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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处暑之后，凤凰新村炎热的暑气已经退到了村前几座山岭的半山腰上。村子的原面上早晚已经有了些许凉意，只有中午太阳光直棱棱地照下来，村道上的行人，田地里劳作忙碌的人们还会感觉到有一些燥热。村人心里碎碎念念的“秋老虎”还没有走远。
中午的泾河川道里还有些酷热难耐，河道里没有一丝风，河面上静悄悄的，渡船的影子在岁月的记忆里已经越来越浅，一座座高高低低的大桥犹如巨人的长腿横跨泾河上空，公路、高速、高铁和火车道比着个从川道中穿越，远山的黛色、近处山岭深绿色的掩映，似乎都敌不过这初秋的热浪。恍惚中，河滩上一个个静静躺平的鹅卵石，如同一只只正躺着晒盖的泾河鳖，在河道中远望，河面上蒸腾的热气熏的人眩晕。泾河两岸已是金秋的盛妆，泾河北岸的七星台周围，一架架山坡梯田里的水果在秋风中一天天变着脸，绿的、黄的、红的，半绿半红的五彩缤纷，果香四溢，丰收在望。
眼看着第一个金秋采摘观光节日子临近，凤凰新村的人们顾不上燥热，从早到晚在山坡上忙乎，人人忙的脚打后脑勺，一个个兴奋地跟过年似的。新村果·椒合作社承担着这次采摘观光节的主要任务，合作社除过向人们提供优质的采摘水果，技术员们还要根据果园的具体情况准确计算出所有山坡上每一座果园的准确开园时间，这些信息要及时提供村给新村旅游合作社和电商平台等媒体，以便为前来新村观光采摘的人们提供选择需要的准确信息。
管理果园的所有人这几天几乎都在果园、花椒园里忙碌，人们按照各自的分工，有人整理伸出道边的枝条方便人们近前拍照采摘，有人修整果园间的小径方便观光采摘的游客行走，有人精心为每一片不同品种的果园设置说明标签，还有人在游客来往的路边插上不同果园的标志牌，方便人们根据自己的爱好和意愿选择前去观赏采摘。
新村旅游合作社也是这次观光采摘节的主要组织者，这段时间除了及时在各个平台发布凤凰新村的果园观光、餐饮、民俗等等信息招揽游客，培训专业的观光导游，还请人在凤凰台、栖凤岭、凤鸣岭等新村采摘、观光的几个视角好的山岭上搭建钢结构平台，方便游客观光拍照打卡。
平台刚刚搭建完成后，又被新村销售农副产品和小商品的几家合作社争抢着预定。这些合作社想充分利用这次采摘观光旅游活动，为自家的商品寻觅更大发展商机，他们在平台建成后，迅速按照指定位置摆放具有自己合作社特色的小商品车和饮品、小食品摊点，同时用各自漂亮的产品广告扮靓了平台。
小凤传媒的一群女孩子像蝴蝶又像蜜蜂，她们穿梭在凤凰新村的各个地方，为她们公司的新剧《凤凰展翅》采集最美最佳的果园素材，她们也要赶在这次新村金秋观光采摘节推出她们的新剧。
凤凰新村的山水本就自然鲜亮，这些年村容村貌的美化亮化也非常招人眼球，再经过人们的一番精心打扮，村庄里、山坡田野上到处洋溢着秋日的明亮欢快和秋日丰收的醇香，凤凰新村张开怀抱等着游客们的大驾光临。
虽然，凤凰新村的旅游观光休闲服务才刚刚开始，但所有的合作社都为这次旅游节抽调出精干的力量，他们按照专业技术人员的要求认真准备，所有人一点也不马虎。这些天，各行各业的人员，按照分工已经各就各位，在游客未到来之前一次次彩排不但让人们熟悉各自的工作流程与职责，更重要在彩排中发现工作中的纰漏和不足，以便及时弥补。
今年的春天的凤凰新村赏花节初试身手，两三个星期的赏花时间，让前来观光的游客大饱眼福，也为凤凰新村的旅游休闲服务业打响了头炮。凤凰新村山水秀美、服务接地气的新闻惹的大小城市的人们和周围县乡的人们前来打卡。夏天垂钓纳凉休闲就迎来了千把人来新村游玩，农家乐主打的泾河鳖营养汤，看得见山水的民宿让许多人留恋忘返。半年多的旅游接待服务经验，也为打造金秋观光采摘节做好了铺垫。随着金秋凤凰岭观光采摘节的一天天靠近，凤凰新村的农家乐也变得人气渐满，每天都有一些心急的远近客人光临。度假村的人流也在升温，新村民宿的客房网上预订已近百分之八十以上。
