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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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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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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温暖》连载

第六章 自立


“二姨……我外婆呢?”华儿和富娃中午放学回家,不见了外婆。

“走走走,今儿上我家吃饭,三爷爷送外婆上医院了,你二爸叫你舅舅去了……”何成芳拉着富娃和华儿往自己家走。

“二姨……”华儿不走,“我外婆不得……死嘛?”

“不得不得,就是……闪了腰……”何成芳编个话。早上她也听说了那话“腰断了”……腰断了杂活?她也不晓得医院能救不。

“二姨,我会煮饭了……”华儿拉过弟弟,“不能再给二姨添麻烦了……”

“哎哟!”何成芳冷不丁听华儿这样子一句话,吓一跳,哪儿是个小姑娘嘴里的话呢?“嫌二姨家饭不好吃?”何成芳试探。

“不是的,二姨。我哥给我说了,你家也借米呢……他过两天回来,买米……二姨,我们柜子里有米……我早就会做饭了,真的。”华儿满脸通红,结结巴巴的。

“二姨是大人……是大人,二姨做好饭了的,不怕,二姨家有米……有米……”何成芳没法说太多,就是心里忽然觉得,家里再难,借米煮饭给这俩娃娃吃,值得!“吃了上学去,等你煮好饭,上学迟到了……”

“姐姐……”富娃拉了拉华儿衣服,他怕迟到了罚站。

“道谢了,二姨……”华儿只好拉着弟弟跟着何成芳。

吃完饭,华儿抢着洗碗。

“二姨,晚上我们就不来吃饭了……我给弟弟蒸红苕吃……煮包谷糊糊……哥哥快回来了……”

何成芳再不能说话,送走了三个娃,何成芳悄悄擦了眼泪。

等到天黑尽,周大成回了家,一迭连声叹气。

“老干娘怕是再也过来不来了了……”

“腰断了吗?”何成芳着急了。

“说要住院手术,那狗日的何二娃,今天一分钱都没带,检查费还是我们几个凑的,药费是三叔借的……做了个推拿……抬回何二娃家了。”

“早听说何二娃是个二杆子,又讨了个凶婆娘……老干娘回家……不得等死?”何成芳担着心。

“那倒不得死……就是养好了也出不了力……就这几十里山路,她也走不来了……华儿跟富娃要造孽了哦!”周大成喝完包谷糊糊,抹了嘴,裹了一根叶子烟,点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奈何。

“华儿……好懂事哦……中午就不想来吃饭了……我看那,华儿是想自己带富娃……可惜了个好娃娃了,荣娃还想他弟弟妹妹考大学,这哈儿,华儿怕是连初中……也读不完了。”

“大有哥不死,三个娃娃都能考上大学……老了享福哦!这哈儿……”

华儿家里,点了煤油灯,富娃写作业。华儿在烧火蒸红苕,她打算熟了再熬一锅包谷菜糊糊,把明早和中午的一块儿做,临时热热就能吃。外婆能咋样,她不知道,昨晚在椅子上坐了一晚上,呻唤了一晚上,吓得她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

早上起来,看外婆痛得直叫唤,又想去找二姨。外婆不让,只说坐哈儿就好了,让华儿自己煮挂面和富娃吃了上学去。她这腰痛是老毛病,哪次都是痛几天就没事了,就这次厉害些,拖了好些天了,正说好些了,昨晚不小心滑地上了,不晓得咋个的,更痛了,动一动就钻心的痛。老了,不中用了。心里就想着别是大限到了,这次躲不过了,要丢下淑芳的三个娃,想管管不了了!

华儿姐弟回家没见着外婆,估计还在医院里,先写完了作业。又给弟弟另外布置了些作业,让他多练习。自己打算好了今晚和明天的生活。

“富娃,姐姐呢?”外面传来三爷爷的声音。华儿赶快跑出来。

“华儿,你外婆我们送区医院看病了,暂时又送回你舅家了。没得事,养几天就好了!”三爷爷周国雄怕吓着娃娃,尽量说得委婉。就是他这一路来一直琢磨,这俩小娃咋个办?生产队里就这个情况,保管室仓库里啥也没有,早分给社员了,哪家哪户都难过日子。再有就是,一家没个大人,两个娃都上学,咋个办?华儿大些,也不过才12岁……

富娃看看三爷爷又看看姐姐……

“外婆不得死……”华儿安慰弟弟。

“三爷爷,劳慰你们了!”华儿出人意料地说了感谢话,还有三爷爷更吃惊的。

“三爷爷,你来看……”华儿转身去了灶屋,周国雄跟着。

“蒸红苕……”华儿揭开锅盖,继续说:“等会儿再熬包谷糊糊,把明天的都熬起。”

周国雄明白了,华儿把明天的生活都安排好了。那后天呢?以后还长,这屋就姐弟俩,她哥荣娃离得远,也不过16岁。

“华儿,就你们住,怕不?”周国雄还是担心。华儿家是个单家独户,不像大院子十几户人相互有个照应。就上次那黑风暴雨的,大人都怕,这半山腰的一户人,土墙屋淋垮了也没人知道。

“不怕,三爷爷,我是大人了!”华儿坚定地说。

“好!华儿有志气!”三爷爷心里着实感动,难得这小女娃早就有了计划,怪不得队里的人个个夸华儿懂事,长大有出息!心里一阵感叹,大有要是在天有灵,能看到他家的荣娃和华儿恁有志气,就多保佑他的子女哟!家里这个样子,把这一个个娃小小年纪都逼成大人,要自力更生了!也不晓得她们的妈淑芳被人拐到了哪里去了?要是她晓得大有死了,娃娃们一个个都争气,是高兴呢还是……三爷爷周国雄摸着华儿的头,“华儿,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现在你代你爸妈照顾弟弟,三爷爷相信你,你是个小大人,比花木兰还能干!”

“三爷爷,我背得那首诗……”

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

华儿背完了诗,三爷爷坐在灶前的凳子上,从兜里掏出一截叶子烟,就着柴火点了,吧嗒了两口。

“我们学校有个县里下放来的张老师,昨天就叫我去了办公室,给我讲了这首诗,还鼓励我以后像花木兰一样,有志气不怕困难!”华儿给灶里添了柴火,“还说有志者事竟成,谁说女子不如男!”

“好哇!好老师!”三爷爷就想有文化的人多开导几个娃娃,自己没读过啥书,讲不出道理,就只会替娃娃们难过,又找不到咋个来帮娃娃的法子。

“张老师还说了,哥哥是他教过的最好的学生,哥哥没继续读书,他很难过。哥哥前几天还专门去学校找他了,要他照顾我和富娃,说了要养我们长大,读高中考大学……”灶里的火光照在华儿脸上,红扑扑的,两个眼睛晶晶亮!

“三爷爷,读完初中我就不读了。”华儿忽然说。

“为啥?”

“听张老师说,大队部的初中可能要合并到公社去,因为老师不够了。原来的老师有的是外面城里插队来的,考上大学走了,有的回老家了,像他们这些下放的也要回去了……”

“哦……”怪道前几天去大队申请给俩娃免学费的事,大队书记也提了一嘴。

“以后就弟弟一个人读书,我不能读了!”

