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赵四方吊着两只手,坐着父亲留下的路虎车满村子打听山羊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给打听到了。
公路边一位村民告诉赵四方,半山腰有一位放羊的老汉叫杨金针,头两天捡到了一只山羊,无人认领。
村民有声有色地描绘说:“那只山羊怪得很,跟一般的白山羊不同,颈上有一圈黑毛,黑毛黑得发亮;红头红耳朵;鼻梁特别高,鼻梁上有一条一指宽的白毛;眼睛像两颗水银珠子,看上去像一头怪物。”
赵四方在驾驶员的陪同下,翻过一道坡又走过一道坎,左拐右弯,走了大约五华里山路来到杨老汉家。赵四方远远望去,茅草房侧边的羊群中有一只高昂着头的白花羊。他知道,这只羊正是他要寻找的那只波尔山羊。
赵四方快步走到杨老汉面前,恭恭敬敬地说:“老人家,听说你捡到了一只大山羊,对吗?不瞒你说,这只山羊是我打算送给贾半仙喂养的种羊,是从国外引进的波尔山羊。你能还给我吗?至于你的操心费、草料费我会如数给你,具体钱多少,你说了算。”
杨老汉叫杨金针,也叫羊金针,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眼科医生。大凡羊眼病和人眼病,只要用金针一针,十有八九一针就好。
杨金针包着一块白不白,黑不黑的头巾,手里拿着一根一尺长的烟杆。烟杆铜嘴、铜斗、铁杆,两头黄得像金子,闪闪发亮,烟杆上吊着一个羊皮烟荷包。杨金针坐在板凳上,看了两名年轻人一眼,心想:年年防天干,夜夜防强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两个人说不定是在下乡行骗,或者说是白天踩点,晚上行窃的不三不四之人。自己说话做事得小心谨慎。至于他们说到这只羊是送给贾半仙的种羊,应该是骗人的话。你想,贾半仙一个老单身汉,一个算命先生,什么种羊能送给他?再说,送给他做什么?难道贾半仙要喂羊,而且还要发展养羊业?不可能,完全不可能。简直是鸭子开会,无稽(鸡)之谈。
杨金针边听赵四方说话,边把烟杆往腰上一别,从衣兜里摸出一片大毛盖(与烟叶类似,比烟叶小柔性强),抽去叶筋,撕去一半,当做烟皮。左手抵紧大毛盖一端,右手灵巧地将大毛盖呈螺旋状缠绕一端,让大毛盖卷成喇叭筒形状。然后拉开吊在烟杆上的烟荷包,将焦黄的烟末摊在掌中,手掌倾斜,将烟末塞进喇叭筒中。他不停地捻动着手指,将烟卷的上端旋紧,然后用手指甲掐去烟筒末端空着的烟皮,这才将卷烟调过头,再掐掉另一端空着的烟皮。最后又从腰间拔出旱烟袋,把一支自制土烟栽在铜斗上,用打火机一点,大口大口地吸起烟来。
赵四方见老人不搭理他,急忙解释说:“老人家,你看那只羊跟你的山羊不同,它个头大,是头种羊,是我从省城专门为贾半仙发展养羊业精挑细选运来的,那天因为翻车羊跑到你这儿来了。对不起,这羊给你老人家增添麻烦了。”
老头吸完半支烟,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对着赵四方从头到脚看了又看,说:“我听了你说的话好像是真的,我相信。但是,这羊得依头顺尾才能让你牵走。因为……”
因为什么?杨老汉没有说出口。随着拿起身边的羊鞭,甩了甩走了。
赵四方想:俗话说,捡的如同买的,官都取不去。老头捡到这只山羊,在他心目中肯定认为是自来财,羊至少价值3000元,他当然不会白白让人牵走。
赵四方有备而来,示意驾驶员从他身上摸出200元人民币递给老头。随着说:“老人家,你别走,我给你钱……”
老头看了一眼驾驶员手中的钱,说:“你这钱能证明这羊就是你们的吗?”