针对这次活动，凤凰新村领导班子成立了专门的管理团队，为搞好这次观光采摘节精心谋划和协调管理，新村各个合作社也有专人督导和检查各自行业的准备和服务工作。不管是农家乐还是度假村中的民宿，所有经营户都严格按照行业规定，同时还根据各自的行业特色仔细检查研究，不断提高各自的服务质量。
作为观光旅游的服务场所之一，二十多家农家乐为这次旅游节开发出一些有特色的新菜品，度假村的十几家民宿也仔细扮靓自家民宿的环境和周围道路，社区的一条条街道不但打扫干净环境整齐，花草公司还在村舍、街道摆放漂亮应景的花草，让凤凰新村的第一个金秋观光采摘节特色鲜明，美丽多彩。
凌晨三四点，凤凰岭的山道上，新村运输合作社的几辆运送鸡蛋的冷链车开始跑出凤凰新村新一天的脚步。车上是凤凰新村每天要供应省市县许多个城市几十个超市的凤凰牌鲜蛋。再过几天，凤凰新村的花椒、水果陆续开园，村上运输合作社的车子也会及时把这些新鲜的花椒、水果运送到城里的市场和超市。果园开园之时，也就是凤凰新村的观光采摘节开始之日，这条被绿树掩映、花草打扮一新的凤凰岭山道上就会车水马龙。自驾游的小汽车和观光旅游团的大小中巴车会让凤凰新村增加金秋丰收季的另一抹亮色。
清空高远，秋风摇曳着村道两旁的绿树红花，早饭后，明亮的秋阳已经让凤凰新村的田野、街道和庭院感觉到了一些温热。吃过了早饭，杨仁安老汉坐在自家庭院槐树下的小马扎上听收音机歇息，收音机里秦腔戏铿锵明快、刚健粗犷的唱腔让小院里回荡着满满的喜悦、欢快的气氛，也让杨老汉心情愉悦。杨老汉听着秦腔，看着小院树影斑驳中若隐若无的一片片嫩绿色的地苔中，小蚂蚁们正来来回回的奔波着。几只蚂蚁相逢时，彼此间触角轻轻地碰碰，像极了凤凰新村的熟人朋友相见时相互问候的握手。杨老汉在心里想着，虽然自己听不清楚、看不明白蚂蚁们之间的感情表达，但他猜想蚂蚁们之间表达问候的言语也像凤凰新村的人一样，人们见了面，小辈问候长辈一声“大爷，你吃了么！”“叔、婶，你们都吃了么！”
嘿！嘿！嘿！杨老汉看得用心想得入迷，想着想着自己就自顾自地乐了起来。
蚂蚁们在杨老汉的眼里竟然成了一群快乐的孩子们
收音机里秦腔戏还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看着眼前来来去去奔忙的小蚂蚁，有的爬上了自己的脚面，小脑袋上的触须在空中摇来摇去，似乎要自己伸手来抱。杨老汉想起小孙子第一次从杭州回老家，迈着晃晃悠悠的步子笑嘻嘻地走过来眼睛盯着自己，他想用手接住时，小孙子却用他的小手抓住了自己的裤腿，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用他的小脚丫踢自己的大脚，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笑着看他，如同早已熟悉的亲人朋友，这也让他也第一次感觉到饴儿弄孙的乐趣。杨老汉看着脚下的小蚂蚁心里想着，天天听的热热闹闹的秦腔戏似乎成了他的感情之外的东西，小蚂蚁一个个活泼的样子倒成了杨老汉的最爱，他也不再感到孤独寂寞了，仿佛一只只小蚂蚁就像自己的孙子孙女们一样在树荫下的小院子玩耍打闹呢……
秦腔折子戏《人月圆》一段唱罢，收音机正在播出秦腔名家任哲中的秦腔名段《周仁回府》，任哲中细致哀婉、悲壮凄楚、激越慷慨、情感缠绵的唱腔让树荫下有些“心猿意马”的杨老汉一下子又吱能起了耳朵……
“时运来未娶妻先得儿子，难得他性乖巧才智有余，儿说媒父娶妻也算奇事，有好儿娶娇妻心满意足……”
