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逶迤,残阳如血。两匹快马沿着山脚奋蹄如飞。
经过两天一夜的跋涉,黄石山和陈诚桢赶到青石镇。
报丧的安平林和胡日升说,秦铁英是在青石镇宾悦客栈遇难的。
缉私队老丁将秦铁英出手挫败朱西的事情禀告唐仁才。陈大正认为,秦铁英遇难,朱西难逃干系,秦铁英遭遇报复身亡的说法随即传遍盐镇的大街小巷。然而,宾悦客栈的老板和伙计一口咬定事发当晚他们睡得太沉,等到惊醒时,秦铁英已经遇难,他们压根就没见到凶手的影子。
问到朱西,客栈老板倒是爽快,说朱西生于县城一富足人家,祖上以坐堂行医为业,因为和另一家医馆竞争,被对方勾结官府陷害,导致家道败落,朱西一气之下落了草,先是将陷害他家的医馆劫了个干干净净,使手段逼当任县太爷卸甲归田。朱西虽说不济贫,但也不做欺压平民百姓的事情,因其打劫的多是过路客商,所以当地官府对他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黄石山和陈诚桢留意打探,对太行山几股绿林势力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宾悦客栈老板对朱西的描述和他俩了解的情况差不多。
“既然大师兄和朱西接手了,无论他是不是凶手,肯定要从他身上开始追查。”黄石山和陈诚桢都这样想。这师兄弟俩均非鲁莽之辈,一个精壮干练,一个温文尔雅,言谈举止间都还流露着一股和善温顺的劲儿,无论谁都不会把他俩和搏杀高手联系到一起。
翌日起床后,两人简单吃过早饭,循着打探好的路线,策马直奔朱西老巢——寒石寨。
寒石寨并不寒,山寨向阳而建,座在两道山岭中间的一片开阔地上,青石砌成的围墙套着木石结构的几进院落,背依着三十余丈高、五十余丈宽的一整面摩天石壁,在深秋中的阳光中竟然透着淡淡的暖意。
山寨大门紧闭。
黄石山和陈诚桢在山寨门楼下刚刚勒住马,门楼上探出两个脑袋来,一个喽啰朝下喊道:“下面两位从何而来?有何贵干呀?”
黄石山仰头朗声道:“直隶深县黄石山、陈诚桢前来拜会。”
“稍等!”话音一落,两个脑袋缩回去。约摸半袋烟的工夫,门楼上又探出几个脑袋,其中一人喊道:“下面的听好喽,我家老大没有直隶深县的朋友,请别寻他处。”
黄石山道:“叫你们老大出来说话!”
“我们老大忙着呢,没工夫搭理你们!”
黄石山冷冷一笑,不再说话。
陈诚桢跳下马背,信步朝山寨大门走去。
门楼上有个喽啰叫道:“站住!”
陈诚桢毫不理会,靠近大门时,他身形一晃倏地弹向大门,两扇黑色大门轰然洞开,崩裂的门板哐地撞向两边,牢牢贴在墙壁上。
头顶上瞬间炸了窝,几个喽啰大呼小叫冲下来,提着兵刃拦在陈诚桢面前。
陈诚桢站在山寨门口,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几个喽啰。
为首的喽啰正举着钢刀犹豫不定,只听到身后有人高声喊道:“不要动手!”
说话间,一个青衣男子快步走过来,上前对陈诚桢拱手施礼,又朝前方马背上的黄石山一拱手,“在下杨进,两位不要见怪,别为难我这几个小兄弟。”
陈诚桢回头看了黄石山一眼,黄石山点点头,陈诚桢转脸对杨进点点头,“好说。”
几个喽啰如释重负,为首的小头目更是长长吁了一口气。
“两位,里面请。”杨进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几个喽啰让到两边。
陈诚桢等黄石山下马过来,两人并行走进山寨大门。
大门正对着山寨正厅,正厅两侧门柱分刻“刻薄成家理无久享”、“伦常乖舛立见消亡”。陈诚桢读过几年私塾,识得此语出自《朱子家训》,绿林山寨讲究这个,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杨进回头道:“两位请稍等。”他疾步走进正厅,很快就回来了,“两位,里面请。”
若不是正中间挂着一幅关公像,陈诚桢更是差点儿误以为他和二师兄来到了哪家大户人家的客厅,——正厅的正面供着一幅关公像,两侧悬挂的竖幅依然是《朱子家训》:凡事当留余地,得意不宜再往。
两旁立着十几个手执各式兵刃的汉子,三三两两的在窃窃私语。杨进抬手掩嘴“咳咳”两声,正厅里方才安静下来。
脚步声起,一个黑衣黑裤的精瘦汉子从侧门走出来,他敞怀露出对襟白棉褂,黑色圆口布鞋衬着白棉袜。
分立两侧的伙计们抬头看着他齐声道:“大哥!”