三爷爷的烟头闪了一阵,他也无话。

“要是大队部初中垮了,我得去公社读住校,富娃没人管了。读住校要好多钱……以后读高中读大学,哥哥那点工资……还有弟弟,以后也得读初中住校,再读高中大学……三爷爷,累死哥哥了,家里就剩我和弟弟……”

三爷爷无话可说,他想说她哥哥荣娃有工资,队里也给两个娃一份口粮,但荣娃那点工资一个月20块钱,顶不了啥用,队里一个人的口粮就富娃一张嘴半年都不够。再说两个娃住校读完初中高中大学,只怕荣娃又得东拉西扯到处借钱,这辈子也还不完帐。荣娃大了,不得讨个婆娘生个娃娃,就家里这光景,哪个女人敢嫁?不得拖累死荣娃了?三爷爷叹口气,他是咋个也没想到自己这个活了大半辈子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才能想到的事,这华儿才12岁,咋个想了恁多?

三爷爷当然想不到。华儿自打她爸咽了气,老外婆来了,哥哥每次回来都得瘦一圈,弟弟天天吵饿,她心里就暗暗较了劲,要让弟弟吃饱读好书,要让哥哥也吃饱不往家里带包子馒头。她爸临死对哥哥说他是老大带好弟弟妹妹,又给自己讲,要帮着哥哥带好弟弟。她要对得起她爸的话,在她心里,她妈是被她弄丢的!她哥那脚费鞋,但自己脚上的鞋补补可以穿,为啥非要妈赶场去买呢?华儿永远都记得那天早上上学时,哥哥不好意思说,是自己拉着哥哥盯着妈妈喊的:

“妈,今天赶场买新胶鞋,莫忘了哈!”

华儿没想到哥哥也没想到,此后的数十年,这一声“妈”、这盯着的一眼,竟是最后一声、最后一眼!

再后来,爸爸死了,队里人都说是饿死的累死的。华儿很伤心,就怪自己弄丢了妈才累死了爸。现在外婆为了照顾自己和弟弟,也累断了腰杆,外婆昨晚那样子,自己吓得半夜睡不着,好在外婆没死回舅舅家了,不然就再没个大人了。要再累死了哥哥,自己也养不活弟弟,更别说读书考大学了!

“不能累死哥哥!”华儿下着狠心,说啥也得帮哥哥养大富娃!

从小就听说爸爸在还账,还爷爷的欠账,再后来又听队里人说哥哥也在还账,华儿心里难受。爸爸和哥哥就那点工资,爸爸没还完,哥哥接着还,家里到底欠了多少钱还不完?问了哥哥,他不说,叫她别管,有哥哥在,啥都不怕!但华儿怕,怕那些账还没还完,哥哥也累死了!

哥哥让她带好富娃,说外婆身体不好,还说了要带外婆看病去,这回回来就有钱去供销社买米面油,家里的盐巴也没了,煤油灯里还有一点点油……今天外婆去看病……

“三爷爷,今天外婆看病,我舅舅给钱了吗?”华儿忽然问。周国雄明显又吃了一惊,这女娃脑壳里到底要装多少事?这哪儿是她该问的该关心的?这是大人的事啊!但华儿刚才说了,她是大人。三爷爷服了,华儿的确是大人了!

“你舅舅……”三爷爷不知道怎么说那个二杆子!他回来这一路上还想着二杆子那婆娘骂娘的话:

“把你能干的,腰断了又抬回来,哪儿弄断的上哪儿接好再回来……”

“华儿,你莫管,你安心读书,把弟弟照看好……”

“三爷爷,你叫我不管,哥哥也叫我不管,外婆是在我们家断了腰杆的……”

“没有断……没有断……就是闪了腰,养养就好了,没花几个钱,三爷爷有,给了的……”

“舅舅果然不给药钱……”华儿心里想着,家里又多一个欠账了。

“三爷爷,舅舅不给钱,我们给,就是现在没得……也不晓得外婆的腰杆……”华儿脸上的忧伤让人心痛。她的思维展示出了她可以承受远超她这个年龄可以承受的心理压力的极限。三爷爷默默看着眼前这个乖乖巧巧的姑娘,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他可以看到十年后,不,用不了十年!眼前这个小姑娘即使上不了大学,也必将远远超过她的那些天之骄子的大学生同学。与她的少年老成的哥哥相比,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三爷爷再一次见识了全队人眼里懂事的华儿是个多么坚强的孩子!三爷爷听着华儿平平静静地说话,平平静静地添柴烧火,他怎么也想不到内心承载着巨大压力的小姑娘竟然没有掉一点眼泪,好像她讲的是别人家的故事。

“华儿,家里有啥困难就跟三爷爷说,队上解决……”

“不了,三爷爷,您和队里帮我们很多了,这份恩情一辈子都还不完……我们今后得靠自己了!”

周国雄站起来,拍了拍华儿瘦削的肩,慢慢出了灶屋,身后的华儿起了身,送三爷爷。富娃在煤油灯底下写作业,灯光渐渐暗了,三爷爷拿起煤油灯,里面没有油了。

“富娃,咋个不倒点媒油?”

“没得了……”富娃咬着铅笔。

“把煤油瓶拿来……”

富娃赶快找出来,三爷爷接过去,说了声:“你们先去吃饭……”匆匆就走了,院子外面的天暗下来了。

华儿关上门,屋里一下啥也看不见了。姐弟俩摸着到了灶屋,把灶里的火吹燃。华儿揭了锅盖,拿盆子装了红苕,就着锅里的水搅起了包谷糊糊……

富娃添着柴火,还是不放心,“姐姐,外婆不得死嘛?”

“不得不得!回舅舅家了,过几天就过来!”华儿的回答很有力,仿佛跟真的一样。

“外婆来了,就不怕了……”富娃满心欢喜。

“怕啥子?”

“怕鬼……二姨屋头财娃说的,后山有鬼!他说听见鬼叫了……”富娃说话时,声音里满是恐惧。

“那是猫头鹰!外婆说的,头像猫猫的鸟。”华儿也听过那鸟叫,她爸死前叫了好久,声音吓人。此刻家里就自己和弟弟两个人,华儿心里也怕,整个屋子除了灶里的火光,黑黢黢的……

华儿不停地拿铲子搅拌包谷糊糊,防着粘锅,她个子不够高,要踮着脚才够着锅底,一头一脸都是汗……华儿心里怕,但她不敢哭,她哭,弟弟怕也要哭。昨晚外婆坐在地上,三个人都哭,弟弟的哭声让华儿难受。外婆坐在地上痛得直掉眼泪,“哎哟哎哟”的呻唤声让人害怕,她怕外婆也死了……但是今晚她不敢哭,没有人知道华儿脸上流的是汗水还是泪水……

“华儿,开门!”是三爷爷的声音!

富娃赶紧爬起来,一头往外屋赶,差点摔了,屋里黑。

富娃打开门,三爷爷把煤油瓶放在屋角,把手里的马灯放在桌子上,把量调暗了点,教富娃旋转马灯上的一个旋钮,火光就可大可小了。

华儿已经熬好了包谷糊糊,灭了灶里的火,出来正看见富娃学调亮光。三爷爷拿起手里另一个马灯上面的玻璃罩子,教姐弟俩点火。两个马灯亮着,屋里一下亮了很多。

“山里风大,点马灯吹不熄。”三爷爷摸着富娃的头,“富娃,你是男子汉,要保护姐姐,知道吗?”

