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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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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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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爱,我们拥抱温暖》连载

第二章 母亲


手扶拖拉机终于喘着粗气冒着黑烟赶到县城的时候,车斗里的何淑芳早已冻得四肢都麻木了。剧烈的呕吐把肚子吐空了把黄胆也吐空了,何淑芳就跟死了一回一样,从小到大也没坐过几回车,这晕车的滋味那真是太难受了。一身软绵绵又天旋地转的何淑芳此刻完全不能自理,别说心里着急要去县医院,就是从拖拉机上下来也动弹不得。没奈何,何二姑给她讲,先找个旅店安顿下来,把身体调养一下,吃点东西睡一觉,明早再去医院。何二姑说她这个样子自己都走不了路,去了医院让她男人周大有看到不得伤心死了?何淑芳想想也对,就自己这样子,哪能照顾大有呢?不如听何二姑的。

何二姑扶着何淑芳七拐八拐地拐过几个巷子,进了一家旅店,那招牌很破旧,不注意还分不清。何二姑在前台打了个招呼,一个店老板模样的男人给她一把钥匙,何二姑扶着何淑芳轻车熟路地上了黑咕隆咚的楼底。一个伙计模样的男人一闪身出了店,消失在黑夜里。

何二姑把何淑芳安顿在床上,脱了衣裤、鞋子,抱过一床被子盖好,又从临床抱过一床被子盖在何淑芳身上。轻声叮嘱何淑芳就在床上躺着,她下楼去买些吃的上来。躲在被窝里的何淑芳浑身哆嗦,没那么冷了,但晕得难受,天旋地转的一动也不敢动,嘴里啥也吐不出但就是想吐!何二姑见她不吱声,料想她也动不了,心里乐的呀,差点笑出声!何二姑悄悄拉过何淑芳的衣裤,每个兜细细摸了一遍,就在棉夹袄的里面口袋里摸出几张钞票,一元两元的还有几张角票,总共不超过10元钱。何二姑都装进自己兜里,转身下了楼。

这家黑咕隆咚的巷子里的小旅店是何二姑的中转站,何二姑把从乡里骗来的大姑娘小媳妇通通送到这里,其他的事就不归她管了。她知道大姑娘小媳妇从哪里来,她不管这些人将要到哪里去。她从未失过手,那是因为小旅店里的同伙把这些人处理得相当的高明。她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个事,告发举报这种事也从未有过。所以何二姑把人交给他们,她很放心!能卖多少钱,何二姑自有估算,该她得的那一份,从她离开这个小旅店的那一刻,就已经人财两清了。何二姑从小旅店老板手里拿过钱,点过数,也不讨价还价,剩下的事情尽可全权委托给他们了。下一个目标在哪里?何二姑不知道,她只知道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弄一个张淑芳或者李淑芳来的,也许明天也许下个月,也许就在出门的路上,在巷子里捡一个女人来,这都是说不定的!

何二姑出了旅店,在刺骨的寒风里打了一个激灵,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跟着先时闪身出店的那个男人从黑暗的巷子里鬼一样冒出来,进了旅店。

“好侄女儿,你就自求多福吧!”何二姑嘴角轻翘,翘出一丝冷笑。连亲自押送上去省城的大巴车都一并省去,直接就把人事不省的何淑芳扔给同伙,这趟买卖简直不要太顺利了!

在何二姑眼里,也许除了亲闺女不可以卖,其他的女人都是可以换成钱的!但是她的亲闺女在哪里,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何二姑的确不知道她的亲闺女在哪里,她只知道生下女儿那地儿是河南一个很偏僻的山村,那地儿叫啥名字她都没弄清楚,她生下女儿不过半年,就逃出了强奸她的那个男人的家。

何二姑家境贫寒,没有上过学,解放后参加过大队里组织的识字班,认下了好些字。扫了盲的何二姑跟着生产队里的一个叫王天生的初中生坐着不要钱的火车去了首都。在人山人海的首都广场,何二姑万分激动痛哭流涕。那年,她19岁,正是花样年华。

在返回四川的火车里,何二姑身着那个特殊年代最寻常不过的白布衣裳,依然掩饰不住她凸凹有致的身段活力四射的青春,她高挑的身材姣好的容貌在车厢里显出鹤立鸡群的存在。她在一群青年人里激情四射地讲演,她那椒盐味川普博得了一阵又一阵的掌声与欢呼声,这场面更是让何二姑兴奋不已。一位来自河南的英俊小生杨为民向何二姑发出邀请,请她去他的家乡传经送宝,指导宣传革命工作,年轻的何二姑欣欣然有些忘乎所以了。一路上杨为民一张天花乱坠的嘴把何二姑哄得心花怒放,他俊朗的外表,幽默风趣的谈吐也让情窦初开的何二姑很是倾慕。杨为民蹩脚的河南味普通话与何二姑椒盐味的川普常常引得二人之间相互取笑逗乐。