他头也不抬,嘟着嘴“嗯嗯”两声,坐到太师椅上,歪着脑袋瞪着黄石山和陈诚桢,张口道:“我——的寨——门,是——哪——哪位——给捅——捅破的?”
“陈诚桢,无意冒犯朱寨主。”陈诚桢一抱拳,接着介绍黄石山,“这是我二师兄。”
黄石山对朱西抱拳施礼,又向左右拱手示意,“黄石山。”
朱西“嗬嗬”笑了,问道:“知——道……我——那两扇——大——大门,值——多——多少钱吗?”黄石山和陈诚桢还未答话,他一摆手,“这个——再——再说,说——说吧,找我——做——做啥?”
黄石山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悲痛,他沉声道:“十天前,青石镇宾悦客栈,朱寨主不会不知道吧?”
“官——盐驼——驼队!”朱西说话磕磕巴巴,一着急,憋得眼睛都闭上了,“你——们是——是官——官家的?”
“遇害的是我大师兄。”黄石山冷冷地盯着朱西,一字一句地说,“听闻朱寨主与我大师兄交过手。”
朱西左右看一眼,涨红了脸,“不敢,不——不敢。”
“说吧。”黄石山道。
朱西露出为难的神情,他极不自然地看杨进一眼,低头左右瞅瞅,欲言又止。
“让朱寨主为难了。”黄石山咬着牙,冰冷地吐出几个字。
“呛!”
一道错刃之声。
黄石山话音未落,朱西脖子一凉,他没敢转动脑袋,只能轻轻垂下眼皮去看,竟是陈诚桢反手握着一把钢刀架在他的下巴一侧。刀刃轻轻切在皮肤上,细若发丝的疼痛让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一口大气都不敢出,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寒石寨的一个伙计呆呆地站在一旁,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柄空空的刀鞘。
朱西小心翼翼地吸一口气,说:“我——也拿——拿不准是——谁干的,听说——他们——没——没动盐,大——大概——就是冲——冲着秦——秦爷去——去的。”他吃力地说完,抬起眼皮看了看陈诚桢,又转转眼珠看向黄石山,“郝——郝胜。”
陈诚桢和黄石山交换一个眼神。
黄石山道:“有劳朱寨主陪我们走一趟?”
虽是问话,但冷冰冰的不容拒绝,他转身就走。
陈诚桢把钢刀从朱西的脖子上拿开,手臂一抖,“呛啷!”钢刀回鞘。
握着刀鞘的伙计依然失神一般,呆呆的没有任何反应。
朱西也在出神。
杨进惊叫一声:“大哥!”
朱西回过神来,循声去看,嘴巴半天没合拢,——黄石山方才站立的地方,原本几块好好的青砖碎裂陷成两个脚窝;黄石山向门外走去,他身后地面的青砖随之碎裂了一串。
朱西呆呆地看着碎裂的青砖,毫无表情亦无感情地张嘴吐出两个字:“备马。”
这次,他竟然没有磕巴。
郝胜,绰号“郝胡子”,是太行山一股恶名昭著的绿林势力的头目。
七八年前,郝胜从外地流落太行山,在蔡良的山寨落草,因其工于心计且出手狠辣,很快就在当地绿林中打出名号。经心腹多次提醒,蔡良逐渐对郝胜产生戒心,不料却在自己的生日酒宴上被佯装敬酒的郝胜刺了个透心亮。郝胜随即伙同暗结的死党对山寨进行清洗,把蔡良的心腹及其他不愿跟随他的一众人全部杀掉,亮出“胜寨”的名号,横行当地抢劫掳掠。
郝胜深谙“匪以官养”之道,他重金私结官府,官府对其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遇到上级官府施压追问就上山剿匪做做样子。
为了让手下的人死心塌地,胜寨一概不留双手不沾鲜血之人,就连前来落草的人都必须至少带一颗首级做投名状,所以胜寨上下几乎皆为亡命之徒。
黄石山和陈诚桢打探胜寨的时候,陈诚桢当场从二师兄的眼睛里看到一股隐隐约约的杀气。
路上打尖,陈诚桢突然道:“二师兄,拔了胜寨?”
