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东邪老高的头像

东邪老高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02/14
分享
《盐道》连载

第八章 缉凶(2)

翌日晌午,黄石山抵达海曲县盐镇。

盐镇,不愧为江北第一商业重镇。十字大街上商号、洋行林立,银行、轮船行、百货店铺和中西药店铺齐全,行商摊贩遍布街巷,小贩早晚叫卖不绝……清康熙二十二年,海运渐开,盐镇贾客云集、货船萃焉;清乾隆五十年,被龚自珍称为“海内最富”的晋商开始到盐镇开当铺、商号;清咸丰、同治、光绪年间,当地兴起几大商号,打通上海、北京及东南亚的商贸通道,外运土特产,进口布、米、面、糖等日用百货,鼎盛一时。

盐镇的发迹,与盐息息相关,并且经历了从“盐”到“运”再到“商”的过程。西汉元狩三年,汉武帝擢用大盐铁商郭咸阳和孔仅为大农丞,总领盐铁事务,在全国设盐官三十五处,山东有琅琊郡海曲县等十一处,盐镇即为海曲县盐产重地,宋代为山东最大盐场。自明清实行“民制官督商运商销”制以来,“官盐”和“私盐”产生巨大差价,差价之下是暴利,暴利诱使当地灶户铤而走险贩私盐,成气候者为盐枭。为严防走私贩运食盐,明嘉靖十三年,青州兵备道康天爵筑寨,遣青州卫官军及海曲地方兵守卫。

元代,设盐镇场司令;明、清设盐镇场盐课大使;民国初改称知事。因善后五国借款合同成立,民国二年四月,政府在京师设盐务稽核总所,始有洋人监督盐政,盐税除归还外债,政府欲提用余款,必须征得稽核总所洋会办署的同意方可。民国三年五月十五日,政府宣布设立盐务署,盐镇稽核支所同时成立。

秦铁英,就是出手救了赴盐镇上任的唐仁才和稽核支所助理员毕洛爵一行,才被唐仁才看中带到盐镇的。没想到仅仅半年,他就因护盐罹难太行山。

黄石山在一家羊肉面馆吃了碗面,向伙计一打听,直奔盐务公署。

听到来人说是找唐仁才,公署大门的守卫依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一脸漠然地问黄石山从何而来、有何公干。

黄石山沉声道:“秦铁英是我大师兄。”

守卫一怔,看着黄石山,不由地点了两下头,“稍等,我这就通报。”说着便急匆匆地进入院子。

很快,守卫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中等个的精明男子。

男子一看到黄石山,便加快脚步迎上来,拱手道:“抱歉,失迎了失迎了。”

黄石山略一拱手,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守卫介绍说:“这是我们公署文书陈先生。”

“哦。”黄石山点点头。

男子正是盐务公署文书陈大正,守卫进去通报时,他正陪唐仁才在东花厅用午餐。既然秦铁英的师弟到了,这饭就不能继续吃了,唐仁才让陈大正出门迎接,他自己先行到公署大厅等候黄石山。

穿过仪门和箴石坊,就是宽阔的盐务公署庭院,箴石坊正对着公署大厅。一进庭院,黄石山抬眼就看到大厅门口站着一位白面短须的年长男人,识得他正是唐仁才。

陈大正道:“这就是我们唐知事。”

唐仁才点点头,“我们见过。”

黄石山上前一拱手,“唐大人。”

“哦哦,快请进,快请进。”唐仁才向旁边一让,率先走进大厅。陈大正伸手示意黄石山先走,他跟在黄石山身后。落座后,唐仁才朝黄石山倾了倾身体,道:“我记得你是老二,你师父叫你‘山子’,对不对?”

“是,唐大人,我姓黄,黄石山。”

“哦哦。”唐仁才一摆手,打断黄石山的话,“黄壮士,现在是民国了,不兴叫‘大人’了。”

陈大正在一边接口说:“叫唐知事。”

“噢,唐知事。”黄石山说,“家师遣我来迁我大师兄回去,再就是想问问我大师兄遇难的事情。”黄石山语调有些哽咽,眼圈微微泛红。

“黄壮士请节哀,我心里也不好受呀。”唐仁才放低声音,“铁英的事情,一会儿咱们慢慢说,厨房正在准备饭,你先吃饭吧。”

“我吃过了。”黄石山说,“我下午先去大师兄坟上看看,您派个人带我走一趟吧。”

“我和你一起去。”唐仁才转脸对陈大正说,“你去准备一下。”

