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元年五月,江南杭州府,骄阳胜火,杨柳依依。
城东菜市桥,一个个大小不等的大荷塘,挨满田田荷叶,极目所见,粉嫩的荷苞迎着骄阳含苞欲放,朵朵荷花在晨风中摇曳。
正是“荷花十里桂三秋”的江南水乡风物。
杭州有“东菜、西水、南柴、北米”之谣,盖门外地宜菜,在桥东形成菜市,故有此桥名。
菜市桥临湖一片小店铺,三面通透,摆了五张桌子,店面挂了一张硬木板,歪歪斜斜写了几行毛笔大字:五香茶叶蛋一文一个,炊饼一文两个,茶水免费,自取!!!
日近晌午,小店门前两棵梧桐碧绿如翠,凉风拂面。树下摆放了一张楠竹躺椅,上面仰面躺了一个年轻后生,鼾声如雷,貌似睡得正甜。
“得得得,得得得……”
两骑马自北急驰而来,到此勒住,马上是一男一女两个年青乘客。男的丰神俊朗,女的文秀清雅,衣衫飘飘,腰间都挂着柄长剑。
男骑客朝后生叫道:“喂,兀那伙计,给我十个炊饼、十个鸡子,好生包好,我要带了上路!”
他等了半天,才听到那后生懒洋洋的声音:“自取!要买自己取,问什么问?不识字么?”
“啊?”男骑客又好气又好笑,这伙计真个惫懒,天下居然有这样做营生的,摇了摇头正待下马。女骑客一双眸子澄澈如水,扫了后生一眼,不耐烦地道:“这店家懒死了,去前面找找。”
“好,驶!”
“得得得,得得得……”两匹马并肩向西驰去。八只铁蹄落在青石板上,马蹄声中,两骑马去得远了。
那后生也不以为意,依然躺在逍遥椅上,嘴里嘟囔了两句,“靠!不买就不买,很稀罕吗?搅了老子睡觉!”
小店旁边一个茶水铺子,一位老婆子看到这一幕,摇摇头笑道:“宋大郎,昨晚上做了什么勾当?生意都不做啦。”
“嗯嗯,王婆婆……中午好!”
随口应付两句,那后生不再理老婆子,继续闭上眼睛。王婆子也不以为意。她已见怪不怪了,半年前,这后生仔一个人搬来这里,租了这个铺子,天天就是这副德性,根本不像个生意人。只是这后生除了懒点怪点,为人也不坏,不惹事,没事就躺着、发呆,说是“躺平”。那像她家两个小子,整天撩事斗非,搞得鸡飞狗跳的。
过了晌午,那后生才懒洋洋的起来,看去二十岁上下,倒也长得眉清目秀,只是整个人好像提不起劲来,瘫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
这后生就是宋青,已经来到这里半年多了。那天在楼顶倒霉被雷劈叉,跌了下楼,结果醒过来就到了这个有人间天堂之称的江南水乡。
半年多来,他已弄清了这个时代背景,现在是建炎元年,宋徽宗与宋钦宗两帝被掳的靖康之年。
康王赵构刚在应天府南京刚建立南宋,离绍兴三年移至杭州,升为临安府,还有两年不到的时间。
这些日子,越来越多逃难来的人,都是从中原汴梁及附近几个郡府逃命过来的。许多拖家带口,在这小店买干粮,补充给需,嘴巴总要随便说点什么,“汴梁城破啦……”“大小官家连带皇后娘娘都被捉啦……”
至于逃难沿途所见,残暴的金兵如何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更是天天有人提及。
宋青虽然不太熟历史,但是前世是个文艺青年,《满江红》这词可是如雷贯耳,“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靖康之耻,宋青小学五年级的历史老师是一位老学究,讲起这段历史时咬牙切齿的愤慨神情还历历在目。发生在这一时期的靖康之耻,成为两宋王朝永远抹去不了的痛苦与耻辱,留下了一部铭记千古的血泪山河史。
1127年,北宋灭亡之际,昔日繁华的汴梁城火光冲天,哭喊声、抽泣声、金兵的马鞭声混为一体。城内尸横遍野,城外尸骸堆积如山。随着银甲战马的一声长嘶,金兵挥起屠刀,任意屠杀周边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民间女子惨遭凌辱,宋朝理学兴盛,女子视贞洁如性命,许多贞烈女子不愿受辱,纷纷跳河自尽。这时的汴梁城,就是一座惨绝人寰的人间地狱!