就这样,何二姑只身一人跟着杨为民一脚踏进河南彰武县,杨为民当天上午就领着何二姑坐上了去他老家的大客车,此刻的何二姑尽管心生不满,但又拗不过杨为民那张花言巧语的嘴里一堆又一堆的甜言蜜语和他夹杂其间的豪言壮语。何二姑胆大妄为是在本地出了名的,但在千里之外的河南的一个小县城,也就由不得她了。更要命的是,她随身携带的证明文件丢了!她身上本就没有钱,想坐不要钱的火车回四川已经不可能了。

大客车行驶在荒无人烟的公路上,昏昏欲睡的何二姑靠在杨为民肩头,也不知道车开了多久。何二姑被摇醒时,她躺在杨为民的膝盖上。何二姑跟着杨为民下了车,饥肠辘辘的肚皮提醒她,时间已经是下午了。早上吃了一个馒头一碗稀饭,此刻早已饿了,杨为民不慌不忙从书包里取出两个馒头,给了何二姑一个,二人蹲在公路边边吃边聊。

“为民,这是哪儿?”

“我家呀!”杨为民嘴里嚼着面包,有点含混不清地回答。杨为民撒了谎,他的家离这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还有半天的路程。崎岖不平的山路得翻过好几座山才能到家,不过此刻,杨为民并不急于告诉何二姑。

杨为民带着何二姑找到一处山泉水,二人尽情地喝了个饱。山路对于从小就生活在川东大山里的何二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跟着杨为民是来宣传指导革命工作的,往深山老林里钻这是充满了革命浪漫主义情怀的何二姑没有想到的。但是杨为民信心满满地告诉他,他给县城里的同学都已经说好了,等回家报个平安,他就会带着何二姑重返县城,串联同学们一起闹革命!经过了两天的接触,何二姑早已对杨为民放松了警惕,一路上二人手拉手朝着杨为民说得并不太远的家前进。但这样的山区比何二姑的老家更加的荒凉贫瘠,山连着山山环着山,所谓的路根本就算不上路。何二姑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往往一个山沟里只能看见几户零散的茅草屋。何二姑又饿又渴,好容易找到一家山民,破烂不堪的草房子里,一个面黄肌瘦的老人舀了一瓢水出来,何二姑看见那瓢,是一整块木头挖出来的,被水长年累月地浸泡,早已黑得不成样子。何二姑想要不喝,又渴得难受,早已冒烟的嗓子逼得她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一通猛灌,总算舒坦了。“杨为民家,也这样子?”何二姑心里的嘀咕没有说出口,但看上去大事不妙!她的心里远远没有对杨为民以身相许的冲动,有的,不过是一份对于共同奋斗的革命战友的好感。即便这份好感伴随着越来越难行的山路,也正在一点一点地消退。靠着杨为民在坡地上偷挖的两个地瓜,何二姑的体力总算有了一点恢复,但在漫长而崎岖的山路跋涉没有等到她走进杨为民的家,就已经把她对于杨为民先前描绘的无限美好的革命前景打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低矮的草房,土坯的墙,山风吹拂下屋顶的草飘飘摇摇,一条瘦骨嶙峋的老狗叫了几声就趴在地上吐着舌头,懒得理人。杨为民的爹妈没有在家,连绵起伏的群山松涛阵阵,何二姑仿佛回到了川东那个自己活到19岁的山里的老家。

杨为民打开门,热情地请何二姑进去坐。简陋粗糙的木桌子木板凳,一个印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搪瓷杯子,锈迹斑斑。坑洼不平的土地板,何二姑一进屋就差点崴了脚。杨为民搓搓手,不好意思地说:“家里就这条件,住几天就走。”“我一天都不想住,还几天?”不过何二姑身在屋檐下,忍了这句话。“爸妈可能是学习去了,我看看有啥吃的没有。”杨为民看出了何二姑的一脸嫌弃,不过他毫不在意。自从他在火车上第一眼看见这个高挑漂亮的姑娘,他就转开了心思,果然天从人愿,气质不凡的川妹子何二姑硬是被自己哄骗到了这个家徒四壁的茅草屋!接下来的日子,那还不是俺说了算?!

何二姑早已疲倦的动也不想动一下,傻呆呆地坐在板凳上,盯着搪瓷杯子愣神,不多一会儿,杨为民烧了开水出来,还不忘洗了杯子,给何二姑倒了一杯。何二姑盯着杨为民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杨为民进了里屋,半天才出来,不多一会儿,又从厨房里端出一个土碗,里头有四个荷包蛋。杨为民热情地请何二姑吃,何二姑也不客气,一整天就早上一个馒头中午一个馒头一个地瓜,坐一上午车走一下午山路,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何二姑狼吞虎咽吃完荷包蛋,杨为民在一旁盯着她看。

“看啥呢?”何二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

“好看!”杨为民笑眯眯的。

“你咋个不吃?”

“锅里呢!窝头,你吃不?”

吃了荷包蛋喝了汤水,何二姑有劲儿了,动了下身子,一歪又坐下了,脚踝小腿痛得不行。

“别动……”杨说完又进了厨房,端出一个土钵,里头放着几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像个切了屁股的梨子,一头尖尖的,屁股中间有个洞。

“窝头!”杨为民拿了一个,掰开一块儿塞进嘴里,“你吃一个?”

