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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邪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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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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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道》连载

第七章 缉凶(1)

又是一天一夜,师兄弟俩在馆陶境内分道扬镳。

黄石山将雁翎刀交给陈诚桢,“老三,你回家照顾好师父,等我把事情查明办妥,我就带大师兄回家。”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二师兄。”陈诚桢把雁翎刀收起来,从钱袋里取出一枚银元,把钱袋递给黄石山,“前面就是山东地界了,我回家跟师父说一声,接着就去找你。”

“你听师父的吧。”黄石山翻身上马,大声道,“我到盐镇直接去盐务公署,你去的话,不要出面,咱俩在距盐务公署最近的客栈碰头。”

“好!”

黄石山对陈诚桢点点头,“那我走了。”打马便走。

陈诚桢也纵身上马,拨转马头,一挥马鞭,“驾!”

傍晚时分,黄石山在一条大河旁歇脚。他在河滩上遛一阵马,把缰绳往马鞍上一搭,拍一下马背,“喝水去吧。”坐骑“哒哒”小跑着去了水边,低头便饮。黄石山走到水边,捧起清凉的河水洗几把脸,撩起衣襟擦擦手,起身四望。

清粼粼的河水自西北逶迤而来,三四丈宽的水面洒满落日的余晖,粼粼波光宛如流淌了一河细碎的金子。河水在黄石山面前轻柔地一转,向东流去,远处平林漠漠,如烟的暮霭轻笼着绵延暗淡的轮廓,对岸零星地散落着三两个小村庄,袅袅炊烟在村子上空缭绕……

黄石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扯了一下,一阵阵心痛和凄楚掠过心头。

他的家乡也有这样一条清澈的大河,一年四季总是呈现出不同的风景,那里曾是他和小伙伴们的乐园,摸鱼捉虾,洗澡偷瓜,滑冰。

黄石山八岁那年,八国联军和义和团在京津开战,并很快祸及他的家乡。

那是一个夏天傍晚,他正和几个小伙伴在河里洗澡,不远处传来“砰砰”的爆裂声。几个孩子开始并没当回事,眨眼间,前方的树林里踉踉跄跄冲出来一群衣衫褴褛拖枪提刀的人,他们刚冲进河水里,身后树林中又是“砰砰砰”一阵响,其中几个人一头栽进水里,鲜血顿时染红了河水。另外的几个人来不及低头去看,只顾拼命地向对岸跑去,树林里紧跟出来一群杂毛杂色的家伙,举起长枪朝他们瞄准,“砰!砰!砰!”其余几个人陆续栽倒在地。

那群杂毛家伙“叽里哇啦”一阵大呼小叫,脱鞋挽裤腿,淌过河朝村子奔去。

几个孩子一动不动地趴在下游的水里,大气都不敢出,只露着半个脑袋,远远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切。红色的河水夹杂着血腥气从他们身上流过,尽管是盛夏,黄石山只觉得浑身发冷,身边的小伙伴在惊恐中瑟瑟发抖。

黄石山跳上岸,光着屁股往家跑。他悄悄潜进村子的时候,洋毛子已经在村头的几户人家中放起火来,数十声惊恐的喊叫在枪声里断断续续地戛然而止。多数人还不知道大祸临头,黄石山气喘吁吁地跑回家,转身推上门闩,父母不等他说完,顾不上收拾任何东西,拉着黄石山和他的弟弟妹妹就准备离开。

“咚!咚!咚!”

大门被砸响了,门外还有几个洋毛子在“呜哩哇啦”地喊着。

一家人一愣,父亲迅速把黄石山和小女儿拖到墙角,一把将黄石山托上院墙,又去托小女儿。母亲脸色苍白,竟然傻傻地站着不动,父亲回头低喝一声,她才猛然回过神来,赶紧把小儿子拖到父亲旁边,两人一起把小儿子托向墙头。

“哐!”

门开了!

几个洋毛子冲进来,一眼看到正在翻墙的这一家人,举枪便射。

枪声里,黄石山看着父母身体猛地一震,如同断线的木偶一下子倒在地上。一颗子弹射入他脚边的墙壁中,溅起的土块打得他的足面生疼,他一个跟头翻出去,掉在墙外的草堆上。没等他爬起来,弟弟妹妹惊恐的哭声在几声枪响里戛然而止。

黄石山眼前一黑,大脑一片空白,近在咫尺的枪声恍若遥在千里之外……他使劲摇了摇头,意识稍有恢复就扶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向村外跑去。

村头是大片的桑园,茂盛的枝叶齐着成年人的肩膀高,黄石山一头扎进桑树丛里,顾不上弯腰,任由桑树的枝叶抽打在脸上、身上。跑到精疲力尽时,他一个趔趄扑倒在地,随即晕了过去。

过了约摸一个时辰,黄石山从昏迷中醒过来。

一弯月牙斜挂在半空,黄石山朝着村里的方向走去,快走出桑园时,他看到村子上空是一片红光,杂毛鬼子把村里的多数房屋都点上了火,火势很猛,烧得“噼里啪啦”直响,偶尔还有零星的枪声。火声里夹杂着隐约可辨的狂笑与女子凄惨的哭喊……

黄石山倚着一丛桑树,呆呆地斜坐到地上。

半夜,村子里安静下来,借助着淡淡的月色和残余的火光,黄石山回到自己家中。

房屋虽然还好好的,父母和弟弟妹妹却倒在血泊里,他咬着牙攥紧小拳头,竟然没有一滴眼泪。

黄石山抱来棉被、衣物和柴禾铺在堂屋中,吃力地将父母拖到棉被上,把弟弟妹妹抱到父母身边,让四口人紧紧靠在一起;找出家中盛豆油的坛子,将油浇在棉被衣物上。傻傻地蹲了一会儿,他又从灶台下摸出火镰,在火石上“啪啪”蹭几下,几颗火星迸到火绒上,火绒燃起微弱的火苗,他捏着火绒引燃棉被一角,火苗逐渐蔓延开。

