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天,南仁国正带着何淑芳出门,去另外一座山里采药,刚刚锁门,老支书来了,一眼就望见了南仁国身边多了一个女人,屋外空地里拉起的藤条上,多了女人的衣服裤子。这让老支书吃了一惊,转而又心中一喜!得好好问问,毕竟接下来,一件大事要交给他呢!
南仁国一见老支书来,身旁的女人也就藏不住了,赶紧开门迎老支书进屋坐。那女人竟似怕人似的一直躲在南仁国身后,不敢见人。这倒怪了,老支书心里疑惑。
“国娃,一年不见,你出息了,几时寻了婆娘回来?”老支书沉着脸。
“王书记,这不是我寻来的婆娘。”南仁国赶紧说。
“这个女子,怎么回事?”
“捡来的,是个……是个不大明事的……”
“就是个傻子嘛!”其实老支书打眼一看,心里早明白了。但南仁国不愿意说她是个傻子,好歹也是伴儿了。“疯不疯呢?”这个是关键,不能发疯伤着人。
“就是有点傻,王书记,你看嘛,怕人得很,她不疯。”
“果真是捡来的?”老支书必须落实情况。
南仁国就把咋个回家咋个在沟里背回来,咋个给她治病,一五一十都讲了。还说要是有人来寻,就还给人家。不过说到还给人家,南仁国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舍不得了。
老支书听完,确定南仁国说的不假,他相信,南仁国也不敢。老支书就放了心,心里还挺高兴!多了个女人嘛,事儿好办多了!
原来老支书一直担着心。到农村插队的两排屋里的人都走差不多了,上海来的女娃宋玉华生下的那个小女娃桂香,不但是宋玉华的心病,也成了老支书的心病。他可是早听说过了,大家都劝宋玉华把女娃送人,就是她本人舍不得放不下。老支书想到了山上的南仁国,果然天从人愿,南仁国家里多个女人,照顾一个小女娃那不正好!老支书听完南仁国的话,一拍大腿,先说了两个字:“正好!”然后又郑重其事给南仁国下达了一项光荣任务--收养小桂香。
南仁国一听老支书送个女娃给他养,心里那高兴劲儿就难用话来描述了。
南仁国自从给何淑芳治好了妇科病,也就动了和她生个娃的念头,不过心里时时刻刻提防着有人来寻,又怕以后不好交代。所以尽管有意与何淑芳好事成双,但还是守着规矩各住一间屋。哪曾想开春一个炸雷,吓得何淑芳半夜钻进了南仁国的被窝,从此成就了好事,但何淑芳总也鼓不起来肚子。后来南仁国猜测,何淑芳被人逼疯多半是生不下娃,又一想,没娃就没娃,老了死了干净,也不给后人拖累。老支书一席话,让南仁国喜出望外,想不到自己半生孤独,捡了一个女人就很知足,老天还能眷顾送来一个娃!漫说是老支书下达的任务,就是别人嫌弃扔了不要的女娃,他也得心肝宝贝一样养着!