陈大正领命而去。

“你也累了吧?先去兵房休息一下吧。”唐仁才说完,起身向外走去。

来盐镇的路上,黄石山就不断思忖如何从盐务公署中多了解些情况,当下更不推辞,紧跟唐仁才身后。

兵房是东花厅前的联排的几间住所,唐仁才提着声调叫声“来人”,走到一处上了锁的房间前站定。他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砖,停了片刻才抬头看着黄石山,“这间房子,就是铁英的。”

这时,一个杂役快步走过来,恭敬地站到唐仁才面前。

唐仁才道:“把门打开。”

杂役开锁推门,退到一边。

唐仁才抬脚迈进去房间,他左右看看,背对着黄石山,缓缓的语调里带着一丝悲痛,“铁英走后,就没有人进来过,这都是他出发前自己收拾的……”

黄石山鼻子一酸,道:“我就住这屋吧。”

“好。”唐仁才吩咐杂役,“等会儿我们出去后,你再打扫一遍,晒晒铺盖。”

杂役应一声退了出去。

“你休息一会儿,准备好了就过来叫你。”唐仁才说完,转身离去。

“哦,好。”

这就是大师兄住过的屋子。黄石山双目闪烁着泪花,把背上的包袱解下来,轻轻放在炕头,四下打量起来。朝夕相处十多年,他对秦铁英的了解不是一般的深,——大师兄寡言少语却心思缜密,哪怕察觉到一丝反常,他也必定会有所防备。

然而,黄石山却在这屋子里看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白棉布的被褥整整齐齐地叠放在炕头,蓝底白花布枕头压在被子上,尚新的竹席静静地熨贴着炕。炕前的木桌上摆着烛台和一盒洋火柴,桌下的方木凳紧贴桌子腿;木桌边上贴墙放着一个脸盆架,黄铜脸盆搁在上面,脸盆架上还搭着一条白棉布巾。墙脚处是一个齐肩高的双开门橱柜,黄石山过去拉开橱门,里面只有一床棉被和整齐的衣物,橱柜下摆着两双短靴和两双布鞋,落了淡淡的一层灰尘。

这齐整的摆设,确是秦铁英的习惯。

正午的太阳透进门窗,空中飘浮的微尘都看得清清楚楚,青砖地面和桌面上覆着几乎看不见的一层灰尘,黄石山看得明白,地面上只有他和唐仁才刚才留下的脚印。

杂役端着一壶热茶送进来,轻轻把茶壶茶碗放在桌上,退出去带上了门。

黄石山一把拉开被褥,伸手在被褥上从前向后一抹,未觉异常;掀开竹席,竹席下铺着一层稻草,细查之下,未见异常;橱柜中未见异常,桌凳、脸盆、青砖地面等,均未见异常。

黄石山神色凝重起来:难道大师兄未曾察觉会遭遇变故?还是房间被彻底清理过呢?他双手一叉,抱住后脑往炕上一躺,轻轻闭上眼睛,脑海中闪动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四十岁左右,一身黑衣,沂州口音,说话漏风……

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该从哪里下手呢?黄石山陷入沉思。

窗外有人走过,接着有人敲了两下门,“黄二爷。”黄石山起身开门,见是杂役站在门口,恭敬地说:“黄二爷,知事大人请您过去。”

黄石山点点头,带上房门,跟着杂役来到大厅。

唐仁才正和陈大正站在大厅门口说话,看见黄石山过来,唐仁才朝他点点头,“走,咱们上山吧。”

五匹快马,黄石山、唐仁才、陈大正和两个随从,携酒菜、纸草、鞭炮等祭奠物品,打马出盐镇,奔西山。

 

秦铁英的坟冢非常孤寂,尽管有整个深秋陪伴。

上得西山,山路一转,就看到不远处的那一座孤冢。

唐仁才抬手一指,“到了,那就是铁英的坟。”

黄石山轻轻勒住马,慢慢从马背上下来,眼看着坟茔的方向,胸口不断起伏……“大师兄!”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冲出胸腔,他狂奔到墓碑前,“扑通”跪倒,声泪俱下。

唐仁才静静地下马,步行着走向前去,其余三人下马跟在唐仁才身后。看着黄石山伏在墓碑前失声恸哭,唐仁才的眼角噙出两滴泪水,两个随从也抬手擦着眼角。

哭声渐落,唐仁才擦擦眼角,上前拍了拍黄石山的肩头,一声长叹,冲陈大正一摆手,陈大正赶紧指使两个随从把酒菜摆到供桌上,找几块石头把纸草压在墓碑前。等黄石山站起身来,唐仁才示意陈大正准备祭拜。

