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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合同的正式条款没什么意见，但我要求增加三条补充条款：一、详细标明房屋的成交价，并注明我拿到的是净到手价。二、交易过程中产生的一切税费、手续费均有你们支付，包括因法律法规变化而产生的费用。三、如果因为你们的单方面原因，影响交易正常进行，我有权收回房子。”
王涛边说话，边把玩手里的佛珠。他话语从容，不紧不慢，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由于过度肥胖，他脸上横肉堆叠，显出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但又挂着三分讥笑，七分无视，欺人之意，明显过盛。
师兄不卑不亢地回道，“你说的第一条我没意见。第二条的前半部分我也可以答应，但后半部分我不同意。第三条我认为根本没有往上加的理由,因为在正式合同条款里，关于此项已有详细的说明。”
刘芳的同事齐伟在师兄耳边嘀咕几句后，一脸赔笑道，“王先生，您说的第二条后半句，不太可能发生。即使法律法规产生变化，我们网签后的房子也不会受到影响。您提的第三条，影响交易正常进行的原因，无非就是贷款审核未通过，或者是我们购房资格受限。您大可放心，我客户这两条都是满足的。若您真的想写进合同里，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嘛，您直接说收走房子，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了。”
王涛紧接着说：“合同万一出问题，法官会跟你讲人情么？第三条我肯定要往上加。什么叫“不太可能发生”，那就是说你我都无法确认是否会发生。我本科毕业于复旦法学院，经手的合同成千上万，我必须把风险降到零。”
师兄皱眉思考了两秒说：“我既非名校，也非法学专业，但有关法律的条文，我还是懂一些。第二条的后半部分，既然不能确定，那就不应该由我承担全部风险……”
王涛步步紧追，态度傲慢之极。师兄因有所顾忌，难免处于弱势。眼看谈判到了胶着阶段，大家纷纷移至庭院透气。这时，夕阳从洋房的一角洒下，既温暖又微弱。今天原本是个好天气的。
齐伟过来打招呼说，“白小姐，来过这边么？”签约前，刘芳突然说有急事不能到场，但已委托给同事，并安排妥当，一定会保证顺利签约。我和师兄也以为，签约是顺利成章的事情，没想到总会有一些意外等着你。
我微笑地摇了摇头。齐伟继续说：“这栋花园洋房，建于民国，虽然中间修过几次，但放到现在的市场上，也是有价无市。曾经有一对知名影视夫妇想买下这栋楼，但由于价格太高，最后也只能放弃。”
齐伟意有所指，我笑着问：“你想说什么？”
“白小姐，我在这行干了十多年，遇到过很多比今天这位，还要刁钻的卖家。我们这边是首套置业，自然会辛苦一些。您去劝劝朱先生，退一步好了，何必去争那口气呢。”
师兄正在距我不远的地方，与电话那端的朋友商讨合同细节。他眉头紧锁，一脸凝重；我知道他此刻的煎熬，又怎能去劝说他。在庭院的另一角，高胜紧随王涛，二人轻松说笑，喜形于色。我不由得反问道，“你不应该去找高胜，让他去劝劝他的主人么？”
齐伟愣了一下，又笑出了声。他说：“白小姐，现在真不是强争一口气的时候，但凡能想到的办法，我都试过了。这套房子的来龙去脉，我可能比你们还要清楚一些，能谈到现在是很不容易的。”
我正想开口问问，他嘴里的不容易是什么，却被他手机突然发出的语音呼叫声中断了。齐伟故意放开外音，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出，“你跟客户讲清楚，卖家是有权力往上加补充条款的，我们这边不要硬碰硬……”
听出电话那端的人是大隐后，我对齐伟笑了笑，快步朝师兄走去。夕阳的余晖已渐渐被淹没，新一轮谈判也即将开始。
待夜色升起，人影冷清，这场从正午到傍晚长达五个小时的谈判，终于落下帷幕。
王涛转了两下手腕上的佛珠，笑着说道，“我今天可能稍稍地犯了一下职业病，请见谅。”
我看着还在电脑前，核对合同细节的师兄，忍不住回他说：“我不知道您今天是否犯了职业病，但在我看来，您是有意为难我们。”
王涛轻松应道，“买房本就是一件难事。再说，人生多艰，有谁不难。”
我笑了一下，礼貌地应付道，“受教了。”
王涛停有两秒，又自言自语地说，“我曾在这套房里赚下人生第一桶金，她可是个吉屋啊。”
王涛的话里有留恋，但却没有不舍，我没有多余的心情去回应，更没有必要去知道什么。他所提的补充条款：第二条的后半部分改为由双方共同承担费用；第三条收回房屋的期限扩至一个月。我和师兄签下这份厚重的合同，没有一丝高兴，也没有半分愉悦。那是怎样的心情？我无法用语言形容。只是，当我们走出这栋洋房时，冷风袭来，呼吸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