师滔滔不绝地说着大道理,小小爹偏偏听不进去。

“嗬,上学念书!我就知道是有人给挑的念子。”小小爹没等老师说完,就抢白道,“我说她女娃子哪来这馊主意!真是,我还没见过这地方有谁家的女娃子去花钱念书的哩!”

“这你说得不对,去城里看看,女老师,女医生多的是,哪个不念书?”

沈全富叹口气说:“这也不是城里,要在城里,也用不着你来教我,谁让她生在这山里的,这是命,看她以后咋个活法吧,好好的一个人家,让她给搅散了,我改天托人再给她找一个去,好赖打发掉她算了!”

徐小龙道:“大叔,你没有权利这样,小小不愿意,你不能强迫她!”

“哈?我没有权利?我是她爹呀!”小小爹气呼呼站起来,“我没有权利,嗬。”

“她还不到结婚年龄,你这样做是犯法的。”

“你别大话吓唬我,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小伙子,你走吧,白费了你的心了,我还有正经事要做,没空和你磨牙。”说着就自顾回屋去了。

小小娘见老师脸上有气,就劝解道:“孩子,你别和那没脑子的生气,小小到她姥姥家了,你也不必找她了,要说念书的话,真是白费了你的功夫了,你看我病歪歪的,哪有钱供她念书,你的心,我们领情了……”

“大妈,小小念书,不用花钱的……”

话没说完,屋里沈全富粗声粗气道:“不花钱,你哄鬼哩,她一个大活人,要吃要喝,你供?”

小小妈推一把年轻老师,说:“回家坐吧,消消火气,别和那没情没节的一般见识。”

徐小龙道:“我不进去了,大妈,你回来告诉小小,就说我来过了,让她主意正点。”

屋里沈全富立即道:“你这是成心搅和,你走吧,还真没见过你这后生这么犟!”

徐小龙看起来文弱,却也是执拗性子,他说:“大叔,小小是社会的人,不是你私家财产,你要是强迫她,我就还会来找你的,我和你打官司,你肯定输,我要帮助她,摆脱你这封建家长的控制。好了,我走了,但愿我不要再为这事来找你!”

小小爹瞪着眼睛喘气。

小小妈嗔怪小小爹道:“看你,牛眼瞪的,人家多好的一个后生。”

小小爹瞪眼道:“哼,都是你惯的。”

小小妈再不敢说话。

牛牛见老师来家,又和爹吵架,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现在见老师走了,又悄悄追了出来,跟在老师后头。徐小龙看见牛牛在身后,就站住等他过来。牛牛慢慢地踱到他面前,徐小龙就蹲下来,拉着牛牛的手问道:“牛牛,你姐姐真的不去龙口村了?”

“唔!”牛牛有点胆怯,但深情地看着老师,他知道只有老师才能理解姐姐的苦处,他幼小的心里,也为姐姐的事担忧,他认为只有老师才能救得了姐姐。他断断续续地告诉老师:“姐姐嫁到龙口村去,晚上就偷跑了,他们四处找,他们还到我们家里来找,妈哭了一夜,公社叫爹去领姐姐回来,姐姐死活不去龙口村了,钱也退了,说是还少几十块,人家说过两天还要来要。”

徐小龙从衣袋里掏出二十九块半钱,这是他刚领到的一个月的工资,他抽出四块半放回衣袋里,其余的塞到牛牛手里。牛牛不肯接,他说:“听话,拿着,交给妈妈,让她看病买药,老师的话,你怎么不听了!”

牛牛接了钱攥在手里,站在街头不舍地看着老师离去。

当他看不见老师了,就转身跑回家,爹还是气冲冲的蹲在地上抽烟,他没敢惊动,他把钱递给母亲,母亲说:“哪的钱?”

牛牛抬头看着母亲,说:“老师给的,说让你买消炎的药。”

母亲拿给小小爹看:“那后生给的,你看这……”

“这什么,咱不要,咱怎么能要人家的钱,拿来,我给他送回去!”小小爹从小小妈手中把钱夺过来,把手中烟管放在炕上,就到学校找老师送钱去了。

到了学校,却见学校门不开,门上上着锁,原来徐小龙连夜下了青龙山,赶到公社然后又搭顺路车回县城去了。他已经知道小小退婚了,现在没必要一定见到小小,一切等开完会再说。

小小爹无奈,又把钱拿回来。小小娘说:“我说她爹,那老师怕是真的看上咱小女了,你看,文文武武的,眉清目秀,多好一个后生!”