陈大正回头对随从说:“点上。”

一个随从掏出洋火柴,上前蹲下,“哧”地划着一根火柴,双手拢着火苗点燃一叠烧纸。另一个随从上前抽几张烧纸引火点燃另外两叠烧纸,他正要伸手去拿酒壶,黄石山伸手挡住了他。

“我来吧。” 

他把三只酒杯一字摆开,依次斟满,后退一步,对着墓碑躬身一揖,向前一步单腿跪下,双手把酒杯举过额头,深深一吸一呼,伏身浇祭。祭完三杯,拿筷子夹菜祭奠一番。

鞭炮响过,黄石山磕了头,唐仁才、陈大正和两个随从上前磕头。

祭拜结束,黄石山说想单独和大师兄呆一会儿。

唐仁才“嗯嗯”两声,道:“那我先回,山上凉,你也早点下山。”

随从收拾了祭奠器皿,四人先行下山。

黄石山静静地坐到墓碑旁,伸手抚摸着冰冷的石碑,心如刀绞,“大师兄,郝寨已经被我和老三灭了,隐藏的黑手我也一定会找出来剁了它!”秦铁英的音容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悲从中来,他忍不住地阵阵恸哭。

黄石山和秦铁英、陈诚桢皆是战乱孤儿,三人流亡路上结识,年龄稍大的秦铁英始终像兄长一样照料着他俩,有了吃的喝的,宁可自己饿肚子也总是先紧着他俩。三个孩子尽管年龄不大、性格不同,但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豪情义气与成年人相比都毫不逊色。

三个人流落到张家口境内时,一次眼见两个洋鬼子当街调戏民妇,围观的人很多,却没人出面制止。秦铁英把陈诚桢往黄石山身边一推,竖起食指放到嘴边,示意他俩别做声,自己走到旁边的铁匠铺子前,顺手从炭火里抽出一根烧得通红的火钩子,快步向人群走过去。

铁匠正在围观,一眼瞥见秦铁英手里的火钩子,“咦?”他正要喝止,就见秦铁英一抬手把通红的火钩子捅向一个洋鬼子的屁股。

“吱啦”一声,接着就是一声惨叫,皮肉烧焦的味道一下子散发开来。

另一个洋鬼子抬手去摸枪,秦铁英把火钩子对着他捅一下,对方一闪,同时端枪向秦铁英瞄准。

秦铁英反应很快,趁着对方拉枪栓的工夫,将火钩子朝他掷过去,一猫腰钻出人群,撒开脚丫子就跑。

两个洋鬼子提上裤子,端起枪就追。

黄石山和陈诚桢四下一看,一人抓一块砖头紧跟上去。

秦铁英忽左忽右,两个洋鬼子紧追不舍。

被火钩子捅伤屁股的家伙很快落在后面,他屈膝一个半跪,端起长枪对着秦铁英就要扣动扳机。

“砰!”黄石山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砖头。

对方脑袋一震伏倒在地,惨叫着使劲晃晃脑袋,拄着长枪就要爬起来,

黄石山转身夺过陈诚桢手里的砖头,手一抡,照着对方的脑袋“啪”地又是一下子,将洋鬼子打得侧翻倒地,接着扑上去一阵猛拍,把洋鬼子砸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前面的洋鬼子听见同伴的两声惨呼,也顾不上追赶秦铁英了,“叽里哇啦”狂叫着往回冲。

秦铁英回头一看这情景,一边往回跑一边大声喊黄石山和陈诚桢快跑。

黄石山正拍得眼红,陈诚桢上前“嗷嗷”拖都拖不动,一抬头,那个洋鬼子已经端着枪冲了过来,陈诚桢张开双臂挡在黄石山的身前,紧张得双拳紧攥,牙齿也不住地打颤。

“砰!”