老支书还当场保证,哪个胆敢来寻这女人走领这女人走抢这女人走,他不答应,老支书还保证给他出具一份收养证明!有了老支书的保证,南仁国那喜从天降的喜悦心情感觉到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
南仁国在山里的家里,一片忙碌。
锅碗瓢盆能拴在一起的都拴了,吃的粮食,各种草药、树皮、果实,都归置好了,除了晚上还要睡的床铺上的东西没动,其他都收拾妥当,只等明天一早,动身下山,一次能拿多少算多少,拿不完的过后再拿。南仁国要告别住了多少年的棚子,到山下住了。其实,南仁国这个家里,简陋的不能再简陋,如果不是捡回来何淑芳,他那棚子四壁漏风,都算不得一个家。何淑芳上山之后,南仁国重新修缮加固了棚子,不但另外支了一间棚,还把整个棚子的顶子和四壁都用茅草稻草围了个密密实实,整个冬天缓和多了。家里多了一个捡来的女人,南仁国采草药也不敢带着何淑芳去有人去的地方,整个冬天过完,相安无事,没有任何人发现。如今的南仁国已经感受到了家里多个人,多个能听他说话的人有多好了。一个人那种难以抑制的寂寞感孤独感常常搅得他吃不好睡不好。自从有了何淑芳,尽管粗茶淡饭,顿顿也香,更欢喜的是不用自己动手,就有热饭吃了。何淑芳进步很大,烧饭生火都会了,后来也学会了用皂角洗衣服了。南仁国心里担心有人来寻何淑芳走,但心里早就不愿意被人领走了。
第二天南仁国领着何淑芳下了山,挨个看完了女生宿舍一排屋,灶屋、饭堂、三间卧房还有一间储物房,各种农具都在。其实南仁国什么都不用带,吃穿住用里头啥都不缺。老支书指给南仁国的一排女生宿舍,里面没有带走的铺盖卷、衣服和各种穿的、洗脸擦脸的、锅碗瓢盆生活用品应有尽有。宿舍背后有一个篱笆围栏,养鸡的棚子……有门的茅房,院子里有一口井以及洗衣台、几排晾衣架。
老支书还把男生宿舍钥匙给了他,让他自己取用里头男生没有带走的各种物品,总之,两排屋里,所有的物品都归南仁国,想怎么用怎么用!南仁国打算用几天时间打扫房间清理物品,能用的都得留着。再精心规划布置几个房间,再也不必像山上的简陋棚屋里那样,药材和生活用品杂乱无章的放了。
“从今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高兴不?”南仁国兴奋的问何淑芳。何淑芳点点头,表示她高兴,那当然了,她的脸上完全是放松的表情了!
南仁国计划好了用三间屋存储药材,用竹子在每间屋搭几排架子分门别类整理好。如果还不够放,就再把男生宿舍整理出来用上!抽时间上山把棚子里的各种草药树皮果子都取下山,再也不用担心夏天里的雨水淋湿泡坏药材了!对了,院子里除了几排晾衣架,还可以搭几排竹子架子晒药材!药材,那才是养活一家三口的根本啊!
回到桂香睡觉的房间,那是桂香的亲妈一个人的房间,房间里整洁干净,还有淡淡的香味。桂香所有的吃的穿的都摆放的整整齐齐,一张桌子上有各种玩具。柜子上的一个小包裹里,有桂香第一次的剃发包在一个小红袋子里,一张纸上写了一行字:宝贝女儿桂香,出生的年月日。
南仁国望着婴儿床上熟睡中的桂香,心里还是有些犯愁,他没养过孩子啊!身边的女人有时清楚有时糊涂,她能带孩子吗?尽管这女人在自己身边从未犯过疯病,那也不等于就不会犯呢,万一哪天真犯了疯病,伤着孩子那就是天大的罪过了!然而,南仁国忽然发现,身边的女人望着熟睡的桂香,脸上尽是柔和的表情,这是南仁国从来没见过的!
“喜欢吗?”南仁国试着问。没想到女人竟然开口笑了,还用力的点着头!
“这是我们的女儿,她叫桂香!”南仁国大喜过望!再一步试探女人。
“桂香……”女人竟然喃喃自语起来!老天,女人会说话!南仁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女儿……桂香!”南仁国重复着,他想证实眼前这个女人几个月不说话,是真的会说话吗?
“桂香……桂香……”真真切切的发音,实实在在的说话!女人脸上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奇异表情,那分明是母爱的微笑!
“桂香她妈!”南仁国抓起女人的手,动情的喊了一声!
“嗯!”清楚明白的回答,何淑芳看看南仁国又看看桂香,笑了……
南仁国把何淑芳带进灶屋,给她讲这是锅那是灶,以后都不用吊罐做饭了!何淑芳懵懵懂懂的,南仁国洗了红苕,洗干净了锅,舀了水进去,盖上锅盖。抓一把稻草,点火,添柴……水开了,放米进去,搅动,沸腾,再加红苕块儿,搅动,添柴……整个过程,何淑芳都看着。
“会了吗?”