沈全富冷笑道:“好个女人家见识,你当我是傻瓜?要是看上了,现在就娶了去!不会吧!人家是老师,她一个黄毛丫头……”

“要说,我们小女也能配得上他.”

“你没他说是要让小小念什么书上什么学吗,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别看年轻人风风火火脑子发热,正经事能成多少,你也别操那份心思了,趁早想法出脱你那个没脸没羞没脑子的好女儿吧,让这年轻人一撺掇,更是心野了,做出不称重的事来好让我们丢人!”

徐小龙擅自离开会议,回到龙山村。王校长点名不见徐小龙身影,知道出了问题,急忙去见赵书记。

“赵书记,徐小龙向你请假了?”

“是那个年轻老师吧?”

“是的,他回龙山村了!”

“是你让他走的?”

“我没让他走呀,不是向你请假了吗?”

“胡扯,我又没让他走!”

“可是,他今天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就是说,他没请假擅自走他妈了!”

“可能是吧!”

“可能,可能,可能个球,”赵书记瞟一眼王校长道,忽然发火,“你看我干什么?两个大活人,连个吃屎的小毛孩都管不住,还有脸可能可能。”

“那你说怎么办吧?”王校长唯唯问道。

“你说怎么办?我知道怎么办?”

“要不向大会组委会汇报?”

“汇报,汇报,就知道个汇报,想给党委抹黑是吧?一个胎毛未褪的屎娃子,管不了,还算什么屁校长,你觉得无所谓是吧,我还有个脸面呢。我说给你,你们这些当老师的,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不好好整治整治,真的要上房揭瓦了,想上天入地,你就让他们上天入地吗?回到公社,党委要讨论这个问题,连党委都不放在眼里,他们还会干出什么事来,你知道吗?”

一顿臭骂,王校长灰溜溜出来,窝了一肚子火。

到了晚上,徐小龙又出现在集体宿舍里,一进门就蒙着头只顾睡觉,王校长也没理会。第二天,徐小龙照常参加会议,没事人一般。

王校长找到徐小龙,严肃对他道:“徐小龙同志,写个检查交回来!”

徐小龙愉快地承认:“好,我写!”

“深刻一些,不要敷衍了事!”

“是,我知道!”

于是,徐小龙白天开会,晚上写检查。他知道小小已经退婚了,心里也就不再着急,回了一趟村里,他也不后悔,让写检查就写吧。

那两个年轻老师,见他乐呵呵无所谓的样子,对他说:“小徐呀,让你写检查,你咋像个没事人似的?”徐小龙笑道:“不就是个检查吗,咱们也见的多了,写得严重一些,上纲上线,把自己当个臭狗屎,狠批一回,不就交差过关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樊老师道:“小徐,你可不要掉以轻心,这次怕是不好过关,我听王校长说,要对目无党纪目无党委的行为进行严惩。王校长说这话时,很是恼火,你还是小心为妙。要我说,你还是去找赵书记个别谈谈吧!”

“不就是回了趟村吗,我向他们请假,他们不准,又不是我没去请。”

“是呀,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呀,人家不准,你却擅自离开,这就是错误,你还是找找人家说说下情的话吧。”

徐小龙道:“好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你们提醒。”

于是,徐小龙去找赵书记承认错误。但是,赵书记不在,问别人,才知是去了县委小礼堂开会去了。第二天,又去,又没有见到。他想,先写检查吧,等碰到赵书记再向他承认也不迟。

所以,他就认真地写他的检查,凡是能沾上一点边的坏名词,都用在他的身上和他对号,什么自由散漫,目无领导,思想落后,认识糊涂,甚至资产阶级,修正主义,他都往他头上栽。

他的检查写好了,县城教师集训会也结束了。他把检查书小心翼翼地递给王校长,王校长塞到他的上衣口袋里,冷冰冰地说:“回到学区再说吧!”

