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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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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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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 兴 者》连载

第一章 孝字牌之第一节:龙圩堂和老村长家的沉浮

前言

人是聪明而欲望强烈的高等动物,所以人丁一繁盛,就必须要有一套规矩来管理,否则就腥风血雨,秩序大乱,祸及众生。无论是精神上的规矩还是生活中的规矩,我觉得都可以称为伦理。

鉴于天下礼崩乐坏,孔子借着从周之名,强调了忠孝仁义等等,其实也是希望借此约束君王和臣民,以求有个安定的社会。西汉建立后,汉高祖知道必须有一套新的条例来惩戒,否则自己的天下难以稳定,于是不再看不起读书人,也请一些儒士来制定规矩约束那些拿惯了刀剑又自恃功高的将领了。到了汉武帝时,儒家终于坐上了意识形态大殿的主席位。

尽管历代的统治者为了权力之欲,背地里并不完全遵奉儒家的信条,民国后日益维新的领导者和国民甚至把孔孟当成打倒和肃清的对象,但几十年后回过头来一看,发现儒家的思想不仅没有被扫走,反而植入了中国人的基因里,证明儒家思想自有其生命力。儒家思想其实也是一种伦理。

不过,人世间没有绝对的真理。北宋的赵普曾说用半部《论语》治天下,原先我也以为《论语》是灵丹妙药,只需半部就足以治理天下,后来我才斗胆地觉得,《论语》中,只有一半适于治理天下。这并非不知天高地厚地不恭于神圣化了的《论语》,而是相信人没有十全十美,因而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绝对正确,不可能一句顶一万句。历史的潮流始终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所以也不可能有永远的真理。韩非子说:“时移世易,变法宜矣。”

奉行儒家思想的中原政权,多次败于周边的少数民族部落,这勉强可以解释为乱棍打死老师傅,但鸦片战争后,依旧奉行儒家思想的中国沦为殖民地半殖民地,那就是因为落后而挨打了。因此,儒家思想也有值得反思的地方。

奉行法家思想并锐意改革的秦国,却走向了残酷专制,才历两代,就江山易主。隋炀帝违背了为君和为人的基本伦理,结果天下大乱,身死人手。可见,伦理不可极端,亦不可妄废。怎么改进呢?还是那句老话,承前启后,继承先人伦理中的优秀部分,顺应时代的要求,增加新的伦理内容,于是我便清晰了《振兴者》这部小说的构思。

但愿文中的故事能够形象地体现我的当代伦理新义。

                                                序


       2000年元旦,怀揣祖父病危的消息从南方沿海赶到龙圩村老家的青年龙继昌在龙圩山东面车站下车后,念旧似地朝龙圩山山腰下十几米处的龙圩村旧址走去,没有急着进田坝上的新家。

龙圩村得名于青龙般蜿蜒流过的龙河。不知是哪个朝代的先人说江河自古比溪水易脏又易干,于是改称龙河为龙溪,岸边的龙河村和龙河山也相应着改成了龙溪村和龙溪山。后来有人在河湾里发现几个大爪印和一个溶洞,阴阳先生说可能溶洞曾经是龙窝,有人建议将村名改为龙洞村,但有人说那洞字显得狭隘又阴暗,恰好龙溪村人在山下也有了自己的集市,不如改为龙圩村,圩有扩大的希望,大伙儿都同意,于是从此就叫龙圩村,那河也跟着改称了龙圩河,村人背靠的那山也改称为龙圩山。没多久,村长龙福耕的弟弟龙阅回来当了县长后,也把县名改成了龙圩县。

龙墟村龙姓人字辈共有十六字,依次为:运承乾坤,势缘文武,和顺家国,福兴永继。到龙继昌这一代,已是最末一辈。爷爷龙兴科曾乐观地告诉大家:龙圩村人要翻篇了。

村中人大半已搬到龙圩山西边的田坝上。田坝原先是龙圩村的水田,不知是包产到户后哪一年开始的,有人在山下的自家水田上建了新房,没被政府干预,恰好省级公路要改道从田坝旁经过,先搬去的人家靠开小卖部赚得了摩托车,村里其他人于是如梦初醒般蜂拥而去。县里觉得龙圩村人从迷宫般的龙圩山山腰搬到易于致富的田坝上,方便了政府的工作,都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交了报建费就开绿灯。加上外村外乡外县来经商和居住的人,田坝在十年间纵横着形成了五六条街。县里干脆把龙圩乡变成了龙圩镇,龙圩村委也搬进了田坝。

民国时起就自愿守护龙圩村祠堂的老村长龙兴科一直反对村人搬进田坝,说那是屈于物欲的一种背叛,不孝不忠,但发觉村人大多迁走,自己快要成为孤家寡人,终于顶不住人往低处走的趋势。儿子龙永当保证每隔三天上来打扫祠堂一次,龙兴科半推半就着搬进了新村,只是并不像别人那样搬得干净,留下了相对完整的祖屋,时不时上来住几天。

