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雁依云
红杏像一只伤痕累累久未闻蝉的征雁在“打斗”中败下阵来,飞跑了。盐粒一样的雪打在她的脸上如同成熟于夏季的麦子锋芒。
远山依然皆白。
她隐约从树行的走形中感觉到了弯弯曲曲路的影子,心想:沿着这个上天铺就的“路”走吧!什么也不考虑,能走到哪里是哪里吧,她不想、也不去思索这个行走的终点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时间会把这个果实集结出来给她,红杏想到这些,顿然间身心轻松了许多。她开始脚步极快,慢慢得像个拉着犁铧的白牛,由于经久没有进入饭食,步子正越来越慢了,她被自然雕刻得洁白,只有酱色的棉裤在雪面上晃动,睫毛挂上了晶晶的冰滴,跌跌撞撞地歪倒在了地上。
一条扎脚踝的黄色丝带脱落了下来,盖在木履的底上,鞋底上精细雕刻的绿色孔雀深深地镶嵌其中,黄丝带遮掩住“绿色孔雀”的腿脚,嘴里叼着一根正青春着的树枝在雪白的世界里时隐时现。
雪不要千呼万唤,下累了自己就停止了。
柳怀仁从家里早早的出来,他每次下雪都要在丑时与寅时之间出来,学着父亲“鬼手”的模样两只手背在身后,弯着腰听木履与雪接触的声响,辨明是什么木质的木履与雪接触的不同。雪有干雪和湿雪,粉状雪,片状雪,雨夹雪,易碎雪等六十余种。木履与何时落的雪接触的声音是不一样的,在很多的时候会显示出刻木履的一种学问和对木履的驾驭能力,要不会糟蹋柳“鬼手”后代的名声!
柳怀仁是先发现那条黄丝带的,黄丝带飘落在雪地上异常的耀眼,继而才发现丝带盖着的还有一双木履,木履上雕刻的绿色孔雀叼着树枝,睁着晶亮的眼睛,丝毫没有被冰冷的世界吓到,它鲜亮无比地精神着,一尘不染。木履穿在脚上,木履的上方是酱色的棉裤,向上是乳黄色的棉袄,再往上就是红杏了!
柳怀仁异常惊奇,叹息声响彻整个的原野,把雪振得一朵朵从树上摔跌下来,他急忙用手从雪里操起红杏,解开棉袄用胸脯紧贴着红杏快速的向家跑去。
脚下的木履发出与雪接触咯吱咯吱的声响。
柳怀仁还没有跨进院门,红杏通过柳怀仁的体温慢慢动了动眼帘,柳怀仁也觉察到了红杏细微地颤动,顿时心窝里如同扔进了一个火把热腾腾的!用腮帮轻轻地贴了贴红杏冰冷如水的脸。快速地向西厢房走去,此时红杏身上的积雪所剩无几。柳夫人白蓝蔻还没有起床,柳怀仁不加思索地把红杏放在夫人的被子上,白蓝蔻被红杏拥挤得一阵惊恐,翻身坐起。
柳怀仁气喘吁吁地说:“蓝蔻,快,什么也别说了,赶快救人吧!”
白蓝蔻感到身边有个冰冷绵软的东西,惊愕地睁开眼,看到身边正躺着一个十七、八岁奄奄一息的姑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急忙把被窝腾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红杏朦胧中听到白蓝蔻惊愕的声音,皱了一下眉头睁开眼:“我这是在哪里啊!”声音宛如抽茧的游丝。
柳怀仁说:“千万不要害怕,是在我家,不知道你怎么夜里睡在雪地,昏死过去了!”
红杏眼里涌满了泪水,把脸深深地藏在被窝里嘤嘤地哭了。
白蓝蔻说:“这姑娘肯定有不平凡的事情,不然这个天气怎么会躺在雪地里呢!”
柳怀仁拉了拉被头,白蓝蔻急忙用手挡住了他:“先让孩子哭一会吧,孩子一定有什么委屈的事儿......我先烧些热水等会好点了,让孩子洗一洗脸。”
白蓝蔻忙着烧热水,柳怀仁就坐着床沿上像一个呆头鹅一样忧郁的坐着,思想这孩子究竟能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红杏慢慢地掀开被窝。
柳怀仁说:“姑娘你别动,你是不是要问我你怎么到我家来的是不是?”红杏点了点头,脸像剥了皮的鸡蛋一样煞白,脸上最凸的地方点了一小点红晕轻描淡写地殷红着。
柳怀仁把见到红杏的经过说了一遍。白蓝蔻把烧好的热水放下,在一旁说:“呀!原来是这样......”