黄石山嘴角一翘,“你说呢?”
“我给师兄打头阵。”
黄石山点点头,“先把大师兄的事情办了。”
胜寨距寒石寨近二百里路,三个人快马加鞭,不到一个半时辰就进入胜寨的势力范围,三人寻了一处隐蔽地,下马休息。
朱西一路默不作声,吃过干粮,他磕磕巴巴地闲不住了,“你——你们——练——的东西,是——叫——‘过——过步蹦’吧?”
黄石山和陈诚桢没搭理他。
“快!太——快了,还——那——那么霸——霸道。”朱西有些尴尬,只得自我解嘲,“半——个月之内,我——竟然连——续两次,还——没出手——就——被拿得——死死的,这——事儿传——出去,我——简直——没法做——做人了。”
黄石山抬头盯着朱西,盯得他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黄石山低沉冰冷地说:“倘若我大师兄的事情和你有半点儿关系,那你肯定不能继续做人了。”
“我——朱西——是——草寇,但——也不是——恩——将仇报——的——小人。”朱西提高声音,“秦——爷一出手,就——把我给——放飞了,但——他一点儿——都——没伤我,这——就是——情——分,朱——西我——记——记着呢。”
黄石山和陈诚桢沉默不语。
“我——以为——官府会——接着追查,没——想到——你们先——先到了。”朱西磕磕巴巴地说。太行山的几股绿林势力多数以劫财为主,出手就杀人的也只有郝胜能干出来,不过,只杀人不劫财又不像郝胜的作为,“这——事儿——有点儿邪门儿,要——真是他——干的,你——们得——好——好好问——问问。”
黄石山给陈诚桢使一个眼色,陈诚桢转过脸对朱西说:“等会儿你就不用进去了,在山寨外等着就行。”
“那怎么行?”朱西一本正经地说,“秦爷的情份,我必须得还呀。”
黄石山看他一眼,他赶紧又说:“郝——胜要——知道——我来了,他——肯——定不会——放过我,不——不过,我——看他——恐怕也——没——没机——会了吧?”他说完就去看黄石山,黄石山面无表情,他又去看陈诚桢,陈诚桢扭过脸去看着别处,朱西反倒笑了,“今——天就——权当我——朱西——高攀了,跟——两位爷——闯一闯这——这胜寨——又——又如何?”
黄石山对朱西说:“先吃东西吧,等会儿跟在我们后面。”说完,他坐到一边继续啃干粮,朱西也默不作声地吃起来。
吃饱喝足,上马沿着谷底跑了不到半个时辰,拐上一道山岭,顺着岭顶又跑了一袋烟的工夫,胜寨的大门就出现在视野里。
胜寨背靠悬崖,围墙依照山岭的走势而建,自前门到后院至少有七八进院落,连两侧都是高阔敦实的青砖灰瓦房屋,看得出这山寨也是当年蔡良用心营建的。
三人远远勒住马,下马将马拴住,步行向胜寨大门走去。
快到寨门前的空地时,黄石山道:“朱寨主请靠后。”他大步向前走去。
陈诚桢在黄石山侧后半丈处紧紧相随。
朱西一犹豫,快步跟上他俩。
“什么人?站住!”
门楼上有人喝道。
朱西只觉眼前人影一晃,一抬眼,只见黄石山和陈诚桢已经到了寨门前,两人身形没有任何停顿,身体同时一个缩展撞向大门,黑漆漆的两扇大门轰然爆裂!
黄石山和陈诚桢瞬间冲到了山寨大厅前的空地上。
等朱西冲过去时,已经有十几个提着兵刃的家伙把黄石山和陈诚桢围在中间。
陈诚桢看到朱西进来,便问:“不是让你靠后吗?”