越靠近龙丘,龙继昌越发肃穆,脖子上挂着相机,也没好意思拍照。

老天下起了阵雨,忙着避雨的龙继昌冲进龙圩村的祠堂——龙圩堂。

祠堂里光线阴暗,色彩陈旧,一派破败景象。尘封的祭台上早已不见了香炉,两侧的先人画像像是在侧目流泪。正面墙壁上曾被族人记诵并躬行的字牌,早已不见,大概已被村民拣去丢进了火炉。剩下的少部分字牌倒是还苦苦撑着挂在木钉上,却已摇摇晃晃,像有气无力的单杠运动员,随时会掉下来。祠堂正面墙壁上原来庄严地挂着十二块图腾似的字牌:孝,忠,仁,义,志、敬、友,悌,诚,信,勤,俭。

有人冲了进来。龙继昌闪进阴暗角落,想听听来人会说些什么。

甲跺着鞋上的泥巴说:

“这鬼雨,早不下晚不下,弄脏了老子的新皮鞋。”

乙抹抹头上的水珠说:

“鬼叫你连祖屋的最后一块基脚石也想搬走?要不然,我们躲雨的速度也不会那么慢。”

“那可是块不容易被磨烂的好石,到市场去要卖几百大元呢。”

“非要那烂石头去弥补你那豆腐渣新房?”

“我是让那老石头发挥余热,要不然,它得跟门外的乱石堆一起长满青苔,多浪费!”

乙做作地看着祠堂感慨说龙兴科老头身体不行后,耗子、蝙蝠和蜘蛛就奔走相告着搬了进来,看来这祠堂真的要自灭了。甲说灭了就灭了呗,没搬走时,大家也很少进来,就龙兴科那老头才爱进来,但他大孙子龙继繁和大孙女龙继荣已经进监狱,龙兴科家要败了,龙兴科也没什么脸面来守这破祠堂了。

龙继昌很不舒服,从阴暗处发出了伪装的雄浑之声:

“败家的东西,竟然在祠堂前说族人的闲话?告诉你们,我就是来重振龙圩村和龙兴科家的。”

两人以为撞了鬼,以逃生的速度冲了出去。

龙继昌似乎醒悟了什么,到堂上对着正墙跪下,拜了三拜,说感谢祖宗启发,他知道要回来做些什么了。

“重振龙圩堂!”龙继昌说。

第一章:孝字牌

第一节:龙圩堂和老村长家的沉浮

 也许龙圩村的新故事注定要从龙继昌开始。龙继昌一回来,祠堂就热闹了。

又有两个人冲进祠堂,这次进来的是两个染着黄发穿着黑衬衣的小青年。龙继昌又闪进阴暗处。

两个小子熟练地弹掉烟头,大摇大摆地径直去卸祠堂的雕花木窗和刻龙木门,说拿到肖老板那里,花窗可卖一百元,刻龙木门可卖两百元,够一段时间的游戏费了。

龙继昌瞪起了眼。记忆库告诉他,其中一个小子应该就是龙圩村人,如今县文化局局长夏文的小舅子龙继翰。

龙继昌故伎重演,躲在阴暗处发出怪声:

“好你个不孝的龙继翰,竟然带着外人来偷家族的祠堂,小心报应!”

龙继翰惊了一下,从裤兜里掏出一小瓶酒,猛灌了几口,壮胆道:

“别跟老子装神弄鬼,老子们就是阳世的恶鬼,从来不怕阴间的小鬼。有种就出来,躲在暗处不是好汉。”

龙继昌跳到明处。龙继翰看了看,淡淡地说:

“原来是昌哥。”

龙继昌劝道:

“亏你还认得族人,放过祖宗祠堂吧,它已经不剩几个好零件了。留着祠堂,家族的人才有个寄托的地方,出去干活才有动力。”

在外胡混了些时日的龙继翰还颇有些歪理,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才是敬佛的最高境界。

龙继昌说连个纪念物都不留,还谈什么敬重?酒肉一多,哪里还会有佛祖和祖宗的位子?

龙继翰说没了自己,留着佛主和祖宗又有什么意思?

龙继昌懒得废话,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叫龙继翰赶紧离开。龙继翰嬉皮笑脸起来:

“昌哥,要是你也感兴趣这些古董的话,我们合作吧,让你占大头。”

龙继昌恼怒地将木棍朝龙继翰脸上挥过去:

“我没你那么混账,快滚,别以为我不敢动你,以后要是这祠堂里不见了东西,我第一个去找你。”

龙继翰掏烟来递给龙继昌,龙继昌说他早已环保,但已环保的龙继昌想不到龙继翰借着靠近的机会,从背后死死抱住龙继昌,大叫同伙:

“哥儿们,赶快来弄掉这个断人财路的家伙。”