“哥哥也说了,我是男子汉,要保护姐姐!”富娃点点头。

“好了,华儿富娃,你们吃饭,啥都不怕,有三爷爷呢!”周国雄提上一个马灯,华儿送出门,“三爷爷慢慢走……”

华儿送走三爷爷,把煤油灯里也倒了油,点燃放在灶屋,舀了两碗包谷糊糊,拿土碗装了两个红苕。马灯的灯芯烧成了一朵花红彤彤的亮在灯火中央,灯光下,华儿和富娃喝着糊糊,吃着红苕。

“哥哥快回来了!”华儿说。

“姐姐,你囊哎晓得?”

“灯芯烧成花,家里有喜事。妈说的。”

“有喜事就是哥哥回来有包子吃了!”

“富娃,你有没有看见哥哥瘦了?”

“看见了!哥哥尖下巴了。”

“为啥尖下巴了?”

“不晓得。”

“饿瘦的!”华儿喝口糊糊,“富娃,你一顿能吃几个包子?”

“三个。”

“哥哥呢?”

“五个。”

“你晓得哥哥带回来的包子哪儿来的?”

“哥哥说了,他们伙食团蒸的,大蒸笼,好多个,他都吃不完。”

“哥哥一个都没吃!都拿回来了!富娃,哥哥饿不饿?”

“他囊哎不吃?”

“都留着,给我们了!”

“他不饿吗?他说他能吃五个!”富娃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巴掌。

“都给我们了,他能不饿吗?”

“姐姐,我晓得了。哥哥都给我们了,他的尖下巴是饿瘦的!”富娃恍然大悟的样子。

“那你还吃哥哥的包子不?”

“不吃了。”富娃摇摇头,忽然又说:“姐姐,包子好吃……”

华儿看着弟弟,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弟弟才8岁,怎么也吃不饱,其实就那包子,他一次也能吃5个!华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天天都有包子吃,天天都能吃饱饭,她也饿。

“哥哥没笑过了,富娃你看见哥哥笑过吗?”

“看见了!我吃包子,哥哥就笑!”

华儿也看见了,哥哥除了看着自己和弟弟吃包子笑过,别的时候没见过。华儿记得哥哥小时候逗着弟弟很会笑的,他也跟弟弟抢过包子,那个时候是爸爸带包子回来。爸爸看着哥哥和弟弟抢包子吃也笑……

妈妈丢了,爸爸不在了,哥哥再也不跟弟弟抢包子吃了……华儿眼里那个笑起来一脸灿烂的哥哥再也不会笑了,也越来越瘦了。华儿看着烧成一朵花儿的灯芯,心里像被什么叮了一下……

“姐姐……姐姐……”华儿睡到半夜,被富娃摇醒了。华儿吓一跳,摸黑着抓着弟弟,“爪子了?”

“姐姐,我怕……”富娃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睡过,以前和妈妈睡,后来和外婆睡,黑咕隆咚的房间,山里时不时的狗叫声着实吓人。

“上来,跟姐姐一块儿睡……”华儿挪进去,富娃爬上床,一会儿又爬到里面睡,睡外面也怕。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华儿醒了,屁股底下湿漉漉的,一摸,尽是水……富娃尿床了。

华儿点了煤油灯,把弟弟背下床,换到他和妈妈睡的床,一觉天亮。

“富娃,不准尿床了!”早上喝包谷糊糊时,华儿教训弟弟,“你都8岁了,羞不羞?”

“我没想尿床,就是梦见和财娃在山上掏鸟窝,憋不住,屙尿了……”

“姐姐,我不想吃红苕了……”

“那你想吃啥子?”

中午放学回家,姐弟俩吃的是昨晚熬的包谷糊糊和红苕。每个红苕都有虫钻过的洞,包谷糊糊喝到人实在难以下咽。华儿没法,家里就队里人送的吃的,哥哥没有回来,米口袋子那点她想留着,等他回来蒸洋芋干饭吃。自从富娃在二姨家吃过几天白米饭,就念念不忘米饭的香味,富娃是不知道,二姨家也是借的米。

“那今晚煮洋芋吃!”

“好!洋芋不苦!”地里出产的不苦的恐怕也只有洋芋了,华儿不晓得那袋子洋芋是谁家送的,其实也没多少。洋芋产量低,没几家愿意种。现在华儿算是知道这一日三餐有多难办了,华儿知道书上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她不知道,就她们队里有的人家没有三餐,只有两餐。华儿姐弟饿,还能有队里人接济,队里只吃两顿饭的,包谷糊糊也喝不上。好在快放暑假了,地里的红苕和包谷也快接上顿了。新鲜的嫩包谷和红苕怎么也比陈年的好吃。

富娃不敢说,他心里还记着姐姐昨晚说的“灯芯烧成花,家里有喜事!”哥哥应该回来了。哥哥带回来的包子就是比红苕洋芋都好吃!在富娃心里,巴不得哥哥天天都回家,天天吃包子。

“姐姐,哥哥远吗?”

“很远,要走一天路……”华儿忽然回过味儿,富娃惦记上哥哥的包子了。华儿啥也不能说了,弟弟才8岁,怎么说他也很快就忘了他吃的是哥哥省下的。弟弟快快长大就好了,长大了也能跟哥哥一样挣钱,就不饿了!

富娃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哥哥比他还着急的正往家里赶,他的背包里塞满了包子和馒头,那是食堂的老李师傅一大早起来专门给蒸的。

“小周啊,以前你早上还吃一个省一个,现在咋个全给省下了?”

“妈不在了,队里没公分上年没分到粮食,队长说了下年也算一个工,分一份口粮,就是……就是家里的弟弟妹妹现在没有吃的。上回回去,队长说让队里人捐,队里穷,怕也捐不了啥……”

“哎!你跟你爸一个脾气……”老李师傅叹口气,“你还年轻,你得……吃好了……你也长身体……”老李师傅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周维荣也是半大的娃,怕伤人自尊。

周维荣离开水库,天刚麻麻亮,一个人穿行在人烟稀少的山路里,还是有点怕。四周都是黑黢黢的,冷不丁一只鸟被惊飞,也能吓他一跳。比山路和黑更让人害怕的,是家里的老外婆和弟弟妹妹有没有一口吃的。前些天外婆还有糠粑粑吃,现在还有吗?弟弟妹妹的菜稀饭里原先还有几颗米,又过了这些天,怕只剩菜了!

“小周,我听说过,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你先得把你自己身体弄好,牛犊也是吃饱了才有劲跟老虎斗哇!”老李师傅很想说他别跟他爸周大有一样为了照顾家人,结果落下了病,一命呼呼之后给家人更加致命的打击。还能说啥子呢?就一个穷字,一个饿字,能把人逼疯了!小周是疯了,在老李师傅看来,才16岁的小周实在是太难了,不疯又怎么能养活弟弟妹妹?老李师傅想尽一份心帮周维荣,他特意多加了面,那馒头和包子的个头就比平时大了些,个数是对的就成!临走时,老李师傅特意塞了两个馒头给周维荣,只说了:“路上吃,算李叔请你的!”周维荣很感激,尽管家里遭了难,但家里有三爷爷和族人,水库里的有同事帮衬,他觉得他有信心养活弟弟妹妹!

“初生牛犊不怕虎!”周维荣又想起早上老李师傅说的话。在周维荣心里,自己就是初生的牛犊,没有什么可恐惧的,他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要是怕了,那要弟弟妹妹怎么活?毛主席说过,“一切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现在自己面对的也不过是“纸老虎”,再苦再难,弟弟妹妹们都要长大,等弟弟妹妹都长大了,就更不用怕啥了!