赵佶和赵桓父子被俘往北境,以俘虏的名义跪在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庙堂里。
靖康之耻的根本原因在于宋朝开国时的制度留下积贫积弱的祸患,更加不幸的是遇上了懦弱无能的末代皇帝,只顾求和没有一点刚骨,把大好河山拱手相让,自己的嫔妃惨遭凌辱。而作为一国之君的大宋父子两任皇帝,居然跪拜在敌国皇帝面前……
只是现在这些都跟宋青没什么关系了。在前世,他买房被坑,又失恋失业,本就哀莫大于心死,又突然来到这样一个孤身一人、无亲无戚的地方,他更加生无可恋、万念俱灰。
他没有拯救中华民族或是到了古代就建立什么千秋功业的想法,早已累了,像是卸下了热血的担子,诸多不公诸多黑暗也早已见惯,现代社会也黑暗,就算世人悲苦,也引不起他的同情和共鸣——不是没有,而是不够格。至于当皇帝之类的千秋功业,只能活六十年的人想着一百二十年的事情纯属幼稚。
刚醒过来时,他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一个多月,天天在垃圾堆躺着,扒拉到什么吃什么,身上臭不可当,连大小乞丐都躲着他。这日,他只觉头晕欲裂,整个人昏昏沉沉、浑身无力,连眼皮都睁不开,似乎全身的力气正一点一点的离他而去……
早死早超生,人生太苦,终于解脱了,下辈子再也不来啦……宋青喃喃自语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等他醒过来时,却见一个邋遢老乞丐在给他喂粥,又给他服了一些又苦又臭的草药,终于把他救了过来。自此,经常带些乞讨来的剩饭残菜给他,终于令他复原,后见宋青还是一副懒散生无可恋的德性,身边的饭菜原封不动,忍不住劈头盖脑吼了起来——
“你死了爹妈?没了婆娘?还是失了田地?好大的个子,有手有脚的,如此哀丧个啥子?”
“我爸妈没事,有事的倒是我,沦落到这里,什么都没了。”宋青喃喃道。
“屁话!人活着,脚下还有土地,还不够么?
天无绝人之路,过一天就要活好一天,这才是活人的道理!”
……
如此一顿臭骂,才令宋青重萌生志。自此,他加入了乞丐大军。
一日,老乞丐不见了,临走时还留给他几锭银子。
宋青也不好意思再寻死了,东逛西逛来到菜桥街,看满池荷花长得顺眼,便租赁这样一间铺子,凭着前世的记忆,做了后世的馒头(在这里入乡随俗叫炊饼)和五香茶叶蛋,由于价格便宜,又好吃,最近逃难到杭州府的人多,生意倒也不错。只是也仅是如此,他只卖中午一顿,一般过了午就关铺子。
左右街坊见了都摇头,觉得这后生简直就是糟蹋生命。
前世被房地产商坑惨的宋青,终于跑来宋朝选择“”躺平”。
只是这里没香烟,太可惜了。宋青上去把招牌收了,又瘫坐下来,百无聊赖的想。他可是个烟民加酒鬼,如此大好光阴,躺平美美的抽根烟多惬意啊!
跟其他穿越大军的野心勃勃不同,被老乞丐一顿暴训后,宋青虽然没有刚来时的生无可恋。眼下也仅是混日子的心态,把这残生磨蹭在有人间天堂之称的江南水乡,也算不枉此生了,混过去就算啦。其他的,对不起,不在计划中。试想想,虽说是穿越过来已有大半年,可在他记忆中,前世的一切,却宛如昨日,每当想起都痛不欲生啊!
一生积蓄被骗,失恋又失业……想想都心如刀割啊!狗日的,俺做鬼都不会放过那个姓许的谁……
“大官人……”他正在胡思乱想,不知何时,眼前一个小人影,怯生生小声叫他,宋青抬眼一看,一个瘦巴巴的小乞丐,脸蛋脏得几乎看不清模样,瞄了他一眼,又眼馋的盯着旁边的炊饼和茶叶蛋,一边咕噜咕噜的吞口水。
这个小乞丐讨饭比我开店还不专业哩,宋青笑了笑,看在来这里第一次被人叫“大官人”份上,他慷慨地过去取了两个茶叶蛋,一个炊饼,递给了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