龙继昌终究没忍心用木棍朝龙继翰脖子上戳过去。一个小时后才醒来的龙继昌愤怒而无奈地看着空了的窗口和大门,身上的手机和相机都已被洗劫,只留下行李袋里的换洗衣裤。地上散落着几小块不规则的玻璃,看来自己是被酒瓶砸晕的。龙继昌摸了摸头,隐隐作痛。令龙继昌更痛的是祠堂的牌匾也已被龙翰拆走,祠堂不仅没了嘴和眼睛,连姓名也没了。

窗外还在下着小雨。龙继昌觉着祠堂实在像个无助的可怜老人。祠堂两边那两棵悠久的柏树不翼而飞后,祠堂没了屏障,越发孤零。

古柏树消失那几天,九十八岁的老村长龙兴科正好因血压升高,又去住院,已过花甲之年的大儿子龙永当也去看护了。医生说龙兴科的高血压应该是多年的忧心给激出来的,要他无论如何看开些。有村民回忆说古树不见的那几天,有一晚上雨下得很大,天很黑。后来的几个月里,一遇到上了年纪的族人,龙兴科就要愧疚一番,说他那几天挺一挺,不去住院就好了。村民们说早知道要被偷,不如村里砍去卖,每家还能分十几块钱。龙兴科又来气,说祖宗殿堂的圣物也能拿去卖?也能用钱来衡量?族人不再跟龙兴科争辩,又劝他想开点,跟上时代。龙兴科又一阵咳嗽,步履摇晃。

龙继昌对着苍老的龙圩堂作了三下揖,口中念道:

“我会重塑您的光辉。”

想到祖父龙兴科也许已在病床上久等,龙继昌冒雨强撑着朝新家方向走去。

见到久违的小孙子龙继昌问安于膝下,龙兴科有了点劲,坐了起来,问龙继昌在外面打工可好,龙继昌说还行。龙兴科相信龙继昌说的是真话,龙继昌出去三个月后,每个月都按时寄钱回家。

龙继昌问祠堂里的字牌都到哪里去了,还能否找回来。龙继昌没说木门和花窗也已被偷走,生怕祖父又气喘。

龙兴科又一叹,说那些教育和指引了好几代族人的字牌在他住院后就渐渐地不知所踪,祠堂里又没有摄像头,看来是找不回了。

龙继昌握着祖父的手,坚定地说他这次回来,就是要接班去守护祖宗的祠堂,要让祠堂重现光辉,成为世人注目的地方。

龙兴科眼里闪出老泪,示意其他人回避,他有话要跟龙继昌说。

龙兴科指示龙永昌打开床下的老木柜,拿出四本书交给龙继昌,分别是《民间世界史》《民间中国史》《机械制造图》《四书集注》。龙昌郑重地收下。龙兴科握着龙继昌的手摇了几下,告诫他要认真振兴龙圩村的祠堂,龙继昌不住地点头,龙兴科激动着闭了眼。

就算是龙继昌,也不很明白龙圩堂在祖父心中的地位。

一九一九年时,正在县城里做工的十九岁的龙兴科帮老板传信经过孔庙前,见一帮青年学生正要冲进孔庙。路人说这些学生可能又是因为路上被钱耽搁,没赶上打到孔家店和火烧赵家楼,眼见得囊中越发如洗,只好离开革命氛围日益冷淡的京城。经过龙圩县城时,见龙圩城竟然还留着孔庙,便气不打一出来,决定革那孔庙一命,捎带点古董去当路费,再带点信物回省城去,在同学面前显示自己在京城的革命壮举。路人说他上个礼拜曾在邻县见过这班模样的学生。

见守门的老头竟然要阻拦,革命者小头目严词开导说孔孟严重束缚了国民的思想,让国民落后了几千年,为了不再挨打,得彻底革掉这些封建流毒。老头厉声说没有孔孟,国家哪来的长久统一?周边的国家都曾经来当学生呢。要说坏也都是坏在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总是对孔孟阳奉阴违。一把刀可以开路可以切肉,可总有人爱拿去杀人,怪谁?

腐朽的东西还这么振振有词,几个革命者大怒,认为该借机教育一下落后地区的国民,于是一起冲过去,将那守门老头当做封建余孽的代表打倒在地,径直冲进去一通乱砸,而后揣起庙里的铜制香炉就走。

龙兴科知道那老头来自外县,曾是秀才,后来也许运气不好,也许因为凑不出赶考的盘缠,一直没考中举人,不好意思继续在老家混,只好托人介绍,到龙圩县来教私塾,后来私塾也没人请他教了,便自己要求给孔庙守门,不要报酬,只要准他在庙里设馆收徒和代人书写挣点钱糊口就行。龙兴科跟那老头交谈过几次,觉得他深通四书五经,又与人为善,很痛惜他的落魄,不时带点酒菜给他。

因为老头没什么势力,路人一时也不明白那几个青年的来路,以为是一帮泼皮,便都站在一边先看个明白。龙兴科实在看不下去,操起一根木棍,凛然拦在那几个革命者前面,叫他们放下手里的铜炉,赔偿被砸坏的东西,否则别想离开。

