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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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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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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 兴 者》连载

第一十五章 敬字牌

满载夏坎村人的感谢回来的龙继坚说光靠政府的救济也有限,夏坎村有些人家就只剩了两条裤子和半碗米。龙继昌说还会再送点柴米油盐过去,叫龙继坚先到城里拉点酒肉,说是村里的祭祀要用。

祠堂要挂敬字牌了,敬字牌是龙圩堂原有字牌的最后一块,龙继昌提议庆贺一下,龙圩村多数人表示应该。

村里的祭祀活动向来缺不了专业的祭师,否则就没点庄严感。龙圩村民国初年的祭师是龙兴仪,但后来军阀混战到抗战到国共内战,局势一直不稳,村里也没什么喜事。固然也曾为祈求村民村事顺利而祭过几次祖宗和天地,但外面的枪炮声依旧响个不停,村民也就先关心脑袋和肚子,祭祀仪式进行得很简单。解放后,龙圩堂渐渐变成了生产队的仓库,祭师不得不全职去参加集体劳动,甚至常跟着地富反坏们一起被批斗。改革开放后,祠堂虽然回归,但祭师的后代都宁愿出去打工,说农业再怎么包产到户,怎么减租减负,也不如去打工。打工一个月起码两千元,除掉四百块用作伙食费和零钱,还剩一千六百元。在老家干农活一个月,连三百元都挣不到。要是成了熟练工,月收入能到三四千,挣下的就更多了。干那祭师,既耽误农活,又没补贴。

龙兴仪的长孙龙继方已出去打工十几年,由一个吃了上顿愁下顿的临工变成了一个家私厂的车间主任。小时的龙继方见过父亲龙永式那道袍式的祭师服,好奇地想听父亲的故事,父亲得意的讲述让龙继方有些自豪于祖上也曾是族中不可缺少的人物。父亲曾以保护生产队的储粮为名,带着龙继方去偷偷查看已变成仓库的龙圩堂,回家后凭记忆画出图来给龙继方宣讲了祠堂的妙处,说最大的妙处就是让所有族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记着自己的宗族。龙继方说他没那么强烈的感觉,父亲说那是因为走得还不够远,年龄也还不到。

龙继方曾以重整祠堂为由,请父亲教他祭祀套路。父亲说可以教,但振兴祠堂,还是等有实力后再谈,目前先去混个饭碗为好,说历来能担当振兴重任的人,都不是乳臭未干或空有理想之辈。

初中毕业后的龙继方亦如许多同龄人那样到南方打工,一去就是十几年,其间只回了三次家,说家里的落后和保守让他担心,却又无能为力,只得多点呆在南方,多挣点钱,攒够本钱再回乡开个小厂什么的。

第三次回乡的龙继方遇到了村里祭奠祠堂,当晚还迎来了龙继昌总经理的拜访,说要请龙继方去做祭师,村里多数人也说龙圩村该有自己的新祭师了,新祭师的人选,非老祭师后代莫属。龙继方的眼睛亮了一下,但还是摇了头,说几十年的政治运动和经济运动的冲击后,大家早忘掉了老祖宗的套路,如今已是开放时代,谁还玩那种让人可笑的旧把戏?龙继昌说不是所有的传统都该被社会的新浪潮淹没,只会推倒一切的人,自家的新房也建不好。

龙继方说他父亲根本没教过他,实在有负众望。龙继昌说:

“村委会已决定,祠堂扩大后,要把家族历史上的正面人物都贴上去,自然少不了你爷爷率众祭拜祖宗的场面。”

“看来真的是众望难违了?”龙继方想,“第一次说不会,人家认为你是低调君子;第二次推托,人家就开始怀疑你究竟有没有真材实料;第三次谦虚,大家可要认为你没有责任感或忘本了。我可不想被怀疑。”

龙继方不想被族人开除族籍,答应做祭师,并承认父亲确实曾关起门教过他。

“不过,”龙继方强调,“既然要我做,我可要按足规矩来做。到时谁被我说了,可别恨我。”