热浪烤得黄石山身上生疼,发辫也被烤得蜷曲起来,散发出毛发被烧焦的气味。黄石山似乎浑然不觉……眨眼间,熊熊火焰一下子将父母和弟弟妹妹卷了进去,他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了。

火势越来越旺,黄石山哭着去院子里抽来一根木柴,插进豆油坛子里浸几下,忍着火烧的疼痛,把坛子中的豆油全部倒进火中,用木柴引火点燃了房子和院棚。

一夜之间,穷苦平淡却其乐融融的生活化为乌有。

……

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黄石山叹口气,又捧河水洗了把脸,起身一边擦脸,一边过去牵马,“伙计,辛苦辛苦,再赶会儿路吧。”他抚摸两下马鬃,纵身上马,双腿一夹,“驾!”

河面宽阔,河水不深,黄石山策马小跑着下水,马蹄搅得水花四溅。

匹马孤客,夕照大河。

一纸剪影。

过河后,纵马疾驰一个半时辰,黄石山进入一片宽阔荒凉、寸草不生的地带,圆月高悬,夜空黝蓝,天地间一片空旷寂寥,只有“嗒嗒嗒嗒”的马蹄声在黄土路上回响,紧接着,他被一条大河拦住去路。

黄石山驻马张望,这是什么河呀?

河面平静得连一丝波纹都看不到,更听不到任何水声,皎洁的月光下,宽阔的水面上是一层淡淡的水光。

黄石山深知“静水流深”,所以他没有贸然打马下河,而是跳下马慢慢向前走去。

愈近水边,他愈发感觉眼前这条大河似乎蕴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巨大力量,离水边还有两丈远,他已隐隐感觉到脚下有若有若无的震动,似乎厚重的黄土深处正有暗流涌动,却又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定睛再看,黄石山有些吃惊:河面上的确一丝水波都没有,但整个水面却一直在向前匀速移动,正合着脚下这雄浑厚重、均匀绵长的力量一起奔流!

更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尽管没有一道水纹,也没有一丝水声,仅仅是大地深处微若游丝的震感从脚底传到身上,竟然让他产生了热血奔涌的感觉,好像心跳都在逐渐应合着这条大河……

莫不是到黄河了?他心念一动。

——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又如何?

风一吹,黄石山回过神来。长风带着深秋的凉气漫卷过来,偶尔挟着细微的沙粒打在脸上,他微微眯着眼睛四下看去,皓月当空,两岸平坦宽阔的沙地延伸到目光的尽头,夜空深处传来一声孤雁的哀鸣……

黄石山纵身上马,拨转马头,顺着一条沿河的小路逆流而上,却始终没找到渡桥。天色已晚,他只得看准前方的一个小村庄,打马过去。

在村头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小伙子热情地把马牵过去,招呼家人起来烧饭。

小伙子回头跟黄石山说:“大哥,不再单独给你做饭了,今晚的饭菜还剩一些,给你热热凑合一下吧。”

黄石山赶紧道谢。

在门口遛完马,黄石山把马牵进院子拴好,小伙子一手提着桶水一手提着捆草料,送过来喂马。黄石山喂马时打量一下这个院落,正屋是四间北方常见的草房,尽管夜间看不太清楚,但在月光下依稀能看出来房顶是新麦秸,房墙和院墙也是用黄土新打的。

进了堂屋,一个红衣年轻女子已经把饭菜端到桌上,灶台的木锅盖掀开一半,锅里还冒着热气。黄石山抬眼就看到正面贴着大红“囍”字,这才明白原来是新婚的小两口。

黄石山顿觉不安,带着歉意道:“兄弟,这……这打扰你们,太不好意思了。”

小伙子爽快地说:“快别这么说,一看大哥你也是实诚人,要不我就不会让你进门了。”他麻利地递给黄石山一个小板凳,自己倒了一碗水,在黄石山对面坐下,抬头对媳妇说:“你回屋吧,等会儿我收拾就行。”小媳妇掀开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门帘回了里间,小伙子问黄石山:“大哥是从哪来?”

黄石山喝了一口菜粥,道:“直隶,去海曲县。这里是什么地界?”

“济南呀,去海曲差不多还得两天。”小伙子张嘴就笑。

黄石山也笑了,道:“还没问兄弟怎么称呼呢。”

“我姓张,张玉成,大哥你呢?”

“黄石山。”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前面那是什么河?”

张玉成一愣,随即大笑起来,“那是黄河呀,哈哈哈哈……大哥,你不知道吗?

真是黄河!黄石山哑然失笑。

第二天,黄石山吃过早饭,按着张玉成的指点,很快找到黄河浮桥。

两丈宽的浮桥连接黄河两岸,桥头两侧各有一座丈余高的四方型黑色巨石,分别卧着一头肌肉雄健的黑色石牛;两方石座中间都被凿穿成一个海碗粗的洞,握把粗的大黑铁链穿洞而过,并行的四条铁链用粗铁钉串连着两行并排数十艘小船,延伸到对岸两头石牛的底座上;两行船上横铺着两丈长尺余宽的竹排,无数竹排密密地铺成了还算平整的桥面。

浑黄的河水不知夹杂着多少泥沙,缓慢地从小船之间流过,没有声音也没有浪花;红红的太阳刚刚从远处的地平线上升起来,眨眼间就变成金灿灿的颜色,河面上也是金灿灿的一片。黄石山步行上桥,过河后翻身上马,他扯着缰绳回望一眼,坐骑在原地踱一圈,轻嘶一声,迎着太阳的方向奋蹄驰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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