几个青年以为龙兴科不过是吓唬一下而已,不会来真的。他们不知道,龙兴科因为从父亲那里秉承了敬老的习性,被城里一个几乎隐居的武林高手收为编外弟子,学了些实用的防身术,收拾两三个体力一般的人不在话下。龙兴科真的就一棍扫了过去,扫倒一个“革命者”,接着又踢倒另一个,剩下的那个只好求饶,乖乖地交出铜炉,而后翻出口袋,可怜巴巴地说他们真的没钱,已经一天没吃饭了。龙兴科同意他们不用赔偿,还给了他们一点饭钱,叫他们快滚,别在龙圩县里乱来。

看着狼狈而去的几个革命者,个别围观者说龙科好样的,说革命也不能拿老人开刀。龙兴科懒得去听,扶起守门老人去找街上的郎中。

一年后,二十岁的龙兴科就回家接替父亲当了村长。

龙兴科家的村长史简直就代表了龙圩村的历史。龙兴科家在村里的地位源于他爷爷龙国的奇遇,龙国富一次到位于山上的自耕地劳作之余钻进旁边的洞里休息,被一个躲在洞里养伤的捻军勇士把刀架在脖子上,不得已同意偷偷摸摸地给这捻军勇士送饭送药。那捻军勇士警告龙国富:

“你别想着去告密,要是我被抓了,就咬定你是我同党,到时你不死也要脱层皮。”

并不傻的龙国富只好做贼似地继续装着去薅地,定时给那勇士送饭送药。有村民疑惑着问龙国富,那一亩地有那么多活儿吗?龙国富强作镇静地说要在地边加固石坎。

一个星期后,那勇士终于康复,走了,走前丢给龙国富三锭银子作为酬谢,还好心提醒龙国富别一下子用出来,免得惹人怀疑,招来大祸。龙国富于是开始装着去做点药材买卖,一年以后,还真的赚了点钱,开始一点一点地买地置屋,变成了村里的富户。龙国富其实已经达到了地主的程度,但他情愿停步于富农程度,暗中拿钱培养儿子龙福耕和龙福读。考中秀才后,龙福耕再也读不进,只好回家来教私塾。鉴于本分的龙福耕还能把事情料理得井井有条,深得村里人喜欢,龙国富于是暗中花点钱加深了与村里人的关系,没多久,龙福耕就成了龙圩村村长。

1900年元旦龙兴科出生时,母亲难产,村里经验丰富的接生婆手足无措。在村口游玩的龙福读热情地带着恰好路过的几个外国女人和一个中国脸的姑娘进家来,说她们是医生。那中国脸的女人说她们是医生,可以解除夫人的难产之苦,绝无恶意。已别无他法的龙福耕只好赌一把。几个老外女护士兼传教士借助随身携带的医疗工具,半个小时后就让龙兴科出来了。龙福耕请恩人们给孩子起个名,那中国脸的女人说相信以后的中国也会越来越讲究民主科学,这次顺产全托科学的福,再依照字辈的话,最好就叫做龙兴科,以后依次为龙兴学、龙兴民、龙兴主。龙福耕都照做了,但生了龙兴民后,老婆却在一次去村里集市赶集时遭遇两小帮效忠不同军阀的士兵的混战,死于冷枪。重情的龙福耕不想续弦,结果没能生出龙兴主来。龙兴科结婚后,鉴于国家动荡,人心思安,想当家作主,但生到龙永作后,遭遇日本鬼子扫荡,死了,没能生出龙永主。龙永当成家时,已是解放后,希望繁荣昌盛,但生到龙继昌后,带着地富反坏右帽子的老婆又被公社叫去义务修建水库,累死了,没能生出龙继盛来。

外国传教士离开之际,龙福耕的弟弟龙福读突然跪在父亲面前,说他想跟着那位中国阿姨出去,哪怕跟她们做苦力也行,就算现在不准去,他以后也会跑出去,哪怕流浪,也要跑出去读书。从龙福读的眼神里,那中国脸的女翻译看出了龙福读的坚定,担心他以后会铤而走险,跟几个外国女护士嘀咕一阵后,对龙国富说:

“县里的教会学校倒还可以免费再收几个学生,但要做些相应的劳动,同时,一年只有四次机会回家看望你们,你们忍得下心不?”

