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钟贵穿着一身黑西装,里穿一件格子衬衫,几根头发招展在透亮的秃头上,使四十三岁的他看起来像一个六十几岁的老头。他正在招呼他的妻子缪桂琴从那辆路虎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一箱“井岛台”董事长接待专用酒。缪桂琴身材修长,也是一袭黑衣,紧身黑裤包裹着浑圆的臀部和长腿。她虽然和钟贵是同年的,但是善于穿戴打扮,看起来就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一样迷人。
钟贵和缪桂琴提着一箱酒走进钱少华的棚屋,看到郁梅已经将七八个菜摆在那张折叠桌上,就满脸堆着笑说:“嫂子,上次到这里来吃了你做的菜,还在回味呢,这又来了,今天我一定要和华哥多喝几杯!”
郁梅看了一眼钟贵夫妇和站在院子里一堆砖头边上的三个男青年和两个少女,又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钱少华,说:“你老同学气成那样了,你还喝得下?”
钟贵就坐到钱少华身边,讨好地说:“华哥,我养出这么一个孽种,你就别生气了哈。”
钱少华说:“当年一起在浙江打工的时候,他才四岁,没想到这么大了,我看他拿着十万块现金,又姓钟,就猜到可能是你儿子,这个小城市,哪个姓钟的能这么有钱?除了你还有谁?你小子也太惯孩子了吧?给他这么多钱?你就不怕他太张扬被人绑了就麻烦了。”
缪桂琴说:“都怪我,我是怕他在外边玩没钱,然后去坑蒙拐骗搞钱,才给他的,心想是只要他不吸毒就可以了,明年准备送他去上海那边读三加二那种大学,混个本科毕业证算了,混毕业证倒没什么,主要是让他去见见世面,将来好跟他爹一起学做生意。这孩子性格像他爹。”缪桂琴说完瞪了钟贵一眼。
钱少华说:“是有点像,他当年在高中为了追你,啥鬼点子都使得出来,我帮他写情书都写了不少,他惹祸了还让我去帮他打架。还有一点更像,就是爱哭。那小子刚才在我跟前哭得稀里哗啦的。”
提起高中时的生活,缪桂琴脸就红了,高中没毕业她就怀上了钟翰,无脸在学校了,就跟着钟贵钱少华跑到浙江去打工,在浙江生下了钟翰。
钟贵说:“你好意思说我,你在浙江怎么追嫂子的?自己跟我说一个星期就能把嫂子搞定,结果追了四年,嫂子都差点跟那个东北人跑了。”钟贵边说边看着郁梅笑。
郁梅说:“早知道我就跟那个东北人了,跑到你们这山沟沟里头受穷。你们看嘛,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钟贵说:“当年你们结婚不久我们就回来了,现在好多了,我刚回来那会儿才真的穷,路不好坑坑洼洼。好不容易才发展起来了。要是那时候你们跟我们一起回来就好了,不过现在回来也不晚,这地方不是正在开发旅游吗?我已经说好了要来跟着华哥一起搞养殖的,是你们迟疑不决。我都等了很久了,一直忙着也没有顾得过来找你们。”
钱少华说:“我在外头打工将近二十年了,两手空空地回来,哪有脸面找你们合作帮助嘛?我想打好基础了再邀请你们来入股的,哪知道这遭刀的鬼天气天天下雨,把我种的高粱全毁了,可以卖头十万的高粱就算是白费力气了。”
郁梅说:“别说了,快去叫五个孩子进来一起吃饭吧?”