“当然,”龙继昌轻拍着桌子道,“在祖宗面前,谁也没有翘二郎腿的资格,谁要恨你,我一定跟你站一边。”

悬挂最后的敬字牌,得先祭祖。龙圩堂的祭祖仪式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为祷告,第二部分为自愿捐赠,第三部分为聚餐。

村长龙继宜先出了三百元钱,叫大家再接再厉,以后继续将龙圩堂修葺得简朴而不寒伧,透出光亮。让那十一个字牌醒目地挂在礼堂正面的字牌壁上,给人庄重感和亲切感,让龙圩村人永远保住使命感。

揭幕前,大家要先跪拜,可教育局新任副局长龙继知的老婆杨翠芬却要戴着她刚买的漂亮帽子,县文广局新任科长龙继文的老婆刘姿则拿报纸来垫在地上,龙潮、龙流、龙尚等几个小后生则染着黄发穿着漏洞百出的牛仔裤而来。龙继方不客气地批评道:

“梁翠女士,请摘下你的贵族帽,无论你多高贵,祖宗也受得起你一拜的。其实大家都看得出,你并没有脱发。刘姿女士,你保住了裤子,大家却会说你同时也弄脏了心。年轻人们,咱们黄种人天生就是黑头发,不要去改变自己的人种,当心祖宗把你们当成怪人,死后进不了祖宗的陵园。”

参祭的族人暗中赫然,心想龙继方也太不给官太太面子了,小声教训龙继方道:

“人家能来就不错了,还要求那么多干什么?说话要注意尺度。”

龙继方不退缩:

“我穿上这身祭师服,就不再是龙继方,而是龙圩后人和祖宗之间的使者和祖宗规矩的执行者了。”

“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如果以前听到你这样的质问,我会缩回头去照照镜子,但如今我也出去了十几年,我可以告诉你们,人人都是人物,所以每个人都必须遵守规矩才不会搞乱秩序,不会撞车。”

老人们及村长龙继宜和经理龙继昌都装傻不说话,杨芬翠和刘姿见自家老公早已满脸羞愤,不得不乖乖地照规矩做。

年轻的龙潮他们就没那么明智的认错态度了,还自以为幽默道:

“黄种人配黄头发,不是很相衬吗?”

龙继方恼了,训道:

“我听说上天才是最高明的艺术家,早就搭配好了人种的颜色和衣服,再借着创新的名义去改变,只会不伦不类。”

龙潮还想争几句,让来访的县电视台爆出去,也好出个名。但龙潮的父亲也早羞红了脸,硬把龙潮拉回了家。

自愿捐献香火钱并烧香时,正在读大学的龙宇站着递纸钱给他那跪着的老爸去烧,龙继方实在看不下去:

“现在的大学就教人站着看父母跪祖宗?”

龙宇赶忙嘟着嘴跪下去。

总算听到了开席的吆喝声,但一个来电显示却剥夺了龙继昌按时赴宴的机会。

龙继昌拉着村长龙继宜悄悄赶到村口,见三个外来乞丐正跟村治安员推推攘攘。龙继宜心想怎么那么背运,喜事时有乞丐上门?问龙继昌该怎么办。龙继昌说想不到丐帮的消息那么灵通,但自古有喜事时,来者都是客,不好好招待,定会落下江湖坏名。龙继宜提醒龙继昌别忘了当年因好心而被流浪灾民洗劫的教训,龙继昌说如今丐帮的队伍也不弱,通讯工具也很现代化,都用上手机了,还是先应付过去再说,宴会场上还有好多客人。

龙继昌给这几个不速之客单独设了一桌,还给了点路费,结果这几个外来乞丐竟说不想走了,要借宿一晚。龙机宜慌了,想去叫派出所。龙继昌说不要去惊动上面,可以留他们住宿一晚,好事做到底。龙继宜说:

“你以为他们真是神仙下凡?会报答我们的好心?如今的人太复杂,万一是伪装的黑路高手,出了事,我们怎么跟村民交代?”