龙福读说他一定认真读书,争取多点机会回来。见龙福读书心意已决,龙国富叹一声,跟翻译说:

“也许这就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就顺应天命吧,希望不会太为难你们。”

龙福读还真的很上进,几乎半工半读着读到了省城的高中,而后考取省城一所充满洋味的大学,接着又出国深造,三年后拿了个硕士文凭回来,恰好历史已进入辛亥革命之后的第六年,龙福读本可以留在省府里,但他想给老家带去点新气象,于是被省府安排在龙圩县任了县长,龙福耕也因此而更加巩固了龙圩村村长的位子。出国读书后的龙福读觉得自己的名字很土,自己改成了龙阅。国内同去留学的同学说龙阅就是皇帝看书或者批阅奏章,小心被人顾忌。龙阅说都民国了,哪还有那么多忌讳。

上进而董事的龙阅深得那中国女翻译的喜爱,一直得到那女翻译的扶持。那女翻译后来成了一个开明军阀的太太。

龙阅最先改变的是家里人,他让侄子龙兴科龙兴学和侄女龙兴民离开乡里的私塾,进县城读书,而且进的是新式学校。新式学校除了必要的古诗文外,增加了西式的数学、物理、化学和机械制造。西式学堂里的外国教师还教西洋体育,尤其是西洋剑术。龙兴科学得很认真,哪怕被刺得鼻青脸肿,也毫不畏惧。龙兴科之所以学得很卖力,源于叔叔的榜样,叔叔就因为学贯中西而回来做了县长,同时,龙兴科也知道自己年纪已较大,世道又不稳定,也许学习机会随时就结束。

龙兴科的担忧很快得到了应验,做县长不到两年,似乎前途正光明着的叔叔龙阅因要转移百姓而死于两个不讲信誉的军阀燃起的混战炮火。

村里人也都知道了龙阅的死讯,开始议论着还是要换个村长,于是就换掉了龙福耕。偏偏两年过去,新村长并没干出什么好事,还让村里在跟外村的交流中亏了几次,村里本来想要让龙福耕做回村长,但龙福耕要想培养儿子龙兴科,便问可不可以让给龙兴科。鉴于龙兴科在城里工作时,借助自己的门道,为村里挣了几次钱,目前又没有更适合的人选,大伙儿都同意先让龙兴科干着试试,反正干那村长没什么特别的待遇,要是实在不行,明年再起哄挤走就是。

在城里读书时的龙兴科尤其喜欢西学中的机械制造课,但也许是基因的限制,龙兴科学得最好的还是本国的文史,不过,毕竟有过见识,肚里的西学墨水总比乡亲们多,找到的生意机会也比乡亲们多。

离开城里的西式学堂时,认识龙阅又喜爱龙兴科的外籍教师普罗赠给了龙兴科四本书:《民间世界史》《民间中国史》《民间文化史》《机械制造图》,说:

“要学会站在民间的角度客观地理解历史,无论什么政策,如果背离了民间的常识,就是胡来。世界越来越科学化了,希望你以后认真地钻研一下《机械制造图》那本书,即使你要回老家去,也希望你能把科学和科学精神带到你们村里去生根繁衍。懂点现代手艺,以后至少能谋生。国民崇尚科学,才会减少胡来的政客。”

龙科后来加上儒家的《四书》,变成他的八书,曾不无自得地在村里人面前亮过几次相。解放初,他把他的八书从书架上藏进了地窖里。到社会主义改造结束时,龙兴科被迫当众烧掉了他的四书,但实际上他已将手抄本藏进正门门槛下的深坑里,根本没人会想到。从解放开始,他就担心他的八书会被没收,于是开始手抄,直抄了三年,反正他的村长职务早在土改工作组进驻时就已被剥夺,有的是时间。一九六五年初,龙科做了个噩梦,梦见他和好些人被扔进乌云密布的冰天雪地里,醒来的龙兴科感到冰冷得直发颤,总觉得暗地里监视他的眼睛又增加了几倍,于是又把他手抄的八书藏进茅房的一个角落下。龙兴科的藏书行为,家里都没人知道,他总是乘家人不在时,才偷偷去藏,抄家的激进分子们没嗅出丝毫气味。包产到户后,龙兴科才堂而皇之地将他的八书放在书架的显眼位置上。

大孙子龙继繁、二孙女龙继荣和小孙子龙继昌高中分科时,龙兴科都坚决要他们选理科。填报高考志愿时,也要他们填理工农医或中文,不要去读政治。想不到学农的龙继繁和学医的龙继荣后来竟然犯了事,实在让龙兴科有被打脸的难堪,思来想去后,又认为自己没错,错在龙继繁和龙继荣跟风去从了政,还用公家的钱做起了生意。

“希望龙继昌能来挽回龙家声誉吧。”龙兴科暗中不时地想。

叔叔死于军阀混战后,失去了靠山的龙兴科很想回村算了,但弟弟龙兴学和妹妹龙兴民好不容易到城里读了书,不宜半途而废,龙兴科只得带着弟弟妹妹搬出叔叔的房子,另去旧街里租了一间民房,由龙兴科做工供养弟弟妹妹继续学业。龙兴科先在县城谋了份小文员的工作,而后又明显感觉到小文员的收入帮不了家里多少,干脆转到一间工厂里,帮老板销货,因为不欺客户,也不贪老板的小便宜,被提到工厂的中层,专管厂里的营销。才在县城里工作不到三年,就接到父亲的来信,要他回去任村长,说如果让别人去做村长,迟早会毁了龙圩村。龙兴科反复想了几天,觉得还是村里的事大,交待弟弟龙学照顾好妹妹,回村了。龙兴学进入初级中学两年后,城里再次成为军阀的战场。龙兴学因品学兼优而招同学中的一个富家千金喜爱,也招来阔少情敌连番欺侮,一气之下悄悄加入了共产党,带着同志报复了那阔少,但在家人反对下,那小姐也没继续理睬龙兴学,龙兴学干脆化妆把妹妹送到村口,家也不回,连夜跟着游击队走了。