钟贵就朝院子里大声喊钟翰进来。
五个人就进了棚屋,却不敢坐,站在那里看着四个大人。
钟贵冲着钟翰骂:“你遭刀的晓得你华伯伯是谁吧?当年跟老子是拜把子兄弟,他女儿就是我的女儿,就是你亲妹妹,你倒打起你亲妹妹的主意来了,而且你妹妹这么小,人家哪里像你一天到晚鬼混,妹妹要考重点大学的。”
钟翰低着头,低声说:“我朗格知道小芳妹妹是你拜把子兄弟家的嘛,要知道了,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我以后绝对不敢了,我对不起钱叔叔和妹妹。”
钟贵说:“当年读高中的时候,我跟你华伯伯关系好到穿连裆裤了,当时学校门口的汽车修理店有一个人天天追你妈,骚扰你妈,你华伯伯跟我就去砸了那个修理店,我们在浙江打工的时候,你华伯伯处处关心着我们一家三口,是我们的保护神。我想报答你华伯伯都来不及,你遭刀的竟干起这种坏事来了,你要敢动你妹妹一下,老子剁了你的手。”钟贵说得动情,就抽了一下鼻子,流起了眼泪。
钟翰不敢说话,也鼻子抽了一下,也流起了眼泪。
郁梅看爷儿俩都流起了眼泪,就去拿餐巾纸给他们递过去。钱少华和缪桂琴却憋住想笑。
这个时候,钱小芳带着两个刚放学的弟弟进了屋,看到了一屋子的人,又看到了钟翰和娄忆,就啊地一声,带着两个弟弟想退出门去。却被钱少华叫住了。
钱少华把钱小芳叫到身旁,指着钟贵和缪桂琴说:“不用怕,这是你钟叔叔和婶婶,你的事情爸爸已经给你处理好了,他们已经删掉了所有照片,把手机扔到水塘里去了。”
钱小芳望向娄忆和蔡晨,两人就朝钱小芳使劲点头,并说着对不起,也流起了忏悔的眼泪。
缪桂琴说:“娄忆,你小小年纪不学好,我已经把这事告诉你爸爸妈妈了,他们急得要死,你爸爸明天就从上海赶回来,你就等着挨揍吧。”
钱少华问:“他爸爸是不是娄永峰?”
钟贵说:“是的。”
钱少华对娄忆说:“你爸爸跟我也是铁哥们,也很多年没见面了,你跟小芳不光是同学,更是好朋友的孩子,要亲如姊妹才行,哪能干这种事情?”
娄忆抽泣着说:“叔叔,我再也不敢了,以后对谁我也不敢了,我也要像小芳妹妹一样好好读书。”说完转身哭着对男朋友说:“你走吧,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爸爸很凶的。”
娄忆男朋友瞪着眼睛看着娄忆,继而开始咬牙切齿。早就想发泄的钟翰见状,冲娄忆男朋大声吼道:“你他妈的想死啊,赶紧给我滚!”然后对着蔡晨男朋友也大声吼:“你他妈的也滚!”
两个男青年就溜出门,不一会儿就听到摩托车发动的声音渐渐远去。蔡晨也跟着娄忆嘤嘤呜呜地哭起来。两个读小学的男孩子也被钟翰的吼声吓得跑到郁梅身边,惊恐地看着钟翰。
善良的钱小芳走过去拉着娄忆和蔡晨进了棚屋的里间,安慰起她们来。两个少女失去了男朋友,伤心不已,却又被钱小芳的行为感动得内疚和羞愧不已,竟一左一右紧紧地搂着钱小芳。
缪桂琴心疼儿子,要走过去替儿子揩眼泪,钟贵本想冲着老婆吼骂,可是一看到缪桂琴的脸色,不敢吼,就伸手拉住缪桂琴不让缪桂琴走过去。转头对钟翰吼:“还不快给老子跪下!”
钟翰就直挺挺地跪下。郁梅见状,说:“老弟,你有点过分了哈,孩子已经认错了。”说着就过去拉钟翰起来,钟翰歪了一下肩膀,不起来。钟翰心里还惦记着钱小芳,他这么做就是要让钱小芳一家看看他的诚意,先赢得大人们的信任,自己今后才有可能接近钱小芳。
钱少华走过去,把钟翰拉了起来。说:“好了,小子,以后好好做人,要替我们照顾你妹妹保护你妹妹才对,尽到一个作为哥哥的责任。”
钟翰见已经赢得了几个大人的信任,就拍着胸脯说:“好的,华伯伯,我一定尽到一个兄长的责任,像当年您保护我父母一样保护妹妹,还有两个弟弟。我也不想读书了,我来跟伯伯一起干农家乐,来养牛。”
钱少华终于笑了,说:“你这个娇生惯养的嫩骨头哪能吃得了这个苦哟?还是好好把书读好。你去把你爸爸拿的那箱酒打开,取一瓶过来,我跟你爸爸好好干杯酒,要不是发生这个事情我还不知道你是他儿子,从你身上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他。他也不会跑到我这个破烂棚子里。”
听钱少华这么说,钟翰心花怒放。钟贵也赶紧说:“对对,喝酒喝酒,我要好好跟华哥干几杯,一会老婆开车,我酒量虽然不如华哥,也有三高和痛风,但也要舍命陪君子。”
钟翰倒了一杯酒要敬钱少华,却被钟贵瞪了一眼,就放下酒杯不敢敬。钱少华说:“都二十岁的大老爷们了,喝杯酒还看爸妈脸色呀,没事的,来,伯伯跟你干一杯。”
钟贵说:“哪有你这样当伯伯的?让侄儿子喝酒?”