“会了!”何淑芳回答。此刻的何淑芳仿佛哪儿开窍了,听得懂话,也会回应,更重要的是会用语言表达,完完全全是个正常人!这可把南仁国乐坏了,得告诉老支书,捡来的女人不是聋子不是哑巴,她能听懂会说话,还认桂香是女儿!老支书交给自己的任务能保证完成了!
桂香醒了看不见妈妈,在哭!
听见桂香哭声的何淑芳比南仁国跑的还快!南仁国跟在后头,看见何淑芳傻愣愣的盯着桂香看,不知道怎么办!南仁国也傻了,桂香哇哇大哭,这个咋办?
屋外一声惊雷,狂风大作,吓坏了的娃不知所措的新爸新妈……
“糖……糖……”何淑芳抓住南仁国的手,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一个包裹模样的圈。南仁国明白了,何淑芳藏起来得一个包裹,里面有黄胶鞋,有糖有饼干!南仁国赶紧出门,还示意何淑芳摇摇婴儿床……很快南仁国从山上挑下来的挑子里找出了那个包裹,从里面拿出一颗糖,剥开凑到桂香嘴边……尝到甜味的桂香抽抽噎噎的,终于不哭了!
南仁国把桂香抱起来坐在大床上,把糖一点一点给桂香吮吸,孩子不哭,南仁国笑了,何淑芳也笑了。
“饭……”南仁国指指柜子上桂香的专用小碗,何淑芳会意,急急出了门,一会儿端了一碗稀饭过来。南仁国没喂过小孩,何淑芳也不知道。桂香看见自己的小碗,双手伸过去要抓碗,碗烫着呢,何淑芳没给,桂香抓起小勺子想自己吃。南仁国赶紧拿过小勺子舀了半勺放嘴边吹,不烫了再喂给桂香。桂香东瞅瞅西看看,两个不认识的人,妈妈和姨都不在,嘴一撅,又要哭。南仁国赶紧放下勺子轻轻拍桌着桂香。看过南仁国做过的喂饭动作,何淑芳也学着舀半勺,吹凉点,喂桂香,笨手笨脚的样子。何淑芳小心翼翼的样子,南仁国心里欣慰,傻女人看着傻,看看就会了,这比啥都让他高兴!
屋外惊雷一阵紧似一阵,大雨倾盆而下……
忽然,何淑芳一个踉跄,手里的碗差点掉下……
“你咋个了?”南仁国一惊,惊雷在山顶听得多了,后来她也不怕了。这会儿怕?
何淑芳站不稳,一下坐在床上,南仁国把桂香放在床上,拿过小碗,放在婴儿床边的小隔板上……一边扶住何淑芳。
“桂香她妈……你咋个了?”南仁国焦急的问,刚才好像什么都明白的何淑芳此刻眼睛都是浑浊的,木木呆呆的样子。
何淑芳不知道,南仁国也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川东达县的一个荒僻山村落车村,此刻同样暴雨大作,雷鸣电闪。
“爸爸对不起你们……爸爸把你们的妈弄丢了……爸爸到了地下……也要帮你们找……回来……”周大有艰难的把三个儿女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留下最后一句话:“我……的……儿呐……”周大有咽了气!
桂香抓起勺子,满满一勺往嘴里喂,烫得哇哇大哭。南仁国赶紧丢下忽然傻呆呆的何淑芳,把桂香抱起来,轻轻拍着。屋外的雨噼里啪啦的狂下,雪亮的闪电从门缝里钻进来,炸雷一个连着一个,吓得桂香直往南仁国怀里钻,哭声更响了!
木木呆呆的何淑芳在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之后,好像清醒了些。她呆呆的望着哭得声嘶力竭的桂香,缓缓起身,把袋子里的饼干取出来,撕开,拈出一块儿,又不知道怎么办了。南仁国明白,她想喂桂香。于是指指桂香的嘴,示意喂她。
“桂香……”清晰的名字再一次从何淑芳口里发出了音。是女人声音的柔和还是别的,没人知道。但桂香竟然回过头,看向何淑芳,把两只小手伸向她,这是要她抱的意思!