红杏从被窝里缓缓地坐了起来,声泪俱下地说“我的名字叫红杏......”
白蓝蔻听完红杏如皮影一样活蹦乱跳的故事,对柳怀仁说:“不然让这姑娘先在这里住几天,等事情慢慢平息了,心儿静下来再回去吧。”
柳怀仁说:“天亮了要安排一个能把事情说‘活了’的家丁去曾家,把这事情给‘圆满’下来!”
月亮还没有掉到地上,柳怀仁就早早地安排了家丁,把“编织”好的故事告诉了他,叮嘱家丁一路细琢磨着,家丁骑马奔向曾家。
女人是水做的,纵使经过几番乱石和沟坎的拍打与捉弄,被污染得累累伤痕,经过多天的沉静和调养水依然是水。
过去两天的沉静,红杏的身体就如同麦黄时期的杏金黄粉嫩了,柳家院落里星星点点地听到了曾父刻制的桃质木履的声响,顺着木履的声响人的眼睛里也装上红杏了。
柳怀仁说:“红杏,我早有耳闻贵父雕刻的技术很是高明!”
“记忆里,家父一直都在刻木履!也可能是爹爹上辈子是‘木履’转世吧?”红杏低着头偶尔瞥一眼柳怀仁。
柳怀仁笑了笑:“我看到你木履下面雕刻的绿色孔雀睁着晶亮的眼睛,有一种惊艳欲醉的感觉。”
“有时我也在端详着爹爹刻木履的姿势和深情,时有微笑和悲悯,他在不同的时间段、不同的场合甚至于不同的刻刀都含有不同的表情。”红杏望了望柳怀仁,又从他的脸上移到了房屋的青蓝色瓦沿上。
柳怀仁凝神地审视了几眼红杏,抬起脸看看天空的高远,瓦片上的雪迹渐少,嵌得高一点的瓦片暴露出来瓦蓝色,被光线一照一段段地射来,嘴咂了咂转眼又移向挂在墙上的木履没有说话,心里想:这姑娘天性对木履和人感悟得这么灵透!
“柳大哥,我也看到您家的木履比我们家还要多,材料也丰富,这些质料都是玉山上的吗?”红杏接着说。
“是的,你也琢磨过木履的材料?”
“我没有事情就在家看,看着看着就感到一块块木履在张着嘴说话呢!?我爹爹都不相信木履会说话的,他老人家不会相信。”
“我也相信木履会说话,世间任何一个存在的物体都有它的生命体,主要是人是否有这份灵性能够发现它,何时发现它,什么样的人发现它啊!物体有了生命,它的生命也在随着世间在转变。”
“是吗,那么这些物体与人有相应、相互转动的地方吗?”
“是!有的,人都在随时间不停地变化,物体也在不停的变,只要是变化就有他(它)的机缘,就如同昨天你见到的、遇到的人与物体与今天是不一样的一样......”
“机缘遇到的事、物还会回来吗柳大哥?”
“过去的,所有的一点一滴的岁月都不会复原,也不会被重复,将随风而逝,包括世间花花绿绿的爱情。”
“唉!”红杏长叹了一声,“我将来会变个啥啊,与什么样的人、啥样的物能永恒地相遇就好了......”红杏沉思了片刻,“柳大哥,我爹爹看着我家燕窝里的小燕子说过,‘燕子这些小虫意每一个长大了都有自己的家,如果都像我这个懒虫一样’就住不开了呢,他把我变成小燕子了。”
时光易转,季节不停地调换着颜色,春天又生长了出来。
红杏回到家好久,她对父亲说:“爹,我在家也没有什么事情,我想到柳家去看看吧!”
曾三六说:“你去吧!人家救了你,你可不能忘记人家,将来当个亲戚走吧。”
红杏说:“柳大哥还夸奖你呢!他看到您给我的那双桃质木履都醉了。”
“傻孩子!人家是守着你有意说爹的好话,不能当真的。”
红杏把嘴努了起来:“我不相信!”