何二姑望着那黑得不行的东西放进杨为民的嘴,仿佛看见门外那条瘦骨嶙峋的老狗拉出的屎。何二姑摇摇头,使劲抬脚走出门去,土墙下的老狗睁开眼睛盯她一眼,还是懒得叫一声。

杨为民带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自然把他的爹妈高兴得合不拢嘴。就自己家这条件,已到婚配年龄的儿子想要讨个媳妇儿,那是不敢奢望的,单是那一大笔彩礼钱就一点着落也没有。当天晚上,杨为民的妈搜出柜子里仅有的一点面粉拿出看家本领,煮了一锅擀面条,盛情招待了远方的来客。何二姑对老两口儿一脸谄媚的笑容并没有多少回应,对那一锅没有几星油花儿的擀面条也没有多大胃口,倒是把杨为民老爸从山里掰回来的松菌多吃了几块儿。何二姑的冷淡,一家子都看在眼里,杨为民很生气。

当天晚上何二姑躺在黑咕隆咚房间的炕上,先时睡不着,一肚子闷气,再后来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里有个人趴在她身上,何二姑惊醒过来发现她的手脚都被捆住了,嘴里塞了个不知道啥,一句也叫不出来,眼泪就滚出来了。

自从进了杨为民家的当晚被强奸,那个俊朗幽默的男人就变了。四个荷包蛋的待遇没有了,一锅手擀面也没有了,连着三天,杨家没给她一口吃喝。没有吃喝也就罢了,杨为民白天晚上都变着花样折磨她。最初的两天何二姑还有意识做些无谓的反抗,到了第三天就只能死人一样随便杨为民折腾了。

随后何二姑被关在房间里,直到杨家确定她怀了身孕,但还是不允许她离开家门半步。何二姑心里的仇恨是杨家明白的,但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的故事,她听过。肚子一天天长大,挺着大肚子的何二姑总算可以在门口的院子里动动身子了。身上的伤也早结了疤,但心里仇恨的种子却在疯狂地破土发芽,何二姑发誓,总有一天,要报复这人面兽心的杨为民!

何二姑的日子渐渐好过了些,但杨家太穷了!很多时候家里连地瓜也吃不上,更别说当初何二姑第一次见到像他家那条老狗拉下的屎一样的黑窝头了。杨为民是家里的独子,传宗接代是首先要完成的任务,所以保住何二姑肚子里的娃娃成了他家最重要的任务。为了给何二姑增加营养,杨为民杀掉了他家养了多年的老狗。等到何二姑终于生下个女娃,杨家立即变了脸!杨家知道何二姑是喂不熟的,只想她给生个男娃留个后,别的也没把她当个啥。又过了半年,何二姑的肚子始终不见动静,她身上的伤痕再度疤上加疤。何二姑就像一头待宰的羔羊又像一条垂死的鱼。等何二姑终于发现又怀上了身孕,她却打定主意不告诉杨家。有个晚上何二姑故意说了一句气话,杨为民的脚就重重踢到了她的肚子上,何二姑捂着肚子痛苦地蹲下去的时候,脸上笑了。地上的一滩血让杨为民大吃一惊,一记耳光抽到何二姑脸上!借杨为民的脚踢死肚里的娃,踢死了杨家传宗接代的希望,等杨家人终于如梦初醒,何二姑的身子也养得好起来了。但流了产的何二姑就像变了一个人,好像她在努力赎罪更好像实心实意的要帮着杨家留下后代,从此死心塌地呆在杨家。杨家人也渐渐地放松了对她的看管,杨为民也不再对她拳脚相加。为了改善杨家的生活,杨为民居然跑去县城找他的同学借了一笔钱,放在家里隔三差五改善生活。何二姑千方百计地弄清楚了杨家藏钱的位置,终于抽了一个杨家人一个不在家的一天,拿走了全部的钱,打包了随身的衣物和一锅黑窝头,逃之夭夭了。

逃出杨家的何二姑不敢走一年前杨为民带她来时的路,何二姑分辨着大致的方向,跋山涉水远离有人烟的地方,躲过了杨家人和他村子里的人的搜捕。何二姑终于在第二天见到了公路,见到公路的那一刻,何二姑歇斯底里地狂喊狂叫。何二姑不敢在当天拦车,她躲到离公路不远的山里,躲了两天两夜,把带着的一锅黑窝头都全部吃完,才拦下了一条与彰武县相反方向的长途客车。何二姑相信,杨家人至死也料想不到,她逃走的方向并不是她来时的彰武县,而她的这个策略最终被证实,她是对的。杨为民发动他的同学在彰武县的车站旅店大街小巷搜索了几天,自认倒霉,铩羽而归。

何二姑一路不敢下车,长途客车开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终点。何二姑不敢住店,她身上的钱除了车费没剩下多少。等她终于到了县城才明白,千里之外的四川是回不去了。何二姑提着包裹,漫无目的的游走在陌生的街上,走到一个旅店门口,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何二姑在山里躲着吃完黑窝头,坐了一天一夜的车,腹中空空,加上回不去四川的打击,她死的心都有了。但是何二姑命不该绝,她醒来的那一刻,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