何淑芳望着南仁国,南仁国赶紧把桂香递过来,何淑芳接住,像南仁国那样抱着,坐在床上,一手轻轻拍着桂香,一手把饼干喂着她。小姑娘舔着饼干,轻轻咬下一块儿……看着何淑芳露出笑模样。
“桂香……桂香……”柔和的声音不断从何淑芳口里发出来,那脸上尽是笑意,眼睛也清澈了。
南仁国不知道何淑芳刚才发生了什么,忽然间变成刚捡到时的模样,又再一次恢复成清楚明白的人。这中间何淑芳的心里经历了什么呢?望着母女俩第一相见第一次偎在一起脸上都有的笑模样,南仁国一瞬间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第一次看到桂香大哭,知道找糖。第二次桂香大哭,知道找饼干。眼前这个女人生养过孩子吗?一双黄胶鞋跟糖果饼干捆在一起,怎么都不肯吃,也不肯穿鞋。而此刻哭着的桂香能让她很快明白娃娃就喜欢吃糖吃饼干,南仁国确定这个女人心底里有些记忆正在恢复,她一定生养过孩子,孩子在哪儿呢?她还能想起吗?那双黄胶鞋一定留给过这个女人深刻的记忆,她记起来了多少?为什么她总是不肯穿呢?南仁国看过她很多次小心翼翼打开来看,又小心翼翼包裹起来,藏在一个地方,欢喜和忧伤的情绪是明显的。
南仁国很想她记起怎么带娃娃,却不愿她想起别的什么事,尤其是那些南仁国无数次猜测的可怕的被拐卖的经历。第一次见到桂香,让南仁国听到了几个月以来,第一次从这个女人口里发出的声音,清晰而且柔和,那完全是南仁国能记得的他早已死去的母亲曾经无限温柔的喊过他声音!那脸上的爱意流露让南仁国仿佛看见儿时,他的母亲也曾经无数次那样对着他笑。南仁国不知道,他刚才把桂香从婴儿床上抱起时,轻轻拍着她,其实就是潜意识里被激发的深埋已久的爱的展示。他也不明白,何淑芳自然而然的找糖果饼干或许也是沉睡在她记忆深处某个角落无意识的被唤醒又无意识的支配着她那么做。
南仁国很矛盾,这个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女人还会记起多少事儿呢?比如,她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有几个儿女?被谁带到了这里?谁逼疯了她?那双怎么也不肯穿的黄胶鞋会打开她的心结,唤醒她沉睡的记忆吗?南仁国不敢想的太多,他有了女儿,有了女人,他们现在是一家人。他已经不想任何人从他身边夺走她们了!
一场大雨,无数个惊雷闪电里,何淑芳的一个踉跄,经历了什么又想起什么了?南仁国等着已经属于他的女人告诉他,因为她已经会说话了!
“国娃!你快出来……”
老支书的喜悦是不可抑制的,他的声音里明显有些颤抖!这辈子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老支书,身背外来娃沉重的托付,他必须切实而又坚定不移的完成。但他老了,南仁国正在帮他完成,所以,他必须先要完成对南仁国的承诺。
老支书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那上面是委托南仁国收养一个傻女人和一个弃婴的证明书!从此傻女人有个名字--宋玉芬,弃婴有个名字--南桂香。
“给你,收好!”
南仁国接过纸张,读了一遍又一遍,看着鲜红的公章,眼睛都红了!没错,女儿和傻女人都是他的了!没人能夺走了!
“桂香她妈!快出来……”南仁国一叠连声的喊,把个老支书听得一愣一愣的。
“不是聋子,能听见?”
何淑芳抱着桂香出来了,怯生生的还是有些怕人。桂香手里抱着玩具,目不转睛的盯着老支书看。
“你看我!王支书,快坐快坐,净顾着高兴了……”南仁国在院子里不但搭建了几排竹架子晒药,还顺手搭了个竹桌子,编了几个竹椅子!南仁国从屋里取来了茶壶茶碗给老支书泡了一杯自制的野茶。
“嗯,不错!像个过日子的了!”老支书看着远远站着的何淑芳母女,那亲热的神情让他恍然以为,那是个正常的女人!