听着秦腔名家任哲中演唱的秦腔名段，杨老汉感觉自己心里一下子妥帖极了，他一边听一边低声跟着唱，左脚尖还上上下下地打着节奏。杨老汉想起了几十年前的深秋的一幕，在公社大院的土墙之外，一大片刚刚收获过玉米高粱的闲田里，几万人丛拥在用椽棒木板搭建的土戏台前，秦腔名家任哲中在简易的草台子上演唱刚刚解封的历史剧《周仁回府》《三滴血》，台子下面几万人黑压压地抬着头一个个听得入神，许多老戏迷们更是激动地合不拢嘴巴。小孩子也被戏中的花花绿绿的人物吸引着，一些淘气的男孩子就一个个撅着尻子把头塞进玉米秆围成的后台探看竟究，他们被维护治安的青年民兵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抓住摔远，几个维护后台安保的民兵也借此进入后台大饱眼福。此后，他们绘声绘色的说着人们心目中的一个个漂亮角色，他们嘴里说的被真人的样子更漂亮、更帅气，特别是那些漂亮的女名角，让他们一个个说成了小仙女；许多人眼中俊俏的男演员也被他们说成了美男潘安。
哎！那年月，北山县穷啊，乡下人大人小孩不分男女人人都穿着灰黑色的补丁压补丁的衣裳，看着穿着整齐漂亮衣裳剧团里的男男女女，人人心生羡慕，仿佛这些人一个个美的、帅的跟神仙似的。姑娘小伙看着这些红男绿女，一个个眼睛就像被勾住了不愿离开。那些年，样板戏也在每年农闲时在乡下演出，除过哪些红男绿女，其它都似乎在人们的心目中响动不大，只有村上一些懵懂的小孩学着叛徒王连举，或者草包胡司令的样子打闹玩耍。但在那一年秋天三天三夜的秦腔古装戏大戏唱完后，北山县的农村似乎一下子恢复了活力，山沟田野里一天天都响起一声声粗犷原始味十足的秦腔吼声。特别是夜晚里赶路人的秦腔清唱，仿佛透着一股诱人的力量，让北山县的山沟村寨从此不再寂寞
收音机里的秦腔戏播出结束，杨老汉收住自己的思绪，他慢慢地起身，背搭着手佝偻着开始在自家小院中溜达踱步。东院墙下的几丛美人蕉正含苞待放，长圆形的绿叶青翠欲滴，几只蝴蝶正缠缠绵绵恋恋不舍地盘旋在花丛间。西院墙边的几株向日葵一个个默默地低着头，全身心地沐浴着这秋日的暖阳。杨老汉走出院门，大门左边的一角是一块菜地，萝卜、白菜一个个水灵灵的，一棵棵辣椒树上一串串绿的红的或红绿相间的辣椒角闪着亮光，绿叶中露出的几朵盛开的小白花惹得几只小蜜蜂流连忘返。还有菜园边上的几株亭亭玉立的玉米，正像一个个年轻的母亲一样怀抱着自己亲爱的婴儿——绿衣裳紫头发的玉米棒，正在微风中哗啦啦地闲聊；盘绕在玉米秆上的菜豆藤上开着一朵朵或蓝或白、紫色的小花，像极了一道道华丽的璎珞；还有绿的黄的豆角似风铃般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倘若你用心静静地听听，就一定能听见它们在秋阳下、在秋风中摇曳出的一声声脆生生叮铃、叮铃铃的声响……
眼看就要到白露了，凤凰新村的金秋采摘节也定在白露开始。杨老汉知道新村的人都在为这次观光节忙乎准备着，儿子义纬这些天早起晚睡，也忙的不可开交。杨老汉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这段时间他心里惦记着过了白露原上大田里就要种小麦了。这是多少辈人的生产习俗了。想想以前种小麦的场景，大田里人欢马叫，老牛声远，泾河对岸的南山上都能听见。杨老汉不由得抬头向原上的大田里望望，看见几辆拖拉机正在田里突突地忙碌着，他明白过来，如今村上种地这些事自己都操不上什么心了，村上人种庄稼已和往日不同了，有农业专家和专业的合作社负责，儿子义纬说过，他们会选择最合适的时机，合作社的大型机械一起开动，两三天几万亩地连耕带播种施肥一次性就完成了。