钱少华说:“你他妈的开酒厂的,却不让儿子喝酒,来来来,喝了。”
缪桂琴就给钟翰倒了一杯水,说:“幺儿,你就以水代酒敬你伯伯,不能喝酒。”
钟翰就端起水杯,以水代酒敬了钱少华。然后就负责给钱少华和钟贵斟酒,斟酒的时候,钟翰不时地偷瞟钱小芳所在的棚屋里间。
钱少华其实也在盘算着如何让钟贵借给他二十万,这样就不用到银行贷款,就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和窘境。
钱少华问:“娄永峰那小子不是做假茅台酒进去了吗?怎么到上海去了?”
钟贵说:“臭小子把开始几年做假酒赚的几百万都上交了,才少判了几年。出来之后就投奔我,我看他在品酱酒和营销酱酒上确实有一套,就让他到我公司来帮我,告诫他不许再做假茅台酒,要把积累的酱香酒知识和经验都用到正道上,做真正的茅台镇好酱香酒。他也争气,来不久就给公司创造了利润。我就把他派到上海,让他负责公司华东地区的运营。做得风生水起。”
钱少华说:“这倒好,怎么能把女儿放家里呢?”
缪桂琴说:“还不是想生个儿,一直要不上,就把老婆带到上海做试管婴儿,做了个双胞胎,一对儿子,这回安逸了。了了多年的心愿,但是两个儿子是试管婴儿,身体还是不如正常妊娠怀孕的孩子,出生之后身体看起来很奇怪,也经常生病。所以就把老婆和两个儿子留在上海,方便随时到医院。就把女儿丢在老家让孩子爷爷奶奶带,爷爷奶奶根本管不住,就带成这副德行了。”
郁梅就说:“又是空巢老人带留守儿童,真是个大的社会问题呀!我家三个孩子还好,再艰难,我们都带在身边。”
钟贵看了看钟翰,说:“我家这个祸害也是小时候我们忙着建酒厂,忙着铝合金生意没时间看他,也是爷爷奶奶带出来的。现在桂琴觉得亏欠,就要啥给啥,简直没办法。看这个怂样,我是又气又急。”
钱少华说:“你们的手也太闪了,给孩子背着十万块现金到处跑。就不怕遇到恶人抢劫或者谋财害命?”
钱少华提到了十万块钱,钟贵就环顾了一下钱少华家简陋的棚屋。说:“华哥,这样吧,桂琴给臭小子的十五万我先借给你花着,赶紧把农家乐做起来,也好改善一下你的生活环境。等你的手头宽裕了再还给我,算是我对华哥的真诚帮助。这样省的遭刀的拿了十五万到处花天酒地和显摆,以后我让桂琴一分钱不给他了。让他周末到公司包装车间跟工人们一起包酒挣零花钱。”
钟贵本来想送钱少华十五万花,但他知道钱少华一向死要面子,上次夏初来的时候他看到钱少华一家住在还没有拆的摇摇欲坠的老房子,就没经考虑脱口说要送十万给钱少华,遭到了钱少华一顿猛骂,至今心有余悸,就说借给他了。
钱少华本来想再喝两杯酒之后厚着脸皮向钟贵借钱的,没想到钟贵主动开了口,正中下怀,几番推脱之后就接过了十万块现金和五万元余额的银行卡。
这让一旁的钟翰内心窃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