“来来来,让爷爷看看桂香……”老支书情不自禁的招呼何淑芳抱娃过来,何淑芳看看南仁国,南仁国点点头。何淑芳这才抱着桂香过来了。
老支书接过桂香,从兜里掏出一把糖,在桂香的小口袋里装了几颗,把剩下的都递给何淑芳,何淑芳愣楞的。“还不快给桂香收起来,快跟王支书道谢哟!”南仁国轻声说。
“道谢了!王……”支书是什么,何淑芳并不清楚,但“道谢了”三个字可是清楚明白得很!老支书明显又吃了一惊。何淑芳已经剥了一颗糖,望着老支书又望着南仁国,南仁国又点头,何淑芳把糖喂到桂香嘴里了。
“好哇!好哇!好哇!”老支书连说三个遍,长叹一声:“天无绝人之路哇!哈哈!”
桂香嘴里含着糖,早把两手扯着老支书下巴的胡子了,把个老支书乐得把胡子往桂香手上额头上轻轻蹭。
“她妈,快来看……”南仁国把手里盖着大红公章的纸张晃动着,何淑芳这才把眼睛从桂香身上拿开,移步到了南仁国跟前,也坐在一把竹凳子上。
“你叫宋玉芬!”
“宋……玉……芬?”
“你不是忘了名字了吗?王支书给你取了个名字……宋玉芬!今后你就有名字了,明白吗?”
“我叫宋玉芬!”女人笑了。
“女儿叫南桂香……明白吗?”
“南桂香……桂香!好!”女人又笑了。
“以后你是我的婆娘……宋玉芬,南桂香是我们的女儿了!”南仁国一字一句的教给女人,女人都听明白了。
“玉芬,跟王支书道谢啊!”
“道谢了,王支书。”这次,女人把道谢的一句话,说全了!
“好!听得见听得懂会说话……这可太好了!我们的桂香娃有爸有妈,还是个会说话的妈!也不枉我把你托付对了人了!”老支书像是对桂香说,又像是对自己说,还像是对着看不见的人说话!那神情轻松的,肃穆的,快乐的……啥都有!
“玉芬,抱桂香玩儿去……”
女人顺从的起身,从老支书手里接过桂香,一边看满架子的草药去了。
“国娃!”老支书喝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情绪。“你算是个有福的娃!桂香跟着你们,我放心了!真是想不到哇,你还能把个傻子变得听话又会说话!”
“是桂香!她一见到桂香就会说话了!以前不会说……”南仁国很感激,又不知道怎么说。感谢老支书给了他女儿,感谢老支书做主把捡来的女人变成他实实在在的婆娘,感谢女儿让他的婆娘开口说了话……其实啥也不用说出来,老支书都明白!
“王书记……”南仁国吞吞吐吐的。
“说嘛,你这个娃。”老支书心里的高兴劲儿正高。
“有了这个证明,没人能跟我抢婆娘了嘛?”
“哪个敢?把心放进肚子里!看你娃还有事,说……”
“桂香是我的娃,她妈……亲妈……不得来抱走吧?”
“给你了,就是你的娃!姓南,南桂香!我做的主,你记住,把娃养好,长大有出息就对了,别的没啥,谁也抱不走!”老支书还想说,但欲言又止,现在不是时候。
“好!王支书放心,政府放心!没我吃的也饿不着桂香,饿不着婆娘!”南仁国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说:“支书,我带你看……”
老支书看着南仁国神神秘秘的样子,起了身。
南仁国推开三间房门,引老支书一间一间的看。好家伙!每间屋子都有好几排竹架子,上面堆满了药,用废报纸写明了药名。地上还有各种不知名的石头,瓦罐。揭开瓦罐里头有晒干的果子、种子、开了的花、没开的花……
“咋个没有把床挪一边去?你更好放药材呀!”
“万一……万一哪天他们要回来看看呢?我给它们保持个原样……”
“哦呀!国娃呀!你比我这个支书还想的周到……总有一天,他(她)们会回来看看的……”老支书很感慨,但愿外来娃们回了城上大学找工作都顺顺利利的吧!他可是听说了,多少娃回去没个工作,可怜呐!