新任村长龙兴科的第一把火是继续组织村里人去挣钱,但也不会乱来,让村里人觉得跟着他有奔头又不会出事。确认已取得村里人的信任后,龙兴科开始了第二把火。龙兴科烧的第二把火既不组建自己的卫队,也不拿村里的钱去上面拉关系,他想起了当年在城里被砸的孔庙,依旧替孔夫子喊冤,说孔夫子虽然已渐渐落伍了,但毕竟在中国的祭坛上尊处了上千年,已进入了国人的骨髓里,国人一举一动之间,仍然透着孔夫子的训导,要想一下子根除,是不合理的。慢性病得慢慢治,一下子下药太猛,容易休克。龙兴科觉得村里供奉祖先的祠堂太狭窄太单一了,得扩建一下,定时带村里老少去祭拜一下,久而久之,形成龙溪村良好的习惯。龙兴科知道孔夫子也只能供奉在私塾和书房里,但撇开孔孟之道的话,家族祠堂又上不了档次。

跟长辈们斟酌多次后,终于确定,祠堂就定名为龙圩堂,共一栋,一层。大堂东边墙上悬挂龙圩村历代祖先的画像并附各自事迹,西边墙上悬挂中国古圣先贤的画像及其名句。北面墙上,钉上“孝、忠、仁、义、礼、志、友、悌、诚、信、勤、俭”十二个字牌,字牌用硬木块刻成,涂上桐油。祭拜时,先拜北面墙的字牌,后拜古圣先贤,而后再拜列祖列宗。有村民认为应先拜祖先再拜古圣先贤,毕竟列祖列宗跟村里人的关系更密切,但多数老人都觉得列祖列宗的影响力毕竟逊于古圣先贤,不向古圣先贤学习,村里人也走不远,最后还是少数服从了多数。

祠堂门口左右两边种上了两棵柏树。本想在祠堂后面种上松树,但松树容易折断,还是种了柏树,还加上了些竹子。几年过去,茁壮成长起来的柏树和竹子让祠堂增添了庄严感和气节。

龙兴学跟着共产党走了的消息很快传到龙圩县府,于是龙兴科的村长帽很快被摘掉,还被叫去审问,龙兴科一再说不知道龙兴学的下落,县府来的人想了想,决定放过龙兴科,把龙兴科当做诱饵,随时搜捕龙兴学和游击队。

毕竟村里孩子还需要读书,失去村长职务的龙兴科还能当着村里私塾的校长,还能带领村里人祭祀祠堂。回家来的龙兴民一边当大哥的学生,一边帮着教村塾里的孩子。

又一次祭祀祠堂时,招来了土匪唐二,没想到还有黄雀在后,换防经过的国军营长高斌乘机灭了唐二,解除了龙圩县多年来的一个匪患。

当天由龙溪村奉献的庆功宴上,营长高斌就留意到了小学教师模样的龙兴民,但龙兴民没好意思过多露脸,高斌也不便主动去搭讪。第二天上午,还在龙溪村休整的高斌带着副官借口去茅厕,到四周瞎转,被私塾里的读书声吸引了过去。

见窗边站着两个军官,龙兴民出去说学堂里要么是先生,要么是学生,从来没有旁观者,问高斌是要继续旁观还是进来当先生。高斌说他愿意来做学生。龙兴民指着黑板上的孔子像说穿着军装,似乎应该进军校去吧。高斌说非常时期,军人要读点书,读书人也要懂点枪杆子。龙兴民说:

“孩子们最感兴趣的,恐怕还是你们身上的枪,但我希望他们最终成为用书本来指挥枪的人。”

有些尴尬的高斌并不生气,觉得龙兴民有过人的思想,有个性,叫副官别去为难。下午,高斌一身斯文长衫进到课堂里,也没被龙兴民当回事,照旧上她的课。龙兴民望着远山吟起她的新版《登幽州台歌》:“前不如古人,后没有来者,念华夏之萧然,独怅然而涕下。”龙兴民讲解完毕,高斌举手问可不可以顺着老师的感慨和上一首,龙兴民说欢迎。高斌吟道:

前亦见古人

后亦有来者

念未来之美好

齐奋勇而前行

龙兴民暗自欣赏高斌的乐观上进,请他上了一堂未来展望课,而后一起谈开了理想。高斌说龙兴民不该对人那么冷淡,毕竟曾是有缘人。龙兴民问缘在何处,高斌问她是否还记得六年前那个问路的小连长。