唉！今天人真都享福了！杨老汉嘴里念叨着，开心愉悦之情挂在他满是风霜的脸颊上。他又默默地围着小菜园度步，看见了园中的几棵小草，他转身进院，到储藏室外面的窗台拿了一把小铁铲，弓着腰走进了小菜园。杨老汉慢慢地蹲下身子把脚边的几株小草用小铲铲掉，又把老伴春天搭建的几架豆角架下的土用脚使劲踩踩。顺手摘了几个已经红亮的辣椒和西红柿放在小菜园边的土坎上。
这些天，杨老汉除过抽空伺弄儿子义纬说的自家庭院经济的小菜园，就坐在小院子的槐荫下听秦腔，看着老槐树上一片又一片轻轻飘落的铜钱大的黄叶，看着在地上忙忙碌碌的小蚂蚁，他在静静地等待一个自己盼望了很长时间的消息，一个千里之外的好消息！
早起出门，杨老汉感觉村子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飘荡着青苹果、泾河酥梨和枣儿脆生生的香甜味儿。他一边走一边深深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还用鼻子仔细品味，除过自己熟悉的果香，空气中还有一缕缕从凤凰山周围的几架山坡上飘过来的红花椒、绿花椒麻滋滋的清香味儿。
杨老汉边走边想，这些天凤凰新村这几架山坡上的花椒应当都快红透了吧，等这满山坡的花椒采摘了，让燥烘烘的秋阳一遍遍地晒过，被热烘烘的泾河川道上过来的风吹过，经过村上的电商平台卖到千家万户，就变成凤凰新村乡亲们腰里一踏踏瓷实的票子了；还有那一个就能卖上几十元的青苹果，被改良矮化了的泾河酥梨、又大又甜核又小的大晋枣都换成票子了，这样才会让他心里踏实些。
“只有落袋为安才好么！”杨老汉自言自语道。
只有等到哪个时候，杨老汉的心里才能踏实下来，毕竟这是他儿子义纬和乡亲们忙乎了几年的第一次大的收获么，前几年这些果树、花椒都在成长期，一年“三个核桃两个枣”的收成小，把杨老汉心里急得，如果村上有人和他说起果园、花椒园以后的收成，他都要笑着安慰人家一番：务劳果园是很一件辛苦的事，开始几年收成也小，第一年挂的果子还都不能摘了，三四年后才能慢慢有大的回报。老话说的“十日打鱼九日空，一日还了九日工”“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等等的道理和人讲。
这不，三年之后的秋天，凤凰新村一架架山坡上丰收在望。
这段时间天气也不错，凤凰新村的天空云卷云舒的。村里养鸡场孵化区里小鸡们一个个无心无肺地啁啾声乐此不疲；凤凰新村大田里经过人们一个春夏的辛苦耕耘、施肥浇水，玉米、高粱和谷子糜子绿中泛黄，也在静静地等待一个金色丰收时节的来临。
杨老汉在村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天空上小鸟清脆的鸣叫婉转动听，有的鸟声还在头顶上、远近的树枝上呼应着，身边的景物在阳光下颜色明暗变换着，他也在心里能满满地感觉到凤凰新村金秋丰收来临前的喜悦。
“二爷，您早啊！”
“二爷，您这是去凤凰台看景啊！”……
一拨拨从杨老汉身边经过的后生们笑着问候他。
早上天气好，去凤凰山上的凤凰台看景，此从儿子义纬回村当支部书记，已成为杨老汉这些年几乎每天的“早课”了。杨老汉走过一段宽展的水泥铺就的山坡路，又穿过一片小树林，他感觉眼睛一下子就滋润了不少，眼前凤凰山山坡上花椒的清香麻辣味儿愈来愈浓。杨老汉也被这清香味儿牵着、吸引着，他心里乐呵着。三年前的初春，儿子杨义纬回来任凤凰岭村支部书记，带领大伙儿修整荒废的山坡地种植苹果、酥梨和花椒树，从哪个时候起，杨老汉忐忑的心就放不下了。他想到村人以后终于不再外出打工，也能照顾上家里的老人和土地了。从那个时间开始，有时间，杨老汉都来凤凰山上的凤凰台上远望转悠半天。看着周围一架架山坡上的树苗儿在风雨中慢慢长大，他心里就像盼着儿女们一天天快快长大一样地急迫。两年前，当凤凰岭村和附近的几个村子合并组成凤凰新村，这让杨老汉心里既兴奋又替儿子义纬捏了把汗，六七个村合在一起，虽然都是乡里乡党的，但毕竟人心隔肚皮，他一个土生土长的老农民都感觉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何况还年纪轻轻的儿子呢！但几年时间下来，新村成立后的一桩桩一件件事，也让他为自己儿子干事的胆魄和能力所鼓舞，他心里感叹如今的年轻人真是不简单……