“王支书,队里的人来拿药,不收钱……”
“得收钱,你娃爬坡上坎采回来,又晒又收捡又保管不费体力呀?我看你娃这恁多的医学书,学医术不费脑壳呀?收钱,得收钱!穷人家你就便宜点就成了!”
“这……”南仁国还是担心。
“你莫怕!以后要是行医卖药要个啥凭证,我帮你搞!行了吧?你只管把桂香娃给我养好就成!还是那个话……要让她长大了有出息,明白了?”
“道谢了!王支书!保证完成任务……还给你看……”
“还有啥……”
南仁国把老支书带到屋子后面的竹篱笆,整个都扩大了。保留了有门的茅房、鸡窝、养鸡的地儿,篱笆里公鸡母鸡都有!还在茅房旁边搭了两个棚子,石头垒了墙,养了一头羊!养了一头小猪!
“王支书你看,那是奶羊呢!桂香娃天天喝呢!好着呢,养娃身体呢!”南仁国像在给老支书表功又像为自己的劳动创造高兴!
“我说国娃呀!能啊!把桂香娃交给你我算是办对了!好好好!”老支书又是一连三个“好”字,那心里乐的呀!老支书心里琢磨开了,到底是龙生龙凤生凤啊,这南仁国祖辈能有那么大家业,到底是脑瓜子灵活呀!就是比一般人有见识有办法!
回到前院,桂香垫着脚正一步一步学走路,前仰后合的生怕摔倒,那个傻女人,不,看上去一点不傻,跟个正常人没啥区别!她正蹲在地上,伸开双手,嘴里喊着:“桂香……桂香……”小姑娘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踩得踏踏实实的,连着走了好几步了!
“好哇!都学会走路了!”老支书可是记得,一般的娃一岁开步,就这桂香老不走路,都把她亲妈宋玉华急坏了生怕是个趴子走不了路!这下好了,换个妈宋玉芬有个爸南仁国,这才几天功夫?都能走路了!娃不是个趴子!娃能走路!
“王支书,羊奶养娃呢!一天下的奶水娃都喝不完!”南仁国喜笑颜开!
“玉芬娃,桂香养恁好的,你有功!有大功!”老支书笑眯眯的对着傻女人,现在的明白人宋玉芬说话。
“不是的……不是的……是桂香……桂香能干呢!”宋玉芬不好意思的笑了。“她爸给她喝……羊奶子……好呢!”
过了两年,老支书亲自到了七队的南队长家,言明了要给南仁国一家特殊化的想法,老支书的提议得到了南队长的肯定。首先,南仁国在山上棚子里时,队里的人去抓药就很少收钱,这下了山更是完全免了贫困户的药费,对收入好点的也只是象征性的收点钱,爬坡上坎冒风险上山爬绝壁采药,这精神值得表扬!领养了一个傻女人还领养了小女娃,把她们照顾得无微不至的,这在缺吃少穿的农村是很难办到的!山里交通不便,他采的那些药一捆一捆的一挑一挑的送进镇上医院,换点钱再换粮食,养活一家子人,着实不容易!他家特殊情况不用老支书说,他早想好了给照顾了!南队长一席话听得老支书心里热乎乎的,知恩图报不就是山民们最朴素又最诚挚的情感吗?
“国娃!队里给你家三份田地,山林,种啥不种啥的,你自己决定,要得不?”
“王支书,那我哪儿敢要哦!”