“这——这——没——带家伙呀,咋——咋办?”朱西一脸苦相。
黄石山冷笑一声,道:“老三,这里是你的了。”
话音未落身形已动,“砰!砰!”两声闷响,黄石山身影一晃,人已站到大厅门前的石阶下,他身后两个匪徒倒毙在地,鲜血正从口鼻中汩汩涌出。黄石山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只是胜寨远胜龙潭虎穴,稍有不慎,他三人必然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不仅出手抢先,且步步含杀。
朱西彻底惊呆,两条人命眨眼间就没了,他根本没看清黄石山是如何出手的。
其他匪徒回过神来,齐刷刷亮出兵刃,将陈诚桢和朱西包抄起来。
朱西突然感觉喉头有些发干,他看看陈诚桢,陈诚桢脸上波澜不惊。朱西咽了一口唾沫,背对着陈诚桢慢慢靠过去。
圈子在不断地变小……
黄石山淡淡地回头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向山寨大厅中走去。他刚迈上最后一级台阶,门里忽地窜出一个黑脸汉子,“唰”地一剑刺向黄石山,怒吼一声:“去死吧!”那个“吧”字还没完全吐出来,就变成一声惨叫,“啊!”接着是重物撞倒桌椅和瓷器落地的声音,人却没了任何动静。
黑脸汉子这一声惨呼传来,围住陈诚桢和朱西的多数匪徒都不由地去看大厅的方向。
如此良机,岂能错过?
陈诚桢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对着其中最壮实的一个匪徒激射过去。
那家伙咧嘴扭脸正循着惨呼声望向正厅门口,陈诚桢贴上他的瞬间打出一记暴烈的炮拳。
“哈!”
炸雷似的虎豹雷音,对方胸椎同时“喀嚓嚓”碎裂。陈诚桢感觉自己的前手如同瞬间捅进一个装满豆类的麻袋,紧接着拳面上又是一空,对方单刀脱手口鼻窜血倒飞出去。
陈诚桢顺手抓住单刀急拧身体,单刀就势向右下方劈落,齐腕斩断右侧匪徒的右手,刀尖同时划开了对方的颈动脉;他左手一抄,接着一掷。
“朱西接刀!”
一柄单刀“呜呜”破空而来。
朱西没敢伸手去接,他往旁边一闪,钢刀“夺”地插进地面,刀身不住地颤动,刀柄上还紧紧地握着匪徒的一只断手。
从陈诚桢冲出去搏杀,到夺刀、掷刀,不过是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朱西仅仅感觉到后背微微一震,回头看时,陈诚桢已连杀两人。围攻他俩的多数匪徒都没意识到这一变故,他们听到“朱西接刀”时又纷纷抬头去看,随着陈诚桢挥刀连剁带挑,三个家伙紧跟着糊里糊涂地送了命。
剩下的一高一矮俩匪徒阴冷地盯着陈诚桢,这俩家伙算是看明白了,眼前的年轻人无论杀伤力还是对时机的把握,都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他俩交换一下眼神,忽然同时向朱西扑过去。
朱西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拔陈诚桢掷过来的钢刀,眼见两个匪徒举刀从左右两个方向扑过来,不待他躲闪,陈诚桢在身后扳了他的肩头一把,他踉踉跄跄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朱西抬头去看,从右边冲过来的高个匪徒一动不动侧伏在陈诚桢身后,单刀和齐肩的整条手臂落在陈诚桢的脚下;陈诚桢右肩和脸上溅满鲜血,他嘴角微微上翘,冷冷地看着另一个匪徒。
方才矮个匪徒正要冲杀,余光瞥见陈诚桢身影一闪贴到他的同伴身上,刀光一闪,飞起来一把单刀和一条手臂。陈诚桢翻手撩刀斩断高个匪徒的整条胳膊后,随即背贴到对方怀中,右臂向后一抽,肘尖结结实实地捅进这个家伙的心口,他闷哼一声倒飞出去,跌落在地时已然毙命。矮个匪徒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接着恢复了镇静,他转动眼珠看看两边,阴冷的目光不住地在陈诚桢和朱西的脸上扫来扫去。
陈诚桢看着剩下的这个家伙,淡淡地说道:“朱寨主。”
朱西已经站起身来,手里提着高个匪徒的单刀。他心里透亮:依郝胜的脾性,从此胜寨与寒石寨肯定是不共戴天了,从今天的情形来看,郝胜遭遇的是灭顶之灾,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既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那还等什么呀?