秋天的凤凰岭，晨风中已经有了一些凉意，一缕缕晨风似乎还携带着山下泾河水的湿气。杨老汉出门前披了一件夹袄，这是在杭州侍候儿媳月子的老婆昨晚电话中千叮咛万嘱咐他早上出门要穿的。
杭州儿子家里的杨婶每天晚上都要和老家的老伴杨老汉视频，她在电话中絮絮叨叨地问东问西，末了总要叮嘱杨老汉一个人在家，要照顾好自己，吃饭不要胡凑合，出门遛弯要留心脚下……
说心里话，杨老汉本不想听老伴杨婶的唠叨，可他为了探听孙女的情况，就只有耐心地听着。为了让老婆杨婶放心，他每次最后也要嘟嘟囔囔地应上几句。
昨晚上两个人刚打开视频，没有等杨婶说话，杨老汉先问了一句“快生了么？”杨婶不耐烦地应了他一句“早着哩！生娃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杨老汉知道了自己需要的信息后就不再言语，后面的视频里就只有杨婶一个人的独白。等到老婆又要开始叮咛了，杨老汉就调整一下坐姿，对着视频中的老婆说：“你仔细看看，啥都好着哩么！你也不要一天瞎操心了，做好自己的事，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我也不是个小孩子么，还能饿着自己，擀面、蒸馍、炒菜都没嘛达么，今天中午还给儿子包了一顿韭菜鸡蛋饺子……”
杨老汉背搭着双手走着，山路边草丛上亮晶晶的露珠儿打湿了他的黑布鞋。他登上凤凰台上站住，慢慢地调整下自己的呼吸，就开始左左右右地望了，看见一架架山坡上的花椒树，红的、绿的、半红半绿的花椒一嘟噜一嘟噜地挂在树枝上，心里就感到非常地安慰了。看完花椒园，再看苹果园、酥梨园、枣园，听儿子说远处杏渠的山坡还种植了上千亩杏树，再有几年就能大量挂果了。杨老汉看完了一架架山坡的果树花椒，似乎心里放不下的事也想透了，就深深地吸上几口新鲜的空气，山坡上飘来的一缕缕麻麻的清香味让他似乎三魂七巧一下子也都通透了，他心里感到妥帖了。
下坡回家，杨老汉又手搭凉棚远望，听村上人说今年青苹果和酥梨挂果率很高，他只能看见距离凤凰山不远的山岭的上一层层梯田里一片片果树林，只不过一个个苹果和酥梨都被用遮光袋套住，让他也看不到它们真实的样子。
走着走着，想到白露后就到八月十五，中秋节要吃月饼吃枣子了，杨老汉抬头又想看看东边栖凤山坡上的枣树，突然，杨老汉被眼前的一朵红色的云彩深深地惊着了，只见远处层层叠叠青绿深深的东山岭上，朝霞灿然，一朵红云状如凤凰展翅，正升上东山顶还有些微醺的太阳恰是凤凰云灵动的眼睛……
杨老汉伫步痴痴地望着，嘴里也一个劲地念叨着，真像是一只火凤凰啊，那一层层亮闪闪的羽毛、那一束向天际翻卷着的长长羽翼……
杨老汉被眼前美丽的朝霞惊着了。凤凰鸟是吉祥鸟幸福鸟，凤凰云是吉祥云，每一个凤凰岭的人心里都知道，人人也记着凤凰岭的美好传说，看着眼前的凤凰云，杨老汉心里喜不自矜，他想这一定预示着凤凰新村和自己家有高兴的事情要发生。他越想越激动，心里竟然开始砰砰直跳。
凤凰岭村的人老早就对凤凰心生喜欢，村口矗立了几百年的石牌楼上的对联就是佐证。牌楼镌刻着一副对联——云幻彩霞分一半山村月色，凤吟山川合千年泾水涛声。多么让人神往的景致啊！
石牌楼历经风雨虽然变得黑魆魆的，但上面镌刻的字迹依然遒劲清楚。听村上老人讲，明清时凤凰岭村上出过一个秀才，这对联就是他亲手撰写留下来的。