红杏经过世间的风韵也越来越成熟妩媚了,她来到柳家,春天来到了人间。
白蓝蔻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稳,点着了一根蜡烛,蜡红影影绰绰地映照在柳怀仁的脸上:“老头子你醒醒!我有话给你说。”
柳怀仁翻了一下身:“你有什么话深更半夜里说!”
“这次红杏来吧,我翻打溜滚的睡不着,我越来越喜欢红杏了,你说吧:红杏这姑娘十有八九的与我们柳家有缘分,她也命苦,我真巴望着她能在我们家永远的住着,我好有个作伴的。”
“她什么时候来就来吧,咱们也不挡她的路啊!”
“老头子你好糊涂啊!这姑娘这么大了,将来要是有男人了不与咱们家的缘分浅了吗?”
“浅了就浅了呗,顺其自然,你何必想这么多呢!”
“我的意思是当个正常的亲戚!”
“现在就是亲戚。”
“你这个没有人疼的老东西,人家说什么你又说什么?咱们不是一套车子上的骡马,西拉胡扯的。”白蓝蔻用攥紧的拳头在柳怀仁背后锤了一下,用被子盖上了头。
春天紫藤萝开遍了玉山,一房一房的藤花映在五花八门的脸上。白蓝蔻说:“怀仁,今天咱们与红杏到野外去摘捡藤花吧,藤花拌上点面粉蒸藤萝饼。”
柳怀仁一听说去野外转圈儿,现在春天里的应酬也少,就满口答应了。于是,套上马车悠闲地向玉山的方向走着,阳光照着眼睑,个个被春天的鸟声和花儿捉弄得眼睛眯眯的有点倦意,红杏与白蓝蔻在车上背靠背坐着。
白蓝蔻说:“红杏喜欢这样到野外去玩吗?”
“很喜欢,在我家从来没有过,真没有想到自然这么迷人。”
“是的,自然迷人还得要有人迷啊!再好的自然得需要有人去欣赏、去发现,就需要有合适的人去认识它。”
“是的,如果没有人发现,就冷落了,如同泥土一样多可怜啊。”
“你给我那个当家的也是有相知的缘分,不然,怎么能在夜里发现你。那天吧,雪下的这么大我不让他出去,他就如同外边有人等着似得,挣挣歪歪的要出去!”白蓝蔻用一个小柳棍戳了一下柳怀仁,柳怀仁回头望了望没有吭声,只顾着赶马车,倾听着云雀鸟的声音,“这几天怀仁都在夸你呢,说你长得像水里的芙蓉一样清怜可人,昨天夜里还叫着你的名字,他醒了就再没有睡着觉,一心地想着你......”
“......”红杏脸色红红的,低着头两手卷弄着自己的头发没有出声。
柳怀仁的鞭子甩得啪啪响,只顾看着野外的风景,嘴里吹着小曲儿。
“红杏!红杏!我刚才的说话你听到了吗,睡了......”白蓝蔻向后倚了倚红杏的背。
“没有!阳光把我照晕了,我没有听清楚。”
“我说我当家的昨天夜里还想着你,做梦梦到你,嘴里叫你名字呢!”
红杏的脸愈加红了......
柳怀仁悠闲的赶着牛车,只顾左望望右望望各式各样的花朵,好像车上拉着一车砖头瓦片似的。
白蓝蔻怕红杏又被“阳光照晕”接着说:“今后你就别走了好不好啊,分开了我们就不这样随便了。”
“好的,我们永远不分开。”红杏搪塞着白蓝蔻说的话,心里想,下了车找个遮掩的地方我一定问问柳大哥是不是夜里睡不着觉。
柳怀仁卸下了马,把马栓在河边的榆树上,女人的眼神个个像醉酒一样迷离着。
红杏无心采藤花,总想着柳怀仁夜里睡不着觉的事情。
白蓝蔻一边采藤花,一边用眼睛偷瞥着红杏,红杏心里有事情想,做事不自在,总是不老实着采藤花。白蓝蔻看着了红杏的心思,心里想,这小女子精着哩!又经历这么多世道上的事情,如果怀仁真是娶了她,也能为怀仁在世道上拿拿主意,是我们家半辈子的福气。
白蓝蔻说:“我是累了,这车子的外圈都采遍了,要采你们两个去采吧,我在这里看着藤花,你们到南边的那片桑条树边去采吧,你看看那边一房一房的多喜人,都把桑条缠遍了呢,我在这里看着藤花,你们去吧!”