县城教师集训会议结束了,按照上级安排,各学校继续放假,老师们回各学区继续集训,继续学习讨论中央文件,深化教育革命进程。赵书记带领他的人马回公社了,王校长领导的老师们不敢怠慢,全部集中到公社学区学习讨论。

赵书记回到家里,妻子问他:“我说的那件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赵书记一时懵懂:“哪件事?”

“我就知道你不上心,”妻子埋怨道,“龙山村那个小女子,给二弟做媳妇不是正合适吗?你一点也不挂在心上。”

赵书记这才想起来:“你看看,就是想着你家的事,都是没影的事,瞎扯。”

“我告诉你,这事你不能不管,过了这庙门,有香没处烧,误了二弟的大事,我和你没完。”

赵书记有点不高兴,说:“这又不是猪娃子,我给你捉一个来。那女孩子就因为成亲拜堂,才弄出那么大动静,这要人家愿意才行,不是我当书记能命令的,你知道人家愿意吗?”

那女人也冷笑道:“你还没去说,怎么就知道不愿意?”

“你又是扯哪的话。”

那女人所脑袋探到他跟前,悄悄说道:“我说给你听,那女孩子已经是成亲过了门的人了,她就是二婚,按风俗她在娘家是过不了年的,她爹娘肯定急着出脱她。我二弟好歹也是国家工作人员,你大书记出面,保险说个准。”

赵书记还是犹豫:“你就只想自己,不替别人想想,那姑娘多大,你家二弟都快三十的人了,那女娃不就是不愿意嫁人才解除婚约的吗,现在去说,肯定还是个不愿意。”

那婆娘说:“你懂个屁,人是说缘分,那个不行,怎知这个就不行。再说,女娃子没尝过男人的甜头,总不知好滋味,女人生来就贱,谁要是捅了她的第一回,她就会死活跟定了谁!我还要说给你一件事,你要上份心,我看出来了,那女娃子不愿意成婚,全是有个教书的后生在她跟前现眼着哩,绝了她这个念头,不怕她不肯嫁人!”

女人的一番高论,着实让赵书记茅塞顿开。但是,他还是不能同意,他瞪一眼夫人道:“这是婚姻大事,不是党委书记能包办的,你知道吗!趁早收起这份心思。”

妇人冷笑道:“哼,我知道,你的书记重要,可我弟的媳妇也重要,这事不用你,你不要拦我,试试有什么不好,我让小祁去探探口风,你要阻拦,我不依!”

小小到姥姥家已经六天了。六天来,小小的心情是平静的。她的婚姻解除了,压在她心头的那块沉重的石头去掉了,她觉得有了一种说不出的轻松,但她毕竟经历过一场她不曾经历东西,她心里或多或少留下了阴影。

小小在姥姥家,享着清闲。她白天和表妹玩耍,晚上和姥姥说闲话,听姥姥讲小时候的故事。表妹十岁了,老是跟着她,晚上也也跟她一块在姥姥屋里睡。

她泛起一点心事的时候,就会给表妹唱歌,也教她唱:

正月里开花是梅花,二月里开的蒲公英花,

三月里开的是桃花,四月里开花牡丹花。

五月里开花并蒂莲,六月里开的阳婆婆花。

七月里开花苦菜花,八月里开花石榴花。

九月开花九月菊,十月里开的是芦花。

十一月飘飘雪花来,十二月灯花报喜来。

有时她也想起龙山村,想起龙山村的小学校,想起那位年轻的小学老师,想起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每当这时,小小的心就收紧了,她恨不能一下子就飞回到龙山村去,飞到小学校,恨不能马上就见到老师。同时,她也知道,老师还在城里开会,只不知什么时候能开完。反正他总有回来的一天,到时,他们就又可以见面了。

想到此处,小小又平静了。

还在小小想入非非的时候,小小的家里又有人上门提亲了。

上门提亲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位见人笑嘻嘻,一副和顺可亲的公社党务秘书祁秘书。他是受命上门提亲的。他受公社赵书记夫人委托,来龙山村提亲,龙山村大队长亲自领着祁秘书到了小小家里。