几百年前，秀才可能也像杨老汉一样，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他站在沟壑纵横的凤凰岭村的塬畔畔上或者凤凰岭上，看着村口即将完工的石牌楼，借着东方的美丽曙光，他也痴痴地看着祖祖辈辈生活的小山村，泾河水从凤凰岭的山脚下静静地流过后蜿蜒东去，一架架山岭的山坡上庄稼在晨风中波浪滚滚，一个个沟壑梁峁上林木繁盛鸟儿翩翩。想起自古就有的凤凰岭村名的种种传说，他可能突然发现，村子中伸向泾河的凤凰山岭在晨光中就像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一群群鸟儿鸣叫着、盘旋着飞翔在山岭周围的天空与林樾间，如同百鸟朝凤！受周围的美丽环境感染，这位满腹诗书的凤凰岭的先人脱口就吟成属于凤凰岭村独有的一副对联，乡亲们兴高采烈地把这副对联镌刻在村口牌楼的左右门柱上。从此，泾河边这个传说中的小山村也有了属于自己、饱含着祥瑞安宁最美的乳名——凤凰岭村的文化内核符号和注解。
午饭后，杨老汉照例坐在自家小院子的槐树下听秦腔，想着早起自己看见东边天空上的那朵吉祥的凤凰云，心里就快活喜悦的不行。杨老汉想打电话给杭州的老伴，但他心里又想，还是等等老伴的信息，看能否验证一下他的判断。
几年前，国家有了新的生育政策，允许生育二胎，后来还鼓励可以生三胎。杨老汉知晓国家生育政策后就天天和老伴商量，让她隔三差五地做儿子儿媳的工作，为他老杨家再生一个孩子，最好能生个女孩儿。
说起女孩，这可是他们老杨家几代人中的“稀缺资源”。五十多年前，他和老伴要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一家人把她当成了心肝宝贝。女儿长到三四岁，一天跟着奶奶去村中间碾子院的石碾子上撵辣子，路上碰见了外村的毛鬼神巫婆，奶奶就把孙女挡在自己的身后，等巫婆走过去了。巫婆走出没有多远，她又回头看着奶奶和身边的孙女问，你家的孙女儿叫什么名字啊，奶奶拉着小孙女的手边走边说，叫凤妹。
巫婆听见不高兴了，她恶狠狠地说，小孩咋能叫大人的名字呢！原来巫婆叫鸮蜂，凤与蜂同音，村人称巫婆是鸡脚鬼毒蜂，专门祸害村上的小孩。
说来奇怪，就在当天晚上，女儿凤妹就喊肚子痛。家里人用祖传的方法——针刺、顶针刮脊背手臂都总不见好，就请来了村上的唯一的老大夫，大夫对此也束手无策。一个晚上，孩子痛的在一家大人的怀里跑来跑去没有办法，一家人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打算抱着孩子渡泾河到北山县城里医院为孩子看病。可是，泾河正在涨大水，渡船根本过不了河，绕原上官道一天都到不了县城。一家人心里又痛又急，使进各种能想到的治病办法，孩子还是没有挨到中午就殁了。小凤妹的去世，成了杨老汉一家人的心病。从此，一家人总想着再养个闺女。六七年后，杨老汉有了自己的第二个孩子杨义纬，儿子出生后不久，国家开始实行人口计划生育，他杨家就再也没有机会能生养一个心心念念的女儿。
杨老汉有大哥仁贵、三弟仁全三兄弟，兄弟中也是没有一个姐妹。三兄弟也都是生养了儿子。如今，几个侄子家家生的孩子也一个个都是光葫芦带茶壶嘴的儿子。五年前，杨老汉的儿子儿媳也给他们老杨家又添了一个男丁。
本来，农村人都稀罕儿子，家家都希望有个顶门立户的顶门杠，儿子能干农村的苦活，也能传宗接代和防老，但他们老杨家几辈人都只是生养儿子。所以，多少年了，在他们老杨家，能生养一个漂亮水灵灵的女儿，就是他们老杨家几代人的共同期盼了。
多少年了，在凤凰山村，不管忙闲，只要听见有人大声喊自己的女儿，大凤、二凤、三凤、四凤、凤妹、凤小妹，杨老汉心里一下子就一下子羡慕的不行。