想到妹妹华儿,周维荣心里升起一丝欣慰。以前他老担心华儿照顾不了弟弟,但他似乎错了。在二姨家里,华儿把碗里的米饭全部都给了弟弟,自己尽是吃萝卜和菜。怎么看也不该是个12岁的孩子能做出来的事儿!但华儿做了,而且很体面地照顾了二姨的面子。她说她是大人,应该和大人一样吃菜,尽管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二姨家的米也是借的!

周维荣也不知道队里的土地到底能不能养活一个队的人,但他听说了同样的土地在生产队集体耕种养不活人,分到各家各户家家都吃饱了饭。他很羡慕报上说的那些地方,就不知道自己的生产队几时也能让人都吃饱了饭。

周维华在中午时分赶到了一处山泉水处,一路风尘仆仆早就饥肠辘辘了。喝饱了水吃了一个面包,洗了一把脸,忽然看见泉水里自己的脸,摸了摸,的确瘦了!忽然又想起那晚做的梦,梦见华儿捏了他的手臂摸了他的脸,然后哭了。他还记得梦里,华儿说了上次离开家时说的同样的一句话,“哥哥,你都瘦完了,不要带包子回来了!”周维荣心里一暖,不知道他的老爸是不是当年赶路回家在这里打尖喝水,也会想起家里的妻子儿女?如今,老爸不在了,老妈也丢了,家里的弟弟妹妹不就也成了自己的娃娃了?周维荣肯定的对着水里的人说:“是的!你家有两个娃,你得养活她们!”

周维荣算着弟弟富娃下半年读三年级,妹妹华儿下半年读初二。他去过学校了,像个父亲一样请老师们关照自己的弟妹们。弟弟妹妹都很争气,成绩都很好,老师说了以后考个好大学没啥问题。这让周维荣很高兴,也让他有些忧虑。如果弟弟妹妹读书不行,不是考大学的料,那就读哪儿算哪儿,没法强求。现在是两姐弟个个争先,都是好成绩,那就得自己卯着劲儿送他们读书成才!还是个钱字!

周维荣不算也知道,弟弟妹妹读完大学,那是个天文数字的开销!首先是学杂费,其次听说以后的初中得去公社,那得住校,高中更不用说了。然后是,弟弟妹妹都大了,总不能还跟在大队部读书一样,穿得破破烂烂的吧?住校的吃穿住样样都不该比别的同学差。周维荣上初中可是听几个同学背地里议论他穿得破烂,衣服裤子总是有很多补巴,鞋子也老是穿不了多久就烂了,补了没几天又开口!也不说攀比,穿太破烂的确没啥面子,弟弟妹妹现在小,不懂,慢慢大了,哪儿能没有面子心呢?周维荣都想好了,等今年过年,给弟弟妹妹打一身新衣服,欢欢喜喜过个年!弟弟也不能老是捡自己穿过的衣服穿!过年再给弟弟妹妹买双新胶鞋!是的,新胶鞋!

想到新胶鞋,又触碰到周维荣的伤心处了,但此刻急急赶路的周维荣来不及伤悲,他只是不明白,自己不穿老爸买回来的新胶鞋,华儿为啥也不穿呢?也是睹物思人,留个念想么?

先不管华儿穿不穿老爸买的黄胶鞋了,尽快赶路回去才是。自打前晚梦里惊醒,华儿哭了的事就一直纠结在心里。算算时间,离开家又快十天了,也不知道老外婆的腰有没有事?背包里的包子馒头得尽快送到家里。大夏天的容易坏掉,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坏了扔了就太不划算了!周维华眼前仿佛看见富娃吃着包子欢欢喜喜的样子,他管不了华儿不要他带包子回去的话。

周维荣终于赶到家里院子的时候,天还没有黑,远远地就看见富娃在门槛上坐着,前面放了条高板凳还在写作业。

“富娃……富娃!”周维荣高声叫喊。

“哥哥……姐姐,哥哥回来了!”富娃朝里屋大叫一声,跨过板凳迎接哥哥去了!富娃心里肯定想着姐姐昨晚说的那句话:

“灯芯烧成花,家里有喜事。”

对富娃来说,喜事就是有包子吃!

周维荣一把抱起弟弟,亲了一口,“想哥哥没有?”

“想了!”富娃的鼻子早就闻到了哥哥背包里包子的香味了,昨晚跟他姐姐说的,不吃包子的话早就忘了。

“华儿,外婆……”周维荣大声招呼着。

“哥哥!”华儿正准备烧火蒸洋芋,听见富娃大喊,赶快也出来了。

“华儿,叫外婆把包子热了,好吃得很!”周维荣招呼华儿。

“哥哥,外婆……外婆……”富娃期期艾艾的。

“外婆咋个了?”周维荣看看富娃,问华儿。

“三爷爷和二爸他们把外婆抬去医院了,说是闪了腰,开了药,送回舅舅家了!”华儿没敢说外婆腰断了的话。她也搞不清楚是不是断了?如果没有断,养几天就能好,那三爷爷咋个不抬回家,非得抬老远送回舅舅家呢?

“啊?”怪不得这两天自己心神不定,果然家里出大事了!周维荣放下背包,取出包子馒头,找了两个大筲箕,都摊出来晾起,在背包里捂了一天,怕坏了!

周维荣叫华儿先蒸几个,忽然看见桌子上有个马灯,就问哪儿来的。富娃嘴快,把昨晚煤油完了的事都说了。周维荣叹口气,心里很责怪自己忘了煤油不多的事。周维荣满屋转满屋看,地板干净平整,家里的桌子柜子床铺都归了原位,不用问都知道,还是三爷爷带着族人安放好的。

富娃挨着哥哥,又说三爷爷给的挂面,队里的人给了衣服还有红苕包谷洋芋等等吃的。

“姐姐,给哥哥留的饼干呢?”

周维荣一听,知道也是队上的族人送的,亏得弟弟妹妹有心,还给自己留着,心里一阵幸福感觉!

“我给哥哥拿!”华儿从灶屋出来,进了里屋翻出一个袋子出来,果然还有好几块儿!

“弟弟说的,给哥哥留着!”华儿的眼睛亮闪闪的!

“富娃,你囊哎不吃?”周维荣摸着弟弟的头,就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像几个月前老爸那样子摸着弟弟的头,那个时候老妈还在!

“姐姐说了,哥哥喜欢吃,得留着!”富娃眼睛盯着饼干,憨态可掬的样子!

“哥哥不吃,给你留着。今天明天都吃包子,要不?”

“好!”

“华儿,蒸好了,你们先吃,我去二姨家看看。”周维荣故意停下,又问富娃:“给财娃哥哥几个包子,要不?”

“好嘛……”富娃想了想,还是有点舍不得的样子。

“富娃,我们家房子被雨冲坏了,外婆和我们在二姨家吃住好多天,还给你割肉嘎嘎吃,为啥?”周维荣看着弟弟,“因为我们家有困难了,二姨家想到帮我们。他们家的白米都给我们吃了,现在没饭吃也没包子吃,我们有吃的了,是不是该分给他们吃?”

“嗯呐!我晓得了,哥哥!”富娃忽然说:“老师说,要互相帮助!”

“富娃乖,这叫助人为乐!”