六年前换防经过龙溪村岔路口的国民军连长高斌不知道要走哪条路,正在地里跟着父亲龙福耕种菜的龙兴民大方地向右边指了指。高斌觉得龙兴民很可爱,十岁的龙民也觉着这兵大哥相当亲切,直望着高斌转过山脚才继续种菜。走后的高斌希望能再次遇到龙兴民。

当年带着莫名的依恋之情目送过的人又站到面前,而自己竟没有感觉,龙兴民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而后抓紧时间毫无章法地交谈起来。

想着高斌很快就要离开,也在县城里受过些新式教育的龙民顾不得羞涩,大起胆子把高斌带回家向父亲介绍。高斌因地制宜,连媒人也不用,掏出身上带着的二十块大洋,请副官和一个年长的部下去说媒。见高斌也知书识礼,又有恩于龙溪村,龙耕福不再拘泥旧礼,让龙兴民跟着高斌走了,临别前嘱咐龙兴民要继续读书,别太任性,叫高斌别太惯着龙民。

有了国军营长的撑腰,龙兴科又当回了村长。

此后的几十年里,附近各村也都效仿龙圩堂,建了自己的祠堂,但总觉得深厚感和精致度上还是逊于龙圩堂。

一九四一年秋的一天,喜爱东方文化的日军中队长岛藤想到龙圩堂来寻宝,但扑了空,村里人早已接到龙兴科安排在龙圩山上的哨兵的信号,全都躲进了祠堂底下。岛藤叫人把辣椒烟灌进祠堂下面,但浓烟只被灌进了假道,村民们没被呛着。

一九四四年初,日军中队长小岛带兵经过龙圩村。小岛也知道岛藤在龙圩村的败绩,不信邪,决定不来文的,要用武士道精神灭掉龙圩人的精神支柱。乘着龙圩村祭祀时,包围了龙圩村,把龙圩村老老少少抓到龙圩堂前,说要在龙圩堂前灭掉龙圩村人。龙兴科凛然走到村人面前,叫小岛先别把话说得太狂,他愿意代表龙圩村出战,问小岛怎么个斗法。小岛拔出军刀,狠狠地道:

“天皇的武士,当然是武斗,等我先灭了你,再灭你们全村。”

“但你拿着刀,我空手,”龙兴科冷冷道,“难道你们的武士道精神就是本着不公平的原则吗?”

小岛傲慢地叫龙科去拿武器来,说让支那人看看大日本帝国军刀的厉害。

堂侄龙永震飞快地给龙兴科拿来特制的小弧形双刃刀,小岛冷笑,说不像刀也不像剑,如支那人那样不伦不类。龙兴科说老师的智慧不是学生能领会的。

小岛前面几个回合的攻势很凶猛,龙兴科一直在灵活回避,不时沉稳地抵挡一两招,不让小岛占到什么大便宜。龙兴科的弧形刀总能化掉小岛军刀的劲道。小岛被激得兴起,哇哇大叫着拼力冲向龙兴科,龙兴科露出难于招架的样子,连连后退,倒在石柱旁,小岛乘机砍下来。龙科左手抱着石柱,借助惯性一转,顺势把刀刺穿小岛的肚子,小岛的刀则毫无意义的砍在了石柱上。疼痛难忍的小岛仍想继续冲刺,但已力不从心,倒了下去。见头儿倒地,小岛的士兵们不再讲究什么武士道精神,准备冲过来刺死龙兴科,不料身后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八路军和国军从天而降般突现。乘着对方惊慌,龙兴科再补一刀,彻底结果了小岛。

国军团长高斌和八路军团长龙兴学带队转移经过龙圩县,听说有一队日军已朝龙圩村方向过去,龙兴学和高斌二话不说就带兵转向龙圩村。离村五里地时,龙兴学和高斌才相互惊喜地见到,于是一同快马加鞭地杀向龙圩村。

龙兴科提出要设庆功宴来招待将士们,龙兴学和高斌都说还得赶往别处,不吃了,以后再来。

看着龙兴学和高斌离去的背影,龙兴科露出久违了的欣慰,最高兴的是龙兴学和高斌不再是敌对的双方。但见龙兴学和高斌是分头离去,龙兴科隐隐有种不详之感。

擅自改变行军方向去救龙圩村的龙兴学和高斌归队后,被降成了营长,不过龙兴学和高斌心底里都认为值得。但也没降多久,半年后,都做回团长了。

一九四八年秋一个充满血色的黄昏里,带着部队临时驻扎在龙圩村的师政委龙兴学私下建议大哥龙兴科赶紧辞去村长职务,然后卖掉家里的田产,只留下几亩薄田就是,因为就要改天换地了。

“共产党不是遵从马克思吗?我听说马克思恩格斯强调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呢。”龙兴科问。

龙兴学说没错,但他们信仰的是共产主义,不会容忍私有财产存在。

临走前,龙兴学又提醒:

“相信我,动作快点,否则咱家都麻烦。”