枪响了。

长枪凌空而起,洋鬼子双手空空,喉咙里“咯咯”一阵脆响,颈部“噗”地喷出一道血影。他想深吸一口气,吸进肺里的却是一股股滚烫血腥的液体,呛得他想把液体咳出来,却提不起一丝气力,眼前一阵模糊,接着两眼一黑失去知觉。

三个孩子回过神来,定睛去看,眼前站着一位手提黑鞘钢刀的精壮汉子。

精壮汉子伸手把陈诚桢拉起来,眼角眉梢带着慈祥的笑意,“孩子,走!赶紧走。” 

他,正是形意拳大师穆振东。

义和团运动失败后,为躲避西方列强和满清政府的通缉,穆振东和大师兄李存义等人避难山西太谷。风头过后,穆振东欲回深县老家,借道张家口,没想到意外搭救了这三个勇拼洋鬼子的孩子。

三个孩子的所做所为,穆振东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他打心眼里喜欢他们的侠胆义气,问明身世后,毫不犹豫地带他们回了深县。他将三个孩子收入门下,为他们取了名字,悉心将三人培养成形意拳高手。日子虽然清苦,穆振东依然省吃俭用供他们读了几年私塾。

……

太阳西下,黄石山站起身来。

深秋的夕阳里,山下的古镇平添了几分苍凉,远处的海面呈现出少有的深蓝色。起风了,松涛漫卷如泣如诉,黄石山回头看着秦铁英的坟冢,平复一下呼吸,牵马向山下走去。

松林中传出“哒哒”的一阵马蹄声,黑骏马从林间出来,小跑到草地东侧边缘,静静地望着黄石山远去的背影。伫立良久,转身回到秦铁英的坟前,不住地打着响鼻去嗅墓碑……

 

唐仁才在盐务公署设宴为黄石山接风洗尘。除陈大正外,他还邀请了郑培秋、章自元两人作陪。

黄石山本是极为豪爽的人,但在这样的场合,他根本没啥心思主动和大家交流。众人理解他的心情,言谈间谁也不肯先提秦铁英,最终还是黄石山问及大师兄后事的料理,陈大正才原原本本地把秦铁英的丧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末了没忘强调说盐务公署已经致函河南官府全力缉凶。

黄石山心中有谱,压根就没说他和陈诚桢已经剿灭郝胜,更没流露出对大师兄遇难真相的怀疑。众人只道他从直隶奔丧而来,唐仁才一再表示会督促缉凶以告慰秦铁英在天之灵。

说到迁坟,郑培秋道:“原本秦爷也是刚刚入土,不宜接着就动;再就是依照这边的风俗,最好能等到来年清明节再迁……”他不动声色地瞄了唐仁才一眼,见唐仁才面无表情,接着又说:“这事儿还是看黄老弟的心思,毕竟从河北过来也不近便。”

“嗯。”唐仁才点点头,“黄二爷,这事儿你要是做不了主的话……”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黄石山,没有说下去。

黄石山又不傻,立即接上唐仁才的话茬,“这个,来之前家师嘱咐我了,要尽量遵从当地的习俗。”他以退为进,不等别人再说什么,紧接着道:“‘头七’我没赶上,等大师兄过了‘三七’,我就先回直隶,迁坟的事儿,还是让师父拿主意吧。”

其他人不好再说什么。

黄石山提出摆一场酒席,答谢操持秦铁英丧礼的众人。

陈大正说盐务公署在出殡当晚已经摆过酒宴,“知事大人亲自出面答谢的,这个……就没必要再摆一场了吧?”他的语气有些生硬,说话时直接不看黄石山,而是去看唐仁才的脸色。

“官场有规矩,江湖也有规矩。”黄石山声调不高,但言语却没有丝毫可容回旋的余地,“公署摆席是公署答谢,这一场,是我师门答谢。”

“黄老弟场面,这事儿还真得这么办。”一直不做声的章自元开口了,“信义立身就不能失了体面,江湖如此,商场也是如此。”

“那这么着吧。”唐仁才说,“陈大正,你辛苦辛苦,把上次邀请的客人的名单再整理一份,定下来什么时候请客了,你差人下帖子就是。”他转过脸来征询黄石山的意见,“这样,你看可以吧?”

黄石山点点头,“嗯,这个钱我来出。”

唐仁才嘴角翘了翘,似有不屑地说:“以你的名义请客就是,钱从公署出。”

“家师会责怪的,知事大人就别为难我了。”黄石山说,“知事大人的好意,我会向家师转达的。”

郑培秋和章自元不住地点头,唐仁才也就不好再坚持。

酒已经喝了两杯,但面对一桌丰盛的菜肴,却没有人动筷子。还是郑培秋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打着哈哈说:“知事大人,这海鲜都得趁热吃呀,你不动筷子,让我们怎么吃呢?”