“你终于醒了。”救他的是旅店的老板,姓何,叫何家昌,50不到的年纪,慈眉善目。他有一个儿子20来岁,尚未娶妻,也在店里打杂。父子两个没有请人,独自经营着这家小旅店。后来何二姑才知道何家昌一直就是经营小旅店的,经多方活动,才勉强挂上国营的牌子,收入记账上交,每月领工资。何二姑在店里养好了身子,每日里帮着洗洗刷刷,做些打杂的事。再后来与何家昌的儿子何胜利结了婚,也算安顿下来了。按说何胜利应该和所有年轻人一样在农村插队,但何家昌硬是办了个自己大病的证明,把儿子从偏远的农村弄了回来,再后来小旅店月月有钱上交,上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旅店的生意并不好,按月的工资也只能勉强让一家三口过着清贫的日子。何家昌也只有一个儿子,是家里的独苗,传宗接代的想法自然逃不掉。何二姑和何胜利总也没有个后,这让何家昌操碎了心,本来一家三口日子就紧巴,给何二姑看病求生育的药钱也不是个小数。医生换了无数个,草药吃了无数包,总不见何二姑的肚子鼓起来。何家昌日日唉声叹气,竟然60岁不到一命归西了。何胜利与何二姑商量要不抱养一个娃,不是亲生也是自己带大的,何二姑想着何家这些年对自己不错,既然何胜利有这个想法,自己又生不出娃,也就同意了。

“哎,胜利,前几天我听几个住店的说话呢!”过了两天何二姑忽然说。

“啥话?”

“你不是也看见了,有个女的还有个婴儿?”

“对呀,一家人嘛!”何胜利也看见了先时有四五个男男女女的鬼鬼祟祟的样子,后来就剩下一男一女和一个小娃儿了。小娃儿老哭,整晚都哭,可能是病了,当时何胜利还埋怨那两口子呢,有了娃不好好带,联想到自己没娃,心里还想着,要是自己有娃,绝不会亏待了娃的!

“买的!娃不是亲生的!”

“啊?!”何胜利心想,怪不得那女人哄不了娃,原来不是亲生的!

“要不,咱也买一个?我听别人说抱来的孩子,长大了都认自己亲妈亲爹去了,白养一回,我不干!”

“哪儿买去?犯法呢!”不过何胜利心里对何二姑说的话也上了心,白养一回那是真不划算!

“不然……”何二姑有点犹豫。

“说嘛!”何胜利急了。

“要不让咱妈给买一个,四川那么远,等孩子长大了,哪儿找他爹妈去?就是他爹妈反悔了,也找不到咱这儿来!”何二姑心里盘算着,觉得这想法好!何胜利一听也觉得在理。何二姑这些年一直没回过四川的娘家,就是因为没孩子,觉得回家丢人,这忽然要娘家爹妈帮自己买个娃还不知道他们咋个想呢!何二姑是个要强好面子的人,就为这个事,这些年就算再想爹妈也狠下一条心坚决不回去。

后来,何二姑带着何胜利一块儿回到阔别几年的娘家,还真就买回一个儿子,两口子心肝宝贝一样养着。再后来何二姑又动了心思了,四川娘家那里天高地远的又偏僻又穷,很多大男人讨不到婆娘,听她妈说,还有人从外地买媳妇回来呢,还说花了不少钱!何二姑还想到了几年前从那个强奸犯杨为民家里逃出的事。可不就是穷,娶不上媳妇吗?就他那地儿穷山恶水的根本就待不住嘛!一个黑窝头头天没吃放到第二天就长毛。何二姑饿死也不吃那玩意儿,她就看见杨为民他爸拿水冲冲手一抹就掰来吃了!恶心得她后来好几回看见黑窝头就想吐!何二姑想着自己买个儿子回来也花了不少钱,这……婴儿……媳妇,有缺的,就有买的!不如……

“胜利,咱想到了个来钱的路子!”何二姑自打转开了心思,立马就想着捞钱,家里多了个儿子,开销更大了,不想法弄钱,不行!何二姑把心里计划已久的给何胜利敞开了说完,何胜利沉默不语。不过何二姑定了的事,向来他都只有点头的份。“你留意上次那几个住店的,来住店也罢街上碰见也好,给叫住了,咱们就跟他们合作!”

何胜利心里还是犹豫,“行吗?犯法呢!”

“偷偷摸摸的干!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娃又生病了,你给找钱去?以后还得读书娶媳妇呢,钱从哪儿来?”何二姑想着养大儿子得花不少钱,又想着自己这家人这些年穷巴巴的日子,更加坚定了想法!

“咱卖人!就卖人!咱得过上好日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过大半年的功夫何二姑不但很快赚回了买儿子的钱,胆子越来越大,而且胃口也越来越大了,经她手转卖的婴儿幼儿大姑娘小媳妇越来越多。何二姑在四川和河南两地辗转,在四川各地河南各地都有中转站接头人同伙犯,手段高明花样繁多作案隐蔽无一失手!