祁秘书是和小小爹沈全富见过面的,上次解除婚约就是祁秘书办的。

沈全富见有客人登门,是公社祁秘书,一时不知所措,想起那个年轻老师的警告,不禁有点惊慌。当大队长说明祁秘书的来意后,他才把一片心放到肚子里。

可是,这样的干部登他的门这是第一次,他家里没有香烟没有酒,甚至连顿像样的饭也做不出来,他急得搓手跺脚,只好用两眼干瞪着大队长。大队长说:“全富哥,祁秘书是来提亲的,又不是来下乡检查的,用不着客气,”

祁秘书也说:“是呀,赵书记让我来说亲,咱就明事真说。”于是,祁秘书开门见山,把要说的话全说出来。他说男方是公社赵书记的二小舅子,国家干部,公社农机管理员,他说年龄是大了点,但男大才会体贴人。沈全富听着连连点头。祁秘书说,要是愿意,男方愿付彩礼五百元,外带一副被褥,两个毛毡。祁秘书还说,新娘的衣服另行备办,单、棉、夹各一身,另外手镯一副,耳环一对,都是银的,等等。说的沈全富满心欢喜,一口同意,巴不得很快成了这门亲事。他连声说:“行行行,全凭书记做主。”

小小妈在炕上喘气,说:“她爹,你忘了,老师是咋说的哩,再说,也要问问闺女同意不同意。”

沈全富哼一了声道:“我家的事,还有别人做主?你要问她娃子,她懂个屁。这次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要教我说,上次不是公社处理,我也不会退婚,由了她娃子。”

祁秘书说:“老沈,这就是你的不对,这事就得闺女同意才行,都新社会了,婚姻自主,讲究自由。你还是过去旧思想。闺女在哪,何不找来问问?”

小小妈说:“到好姥姥家了。”

祁秘书说:“这么着吧,你们把闺女叫回来,好好商量商量,问一问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要是没别的话头,到公社来回个话,就这么定了。唉,不过说句老话,这婚嫁的事,有时也就得大人做主拿主意。”

祁秘书没有在小小家吃饭,当天就回公社了,小小爹也没敢留人家过夜。

第二天一早,沈全富向队长要一头驴,亲自赶着,前往山咀岩村去接闺女回家。

小小在姥姥家住着,倒也清静,只是有时还想起龙山村那个小学校,想起那个年轻老师,不知老师现在在哪。不过,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她的婚姻的事暂时是不会折磨她了,她完全可以等到有一天向老师倾诉衷肠。爹赶着毛驴来要按她回去,倒使她感到有点意外。过去来姥姥家,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都很随便。不想在了,抬脚就走,不过是跟姥姥打声招呼罢了。现在的情形却是这样,来的时候,爹赶毛驴来送她,回的时候,爹又是用毛驴来接她回去,未免隆重。她不知道,这看来简单的仪式,却蕴藏了一个深刻的事实,那就是她的身份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她骑着毛驴回家了。一路上,爹和她说着话,似乎比和她自出生以来还要说得多,而且,爹一副谦恭的模样,比在公社面对祁秘书办理退婚协议时还要谦恭,这倒让小小有点警惕。

回到家里,时间尚早,小小就帮着母亲做活,和母亲一起做午饭。

小小说:“娘,我在姥姥家住得好好的,为啥又把我叫回来?”

妈说:“小,你看你闹腾了这一回,多好的一个人家,给弄没了,以后上哪找去。你看妈这病,有一时没一时的,早晚活不上个岁数,不能总守着你。”

妈妈说的凄婉,小小黯然神伤。

她安慰妈妈道:“娘,别这样说,会好的,我还给你去挖款冬花,让冯先生给你开方治病,很快就能好的。娘,等我长大了,我会好好伺候你,孝敬你,让你享享福。”

小小妈苦笑道:“小,看你说的,你现在就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是该成家了,妈没别的指望,就盼你能找个好人家,自己能过好日子就行,妈哪有那个福气享福呀!”

小小说:“娘,你别怕,小小一定会让娘享几天福。还有爹,还有咱们牛牛,都会好的。”

“小,听娘的话,你还是再找个人家吧!”