“财娃……”周维荣提着马灯,进了二姨家门。财娃写完作业,正跟他妈在灶屋添柴火烧锅,一听是荣娃哥哥的声音,飞也似的出来了。

“荣娃哥哥!”这财娃也知道,有好吃的了。

“你看你荣娃,每次回来都不忘给财娃带包子!华儿和富娃还饿着呢!”何成芳出来,一看又是一包吃的,转头又对财娃说:“你就知道吃,你晓得不,这是哥哥嘴里省下的,都给你几个小崽儿吃了!”

“哥哥是大人!”富娃捡了两个包子,“灶里烤了吃!”又进了灶屋。

“二爸呢?”

“外头帮忙去了……坐,荣娃!”何成芳看着周维荣,“又瘦了!不是给你说了,你自己吃,不要往家里带了吗?你长身体呢!”

“我吃得饱,二姨。”周维荣摸摸脑壳,不好意思。“家里的事,净给二姨二爸添麻烦……”

“说的些啥子话,你们几个就跟我家娃是一样的!你妈在时,就我俩亲,名字里就差一个字!”何成芳叹口气,“也不晓得淑芳姐哪儿去了……你爸你妈要是晓得你们几个娃娃现在这光景不晓得多难过……”何成芳忽然觉得话不对,不该说这些,又转过话头,“慢慢就好了!荣娃,你是哥,大些,照顾弟弟妹妹,这队上,全大队也没有哪个比得上!就是华儿,我看她呀跟个大人样,照顾富娃,硬是跟她妈,跟她外婆是一样的!”

“辛苦华儿了……”周维荣点点头。

“荣娃,听说你外婆的事了吧?”

“二姨,我来就是问外婆……”

“没得事没得事,就是闪了腰,老了嘛,哪个没病没灾的……”二姨也不敢说得太吓人。“就是苦了华儿了。哎!财娃你们好久考试?”

“后天……”财娃正手忙脚乱地掰烤得滚烫的包子吃。

“这下好了!不用上学了,华儿就松活些了……”

周维荣真是没想到家里出了这大事,外婆伤了,华儿得早起煮饭上学做家务!还有个恼人的事儿呢,富娃从小就尿床……

“二姨,华儿说二爸去叫的舅舅,三爷爷去找的人做的滑竿抬去区医院的,花了好多药钱?”

“没多少没多少,是你三爷爷垫的……就是你那舅舅一分钱也没带……”

“我舅舅那人,我晓得……”周维荣见在二姨不肯说太多怕他担心,还得问三爷爷去。

“二姨,那我先回去了,走了一天的路……跟二爸也道个谢,尽给你们添麻烦。”周维荣说完就出了门,肚子饿得呱呱叫!本想去三爷爷家,又累又饿的,只好先回家。

“哥哥,快来吃包子!”华儿一看哥哥到家,包谷糊糊也端上来了。华儿本来想给哥哥蒸洋芋干饭的,又看这回带回家的包子馒头多了很多,天气大,怕坏了,就这两天都吃也够,索性熬了些包谷糊糊。水缸阴凉,放里面保管两天没问题。

“哥哥,你早上一个也没吃吗?”华儿心里有疑问。

“哪儿能呢?我吃不完!”周维荣拍拍肚皮,“你看这大个儿的,伙食团还有稀饭……”周维荣看那包子馒头的个儿,心里感激老李师傅专门加大了……

“哥哥,还有几天就放假了,万一大队不办初中了,我就……不读了。”

“不行!你得去公社读初中,以后考大学,就你的成绩,读完初中,考个中专也没问题!”

“我就是一说,学校现在还没定。就是怕富娃一个人在家……”华儿埋着头,她心里的打算也不敢和哥哥说,怕他着急。其实,华儿也想住校读初中,家里太穷了……

“明天我去外婆家看看……”周维荣心里没底,但富娃绝不能一个人丢家里!

“三爷爷,还你马灯来了!”周维荣早上起来,去了华儿房间,席子没了,铺里的湿草还没换,不用说,又是富娃尿床了。锅里一锅包谷糊糊,还有两个馒头热着。周维荣吃着馒头,去翻柜子,米口袋子还有一把米。柜子上,萝卜干一小袋,红苕还有几个,洋芋多一点。现在周维荣回家,已经习惯性地翻看家里的粮食。得把米面油盐巴和煤油买回来,这些都只有公社的国营供销社才买得到,现在不那么严格的要求要米票油票了,现钞也行了。不过周维荣兜里的钞票得计划着来,一个月20块钱的工资,啥也做不了。昨晚没在二姨家问到外婆看病花了多少钱,这得去问三爷爷。周维荣又喝了几口包谷糊糊,背了背篓装了米袋子油壶,又找了一个空瓶子装进去,先去了三爷爷家。

“荣娃回来了?还啥子嘛,家里用嘛!”三爷爷周国雄刚喝碗粥,准备敲钟安排队里出工。周维荣看三爷爷忙,长话短说:“三爷爷,我外婆劳烦你找人抬去看病,道谢的话都说不完,就是……花了好多钱,这个得还给你!”

“没花几个钱,荣娃先欠着!”

“三爷爷,我不在家,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还得您和队里的人照看,不能又出劳力又往里头搭钱。以后要有啥事,还哪个敢帮忙啊?队里家家户户都缺钱。”

“啊?这!你娃想得周到!”三爷爷周国雄把叶子烟裹好了,点了吧嗒了两口,想了想,上回一趟医院花了40块,荣娃一个月工资才20块钱……

“这个样子,你把帮忙抬的人凑的5块钱给我,我还给他们。下欠的都在我名下,记起!”周国雄就这话,别的不让周维荣说了。周维荣只好摸出5元钱,请三爷爷代还给帮忙的人。

“三爷爷,您老的大恩大德……我记下了,弟弟妹妹长大了也还您的恩!”周维荣站起身,“我去供销社买些米回来,上回你们捐凑的米没了,油和盐巴啥都没有了……要不是你给了煤油、马灯,华儿他们晚上打黑摸……”

“我看见了嘛!你说看,队上哪个看见了也得帮忙嘛!没得事没得事!荣娃,你把你妹华儿教育得好!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独立自主思考问题,我看呐,你家几个娃长大了都有出息!老话说得好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周国雄站起身,拍拍周维荣肩膀,“荣娃!人呢都是逼出来的,家里有华儿,还有队里一帮子人,你莫怕!等你们弟弟妹妹都长大了,个个有出息了,莫忘了带携乡里乡亲就是了!”

周国雄一番话给了周维荣鼓励也给了他信心,“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活着,就有希望,压力就是动力,那就拉扯着家里的弟弟妹妹,一起披荆斩棘一起乘风波浪走出贫穷!

周维荣一时间豪情万丈起来,心里头舒坦极了。山路弯弯,鸟儿的鸣唱都显得欢快悦耳,路边各种不知名的花儿都开得格外的鲜艳。周维荣听着队里人个个都称赞华儿,将来华儿一定有大出息,当哥哥的说啥子也不能拖了妹妹的后腿,一定要让她读书,多读书读好书,给家里人争气。

周维荣决定抄近道去舅舅家,看了外婆伤情,心里才有底。转回来再去供销社买米面油……装它满满一背篓!