柳怀仁说:“要去咱们一起去吧。藤花放车上又没有腿还会跑?”白蓝蔻死活不去,红杏也没有过多去邀。就这样他俩来到了桑条林,桑条林藤花四起,把桑条儿压弯了腰,桑条儿你扯着我我扯着你,蜂蝶飘飘,浓郁的香气稠得如欲滴落的雾,用手一抓一缕缕的。红杏右手里拎着藤篮,柳怀仁把一房房的藤花递到她手里,红杏青桃一样的眼睛接一把藤花瞅一瞅柳怀仁。
柳怀仁认真地采着藤花。
红杏如同吃了酸枣一样,心里老是酸溜溜地闹腾,心想这个时候我要问问他,不然这心里的酸水水闷得就要吐一地,红杏的脸被酸水水搅和的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开始发烫了!我,我问他,这天就掉下来把我砸死了,我不信!就是天真的掉下来也值得,一命还一命,他救过我的命,砸死也值得了。
柳怀仁在递给红杏藤花的时候,红杏下定决心,一把抓住了柳怀仁的手,红杏说:“柳大哥你,你是不是夜里睡不着觉!”像审贼似的,不知道红杏哪里来的勇气。
“我......”柳怀仁心里咯噔一下子,怎么也没有想到红杏能抓住他的手,“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我嫂子!还说你昨天晚上做梦了,梦里说话了。”
“我......”
红杏把篮子放下,四周的藤条儿把他们缠绕的很近,都能听到各自的喘息声,“嫂子说你梦里还叫一个人的名字。”
“是的,我也记不清楚了。”
“醒来嫂子给你说叫谁的名字了吗?”红杏不知道哪里借来了胆量。
柳怀仁脸儿发起烧来,支支吾吾地说:“红,红杏!”
“您喊俺的名字做什么?”红杏低着头扭捏着,手里摆弄着头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我,我想你红杏......”
“你干嘛在夜里想?”红杏的声音小小的。
“我,我白天夜里都想你红杏......”嘴里刚刚吐出我字,两手一把搂住了红杏,如同在雪地上抱起红杏一样的炙热和用力,雄性激素瞬间勃发,他成了男人!他是在花前蝶后的男人。
红杏被这突如其来地拥抱吓得闭上了双眼,手里的藤花撒落一地,她来不及挣扎,也没有挣扎,两只手竟然也慢慢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柳怀仁抱着红杏在她的脖子上、脸上用嘴给摸索个遍,红杏还在闭着眼任由柳怀仁动作,柳怀仁把红杏的脖子上的皮肉用嘴含了一会后,脖子上瞬间有一块蝴蝶一样的紫印儿:“红杏,红 杏我,我真的喜欢你了!自从我在雪地里看到你的第一眼,你就在我心窝窝里出不来了呢!”柳怀仁说着,眼泪啪啪的往藤篮里掉。
红杏的眼睛还在闭着,嘴张了张发不出声音,只是听到急促的喘息声,两只乳房紧贴着柳怀仁的胸膛像蝴蝶的翅膀呼扇呼扇地起伏着。
柳怀仁说:“我天天就这样苦着,就是没有法儿说出口!”
过了半顿烟的功夫,红杏的眼角里也噙满着泪:“柳大哥您救了我的命,我也看到了您是个好人,红杏是个苦人,也是有良心的人......”红杏说不下去了。
柳怀仁说:“你跟我吧红杏!你也喜欢木履......”
“柳大哥我也喜欢你,就是在嫂子这边总是说不过去啊!她对我这么好。”
柳怀仁放开了手,看到红杏的脖子上紫色的“蝴蝶”用手摸了摸:“疼不疼?”
“不疼......”
二人提着满满的一篮藤花,来到了车旁,三个人相互都躲着各自的眼睛,把藤花装进了囊袋,红杏在弯腰装藤花的时候流露出来了脖子上蝴蝶般的“紫色的印”,红杏急忙用手将衣领掖了掖,还是被白蓝蔻看见了。
白蓝蔻说:“红杏你脖子上怎么有个血红色的印,来时还没有呢!”
红杏说:“刚才被狗舔的!”
“是什么狗啊?这么狠心舔得这么重!”
“是黑色带有白花的狗。”
“怀仁脖子上有吗?”
“不知道?”
白蓝蔻一边庄严地问着,一边用眼睛诡秘地笑,心想:“这个老东西肯定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