“娘,你们这是怎么了,就是要把我嫁人吗?”小小听见妈又说嫁人的话,心里不免又在发紧。

“小,不是娘不要你,是你长大了,长大了就得嫁人呀。”

“娘,你别说了,我不要听,我不想嫁人。”小小坚决的表达着她的意愿。

小小爹正在门口剥豆子,听见小小说不愿意嫁人的话,脸黑着又想发脾气,忍着没有发。

小小妈说:“小,说正经的,要是有个再好的人家提亲来,你告诉妈,愿不愿意?”

听到妈的问话,小小突然跪倒在母亲面前,“哇”的一声哭出来:“妈,你们怎么就不要我了,妈,我还小,我还有事要做呢,我不想嫁人,妈呀,我求求你们了,不要把我嫁人,妈,不要……”

妈一时吓呆了,她抱住小小,说:“小,你咋了,小,别哭,是妈说错了吗?可是,你想想,你已经是出嫁过一回的人了,你还能让妈宁你一辈子吗?再说,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到哪去找个像样的好人家去?”

“妈,这不想嫁人,求求你们!”小小哭着,声音嘶哑了,声音里充满绝望。

小小妈不敢再说了,她只是抱着小小,一脸无奈的看着门外的丈夫,而门外的沈全富也被小小的动作吓呆了。

小小好容易止住了哭泣,心里一片空白了,什么也不想。

牛牛贪玩,吃饭时才回家,看见姐姐回家,过来拉姐姐的手。吃午饭的时候,一家人默不做声,只有牛牛低头只顾吃饭,其他人吃的很少。

吃完饭,牛牛拉了姐姐到街上玩。小小妈看一眼低头吃闷烟的丈夫说:“她爹,这事还怕是不好办。”

小小爹磕打着他的烟管,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小小和弟弟来到街上,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已来到小学校门口了。

学校还是老样子,学校的门上仍旧挂着那把沉重的铁锁。小小将大门推开一条缝,将脸贴在门缝里往里边张望,她看见老师住过的那个宿舍兼办公室,她仿佛又看见了老师在屋子里伏案批改的身影,她也想起了她的老师在那小屋里的初次相识,想起她帮老师打扫整理屋子的情景,每想起一件小事,她心里就涌起一阵心酸。

牛牛站在门口看着姐姐,好一阵,突然冒出一句话:“姐。徐老师来过咱们家了!”

犹如晴天霹雳在小小头上轰然响起,小小茫然地看着弟弟:“真的,什么时候?”

“都好几天了,你去姥姥家后的事。”

“他来了?他来过了?牛牛,他说什么了?”小小抓住弟弟的手急切地询问。

“姐,徐老师说来看你,爹就和老师吵起来了。爹说还要把你嫁人,老师说要找爹算账,他还给我钱,让给妈看病。”

小小怔怔地站着,弟弟的话如暴风雨挟裹着山洪冲涮着她的心灵,她摇着弟弟的肩头说:“牛牛,你说,爹妈是不是又要把我嫁人了?他们把我叫回来,你知道怎么回事?”

“昨天有人来说媒了,说是给五百块,还有一副被褥,两块毛毡,爹妈说行,单等你一句话。”

小小放开弟弟,身子好似有点站立不稳。她抬头看看天边,几片云彩从蓝天上飘浮着,五六只不知名的小鸟,从眼前悠然飞过。

牛牛看见她有点异样,问道:“姐,你怎么了?”

小小摇摇头:“没怎么,牛牛,你说的是真的的吗?”

“姐,我甚时哄过你?”

“牛牛,好弟弟,你愿意姐姐嫁人吗?”

“不,姐,我不愿意。上一次,你骑毛驴走了,我追到山道上好远,瞭不见你了才回来。”

“牛牛,你说,姐该怎么办,怎么办?”

“找徐老师去!”牛牛攥着拳头道,“他们从城里回来了,就是公社开会,赵三家的毛毛说的。老师说,爹要是再把你嫁人,他就和他打官司。”

“对!”小小说,“姐这就去找他,牛牛,你自个儿回家去,姐去找老师,你就说姐去了姥姥家了,啊,不,就说走到不知哪去了,也行。”

“姐,”牛牛带着哭声道,“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天还早呢,上一次,我一个人在坟场里呆了半夜也没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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