唐仁才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怪我怪我,来来,都别客气,吃菜吃菜。”他伸手拣起一只大个的螃蟹放到黄石山跟前,又挑了一只给郑培秋,向章自元和陈大正示意,“别客气,都自己动手哈。”

章自元取了一只螃蟹,唐仁才和陈大正也各取一只,几个人掰蟹螯,揭蟹盖,正欲大快朵颐。黄石山没有动手,而是沉声又问了一句话:“唐知事,我大师兄是如何遇害的,谁能说说?”

一听黄石山这话,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陈大正低着头左右瞅一眼,没作声。唐仁才放下手里的螃蟹,轻叹一口气,抬起头说:“铁英遇害的时候,好几个人是眼看着的。”

黄石山没做声,眼皮也没抬,低头看着酒杯,等唐仁才把话说下去。

“他们不是眼看着不管,是铁英吼着不让他们靠前……”

“我大师兄是不想拖累别人。”黄石山语气平静地说,“听报丧的两位爷说,杀害我大师兄的是太行山的一股土匪,匪首叫朱西。”

“是这么回事。”陈大正接过话头,“这次一起护盐的老丁,回来说出事那天下午秦爷和太行山的土匪交过手,当天半夜盐队就在客栈遭遇了袭击。”

“哦。”黄石山依然不动声色,“就是朱西那一伙儿吗?”

“老丁说是。”陈大正说,“下午秦铁英和他们交手,老丁就在一边,晚上秦铁英遇害的时候,老丁也在。”陈大正将老丁被朱西所擒、秦铁英刀不出鞘只身退匪救老丁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黄石山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点头,郑培秋和章自元却是听得出了神。

陈大正说到匪徒夜袭盐队的时候,郑培秋、章自元又是满脸惋惜不住地摇头。

黄石山转脸看唐仁才,说:“那个老丁在哪?我想见见他。”

“陈大正。”唐仁才叫道,陈大正抬头看他。唐仁才看着陈大正的眼睛,慢慢地说:“你去看看老丁在不在,在的话,叫他过来。”

“噢,好的。”陈大正离席而去。

屋里又陷入一片沉寂。

陈大正迟迟未回,唐仁才提议先吃菜。除螃蟹外,席上还是以大虾、烧鱼、贝类等海产为主,另有风干鸡、爆炒羊肉和两个时令蔬菜。黄石山和三个人谦让一下,也拿起筷子,尽管酒箸不停,可黄石山的确没有什么心情去品尝美酒和满桌子佳肴。

酒足饭饱时,陈大正才匆匆回来,先说声“抱歉”,道:“让大家久等了,老丁不在兵房,我带人去街上几个他常去的酒馆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他,估计是回家去了。他家是东南营的,我差人去找了,等等吧。”

唐仁才问黄石山:“要么就先喝会儿茶?等等吧。”黄石山没说话,唐仁才又去看郑培秋和章自元。

这两人表示赞同。

唐仁才起身向外走去,跟陈大正说:“你快赶紧吃饭吧,都快凉了,不行就让后厨加加热。”

黄石山和郑培秋、章自元起身跟在唐仁才身后,一起向厅堂走去。

穿过内墙侧门的时候,唐仁才在前先走,郑培秋和黄石山相互谦让,章自元打着呵呵说:“郑掌柜先请吧,您德高望重,不能让我们失了礼数呀。

郑培秋便不再推辞,笑道:“好好好。”他踏过侧门跟上了唐仁才。

黄石山正欲和章自元谦让一下,章自元一侧身,伸手做一个请先的动作,轻声道:“二师弟,你先请。”

寥寥六个字极其轻微,在黄石山听来却不啻于晴天响雷,——倒不是因为素昧平生的章自元称自己为“二师弟”,而是这句话不仅没有丝毫的山西口音,其腔调和语气竟然和秦铁英一模一样。

黄石山一惊之下去看章自元,淡淡的月光下,章自元看着黄石山的眼睛,不再说话,反而一步抢到黄石山前面,黄石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抬步跟上前去。

陈大正派去找老丁的人回来称老丁被人约出去喝酒,一直没有回家,家里人说等他回去一定让他赶紧回盐务公署。

眼看天色已晚,郑培秋和章自元同时告辞。陈大正将两人送出大门,回来向唐仁才禀报一声,也离开了。

黄石山就睡在秦铁英生前住的屋子里。熄灯躺下后,却久久无法入睡,章自元的那句“二师弟,你先请”一直在他耳畔回响,章自元显然是故意学了秦铁英的腔调和语气,“他是什么意思呢?”多日的奔波劳累,困意渐渐涌上来,黄石山很快进入梦乡。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