老支书从南队长家里出来,直接就到了南仁国家,桂香一见到老支书就伸出双手要他抱。老支书也不空手,又是一把糖果装进小口袋了。桂香“爷爷……爷爷”的叫着,摸着老支书的胡子亲的不得了。
“哎哟!王支书,把桂香都惯坏了……”南仁国笑着招呼老支书坐,宋玉芬早烧了开水泡茶出来,她现在也不怕老支书了。
宋玉芬知道老支书来要谈正事,抱了桂香过来,就在地上玩儿,腿脚硬扎的桂香已经可以跑了。老支书看着也是笑眯眯的。
“国娃你脑壳活络,有啥想法没得?”老支书喝口茶,笑着问。
“有田地,有山林,这下好办了!”南仁国兴致勃勃的,“王支书,我们这一片山林,能采到的草药种子果子花呀啥的,我都采遍了,有些医院急需的,平常老百姓都需要的,我们这不出产。我也读了些书,分析了我们这地儿的气候哇土壤啊之类的,发现有些中草药适合种植。王支书你来看……”
就在院子背后,一大片的麦冬草长的正好,这玩意儿贱,哪都能长,一般人不晓得地下长的就是药。南仁国拔出一团,草根里长满了麦冬。他说可以润肺止咳可以润燥消渴可以消烦瞌睡……好处多得很。除此之外还种了牡丹、金银花、菊花、桂花、月季、海棠、映山红、茉莉花、玫瑰花、辛夷花……简直就是一个大花园!甚至还有那山上满株长的带刺小球的那啥?苍耳子!南仁国说,都是药呢!到了开花的季节又好看又能剪下来晒干入药……还有些药材像人参、天麻、灵芝……那就只能到山上种了,自己没山林,搞不成!
“这哈儿对了嘛,队里给你一片山林,想种啥种啥!”老支书乐呵呵的,“早晓得你娃娃脑壳活络,原来你走在前头了!”
“房前屋后凡是有的地儿,都种,桂香头上想戴啥花儿,都有!”南仁国一脸都是笑。
“好!有想法又实干!叔没看错你!你要致富了莫忘了带动大家伙儿都富裕起来哟!”
“我这是先试种,还得试制药材,像那些花儿啊种子的采收都讲时间的,有的要花开了、有的要没开的、有的要带露水采、有的要干采,有的春天采收、有的夏天采收、有的霜降后采收……书里说的,学问大着呐,我先学学会教大家!”
“好嘛!国娃你有心,也不枉队里照顾你!”老支书点点头,“队里照顾你家玉芬还带个娃,她又不大灵醒,给你家分的田地都在家附近,都是好田好地的!”
“那咋个好,队里怕有人说闲话,我……”
“现在不讲那个了,一视同仁一律平等!何况你这些年哪点待薄了乡里乡亲了?哪个说你闲话!”老支书语重心长,“这做人呐,难得你有知恩图报的心,你对别人好别人就对你好。我看你娃呀,就是好人好报,不然老天咋个就送了你婆娘娃娃了呢!”
“还有个事跟你商量……”
“王支书,有啥事只管说,没得啥商量的话。”南仁国赶紧说。
“你把合作医疗站再搞起来!”
“这我哪儿行?我不行不行……”南仁国一听,把头摇成拨浪鼓。他心里还是怕,不想惹事……行医拿药可不比吃饭喝粥,吃下肚治了病那是良药,坏了事那是毒药!南仁国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一般山里人有个头痛脑热、跌扑损伤、肚痛拉稀……小敲小打还能对付。南仁国读过很多医学书看过很多病之后,越发觉得自己懂得少,往往给人拿药就更谨慎了!所谓“一年学个名医,十年学个不医!”那可真是至理名言。看病拿药可不是采药制药卖个药那么简单,虽然这些年南仁国也记下了不少汤头歌诀,名方古方土方子,但人各不同身体素质不同本身身体还有各种其他病症,用起药来缩手缩脚,远不是前些年为了活命糊口,啥病都敢看啥病都用药了!