眼见着黑咕隆咚的巷子里鬼一样冒出来一男一女跟着伙计进了小旅店,何二姑除了心里哼了一句“好侄女儿,你就自求多福吧!”那嘴角翘出的冷笑很快被刺骨的寒风吹散了。

何淑芳半夜忽然被弄醒,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催促她赶紧穿衣服,说她男人周大有病危,已经转到省上去了。可怜的何淑芳吓得刚一骨碌坐起来又重重倒下去了,这是饿的!她那身子在寒风里颠簸了大半天,又吐了大半天,哪里还有半分力气。何二姑呢?不是说了下楼去买吃的去了吗?这女人又不认识,她是谁呢?何淑芳满脑子疑问,但周大有病重转省医院的消息无疑才是最让人不安的。此刻的何淑芳头晕脑胀腹中空空,思维都不顺畅了。就听见陌生女人不停地催促穿衣服,说是何二姑已经先一步去省医院了。何淑芳在陌生女人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手忙脚乱地穿好了衣裤,楼下一个男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出了旅店消失在一片漆黑的巷子里。寒风裹挟着雪花,何淑芳的心情跟这天气一样彻骨的寒冷,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总算到了火车站。何淑芳机械地跟着两个陌生人随着人流上了火车,把随身的背包垫在车厢的地板上坐下,总算喘了口气。陌生女人在她身边蹲下,递给她一个馒头。何淑芳啃着冻得硬邦邦的馒头,不觉又有些想吐,忍了又忍,总算啃完了。陌生女人一直不说话,昏暗的车厢里,站着的坐着的人们东倒西歪的,何二姑早忘了那个陌生男人的模样,更不知道这会儿在哪里。何淑芳昏昏欲睡,坐在地上迷迷糊糊就睡了,火车走了多久,停靠了几个站,还要走多久,她通通不知道。

火车走了几天,何淑芳也不知道,她只知道中途上过两次厕所,总是那陌生女人陪着她,拿手紧紧的扶着她,生怕她摔倒的样子。每天都会有一个或者两个馒头,吃过之后就睡,昏昏沉沉的样子,何淑芳认定还是自己晕车的原因。火车有时停靠,何淑芳是知道的,问过几次还有多久到,陌生女人总是回答快了。终于到站了,陌生男女扶着她下了车,何淑芳就跟虚脱了一样,走路都费劲。下了火车,出了站,火车上的陌生男女把她介绍给另一对陌生男女,又跟何淑芳交代,说是何二姑派的两个人来接了,跟着她们走就行了,自己的任务完成了,说完就走了。何淑芳千恩万谢的,对着两个一路陪送自己的人挥手,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背影。

何淑芳跟着另一对男女再一次坐上了手扶拖拉机,不过这一次车斗里放着一条长凳子,甚至还有一条被子一样的东西。何淑芳上了车,女人和她坐在一起,把被子盖在腿上,暖暖和和的。女人又给了她两个包子,包子也是热热乎乎的,何淑芳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很快吃完很快又迷迷糊糊地睡了。

何淑芳再一次被摇醒时,已经在很荒僻的大山里了。何淑芳惊恐的哭喊声在一个粗壮男人的两记耳光之后变成了无声的啜泣。

何淑芳被何二姑拐卖时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娃,他(她)是她男人周大有一直想要的第四个娃!这是何淑芳坐在拖拉机上剧烈呕吐之后躺在小旅店的床上时才明白过来的,她怀前面三个娃娃时都有呕吐。然而,自打何淑芳被带上火车,每天的一两个馒头以及最后在拖拉机上的那个热包子里都被下了麻药,她肚里的娃已经被何二姑们悄无声息地扼杀了。

何淑芳被关押在一间卧房里,跟何二姑曾经遭受过的一样,除了日夜不休地被一个野蛮汉子折磨,别的没有什么不同。极度贫穷的山区,讨不到婆娘的男人数不胜数。从小生活在大山里的姑娘受够了山区恶劣的生存环境,长大了没有一个愿意嫁在大山里,嫁到数十公里外的平坝地区是她们唯一能过上好日子的希望。那些有儿有女的家庭,嫁一个女儿得到的彩礼钱,转手之间就变成儿子娶媳妇交给对方的彩礼钱。即便如此抵死不嫁山里汉的姑娘大有人在。山区太苦了!房在半山腰,水田坡底在山上山下,有的还在对面山上,从小到大一年四季都在爬坡上坎都在下坡下到河谷里的沟沟坎坎。没有畅行无阻公路没有电,有的人家吃水也得翻山越岭去挑水。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大山,生在大山深处死在大山深处的人,从未见过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是个啥样!一户人家只有一条破棉被,只有一条勉强可以挡住羞耻的裤子,你能想象的不能想象的贫穷人家和那些贫穷的生活,在何淑芳现在的家所在的村子比比皆是。