“那个老不死的!腰杆断了就抬回来了,成天躺床上……”这是舅娘的声音。

“你个死婆娘,你不是妈生娘养的,老娘就是闪了腰,躺几天,不死也让你咒死了!”舅舅急了眼就骂人。

“我上辈子做了啥子缺德事落了报应嫁了你个净会吹牛的二杆子……”

“就是报应,下辈子还是报应……”

周维荣刚到舅舅家院子外就听见里头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一时间进退两难……

周维荣听着难受,但舅舅话里的意思,真的只是闪了腰,不是腰杆断了,这下也就放了心。就在刚才来的路上他还想着要是华儿住校读书,把富娃放到舅舅家让外婆照看着的事儿,这舅娘恐怕容不下,那母老虎也不是自家这个泼皮无赖的二杆子舅舅能奈何的!农村有句话,说是“横妻孽子犟媳妇”,外婆家就占了俩!老外婆日子难过,好歹听这舅舅的语气还不至于饿死外婆撒手不管,那也算好的!周维荣不知道,就在前几天,他那二杆子舅舅让二爸一顿教训,到底还算有点良心发现。周维荣想着马上就要放暑假,华儿坚持几天也不用起早贪黑做大人的事儿了,先拖过这几个月,看外婆的身体状况再做计较了。一时心里黯然,也不进屋去看外婆,埋着头,落荒而逃……

周维荣到了国营供销社,买了米面油和盐巴,打了煤油,又买了一个新马灯。结账时一低头晃见脚上的鞋,想起他妈就是在这里买黄胶鞋时被人拐走的,心里一阵作酸。后来老爸又来买了回去,两双鞋都包扎得好好的,华儿放在箱子里,藏宝一样藏着,一次也没穿过!周维荣忽然想着,要是哪一天,家里不困难了,有钱了,一定要出去找妈去!

现在华儿和自己脚上的鞋子还是穿的他妈亲手做的。他妈丢的时候,鞋底子都已经纳完了麻线,鞋面子是专门扯的新布做好的,就差缝到鞋底子上去。还是上次家里遭了暴雨,淋湿了晒在外头,队上一个婶娘看见了,拿回家帮忙缝上去的。华儿不肯穿,周维荣好说歹说总算穿了一回,现在洗干净了挂在墙上,夏天打赤脚上学也不穿。周维荣轻点了兜里的钱,全部放到柜台上,一元的,一角两角的,分分子的钢镚儿,凑一块儿,刚好够买双黄胶鞋!把鞋装进背篓,不好意思的朝售货员笑笑,提上煤油瓶出了门,心里挺美!

周维荣走在山道,背上的背篓越来越沉,他也只能一步一步硬撑。背着弟弟妹妹们的吃的,那感觉就跟小时候背着弟弟妹妹走是一样的,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弟弟妹妹总有一天会长大,甩开脚丫子大步朝前。

周维荣从没像这一次回来这么轻松过,也从没像这次回来这么沉重过。华儿和弟弟在家独自生活,让他担心,但三爷爷和队里的族人,二姨一家对自己无私的帮助既让自己宽心又让自己感觉到压力,要对得起所有人的关爱,要记着有能力的时候回报,但现在家里的窘迫有时还是让人喘不过气。三爷爷早上说,是他把华儿教育得好,很独立,但周维荣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说,华儿也会变得坚强跟独立起来的。自己承受的压力是经济上的,而华儿直接面对的是一日三餐要填饱弟弟的肚皮,照料弟弟的起居,还得兼顾自己和弟弟的学习!

周维荣很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妹妹!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父母不在了,但他还有妹妹一起分担着压力,华儿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承担责任义务,她瘦削的肩头接过担子已经忠实的履行着老爸临死时说过的话,“华儿,你最懂事,帮着哥哥把弟弟带大……”有了妹妹的接力,周维荣觉得肩头的担子卸下了很多压力。想着这些压力责任,想着弟弟妹妹们成长带来的希望,周维荣一阵兴奋,脚下的步子就算再沉重,心里也就敞亮了许多!

老爸刚死的时候,那些恐惧与无助,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家子都在变得坚强独立。而16岁的哥哥周维荣也正在被恐惧与压力追逐的仓皇里挣扎着摆脱着,迅速成长……

“姐姐,哥哥走了吗?”

“没呢!”

“家里进小偷了?”

“哈哈!富娃,我们家有啥好偷的?进个小偷都得气死呢!”华儿忍不住笑。

“马灯不见了呢!”

“三爷爷借的,不得还给人家呀!”

姐弟俩说话的时候,周维荣正走到三爷爷家,他把手里的煤油瓶给了三婆婆就匆匆往回走,三婆婆不收撵着他要他拿回去自己家里用。周维荣只好说:“三婆婆,有了就还,再借不难!大家都在帮我们,我也不能不识好歹呀,二天还要三婆婆多照顾华儿和富娃呢!”三婆婆听周维荣这样说,只好收下了。看着周维荣回去的身影,心里直感叹荣娃有志气!

周维荣终于到家的时候,天刚刚擦黑,自家的屋子里亮起了灯。周维荣把背篓放到地上,坐在板凳上直喘气,汗水满头满脸,衣服早已湿透了。富娃喊一声,“姐姐,哥哥回来了!”赶紧拿把扇子给他哥打扇。

“哥哥,洗把脸……”华儿早打过来了一盆水。

周维荣看见盆子,立马想起水缸里水没有多少了,早上就觉得啥事儿忘了记不起,这阵一看见水盆立马想起了!

“哥哥,我跟姐姐抬水回来的!”富娃忽然说。

周维荣一阵不自在,咋个就忘了呢?富娃才多大点,哪儿能做这事儿!明早,一定不忘了挑一满缸!家里的水缸很大,是后山里一块大石头,把中间一凿一錾挖空挖出来的,能装好几桶水,挑满了够用好多天!

“哥哥,买啥了?”华儿和富娃凑到背篓前,富娃早把黄胶鞋拿在手里了,凑在鼻尖使劲闻那股子香气,转手又凑到华儿跟前,“姐姐,给你买的,好香哦,你闻嘛!”

“谢谢哥哥!”华儿拿在手里,闻着新胶鞋的香味,满心欢喜!

“马灯!”富娃看见崭新的马灯,伸手要拿。

“莫动,弄坏了!”周维荣小心把玻璃罩子和马灯的油筒底座取出来,放到桌子上,“富娃,玻璃罩子打烂了就挡不住风,不小心还把手划条口,痛不痛?”

富娃点点头,一阵欢呼!

“姐姐,米,白米饭!还有灰面,擀面条!还有油!盐!”富娃像个挖宝的人挖到金矿,用任何语言也不能形容他这一刻的欢喜!饿怕了,虫子钻过的红苕,满锅净是萝卜青菜的苦味太难吃了!二姨家的白米饭太好吃了!8岁的富娃此刻心里除了白米饭的美好,别的想不到个啥!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回来的哥哥除了能带回来吃上几天的大包子白馒头,还有香喷喷的白米饭!

看着欣喜若狂的弟弟,周维荣笑了。这情景不就跟几个月前他还活着的老爸带回来包子馒头,买回来大米,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场景一模一样吗?那时,老爸一定也跟现在的自己一样看着孩子们笑,他也跟着笑!周维荣再一次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年幼的弟弟妹妹,而是正在长大的两个娃,是自己的娃!

“富娃,还不谢谢哥哥!”华儿拍拍弟弟,端走水盆。

“谢谢哥哥!姐姐,哥哥是大人!我长大了也跟哥哥一样买好多米回来,吃不完!”