儿子成家后，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但杨老汉还是盼着儿媳能给老杨家生个稀缺金贵的女儿，最好是龙凤胎一儿一女也行，也刚刚好。后来，等儿媳第一胎生下了小孙子，杨老汉心里也没有失望。他心里盼望着有机会儿媳还能再生个小凤儿。
如今国家政策鼓励生育二胎、三胎，他就天天想着儿媳妇的二胎能生个女儿，这样他老杨家的几辈人中就有了女儿，这在他们老杨家是天大的事，自己的儿子也就儿女双全啦！
生下闺女就叫凤儿，又漂亮又水灵的，多好的名字啊！杨老汉常常一个人心里这样想。其实，凤儿这个名字在杨老汉父亲时就给起下来了。如今，凤儿这个名字在杨老汉的心里也装了有几十年的光景了。从自己的老婆生下了儿子杨义纬，就想着老婆下一个能生个凤儿，他随口就能叫上漂漂亮亮的凤儿的名字。可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正是国家计划生育抓得要紧的时间，想多生孩子就像做贼一样担惊受怕。当时，杨老汉自己又是凤凰岭村上的干部，天天为完成公社领导交办的计划生育任务费心劳神，自己想生二胎也只能一个人时在心里偷偷地想想，根本不敢付诸行动。
那个时期，凤凰山村一些人家为了能生个男孩就一个个女儿的超生，结果被公社到后来的乡政府以违犯计划生育条例处罚，有几户人家里的粮食被装走，电视机缝纫机等值钱的东西被搬走交罚款。还有几户人家，为了能生个顶门杠的儿子半夜偷偷地远走他乡，成了凤凰岭村真实版的超生游击队，几年后两口子回家，身后跟着几个破衣烂衫的孩子，最矮最小的黑不溜秋的保准就是个儿子。就是这个金贵的儿子让他们一家人背井离乡，受尽了人间冷暖，也让他们一家人从此心满意足，在村人面前能抬头说硬气话了。
杨老汉自己有了儿子，为了队上计划生育的事和几个村干部天天吆五喝六的满村检查，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却一直惦记着老婆能给自己生个女儿。多少年等着盼着，到儿子长大上大学了、工作了，自己和老伴都变成老叟了，都没有等到能生下一个心心念念的闺女小凤儿的机会。
如今，国家政策允许生了，还鼓励可以生三胎了。但儿媳妇第一胎生下了儿子后，就不愿意再生了。养孩子对于他们家来说不是钱的事，主要是儿媳说生孩子怕影响她自己的工作，更重要的是怕影响她的身体。
杨老汉和老伴都不明白儿媳所说话的意思，心里想女人生孩子就咋能影响身体了，祖祖辈辈人都知道女人生养孩子本来就是本分事么……
自从儿子回村担任凤凰岭村上书记，杨老汉看到儿子每天都为村上的事忙前忙后，自己以前做过村干部，村干部是个没有假日很少有属于自己时间的人，记得当时有人调侃说“村干部村干部，风里来雨里去，褪下裤子躺炕上，才知道自己是自己的”。他知道做一名村干部辛苦，特别是做一把手的更辛苦。他不想因生儿育女的事让儿子分心干事，但他也不想放弃要个小孙女的事。为了儿媳能生个二胎，杨老汉就撺托老伴儿和千里外的亲家母有空就电话微信联系商量这事。最后，两个母亲商定一起给媳妇、女儿做思想工作。功夫不负有心人，儿媳妇终于答应愿意再生一个。而且，儿媳妇说的很明白决绝，她也只再生一个，不管男孩女孩都只生最后一次。
就在儿子杨义纬回老家担任党支部书记两年后，有一天，儿子从杭州总公司开会回来，他笑嘻嘻地和父母商量，想让母亲去杭州照顾自己的妻儿一段时间，说妻子怀孕已经五六个月了。
杨义纬的话，让杨老汉和老伴杨婶又惊又喜。
杨婶高兴地说，从今早我就知道咱家今个儿有高兴的事，早上喜鹊在院子的大槐树上就叫个不停点点么。
那天午饭后，杨老汉和老伴两个人就翻箱倒柜的为杭州之行做准备。他们为老杨家将要出生的小孩子准备纯棉的新衣服和被褥，还要为孙子、儿媳准备一些他们爱吃的家乡土特产