但凡一家人讨到一个儿媳妇,“多子多福”成为必然的趋势,养不养得活是一回事,多重保险那是必需的。贫瘠的蛮荒之地,哪儿有什么医疗卫生与健康生活的说法,草药与巫婆神汉救不活的生命那是死掉的人原本就不该属于这个人世,早死早超生转世投胎才是死去的人应有的出路。至于讨不到儿媳妇的家庭,千方百计地只想一个事--传宗接代!山里的姑娘打死不愿留在山里,家里的爹妈也指望自家的姑娘嫁到山外,不像自己老辈人一样一辈子窝在山里受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天吃饭的日子遇上灾荒年馑,瘟疫以及摧毁一切的山体滑坡泥石流,那悲催的日子除了忍受、等死,别无他法!尽管生个女儿可以换来彩礼钱,但穷人家把账算得分明,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白养那么大吃喝那么多年收的那点彩礼钱顶不了个啥,更何况女儿生下的娃娃了丈夫家。封建社会几千年,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儿子生下的儿子才能传宗接代,延续自己的姓氏,这才是最重要的家族大事,对于成年男性来说,这也是人生最重大的事,任何别的事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何淑芳被何二姑拉上拖拉机是悲剧的开始,被迫与一个野蛮汉子的结合开启的却是噩梦般的后半生。

云南峤山县,在云南东北,全县除了极少数沟壑纵横的低山丘陵,绝大多数都是一望无垠的高山地区。地形复杂,交通不便,普通老百姓缺衣少穿食不果腹,日复一年年复一年。由于特殊的地理条件,交通极其不便,外部世界先进的生产力很难输送到这里,靠天吃饭吃了上顿没下顿在绝大多数人家更是代代相传。

何淑芳所在的山村名叫北山公社三大队三队。整个公社都处在崇山峻岭的高原地带,她所处的生产队更是山中之山,家家户户都穷得叮当响。队里仅有的水田没有几亩,绝大多数是山坡地,由于水土流失严重,坡地里也长不出好庄稼。社员在土地里耕种一年,到头来分到手的粗粮细粮包谷红苕南瓜土豆之类的,根本填不饱肚皮。

谢大娃是何淑芳现在的男人,家里七口人除去爹妈,下面还有四个弟弟。俗话说,“半大的娃,吃穷爹妈。”更何况如今的谢大娃家的兄弟都已渐渐成人,要不是他们的爹妈计划着吃喝,一个月都能把分到的口粮吃光,即便精打细算节衣缩食,天天饿饭,几乎每年总有三两个月什么吃的都没有,都靠借粮过活。眼看着几个光棍娃个个长大成人,谢老汉老两口更是急得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老谢家不能断了后,必须按着顺序,给儿子们一个个讨上媳妇!大儿媳妇很重要,引来一个金凤凰才能让周围团转的人相信他家还是有能力娶媳妇的,接下来几个娃娃再慢慢想法。为此,谢老汉发动亲戚朋友四处借钱,因为他家有几个壮劳力,四下的邻居亲朋家里有个啥事,出力跑腿的活儿总是他家去帮忙的多,因此人缘还是不错的。东拉西扯地再加上老谢家历年来东凑一点西凑一点的积蓄,总算凑够了一笔钱。按说这笔钱做个彩礼钱,按当地的行情那是富富有余的,但无论近远,人家姑娘家的爹妈一听他家有5兄弟张口吃饭,个个吓得不敢答应。这账好算,一个人一年下来得吃多少口粮,全家七口人,咋个算,口粮都不够,闺女嫁过去还不得吃糠咽菜呀!没奈何,谢老汉想到了买媳妇。山区穷,张家买了个媳妇黎家买了个媳妇赵家买了个媳妇,这样子买媳妇的家庭不在少数。谢老汉老两口听得多了,也就动了心,托了买到媳妇的人家,也终于如愿以偿,花了一大笔钱,总算把媳妇领进了门。

山村里买媳妇那是公开的秘密,都是不得已的事,不买个媳妇回来那传宗接代的事就没得着落。所以一时间,买媳妇成风,整个大队的光棍汉多数都有了个外地媳妇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买不起媳妇倒还脸上无光了!花光了积蓄,借遍了亲朋买回来的媳妇,第二年就给家里添个大胖小子,一家子有了孩童的哭闹嬉戏声,那是一件无上荣光的事。当然了,买来的媳妇毕竟不是心甘情愿来的,山村里随时都会听到新媳妇们的哭闹声,家里男人的打骂声,听得多了就习惯了,谁家的新媳妇不是挨打了才老老实实的呢?闷声不响就给生下个娃出来的,那还真是少见。动不动还有爱管闲事的二叔大婶关心的问问,“你家新媳妇不吵不闹的,莫不是个傻子吧?”这倒还成了一个气人的问题。说不傻吧又不见哭闹打骂,说娶回的是个明白人,不哭不闹的自己都没听说过,别人当然也没听说过。谢老汉家就遭遇了这样的尴尬。

何淑芳怀了身孕,是她被拐时明白的,昏昏沉沉好几天的何淑芳到了谢大娃家,又昏昏沉沉了好些天。当然在谢大娃家那是被谢大娃给折磨的,不给饭吃还日夜不得闲的被人那样,有死的心没哭的劲儿。不过渐渐地,何淑芳发现不对劲。她怀过三个娃,呕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自从在手扶拖拉机上挨了冻,吐得昏天黑地之外,这后来再没吐过。她身上每月都来的那个事也超过一个月没来了,算算跟周大有在一起的时间,她确定怀了第四胎,这是毫无疑问的。奇怪的是,肚子里那怀了娃的动静,没了!还有就是下身莫名其妙地出血,这在怀前面三个娃时是没有的事。起初,何淑芳以为是谢大娃没日没夜地搞,搞坏了哪里出了血,渐渐地就不对了,不但出血,还肚子痛!肚子越痛出血越多,而且那血是黑的,不是鲜红的颜色,而且还有骇人的血块!何淑芳也听说过有流产那种事,心里的焦急是没法给谢大娃说的。