拗不过老支书,南仁国揣着介绍信到了县城的卫生学校,培训了一段时间,拿到了结业证书。南仁国也正式有了光明正大的行医资格。
回到家,南仁国把男生宿舍腾了两间出来,就着现成的床铺,垫上棕垫铺了白床单,输液床有了。再腾出一张桌子,像模像样的坐诊台有了。至于输液用的挂瓶架、白大褂、听诊器、手术刀、针线、输液器、针头之类的,都一便脚手从县里购置回来了。
当然南仁国可不是做个样子在县城的卫生学校混时间,他可是如饥似渴的学到了很多货真价实的真本事。带着问题学习跟两眼一抹黑的学完全是两个概念,南仁国不但弄清楚了很多困扰他多年的中医医学和中药学的问题,比如组方和药物的性味归经等专业性高的问题,也更加熟练和加深了本身就有所见解的领域。对于西医西药那是完全陌生的,短时间的培训不可能让他懂的太多,当然也没法要求在农村一个医疗站能办多大的诊疗,能对付一般的病症,输个液打个针,及时阻止病情的恶化,就行!南仁国很刻苦,练习打针输液是最难过的了,他得学会并熟练操作,不然回到家,没人能帮得了他。他知道他没法指望宋玉芬能帮到他,尽管护士工作通常都是由更加细心更加手脚灵巧的女性来完成。家里的针线活都是南仁国做呢,哪儿能指望宋玉芬呢?经过这两年南仁国的刻意培训,宋玉芬大致的粗活能对付,精细活,或者根本算不上精细活儿的梳头发结发辫织毛衣等,她都没奈何。所以在医疗站这一块儿,他必须事事亲力亲为!但南仁国很快乐!他得对得起这个身份,对得起老支书对他的信任,他得把他这么多年所知所学变成实实在在的为人民服务,服好务!
有了这个动力,宋玉芬和桂香的手背都被他练习套血管针刺的看到针都怕!至于好不容易改善生活从镇上割一斤半斤猪肉回来,那得把那块儿肉针刺的千百回才能变成桂香嘴里的肉!
日子一天天过着,南仁国的医术也有了长足的进步,这让他很高兴,同时也愈加感到身上担负责任的重大。渐渐的这个从前只会抓简单采药看简单病的土医生变成了真正的中西医结合的全科医生了。他这个医生不但会看病治病,还会根据实际需要种植中草药,准确把握播种,杀虫,收获的季节与收获的时机,最大限度的保证药材应有的疗效。长期的实践与摸索,南仁国已经总结出了一套多门类多品规中草药的种植与采收方案,他甚至有心把自己这么多年总结出的经验系统的记载下来,保存下来。
农忙时忙活农田,往往在地里田里汗流浃背浑身泥巴尘土,一有山民急病,他又得立马打着赤脚晃着胳膊做那些精细的打针输液的活儿。忙碌疲倦,但南仁国活得充实有成就感。尽管宋玉芬智力状况依然停滞,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安排一家人的生活还是可以的。
南仁国开回本村第一辆拖拉机时,在家里办了一桌酒,“感谢王支书这些年对我的照顾!王支书,你是我一家的恩人!我得敬你一杯酒!”南仁国恭恭敬敬的给老支书倒满酒杯,“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我也没有玉芬这样的好婆娘,没有桂香这样的好女子,你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大恩人!”
南仁国与老支书碰了杯,先干为敬!这么多年,和老支书喝过无数次酒,但这一次,南仁国最动情!
“好好好!我喝!”老支书干了,“我呀,就看好你,有志气有头脑,敢想事能干事!仁国呀!玉芬和桂香娃真是跟对了人呢!我呀,高兴着呢!”
“爷爷!你看!”桂香忽然从她的卧房里拿出红领巾,仔仔细细的戴上,然后毕恭毕敬的给老支书敬了一个少先队队礼!
“我也敬爷爷一杯酒!”桂香拿过她爸的酒杯倒了几滴酒,给老支书倒满酒后,举起了酒杯。
“我也感谢爷爷爱护我,照顾我!从小我记得的我爸我妈之外的第一个人,就是爷爷了。在我心里,我爸我妈是我的亲爸亲妈,爷爷您,就是我的亲爷爷!我爱我的爸爸妈妈,我也爱您,我的爷爷!”桂香语出惊人,三个大人目瞪口呆之余,也从心底里感到高兴!但,随后桂香的问话,再一次让三个大人震惊不已。
“爷爷,从小您就是我最喜欢的最亲近的人,您说的话我都听……您叫我做的事……我都照做……我也相信您……不会骗我……”桂香的话忽然有些不自然,仿佛早已想好,又不太愿意直接说出来,但末了还是忍不住问了:
“爷爷……同学们都说……我妈……不是我妈……我爸……不是我爸……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