老两口一直忙乎到大半夜方才安歇，盼了很久的喜讯让他们老两口一夜都没合眼。
第二天早上，在杨老汉的催促下，杨义纬早早就送母亲去了北山县高铁站。
前几天老伴来电话说，让儿子再忙也要抽时间快点回杭州一趟。估算着日子，儿媳妇就快要临盆了，让儿子早点回来帮忙。她一个农村老婆子在医院里跑前跑后不方便，住院检查办手续取检查的单子许多事都是在柜子样的机子上弄，以前有儿媳一旁提醒自己，后面她怕自己一个人搞不懂耽搁事儿。
杨老汉早上在凤凰岭看到天空的凤凰祥云，他满心欢喜，心想这次准能行，儿媳妇准能给他老杨家生一个小凤儿。
杨老汉一个人坐在自家院子树下听着秦腔戏，眼前不断浮现早上见到的天空上的凤凰祥云，盼望老杨家几代人心心念念的小仙女——凤儿的来到，他心里的激动比戏里锣鼓家伙的响动热闹多了。
儿子回杭州第三天早上，杨老汉还在打扫院子的落叶，身上挂着的手机响了，他激动地打开手机，手机里传来儿子高兴的声音：“大，珊珊生了！”
他刚想问生的女孩男孩，就听电话中传来老伴的声音“嘿嘿嘿！这下随你意了，儿媳给你生了个小凤儿！”
几天后，儿子从杭州回到老家。杨老汉也终于真真地看到了儿子手机中他老杨家几辈人心心念念的漂亮的小凤儿。
儿子说，村子秋收事情多自己走不开。岳母大学的事多也顾不上，他怕母亲年龄大了一个人太累，他安排妻子珊珊和女儿住月子会所了。让母亲只管接送儿子上下学就行。
杨老汉一张张看着小凤儿各种神态迷人的照片，心里十分激动高兴，他向儿子说起几天前自己看到凤凰祥云的事儿，话里话外都在说他老杨家生的小凤儿就是天意了。
杨义纬也理解父亲心思，为了不让老父亲太迷信，他笑着对父亲说：“老话说的好，相由心生。你几天前早起在凤凰台看到的凤凰云，其实也完全是你自己心里想象出来的。一个人心里喜欢或者想着的东西，往往就会通过你的眼睛目光所及之处的物象形象地呈现出来。”
杨义纬说，我记得小时候，一到夏天，凤凰山村的孩子会坐在奶奶或者妈妈的怀里在静谧的夜晚纳凉。当十五前后的月亮升起来，大人都会给怀里的小孩讲，明亮的月盘上有孙猴子摇辘轳从井里打水，还有月光下的一朵朵白云像极了卧在脚下的小狗，还有奔跑的马、牛、羊等等，孩子们在大人的引导下就能看到孙猴子打水，马、牛、狗的样子在天空飘。其实，这些景象都是在奶奶、妈妈大人的指引下出现在一个个小孩的眼中的。
如今，咱村上生活好了，来村上旅游观光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听说了咱凤凰村老早的有关传说，他们也在咱村上几个小姑娘导游的引导下，把咱的凤凰岭一个个左看右端详，人人眼中也生生的把凤凰岭看成了一只振翅欲飞的美丽凤凰鸟了！
杨义纬笑着继续对父亲说：“几年前，我带着你和我妈一起去广西桂林的漓江上旅游。游船在过阳朔漓江的时候，导游说在漓江上，人人都能看见九马画山上马儿奔跑之美景。正当一船人为漓江的山水叫好、感动、高兴的时候，导游会指着前面不远处连绵起伏的一座青山大声的提醒大家，这里是九马画山。导游还强调说不同的人会看到山上有不同数量的奔马！历史上，只有几个少数的慧者、大人物才看到过九匹马……”
“在导游的提醒诱导和故事的吸引下，一船人都寻思着自己是否就是现代的那个智者或慧者，当人们仔细观看对面耸峙的山峦上神态各异的骏马奔腾的盛景时，人人都会在心里嘴里仔仔细细地数，一遍遍认认真真地数，其实，至今也没有人能看到历史上慧者眼中的九匹马……”
杨义纬看着心满意足的父亲说着一个个故事。
杨老汉坐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手机里的小凤儿的各种媚态，自顾自的乐着也不答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