“痛……痛……痛死我了……”大汗淋漓的何淑芳痛苦的叫喊声惊醒了一屋老小。

六神无主的谢大娃呆立床前,看着完全不像装出来的痛苦万分的何淑芳。谢老汉把谢大娃喊出去,恶狠狠地审问是不是搞太凶了!谢大娃低着头说这些天他婆娘下身老出乌血还叫肚子痛的事。一旁的谢老婆子一听,喊了一声,“完了完了!肚子里有死娃娃了!”“那咋个弄?”谢老汉一听急了。“赶快送公社医院去,迟了就保不住大人了!”谢老婆子跺着脚,一阵唉声叹气!

还是人多力量大,谢家几兄弟把痛得躺不住的何淑芳捆在临时绑制的滑竿上,轮换抬着跑了一夜的山路,总算把人抬到了公社医院。急得要死的一家人等了两个小时等不来一个医生,除了一个护士在各床位换换打点滴的药水瓶,其他穿白衣服的啥人也看不见!谢老汉急了,花光家里所有钱不说还借遍亲朋好友好不容易买来的儿媳妇要是没了,那可就亏大发了!谢老汉满楼道嚷嚷着找医生,总算吵开了一扇门。

一个人冲着谢老汉大声呵斥:“影响医院的学习,抓你去坐牢!”谢老汉一听更急了,医生不治病救人,学个屁的习!

“我儿媳妇要死了!肚里的娃娃也要死了!”谢老汉闯进屋去,一屋子的穿白衣服的人,男的女的都有。谢老汉扑通一声跪下:“求求你们了,快去救人哪!”

白衣服们面面相觑,都把眼睛看向副主任领导。满屋子大眼瞪小眼地看他,他也怕出了事担责任,手一挥,白衣服们鱼贯而出。

不幸的是,医院条件有限,手术医生是个不熟练的新手,论起来也不过是个学徒,他的老师是县城医院下来的妇科医生,不巧的是当天回城去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一个妇科手术愣是弄了三个小时,何淑芳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把守在外头的几个大男人吓得不轻。三个小时过去了,幸运的是取出了死胎,保住了大人。不过,学徒医生很遗憾地告诉谢老汉,何淑芳从此再不能生育了。至于为什么谢老汉还没听明白,人就不行了,直挺挺地躺过道上了。

何淑芳在医院只躺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被抬出了公社医院。老谢家哪有那个钱让何淑芳舒舒服服地躺医院呢?即使有那个钱,何淑芳也没有那个福气。不能生育了,这对谢老汉一家来说是个灾难,对于给自家带来巨大灾难的女人,凭啥能让她舒舒服服?!垂头丧气的谢老汉在回家的路上,差点失足跌下山崖。就在他幺儿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捞回来,放到地上坐踏实了,惊魂未定的谢老汉心里有了主意。谢老汉让几个儿子把何淑芳抬回家去好生将养,自己一个人从另一条路走了。谢大娃望着一身衣裤补丁摞补丁的父亲的背影,父亲沉重的脚步,已经明显佝偻的身体刺痛了他。谢大娃很自责,悔不该日夜不停的折磨何淑芳,以至于她落到再也不能生育的地步。他不知道的是,何淑芳肚子里的死胎根本就不是他的种!

不知道为什么,何淑芳从此享受了一段非常不错的时光,老谢家尽管穷困,还是下了血本,竭尽所能地改善了她的生活。而在何淑芳坐小月子的时间,谢大娃甚至搬到弟弟的房间,对她秋毫不犯。何淑芳很疑惑,啥子事情让老谢家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得这么快?良心发现了?身子渐渐复原的何淑芳竟然异想天开地觉得老谢家会放自己走!千里之外的四川达县的那个同样贫穷的家里,还有她日思夜想的三个儿女。何淑芳决定抽个时间找谢老汉谈谈,他家买她这个媳妇儿花了多少钱,自己回家想法找到何二姑,把钱要回来还给他。当然告发举报是绝对不会有的事,能返回家乡那就是天大的福分。她甚至天真的想着拜谢老汉当干爹以表达她的感谢之情。然而,何淑芳美好的愿景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不甘亏了一大笔钱的谢老汉另有盘算。

“淑芳啊,你来我家这段时间,对你咋样?”