“好!哥哥等你长大,买白米,吃不完!”周维荣一把抱起富娃,像抱起了自己的孩子……

昨晚到现在,两次听见小孩说,“哥哥是大人!”一次是财娃,一次是富娃。周维荣心里隐隐升起一股子自豪感,“嗨!不错!我是大人了!”

在富娃眼里,哥哥是无所不能的大人,家里缺啥他都能拿回家。他还没有多少“钱”的概念,他不知道队里没有了他妈分不到粮食,现在都得靠哥哥的工资买回来。周维荣终于下了狠心暂时不还欠账,全部都换成吃的,背回家。那些关于外婆吃糠粑粑,弟弟妹妹的稀饭碗里数得清几颗米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他。所以当他在水库的食堂打饭时总是会想起弟弟妹妹碗里青菜和萝卜,那难以下咽的苦味吃过一回就再也忘不掉。

“哥哥,姐姐说你不笑了,为啥不笑呢?”

周维荣一惊,刚才看见弟弟妹妹们欢天喜地地围着背篓不是笑了吗?华儿大了,会观察哥哥了,家里的窘迫有时像心里压了一块儿巨大的石头,水缸那么大那么沉,怎能笑得出?华儿也许不懂“相由心生”这个词,富娃更不懂,但周维荣闲下来的时候会看报纸看书,他明白相由心生的意思。心里塞满了事塞满了责任塞满了要填饱弟弟妹妹们的肚皮的想法,还塞满了队里族人的叹息声和老爸以及自己欠下的还不完的欠账……所有的这些事本不该是16岁的少年人能承受的东西,但现在,他只能咬着牙关拼命顶着!

有人说,从出生到墓地,过程不同,长度不同,但归属是一样的。所有人都想在这个过程里活得快乐一点,坦然一点,但周维荣享受不了快乐,做不到从容,除了自己那点微薄的工资,别的没有什么办法能这个连遭打击重创的家更加的有生机跟活力。也许,在周维荣心里,看到妹妹华儿的成长,弟弟富娃童真的笑脸,这是唯一能让他欣慰和快乐的!也许只有这一刻他才能把心底深处被压得死死的快乐的情绪释放出来,由衷的快活的笑一笑!

“你看,我不是笑了吗?”周维荣拿手挠弟弟的痒痒,咯咯大笑的弟弟一边躲闪一边还击,也偷袭哥哥的腋窝,两兄弟同时大笑。在灶屋里的华儿终于又听见了久违的哥哥的笑,那一刻,笑容像鲜花盛开在她小小的脸上,在灶里熊熊燃烧的火光的映照下格外灿烂……

“作业写完了吗?”

“今天没作业,姐姐布置的作业我写完了,明天考试了,考完就放假了!”

“放假了就好了!”

“嗯呐!放假了天天睡懒觉!”

兄弟俩嘴里的“放假就好了”有着完全不同的意思。在哥哥心里,放假就意味着华儿不用早起不用每天那么紧张的安排饭食洗衣做家务,可以轻松一点。对于才8岁的弟弟,可以不用紧张地背书写作业不用担心迟到了被罚站。贪玩总是小孩儿的童心使然,正如尿床是免不了的童年糗事。

“你为啥尿床呢?姐姐每天都得给你晒席子换床铺里的草!”

“我没想尿床……”

“你每天晚上都尿了……”

“就是做梦嘛……财娃叫我去偷后山地里的黄瓜,吃了一个还想吃,吃了就想尿尿,到处都是人,我跟财娃进了山洞才好意思尿尿,尿完了……尿在床上了……”

“哈哈哈……你怪财娃叫你偷黄瓜?”

“就是嘛……”富娃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富娃,你说了人多不好意思尿……跑山洞就好意思了?”华儿端了菜稀饭出来,笑着问。

“就是嘛!裤子包里还藏的一根黄瓜……”

周维荣忍不住笑,转眼看见清汤寡水的稀饭,似乎明白了!晚上净喝稀饭,尿当然多了。

“华儿,以后晚上蒸干饭吃……米不够了找二姨帮你借,我回来就去还!”

“头戴红帽子,身披五彩衣,从来不唱歌,喜欢吊嗓子。”……富娃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歌,每天对着家里的小公鸡念念叨叨喜欢的不得了!

家里的几只鸡是放暑假之后,二姨捉来的,富娃没事儿就去地里挖蚯蚓喂。日子飞快的过,小鸡也在慢慢长大,家里的粮食还不够人吃,那当然没有小鸡的份儿。不过散养的土鸡自然有办法在土里刨食,看着小鸡不断的长大,华儿和富娃都开心得不行!华儿计划着到了过年,家里有大公鸡吃,大公鸡鲜艳的羽毛还可以做成毽子。母鸡生蛋了,弟弟每天都可以吃到鸡蛋,当然还可以提到街上换成钱!二姨送来的鸡就算是家里最大的一笔财产了!华儿还计划着自己孵小鸡,她见过二姨家的母鸡孵蛋,小鸡从蛋壳里探出头时小脑袋惹人爱!有了鸡有了蛋,以后还会有很多鸡很多蛋!华儿见过二姨家从外面的大队买来的小猪,她甚至计划也养一头小猪,以后家里也有肉吃了。但哥哥没有同意,读书才是她的主要任务,吃的穿的生活开销的不准她多想。华儿自打有了读完初中就不读了的想法,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合计不读书了,要干些什么才能让富娃在学校里吃饱穿暖不被人看不起不被人笑话。

初中合并到公社去那是迟早的事,富娃住校也是必定的,替哥哥分担是义不容辞的责任。难以想象12岁的华儿从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想法,而她的想法就把自己的学业固定到了初中毕业。华儿是幸运的,因为她总算是读完了初中;华儿又是不幸的,因为她终于艰难地读完了初中,无论如何也没有更进一步考中专或者考高中……

华儿在大队部初中毕业那年14岁,10岁的富娃读小学四年级。1980年,也就是华儿念完初中的那一年,大队部初中停办了!

周维荣专门去了外婆家,但外婆的状况很不乐观,腰疼的毛病时好时发,几十里的山路她已经没有可能走过来了。舅舅家的经济状况还是没有变化,饿肚子的事情每年都有。把富娃寄养在外婆是不现实的,而且富娃也不愿意住到舅舅家,华儿的态度也很坚决,怎么也不肯丢下富娃一个人在家,自己到镇上住校读高中。

不管周维荣有多痛惜华儿中断学业,华儿留在家里成了既定的事实。专心辅导弟弟学习,做家务,保证弟弟吃饱穿暖成了华儿唯一的任务。华儿把哥哥按月拿回的钱精心计划用度,一分一厘也没有可以浪费的。在华儿心里,能够完成哥哥和自己没有完成的大学梦就完全寄托在了弟弟富娃的身上。

家里的公鸡和母鸡也从二姨送来的4只,变成了20只,富娃每天都可以吃到鸡蛋,馋嘴的时候等到哥哥回家还能宰一只大公鸡,一家人欢欢喜喜吃一顿!华儿也实现了把吃不完的鸡蛋定期背到公社的街上去卖了换成钱,5分钱一个的鸡蛋还很大个儿,从此家里多了一项收入。华儿把钱凑到一个总数,托二姨给捉回了两只小猪,漫山遍野少不了猪的吃食。华儿再也不准哥哥带包子回来,家里呈现出红火的态势让哥哥开心得高高兴兴回家高高兴兴上班,那身体竟然还往上蹿了个儿,下巴和嘴唇上的胡子也变得密密实实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也尿床的富娃自打每天都有鸡蛋吃之后,再也没有尿床了。让华儿悬在心头的一桩大事也就此打住。

“要是富娃住校了尿床得有多丢人呢!”