龙继昌说出事由他负责,龙继宜无奈。

龙继昌把几个乞丐带到龙景公司的杂物仓里歇下,叫保安们暗中开好监控器。

天亮后,龙继昌再给出了一小笔路费,几个乞丐更不想离开了。龙继昌只得冷起了脸:

“你们听说过孔子吗?”

“好像是个圣人。”

“他老人家曾说社会开放时还贫穷,那是可耻的。如今虽然还算不上空前绝后的盛世,也可以适当发表自己的意见,可以在正道上勤劳致富了。”

“你真要赶我们走?”

“龙圩村人还没那么冷酷。”

“那就好人做到底,留下我们在你公司里学着干点活儿吧。我们从小就苦命,没机会学什么技术。”

龙继昌犹豫几下,从抽屉里掏出一叠表,为难似地说:

“这公司其实是村里的,我只是被大家选出来当个管家而已,平时也只有提个建议的权利,最后还得由董事会来拍板,也就是说,我们的规矩变了,不再是一个人说了算,因为一个人说了算的话,太容易出事。同时,我们村里还有好多老弱病残正排队等着进来,我们暂时都没法安排呢。关键的是,我们要招工,得去派出所汇报,到时他们一定会问起你们,我又不敢欺骗政府,只能说实话。按惯例,他们一定会向你们要身份证和户口本,叫你们去医院检查。”

几个乞丐忙摆手说让他们再考虑一天。提二天,保安说那几个乞丐提前走了,理由是不忍心让县救济站的人太奔波。龙继昌笑笑说但愿他们能找到更好的路子。

龙继宜问龙继昌何以对乞丐先热后冷,龙继昌说冷落了那几个讨饭的人,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夸大和歪曲成新版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传出去,龙圩村的仁义名声就毁了。当然可以辟谣,但到头来往往是越辩越被抹黑。龙继昌顺着嘴又说起了大道理:

“对于乞丐,我也承认他们有不得已之处,但社会和平又经济发展的时代,还甘愿出来乞讨,那这样的国民,战争年代里肯定又会为嗟来之食当汉奸。我总认为即使是遭了大难的穷人,只要振作又协作起来,一样能找到富于尊严的门路的。相比之下,日本人和德国人就不那么轻易弯腰和屈膝,尽管我不很喜欢这两个显得机械又狭隘的民族,但还是相当欣赏他们自尊自爱自强的精神。这种精神虽不能带来全面而科学的文明,起码是富民强国的根本。”

龙继宜又有点厌烦龙继昌的高谈阔论,恰好手机响了起来。镇党委书记在电话里半是报喜半是命令地说:

“一个尊敬祠堂和尊重乞丐的村,也许能成为新村的示范,但精神文明也有赖于物质文明,为了增强你们村精神文明的推动力,镇里要开发你们的龙圩湾一带,变成一个档次较高的集居住、商贸、娱乐和旅游于一体的新区,给你们半个月的动员时间。可要抓紧机会啊!我手里已有好几个村的开发申请了。”

龙继宜带上村委会干部和龙继昌到龙圩湾仔细查看。龙圩湾是龙圩村的一块林地,龙圩河从中间成九十度穿过。省道在距离龙圩湾三公里处向右前方斜穿出去。因有了龙圩河水的滋润,林地茂密、湛绿而清新。林中活动着好些鸟雀,甚至还有松鼠、蛇和黄鼠狼。多亏了县里的及时保护,龙圩湾才没像龙圩岭那样变成光头。

似乎很富于灵性的龙圩湾给到访的村干部们演绎了自然戏:一条蛇突袭了河边的老鼠,一只鹰乘机叼走了蛇,拍起双翅,得意地掠水而去。

一阵清风吹过,当了村长后越发疲倦的龙继宜忽然精神了许多,似有所悟道:

“看来龙圩湾真是龙圩人的肺,河床就是龙圩人的血管,要是烂了肺,脏了血管,外表穿得再漂亮,又能撑多久?最终受害的还是龙圩村人。”

龙继昌说如今缺的不是石屎森林,而是无公害的自然食物,留住龙圩湾,龙圩人就留下了源源不断的干净饭菜。不敬重山水树木,迟早要被风沙掩埋;不去随便惊动树林,才会得到山神的庇护。

知道村长龙继宜和经理龙继昌都不赞同开发,多数村干部口径一致地跟镇里说不想染肺病,不想去骚扰龙圩湾。镇里没批评,也没来硬的,改口说由政府出资,修一条公路连通龙圩湾和省道,方便游客来游玩,顺便再宣传龙圩村,说信息时代,酒香也怕巷子深。

看来镇里是好意,但龙继宜也知道,公路一通,紧接着就难以阻挡开发龙圩湾的势头,不过,龙继宜更明白,镇里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龙继昌说只好打民意牌了,跟镇里说村民不同意。龙继宜摇头说这理由靠不住,改革开放后,村民眼里都只认钱了。龙继昌说老年人还是不感兴趣城市化的,中年人也怕风水被破坏,只要多数中老年人反对,就算全部年轻人都赞同开发,也还是少数派。只要花钱去请个风水师来帮忙,自然能争取到中老年人的力量。

看在还算丰厚的掩口费份上,云游而来似的著名风水师情不自禁地对过路的村民说龙圩山就是龙圩村的龙头,龙圩河是龙身,龙圩湾则是龙尾,都动不得。日益繁华起来的镇政府和村委会所在的范围则是龙的心脏部位。灰尘越大,龙身里的结石就越大,龙腰就越无力。中老年村民们一传十,十传百,还自发组织起来,坚决反对公路修到龙圩湾,并且自发地组成了护林队。

龙继宜无可奈何似地去跟镇里解释说村民不同意修路,他们村委会也没法子。

“竟然有钱也不赚?”镇领导轻蔑地不解。

“他们说不去骚扰的话,湾里生出的钱会更多。”

“是你们去煽动的吧。”

“再给我们几个胆,也不敢跟上级作对,我们村委会也是有觉悟的。”

“那就是你的能力有问题了,竟然被村民治住?”

“冤枉啊,我们的选票是村民给的,不像你们那样,是上级给的。我们可不敢得罪村民啊。孟子不是曾说以民为本吗?”

“现在是以人为本。”

“那请问是以哪个人为本?我也不太弄明白,能告诉我吗?”

“你硬要揣着明白来装糊涂,我们只好尊重你们的意见了。”

镇长摔门离开办公室,龙继宜也坦然地回了村。

想了一晚上,龙继宜第二天早上就去跟龙继昌说打算辞职,龙继昌说村长在这节骨眼上辞职,龙圩湾就难保了。龙继宜说:

“我已得罪了上级,将后龙圩村肯定难以得到什么好政策。你的家底比我厚,人面比我广,他们应该不敢过分为难你。”

龙继昌说等到真的跟他们撕破了脸再说吧。

镇里并不善罢甘休,说民众也会糊涂的。为了真正对民众好,有时不得不硬来,事后看到了好处,民众自然会感到庆幸。把公路修到龙圩湾,目的在于和省道连上,使龙圩湾成为新景点,让龙圩人的日子节节高。

镇里索性开上挖掘机,带上工程队朝龙圩湾进发。

尽管手擎着县里的红头文件,赶到目的地的镇长和工程队长却暗暗叫苦,龙圩村村民已在离村边三里的路上拦起了人墙,说有本事就朝他们身上压过去。镇长恼了,不想示弱,大叫警察,但镇派出所仅有五个人。镇长又大叫民兵,转而又哭笑不得地意识到已不是公社时代,民兵已不是随时待命着。

镇长大叫龙继宜和龙继昌出列,带头的龙永成老人说:

“别叫了,我们是自发的,跟村领导无关,龙继宜他们也没跟着来。”

又一阵凉风吹过,镇长也清醒了,叫上随员们打道回府,从此没再来。

龙继宜坚决地辞职了,村民也听从龙继宜的建议,选了龙继昌做村长。龙继昌觉得有机会为大家做事时退缩,显得不负责任,同意暂做一届村长。

为能集中精力来当好村长,也为了避免官商集一身的闲话,龙继昌打算辞掉龙景公司总经理的职务,但龙景公司虽是村办企业,实际上却是表叔高梓占大股份,得等表叔来决定。村里确实还找不到更合适的村长人选,龙继昌也想叫刚出狱的大哥龙继繁来暂代总经理之职,又怕村民不服。龙继昌想请龙继宜去做龙景公司经理,龙继宜嘴上说说谢了,心里想那龙景公司实际上是你龙继昌家的家族企业,我掺和进去干什么?我掺和进去又能干出什么?龙继昌说兄弟之间,谁干什么工作,都是为龙圩村服务,别去计较那么多。龙继宜说他的气量还没那么狭小,他是真的想出去再见识几年。龙继昌不想过多强留,免得相互间更加尴尬,便希望龙继宜早点带回救治龙圩村的良方来。考虑到龙继宜没有多少社会资本和经济资本,龙继昌建议龙继宜先到县城里做龙景公司经销点的负责人,等有些实力后再单干也不迟。龙继宜想想也好,同意到省城里先帮龙景公司干几年。

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龙继昌只得先身兼龙圩村村长和龙景公司总经理两职。

龙继昌觉得龙继宜还很合拍,合拍的人走了,龙继昌觉着孤单,但也只能尊重龙继宜的决定。

龙继昌又去县城里看望因表现积极而提前从监狱“毕业”的大哥龙继繁和大姐龙继荣,问他们愿不愿意屈尊到龙景公司来干。龙继繁和龙继荣都说哪还有脸面来沾父老乡亲的光?还是先在县城里单干着吧,等挣回些脸面后再说。龙继昌说龙景公司其实是表叔龙梓说了算,算是高家的家族企业。龙继繁说刚出来九去村里上班,乡亲们也会有意见,还是等在城里给龙圩村创造出点好处才好意思下去面对父老乡亲。龙继昌觉得也对,只得尊重哥哥姐姐的决定。

从县城坐公交车回到半路上的周村地界,三个小青年动手来偷装睡的龙继昌,龙继昌睁眼教训说干黑事得等天黑,现在天还亮着呢。三个小青年骂龙继昌污蔑了他们,要龙继昌下车说个清楚,否则不准开车。一个同伙两着刀顶住了司机,司机没办法,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龙继昌。车上其他人都不敢说话,龙继昌有些气愤,但也不想影响乘客们的行程,跟几个小青年下了车。

才落到地面,几个小混混的刀便冲了过来,龙继昌边跑便解开铁链皮带抵挡。终究寡不敌众,慌乱中倒在路边,捱了好几脚,悲愤地以为就要壮烈了,却见一帮人扛着农具,及时冲了过来,赶走了小混混们。

带头来救援的正是龙继昌的女朋友周梅。

龙继昌调侃说他真有福气,危机时总有好汉出现,而且是女好汉,看来这缘分是天意。既然是天意,就不能违背,违了天意,要遭天谴。周梅掐了一下龙继昌,说:

“也不知道是你命大还是我前世欠了你,我昨天刚回家来,刚才正帮族中人到田里除草。”

周梅挥手叫族人们回去,说她一个人照顾这不幸的受害者已足够。见周梅跟这不幸的受害者的关系似乎不浅,族人们都嘻笑着离去。

乘着没有外人,龙继昌说他有个大胆的想法来表示谢意。周梅说如果是乘机揩油,那就小心舌头。龙继昌说:

“做事要乘着兴头和抓紧机会。这里是你们的地盘,如果你能尽地主之谊带我去你们家,我就乘机提婚;如果你送我到龙圩村,我就宣布我们已是心灵上的小两口。”

“就你一个人去提婚?也太不把我们家族当回事了吧。”

“那我就回去叫上大队人马来。”

快到周梅位于镇上的住处时,周梅叫龙继昌先在外面等着。

周梅出去打工几年回来后,拿出攒下的三万块钱,请父母再补一点,尽快到镇里买块地皮,哪怕只能先建个小房方也好。以后镇里的人会越来越多,地价会越来越贵,有个房子在镇里,农忙时在村里干农活,农闲时搬到镇里去做点小本生意,日子才会越来越好。想到周梅一直没怎么让家里操心,还出去见了几年的世面,挣了点钱,看来正在县一中读高中的儿子也不愿意在村里呆一辈子,父母同意了周梅的建议,忍痛拿出多年的积蓄,到镇里买了块地,先建了一层。周梅和弟弟时不时就到新屋里住了。

龙继昌当了总经理后,曾叫周梅来龙景公司入伙,周梅说才当上总经理就滥用职权招女工了,以后还怎么信得过?龙继昌说他招的是才人,不是普通女工。周梅说相见好,同事难,还是等她继续摆着摊子观察龙景公司一段时间再说。如果龙景公司走的是正道,她自然会投奔。龙继昌说不如由他在镇里租个铺面,请周梅卖自己的刺绣之余,顺便代销龙景公司的盆景,利益对半分。周梅心想日晒雨淋也容易苍老,接受了龙继昌的提议。

周梅很快从家里出来,拉着龙继昌到医院去包扎了伤口。离开时,龙继昌又提了人生要求: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历史老师曾经说当年激进的结果是灾难。”周梅说。

“但国民的团结性并没有丧失啊!”

“等你伤好后再说。”

不久就痊愈的龙继昌又走到周梅店前,却见门内走出个帅哥,尽管周梅的送别表情只停留在一般朋友的层面上,龙继昌还是冒了酸味:

“考验的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看来导演界实在是埋没了人才。”

“别酸了,那是我表哥。”

“不管是谁,证明我看重的都紧俏,为了证明我的眼光,就让考验来得更猛烈些吧。”

“我是人,不是货,不需要紧俏。”

“可我总觉得要是动作慢了点,以后就只能做你婚礼上的嘉宾了。”

“想要提婚也婆婆妈妈的?”

龙继昌立即欢快小鸟般离去,说他这就去准备聘礼,又回头请周梅说话要算数。

族中长辈们却不太愿意帮龙继昌去周村提亲。

龙圩村和周村早就不合。两村的矛盾源于风俗习惯。因祖上曾被狗报信和死命保护而逃过土匪血腥洗劫,龙圩村人从此虽没形成养狗风气,但再也不吃狗肉。因为曾被舍命的牛驮着冲上山,避开洪水的冲击,保住了周村人后代,因此周村人也不吃马肉。但周村人偏偏喜爱狗肉,龙圩村人偏偏喜爱牛肉,两村还分别把狗肉和牛肉做出了名,做出了品牌。有一年,周村人和龙圩村人在县里争一个保安局局长的位置,结果龙圩村人暗中送的东西较贵,摘走了保安局长的权柄,周村人自然怀恨在心,特意在乡里的一次聚餐会上挨着龙圩村人那一桌夸张地大吃狗肉。龙圩村人起来抗议,彼此由口争升级成了武斗,拉大了裂口。

身为父亲的龙永当不得不去为儿子提亲,龙景公司保卫科长龙继翰也愿意帮龙继昌撑个人场,并老实说周梅是夏兰的表姐,两人常在一起,如果龙继昌的好事成了,他龙继翰的婚事也就不远了。