“行,我也有这个预感。”

一九四九年初的一个夜里,高斌和龙兴民突然来到,却说是没空吃饭,留下二十块大洋后匆匆离开,边走边说军务紧急,身不由己,等有空再来。

半个小时后,龙兴学来到,听大哥说高斌和妹妹刚走,龙兴学跺脚叹息:

“你应该留住他们,他们这一走,就要跟着老蒋去台湾,或者去国外,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遗憾的是,到龙圩县来负责土改工作的不是龙兴学,而是龙兴学的政敌黄东。龙兴学和黄东解放战争初期分别在同一个师长手下当一团和二团的政委,龙兴学喜欢将上级的政策联系实际,黄东则热衷于彻底地执行上级指令。

思索了几分钟,龙兴科就明白了上级为什么不派龙兴学回龙圩县负责土改,不外乎是怕龙兴学让上级的政策打折扣。

龙兴科主动邀请黄东派来的工作组进驻龙圩村,工作组组长说正有此意,并且要龙圩村撤掉龙圩堂里的摆设,说如今是新社会了,不能再搞封建迷信那一套,龙兴科心里一愣,仿佛就要被割去心上的肉,但他明白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好拿民意来做借口,说祠堂是全村人的,得先征求村里人的意见。

“如果你觉得为难,我们来做工作。”

工作组立即发动贫下中农,组织了动员大会,举了许多例子说几千年来,群众之所以贫穷和没有地位,就因为封建压迫和封建迷信。工作组会马上给大家平均分田地,只要大家能破除迷信,追求进步,以后的田地就会越来越多。尽管善于寻找商机的龙兴科提高了龙圩村人的经济水平,但中等及中等以下经济条件的村民终究占多数,人心向来又难以满足,一听说能够获得越来越多的好处,多数村民都乐意响应工作组的号召,只有龙兴良龙兴玉龙兴震等几个堂弟站在龙兴科一边,说自古中国人就注重慎终追远,敬重祖先不等于迷信,但他们的声音太微弱了。龙兴科一下子有点晕,更加深刻地了解了人性。

有村民建议工作组将办公地点定在龙圩堂里,从根本上改变龙圩村,组长反对,严正地说新政权怎么能住进旧地方去呢?党中央就没有住进故宫嘛。

工作组将龙圩堂变成了村里的仓库,那些字牌则被丢进了火堆。龙兴科想视若无睹,但他没忍住,想去拣起来,却被民兵的枪拦在外围,眼睁睁看着那些重若千钧的字牌变成了黑炭。

被剥夺了村长身份的龙兴科被定成了地主身份,龙兴良等人不平地说龙兴科早已没有那么多田地了,又帮村里找了好多次钱,平时有好处都只拿不大不小那份,怎么能定成地主呢?组长于是去找了几个贫农来检举,几个贫农声泪俱下有鼻子有眼地诉说龙兴科当村长时如何地压迫和剥削他们,龙兴良他们说这几个贫农忘恩负义,当年要不是龙兴科关照,他们早饿死了。工作组组长呵斥龙兴良等人不可以以强压弱,还搬出了另一个重磅理由,说龙兴科的妹妹龙兴民跟着他老公高斌逃到台湾去了,高斌就是国民党反动派的师长。龙兴良说龙兴科家不也还有龙兴学吗?正好相抵。组长说龙兴学身为解放军的师政委,竟然让家里出了反动派,功不抵过,你们看着吧,过不了几年,龙兴学就要被隔离的。

龙兴科从此不时被挂着地富反坏的牌子出现在批斗大会上和劳动改造的工地上,好在龙兴科认为自己要遭此一大劫,坚信劫难总有结束的一天,于是或低眉顺眼或自嘲着过日子,否则绝对活不到孙子龙继昌归来。

夜深人静时,靠边站了的龙兴科和龙兴学不时猜想龙兴民和高斌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并庆幸当年没有留住龙兴学和高斌,否则家里又多了两个坐牢的亲人,说不定高斌还会被枪决。

到台湾后的高斌不再被重用,但也没处罚,高斌干脆退伍去读书,而后经商。原本就有军校功底的高斌转去读书和经商,都不太难,几十年经营下来,也有了个上市公司。

摘掉地主帽子后,龙兴学也回复了高干身份,成了地区里的组织部副部长。龙圩村又有人提议由龙兴科来做村长,龙兴科坚拒,只想恢复龙圩堂,看在龙兴学面上,公社领导表示同意,但因为龙圩堂不是什么革命古迹,没钱补助,龙兴科说没关系。

龙圩堂早已被杂物侵蚀得杂乱不堪,村里人都忙着侍弄重新分到的田地,没几个人愿意下力来帮龙科。龙兴科不苛求谁,也不骂人,带着听话的大儿子龙永当一点一点地清理。龙永当忙于家里的农活时,龙兴科就自己去清理。重新粉刷和重挂字牌都得花钱,龙兴科也无怨地自己垫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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