转眼就到了1982年,这一年队里发生了一桩大事,关系到了每个家庭的切身利益。大集体生产固定的敲钟出工敲钟收工的钟不敲了!那个挂在生产队最高处一棵树上敲了二十多年年的钟最后一次响起的时候,是队长周国雄召集队里的人丈量田地尺方,分配队里的耕牛、农具……

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按照肥田瘦地的估算,各家各户都分到了属于自家耕种的田地和负责看管的山林。按着人头,华儿家里有两份田地和山林,拿到队里的包产到户责任书,华儿笑了!华儿早就计划好了在她的田地里可以耕种的农作物和经济作物。三爷爷周国雄充分考虑了华儿家的具体困难,经队里人一致同意,分给了华儿离她家最近的水田和坡地,已经改公社为乡的中学读初中二年级的富娃表示了忧虑。

“姐姐,你会耕田吗?”

“学呗!有啥大不了的!”16岁的华儿已经出落成了一个标准的大姑娘,两条麻花辫子又黑又亮,乌溜溜的大眼睛扑闪着光芒。“富娃,你莫管,姐姐自有妙计!”

“姐姐,农忙了,我带同学们回来帮忙割麦子,栽秧,打谷子!”

“富娃,你有这份心我就喜欢了,你记着,你的任务只有一个,读书!”华儿的语气里透着严厉,富娃不太敢吱声。

富娃记得前些天,有个英语单词特别长,他怎么也记不住。一周一次的归宿假,华儿抽背英语单词,刚好抽到了。

“你记住了,你是学生,唯一要记住的事情就是读书学习!七个字母,打你七个板子让你长长记性!”一阵钻心的疼痛之后,富娃记住了就再没忘记过。

那个单词是学生,英语翻译是student。

富娃还记住了姐姐的另一句话,“你现在是初中生,你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考大学,你记住了你必须是我们家唯一的一个college student!”

富娃很刻苦,乡里的初中他总是能拿到年级前几名。但华儿又说了一个区有10个乡初中,本乡的教学质量不是拔尖的,富娃顶多是一群矮子里的高个子,来不得半分骄傲。华儿给富娃算了个账,镇上的高中一个年级四个班一个班五十人,总共二百个学生,就算平均下来,一个乡最多考上二十个高中生。但实际情况是离镇上最近的两个乡师资力量最强升学率最高,合计要占到每年录取高中新生的一半!其余的乡中学二、三百个初中毕业生里就只能录取的只有十个人左右。姐姐时不时地敲打提醒让富娃警觉也让他更加自觉。哥哥姐姐辍学,成全了最小的自己有了继续学习的机会,这份亲情不能忘更不能辜负!

与弟弟对家里农活的忧虑不同,姐姐华儿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而晚些时间回家的哥哥周维荣也同样表示了担心。包产到户是他和与他同样身处农村的人们早就盼望着的一件大事。他早在三年前就听报上说了贵州等地自从包产到组,包产到户之后,家家户户都吃上了饱饭,有了余粮有了余钱,穷巴巴的忍饥挨饿的时代早就一去不复返了。他也不明白同为大西南,分田分地的日子为什么总也等不来。如今终于等到了包产到户,可家里只有豆蔻年华的华儿妹妹一个人,繁重的体力活向来都是男人们的工作,妹妹能行吗?

“华儿,你会耕田吗?”

没想到哥哥和弟弟居然会问到同一个问题,华儿也笑了!

“哞……”一声牛叫划破了山村夜的宁静!

“哥!你不知道你妹子我有办法吗?”华儿狡黠一笑。

周维荣当然知道从12岁就可以当家做主的妹妹有办法,但华儿像个男人一样扛着犁头耙子在水田里吆喝公牛耕田,浑身上下都是稀泥巴,那是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的画面!那也不该是个才16岁的大姑娘能做的事!

“哥哥,你就甭操这份闲心了,你妹子我自有妙计!”

“我正要问你,那头公牛囊哎回事儿?”

“我和二爸还有另外三户人家组成互助组,共用一头耕牛,共用队里分配的农具。农忙时,哪家的谷子麦子先黄先收割,都去他家帮忙,一鼓作气抢收,那就不是单家独户作战了。我和二爸这几家都是家里劳动力不够的,大家都愿意结伙,二爸家不是又添了个小妹妹吗?其他几户人都差不多劳动力不够,当然你妹妹我就更缺劳力了!不过呢大家都愿意!”

“为啥?还是想着帮我们家呀?”

“也不全是!帮是肯定都愿意帮我的,富娃去读了住校,我在家没少帮队里的人干活儿帮忙呢!主要是……”华儿卖个关子,“哥哥,你猜?”

“你负责养牛!”周维荣想了想,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可以填补上家里没有全劳力的缺陷。

“你可真是我的哥!要不然老祖宗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华儿一笑,“耕牛是个宝,农田和地里全靠它,用它只在抢种时候,别的时间还得天天养着它,喂饱它!我呢,出不了大力,放牛割草,没问题吧?割猪草是割,割牛草也是割,一块儿割了,多背几趟完事!”华儿说得轻松愉快,好像一把镰刀变成了自动收割机了,装满草的大背篓不是背到背上,而是山坡上有自动传送带直达牛圈!

“哥哥,牛圈是二爸和他们三户人来弄好的,嘿嘿!还顺手加了两个猪圈,加了顶棚呢!又找打石匠给挖了个猪食槽子!我准备再养两头猪!哥,以后吃不完的,鸡呀猪啊就帮忙收拾了,倒了可惜!咱们呐,吃不饱的日子,过完了!现在呢,就得想着囊哎过得更好!等富娃考上了大学,我就完成任务了!”

“哈哈哈!华儿真能干!”周维荣开心地笑了!“没想到,你还是个巾帼英雄,胜过了哥哥我这个男子汉!你都把富娃管完了,不要哥哥了?”

“哥哥,我呢,早就背得花木兰那首诗,是你的那个县里下放来的老师教我的!”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哥哥,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古有花木兰从军穆桂英挂帅,谁说女子不如男?”华儿冁然一笑,“哥哥,我呢,还准备……”华儿又卖个关子,起身指着一排泡桐树钉好了的木箱子。

周维荣过去一看,每个箱子盖在上面的一块可以取下来,立面四边的木板钉死,最下面一块嵌在两边木板的滑槽里,可以抽出、滑拢密闭。周维荣不解。

“当当当……当”华儿把手一指,一面木板的下部中央均匀地钻了十来个花生米粗细的圆孔,打磨得很光滑。

“蜂箱!”

“要不说你是我哥呢?我弄啥子你都猜到!富娃读书那是脑力劳动,蜂蜜蜂王浆是补品,我们买不起,就造噻!一桶蜜蜂一年割两次蜂蜜,富娃都喝不完!卖噻,贵得很!”

“哎哟!我的个妹子!有经济头脑!哥哥自愧不如!富娃有姐可算是他的大幸,我呢,有个脑瓜子灵活的妹妹也是大幸!”

“相信你妹妹我了吧?哥哥,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了,你还有更重要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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