本来提亲那天,女孩子装样子也该回避的,但周梅知道事情棘手,决意移风易俗,勇敢地到半路上带着龙继昌朝周村进发。

龙继昌带去的礼物是周村人同样很喜欢的鹅肉。龙继昌也曾想是否要带狗肉去讨好周村人,但终究也不敢伤了龙圩村人的感情。

快要进入周村,巧遇新闻报道与风俗调查兼顾的县电视台记者小陈和那采风老人,小陈和采风老人接到龙继昌的邀请后,都不想错过这未来的民俗论文资料。前几个星期,龙圩村庆贺悬挂敬字牌时,小陈也跟着采风老人来了。小陈跟采风老人都是县文联里志趣相投的委员,经采风老人介绍,晓陈知道了龙圩村和龙继昌。

见龙继昌带着老爸和同伴以及周村人也钟爱的鹅肉不卑不亢而来,周梅父亲觉得龙继昌还算有胆识,也懂规矩,但还是考问了龙继昌是否以村长身份而来,龙继昌说是以求婚者身份而来。周梅父亲点点头,但又有点嫌龙继昌的提亲队伍不够壮观,似乎没把周村放在眼里。小陈忍不住帮腔了:

“僵局往往是个别勇敢而开明的先知打开的。”

“我开这僵局有什么意思?”

“首先你女儿会开心一辈子,感激你一辈子。我回去把你们的故事一说,你会成为和谐新农村的典型,两个村可能因此成为亲家或兄弟,一减一小于零,一加一大于二,双赢才是最聪明的做法,才最能体现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我们的政府都能跟美国这几十年的冤家和好了,何况是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周村和龙圩村?你嫌龙圩村来的人少,不够场面?带我下来的这位老人曾经是县文化馆馆长,我们俩都算是龙圩村那边的人,文化馆馆长和县电视台记者也跟着来,多少也增了点面子吧。”

看着小陈的摄像头和采风老人的镜头,周梅父亲终于松了口,说他也不想成为新时代里阻碍年轻人幸福的老顽固。

回到镇上,龙继昌想找一家饭店来庆贺,顺便答谢采风老人和小陈,但他们先看到的却是一幅残杀情景:一个外来店主不肯交保护费,被镇上几个小混混挥了拳头,个别混混还使用了小刀。旁观者照例都是袖手。龙继昌实在看不下去,说人家大小也是条命,有什么不可以好好说的。几个小混混不认识龙继昌,连龙继昌也一起打了。龙继昌捡起路边的木棍横扫过去,龙继翰也找来铁棍协助龙继昌。小陈在一边忙着拍摄,采风老人忙着打电话给派出所,派出所所长正是他姨甥。

派出所所长很快来到,几个小混混想不到龙继昌他们更狠,边跟着警察去派出所,边叫龙继昌有种等着瞧,龙继昌说他是龙圩村人,欢迎去做客。几个小混混后来没去找龙继昌。

周梅并没像部分围观者那样给龙继昌掌声,只叫龙继昌以后别再冲动,说太危险了,犯不着跟那些不懂事的小混混较真。龙继昌说动物界之所以还是弱肉强食,就因为食草动物遇到食肉动物时只会四散奔逃。龙继昌说他以后要叫龙圩村人勇敢地齐心联防起来,不让外来人肆意侵犯。凡因联防而受伤或牺牲的,享受村里的英雄或烈士待遇,村里补助甚至供养其家庭。小陈提醒说私自解决问题,容易触犯法律,还是尽量让法律来说话吧。龙继昌说如果死了五个守法公民,才惩治一个不法之徒,这样的法律,还去遵守的话,那真是傻瓜,他可不想让自己的村民无辜挨打。

饭后,其他人都知趣地离去,留下龙继昌和周梅到河边去享受成功提亲的喜悦。

月光下,靠在龙继昌怀里,周梅又担心:

“你每次危险,我都觉得是别人的阴谋,你以后能不能让我少点担心?”

龙继昌望着月亮,说了句更让周梅高兴又担忧的话:

“我要让龙圩堂里增加新的字牌,让你不后悔你的选择,让你临终时得到一个大大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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