他走上前去,举刀对着矮个匪徒,“小——小子,认——认识寒——石寨朱——朱爷吗?”
“朱大磕巴?”矮个匪徒咬着牙,狞笑两声,“我家寨主是饶不了你了。”他仰起脸,轻蔑地看着朱西,“老子这就送你上路!”
他身子一缩抢前一步,单刀对着朱西的小腿横砍过去。朱西急忙后退避开这一刀,矮个匪徒起身向前一步,单刀就势划一个立圆,对着朱西头顶劈落。
这一刀来势很快,没等朱西作出反应,陈诚桢伸手轻轻推他一下,矮个匪徒一刀劈空。
匪徒身体拧转正欲反手撩刀,忽觉屁股上一阵剧烈的疼痛,伸手一摸,胖墩墩的屁股热乎乎、湿乎乎、粘乎乎,手掌摸进一道深长的横向口子,疼得他浑身汗毛霎时全竖起来,抬手一看,手掌满是鲜血,他闷哼着忍痛去看身后。
陈诚桢脸带嘲讽地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
“嗯——啊!”匪徒怒吼一声,提刀回砍。
“噗!”朱西抬手一刀刺穿了他的胸腔。
他慢慢低头看着刺进自己前胸的钢刀,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脑袋一歪,身体轰然倒地。
“走!”陈诚桢奔着黄石山的方向追赶,朱西拔出刀紧跟上去。
两人连续追了四进院落都没看到黄石山,每一进院落里都是横七竖八的匪徒尸身,朱西暗暗咂舌:感情这黄老二根本就不留活口呀。
赶到第五进院落,黄石山正面对着五六个家伙,当中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子看见陈诚桢和朱西进来,朝黄石山道:“我实在想不起来得罪哪路神仙了,竟让几位来这里大开杀戒。”
“呵呵……”黄石山的声音不高,语调却冷得让人心里发毛,“滥杀无辜有违天道,只怕神仙知道了,也会灭了胜寨。”
“嗬!口气当真不小哇。”白净男子不屑地看着黄石山,冷笑道,“敢不敢报上个万儿呢?”
“没什么不敢的。”黄石山的眼神刀锋般掠过,“只不过,将死的人了,知道我的名字有什么用呢?”
“哈哈哈哈……”正厅里传出一阵大笑,白净男子和身边的家伙们闪到两边,一个两腮刮得铁青的汉子走到台阶前,“哪来的狂妄小儿?黄毛褪干净了吗?你以为你是索命的无常吗?”
黄石山和陈诚桢的气血唰地涌上发梢!
雁翎刀!
这个家伙手里提的兵刃,正是穆师给大师兄秦铁英的雁翎刀!
“我不是无常,我是索命的阎罗。”
这句话一字一顿地刚从黄石山的牙缝中迸出来,陈诚桢身形一晃就迎面贴到了这个家伙身上。——同在穆师膝下这么多年,师兄弟之间的默契程度简直无可挑剔。
这家伙的笑容瞬间凝固,两个眼珠子可怕地暴突出来,整张脸都变得狰狞痛苦。他感觉自己好像仅仅是眨了一下眼睛,一个灰色影子就当头罩住自己,灰影紧接着从他的视野中一下拉远,眼前一黑……
——这一瞬,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前胸忽地塌陷进去,紧紧地贴到后背上,胸腔里的一口气带着咸咸的液体被硬生生地从口鼻中“噗”地挤压出来,他想深吸一口气,却无能为力。
——这一瞬,他恍恍惚惚听到自己的胸椎碎裂,“喀嚓嚓”骨裂声从胸腔上冲到颅腔,又在颅腔内爆裂,耳膜一疼就失去了意识。
陈诚桢打的是“封猴挂印”。
形意拳谱云:
不是飞仙体自轻,若闪若电令人惊;
看他一身无定势,纵山跳涧一神灵。
陈诚桢一贴上对方,双手扒杆带鹰捉之意,左手抓住雁翎刀刀背,右手扳着对方颈部回搂,脊椎束缩就势腾空,右膝借着这个合劲硬硬地顶进对方胸口。
眼睛一眨,生死立判!
剩余的那几个家伙慢慢缓过神来,面面相觑,满眼恐惧。
陈诚桢左手竖提雁翎刀,问这几个家伙:“这把刀,是哪里来的?”