“叔啊,你们一家对我的大恩大德我心里记着呢,连夜连晚地送我去医院,救了我的命,以后……”

何淑芳正想找谢老汉谈,没想到人家主动来谈了。何淑芳打定主意,要把这段时间心里想着的话对谢老汉和盘托出,她想早点回去,回那个她魂牵梦绕的家。富娃才六岁,自己在家的日子,转眼看不见都得四下里疯找,也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天,幺儿咋样了。想着幺儿每晚都得自己搂着拍着才肯睡觉,何淑芳就心痛,没有妈妈的幺儿,哪个哄他睡觉呢?华儿和荣娃的胶鞋,大有给他们买了没有?那么大的雪,脚上的破胶鞋里头满是雪水和稀泥,何淑芳想想都觉得冷!还有她男人,大有那胃病实在是不能再拖了,从她娘家弄回去的“焦耳母子”树根皮没有用,那就必须得上医院看病了,他才是一家的主心骨顶梁柱,他要是倒下了,三个娃要遭大罪了!离家这么久,都不晓得大有急成啥样儿了?三个娃娃过成啥样儿了?

“淑芳啊,你也看见了,咱家这情况,亏待你了,你也别记恨咱家。”谢老汉打断何淑芳的话。“明天,叔送你去个好人家!”

原来,谢老汉那天离开儿子们走了另外一条道,去了把何淑芳领回来的人贩子家,他打定主意是去找人贩子退货的!

“肚里揣个死娃娃!你这算咋回事!退货!”谢老汉把医院的住院证明,“啪”一声拍到人贩子家的桌上!气咻咻地吼:“医生说了,生不了娃了,你退我钱!不然我去告你!”何淑芳肚里的死娃娃,谢老汉和他儿谢大娃不明白,他老婆子可是听队里的人说过。小媳妇被人拐卖时多数是被人贩子强奸甚至轮奸过的,怀了孕也不知道,到了买家再被毒打强奸饿饭,腹中的胎儿死了的,多了去!所以谢老汉把刚刚才从公社医院开出来的住院证明拍出来时,那人贩子比啥都明白。他也不打算抵赖,但是要退钱是万万不能的。面对谢老汉的愤怒,他早有对策。

“谢叔,人家小媳妇肚子里揣个娃,多正常啊!死在肚子里,拉出来,再怀一个不就是你谢家的种了嘛!这是好事啊!”人贩子避重就轻。

“医生说了,怀不了娃了!你要不信,跟我去医院问,走走走!”谢老汉一把拖起人贩子就往门外拉。这人贩子哪儿敢去问?捅出卖人的事儿,闹大了得坐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上策!

“谢叔哇,我的亲爹哟!你来找我帮你寻个儿媳妇,我都没答应,你说了多少好话,我也是耳根子软,看在乡里乡亲份上,好不容易才人托人保托保地给你寻回了一个。肚里死个娃娃就再不能生了,我也是头回听说,哎!算我倒霉!”人贩子一脸苦相,“你说哈,这人,我也不晓得哪儿来的,花多少钱多少工夫给弄了来,你找我退钱,我再找人退钱,人干不干?我一分钱没捞着,就为帮乡里乡亲一个忙,这哈让我还往里倒贴钱,你老说说看,我冤不冤?”

“那我不管,我家的情况你也晓得,四邻八乡的钱都借遍了就买了个这生不出娃的,你得解决!”谢老汉黑着脸。

“我说个法子,谢叔你看看要得不?”人贩子骨碌转了一回眼珠,“钱莫法退了,过阵子给你寻回一个大姑娘!”

人贩子话没说完,谢老汉心里就高了兴!“这还差不多!”

“谢叔,听我把话说完!这大姑娘跟小媳妇价码是不一样的!”

“啥?”谢老汉不乐意了。

“你得补点差价!”人贩子斩钉截铁,不容商量。“谢叔哇,我这都已经坏了规矩了,你不补差价,人家咋个可能回收一个不能生娃的婆娘回去?人家给你的时候虽说肚里揣了娃,拉了再生也是可以的,你这……就是你家大娃弄狠了……弄死的嘛!”

谢老汉一听,人贩子这话是没错,狗日的大娃没把人当人,没日没夜地弄,还不给饭……谢老汉不吭声,心里打定主意退货,得换个大姑娘回来!

“谢叔,补一半差价。把现在这个小媳妇回收了,还你一个大姑娘,但有个条件,你得答应!”

“你说嘛!”谢老汉心里七上八下。

“第一,你得保证退个活鲜鲜的小媳妇给我,不然我退不了货!第二,我补给你的大姑娘,要是生下个女娃,你得给我,我得赔给人家!”人贩子不容谢老汉商量,“你家还有四个娃,他们的婆娘都包我身上!”

“你这,我哪儿来的钱呐!”谢老汉苦着脸。

“谢叔哇,我这都是坏了规矩了,我得给上头的人有个交代。不然的话,上头再不跟咱村子跟咱大队发货,全大队都晓得是你谢叔家弄坏了的事,那些买不到婆娘的社员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你家!”

不管何淑芳如何哭求谢老汉,许诺可以派个人跟她回老家凑钱还给老谢家,还是磕头作揖拜干爹,谢老汉就是不肯答应。老谢家要的是个可以传宗接代的儿媳妇,钱不钱的已经花出去了,人家都已经答应了换回个大姑娘!谢老汉当然不肯实话实说。就这样,何淑芳辗转千里到了云南又被辗转千里卖到了贵州光县的荒僻大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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