一个家伙忙不迭地说:“这是陆师爷抢来的,和我们没关系。”
“哼!”陈诚桢冷哼一声,“哪个是陆师爷?”
这家伙偷偷地斜瞄了白净男子一眼。
白净男子一抬眼,正和陈诚桢冰冷的目光撞在一起,他如遭重创,慢慢地垂下脑袋。
黄石山上前两步,眼看着陆师爷,“我可以给你个痛快,就看你怎么说了。”
陆师爷面如死灰,提着一口气说:“我动手了。”
“就为这把刀?”
“算是吧。”陆师爷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黄石山。黄石山盯着他,一言不发,他赶紧继续说下去——
半个月前,县城的费二麻子上山求见郝胜,说要跟胜寨做一单大买卖:十根金条换一条人命。
别说十根金条,就是半根都能让郝胜杀人。
费二麻子说,再过三四天,会有山东海曲县一支运盐的驼队经过青石镇,只需结果了驼队护卫首领的性命,买卖就算成了。
下山前,费二麻子预付了两根金条,说等见到年轻护卫随身佩带的雁翎刀时,再付另外的八根金条。
他们在青石镇宾悦客栈杀人后,把雁翎刀带回山寨,但费二麻子再没有上山。郝胜中午吃饭时还说要遣人去县城寻费二麻子,没想到黄石山三人下午就杀进了山寨。
黄石山问:“你说的费二麻子是什么人?”
“是个二流子,整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
黄石山心里透亮起来,追问道:“谁指使他的?”
“不知道,他没说,寨主也没问。”
“你们使什么手段害了我大师兄?”黄石山眼盯着陆师爷。
“没使手段……”
“没使手段?”黄石山打断他的话,冷笑道,“就凭你们?一群乌合之众。”
“我们冲进院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快不行了。”陆师爷说,“胸口全是血,应该是被暗器打了,但真不是我们下的手。”
“可你们是奔着杀人去的。”黄石山冷冷地说。
陆师爷的身体禁不住颤抖起来,他满眼哀求地看着黄石山,嚅嗫道:“我家里……还有老父亲……”
“老父亲……”黄石山的脑海中浮现出穆师的影子,满头华发,悲痛的神情,连穆师憋在胸腔里“吭吭”的啜泣声也在黄石山耳畔隐隐响起,黄石山悲愤不已,“那我师父呢!?我大师兄呢!?”
陆师爷如遭雷击。
“哼哈!”黄石山蓦地一声闷喝,一记劈拳击在陆师爷脑门,劈拳闪电般变崩拳,捅进陆师爷胸口。
“嘭!”
陆师爷像一只断线的纸鸢倒飞出去,天灵盖和胸骨碎裂的“喀嚓”声同时传进所有人的耳朵。
剩余的几个喽啰都是结伙打家劫舍、抢劫杀人的货色,几时见过这般杀人如薅草的功夫?眼看面前这三个人轻描淡写地闯进山寨,将头领、师爷和数十位同伙杀得片甲不留,这几个家伙开始筛糠了。
黄石山转过身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恶行做尽,就应该付出代价。” 他朝陈诚桢伸出右手,陈诚桢一扬手,雁翎刀“嗖”地掷过来,刀柄不偏不倚落入黄石山手中。黄石山一把抓住雁翎刀,丝毫未停顿, “唰唰唰……”手起刀落,几个喽啰要么断臂要么折足,刀锋过处,所有人的眼球也同时被刺破。
惨声连连!
朱西在一旁看得是心惊胆战:这黄老二真是个心狠手辣的硬茬子呀。正想着,黄石山叫他了:“朱寨主。”
朱西赶紧上前,“黄——黄爷,您——吩——吩咐。”
“把嘴闭上!”黄石山喝道,几个喽啰忍痛不敢出声,只在嘴里吸着凉气。“听好了,今天饶了你们性命,但如果谁要再做一点儿坏事儿。”黄石山冷笑一声,侧目看着朱西,“麻烦朱寨主闻听着点儿,替我杀了就是。”
“一——一定!”朱西后背阵阵发冷,却又赶紧答应。
黄石山转脸喝道:“滚!”
几个喽啰赶紧相互搀扶起身,摸索着向山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