赵四方吃了闭门羹。他想:这老头城府好深啊!明明是想要钱,偏偏依头顺尾作晃子,要按规矩办事。好!咸菜煮豆腐,不必多言(盐),明天干脆来个双管齐下。
第二天上午,赵四方从乡政府办公室开了一张证明又来到杨金针家。赵四方叫驾驶员在老汉面前摊开证明,他上前念道:兹有乡政府扶贫办公室工作人员赵四方,三日前运种羊帮扶贾半仙,一只公山羊因为翻车丢失在了桃花村,羊的品种是波尔山羊。
赵四方念完纸条,示意驾驶员把300元人民币和纸条一并递给杨老头。
杨金针方脸宽额,鼻梁高挺,紫铜色的脸膛有棱有角,棱与角之间深深地刻着一道道皱纹,两只蒲扇式的大手长满老茧,看上去一个地地道道地庄稼汉。
杨金针想:嗨!这就怪了,一个乡扶贫办工作人员,要送羊给贾半仙,拿300元给我。贾半仙是单身汉,我也是单身汉,他该扶贫,我就不该扶贫?一个游手好闲,成天酒醉酗酗到处神吹鬼吹的酒鬼,送羊给他做什么?做下酒菜吗?我们这些人,吃了饭干正事,顺天府的百姓,好教好管就没人过问,房子不漏,屋子没倒就不是扶贫对象?瓜菜半年粮,辣椒当衣裳,就不是贫困户?乡里、村里简直是提刀割肉,起眼看人。
杨金针反回又一想:这证明和公章不能全信,骗子手段高明得很,世上别说公章,就是人民币都有造假的。他骗一头几千元的羊,我得300元,不对,这里头可能有假。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不如先来个杀猪不吹气,软打整。
杨金针手里拿着一条羊鞭,斜眼看了看赵四方用绷带吊着的双手,又看了看驾驶员,他既没接纸条也没接钱,不冷不热甩给赵四方一句话:“乡政府的证明只能证明你为贾半仙送过山羊,在翻车时丢过一只羊。这只羊是公羊不假,是你说的那种品种可能也不假,因为昨天你们亲自来看过,可以照着我这只羊写啊!可是,证明上没有。 不能证明我捡的这只羊就是你丢的那只山羊,这不算数,得依头顺尾。”
老头说完话,羊鞭一甩,一屁股走人了。
赵四方听老头这么一说,他发愣了。他想:这老头还真有两下子,心眼比莲藕还多,这张证明确实不能证明他捡的羊就是我丢失的山羊。但是,你这老头究竟要想干什么?得明说啊!难道不是为了要钱,我才不信?他百思不得其解。
赵四方站在院坝里,目光不停地扫视着杨金针的家。三间茅草屋一字型排列。房顶上的茅草像是用木梳梳过一样,檐口整齐得跟用剪刀剪过没有两样。土墙壁呢,墙面因为用泥浆糊过,没有大裂缝,看上去很顺眼。至于檐坎和院坝,与贾半仙的檐坎和院坝比起来,更是两个样了。虽然不是石板地面,也不是水泥地面,但是,泥土表面很平整,没有坑凼,象是用泥板拍打过一样,干净得没有一丁点渣杂,给人一种舒适感,感觉上是一户很理事的人家。
杨金针走得很慢,几乎是一步一停,好像心里在想着什么?
赵四方是个脑壳灵光的人,他灵机一动,追上前诚心诚意地说:“老人家,请你相信政府,相信我吧。你看,我这双手脱臼就是那天运羊翻车造成的,你不相信证明,该相信我这双手吧!我想用我这双手来证明,你说行吗?”
杨金针略懂一些相面学,他看着站在面前的赵四方,开始像考官面试考生一样审视起来。
赵四方中等身材,五行骨骼壮而不露,肉坚而润滑,刚中带柔。口呢,国字型,眉毛细长平顺,眼睛长且深,瞳仁黑如点漆,含而不露,炯炯有神。
杨金针想:学会麻衣相,当街把人量。从这人的五官上看,是一个正二八经的从善之人,不像是来骗羊。他又想: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千万不能感情用事。他吊着手说不定是苦肉计。
杨金针不紧不慢地说:“你这双手只能证明你出过车祸,羊和车祸是两码事,怎么能证明这只羊就是你丢的呢?”老头说话的声音犹如雪地里埋铁球,柔中有钢。
赵四方不解地问老头:“老人家,请问,你的依头顺尾是什么意思,我该怎么办?”话音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老头随口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遇到这种事就得依头顺尾。”
杨金针看着赵四方满脸愁容,绷带套子里的双手在不停抖动,似乎觉得这样回答有些生硬,不够情理。他停了一会,接着说:“小伙子,不瞒你说,这只山羊已经有人来认领过。你想,我凭什么相信你是羊的主人,反正谁依头顺尾,我就把羊交给谁。”
赵四方人年轻,火气旺,认为杨金针是一条霉烂的鱼,净是一包坏水。鬼才相信有人来冒领过山羊,这完全是在有意刁难。
这时的赵四方满脸青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要是在没有参加工作前,不是助理村长的话,早就上前三拳两脚,硬性把羊牵走了。
赵四方心里愣了又愣,反回一想:自己是助理村长,不得无理。这老头的做法要说对,也对。要说不对,也不对。不慌,换位思维,从老头角度想,他这样做也不无道理,价值上千元的东西,如果几百元就给了别人,到头一锅粥打翻在地,收不了场怎么办。不如另想办法。
赵四方这天没有直接回乡政府,而是去了贾村长家。到了村长家,赵四方把两次领羊的经过对村长陈述后,直截了当地问村长:“贾村长,我凭乡政府的证明领不到羊,杨金针说他家有老规矩,得依头顺尾。杨金针家究竟有些什么老规矩你听说过吗?依头顺尾是什么意思,你能告诉我吗?”
贾村长对赵四方突如其来的提问,他有点麻姑娘擦雪花膏,观点模糊。想了半天,说:“赵村长,你我都是年轻人,我还真没听说过他家有什么老规矩?什么叫依头顺尾我也不清楚。要行三岔路,先问去来人。慢走跌不倒,跑跳闪断腰,这件事容我再思考一下。我觉得这件事村里如果是用行政手段处理肯定不行,请你理解我。”
贾村长把话说完,手往额头上一拍,象是想起了什么,随着说:“嗨!我还差点忘了,有一次我听我父亲说过,杨金针家祖祖辈辈都是一户重情重理的人家,常说‘理是理,情是情,是非黑白要分明’。‘甘草味甜人可食,巧言妄语不可听’可能这就是他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贾村长停了一会,又说:“今天这件事,依我看,你领羊有理,但情还不够,礼重人不怪,他十有八九是因为钱少不想还你的种羊。如果你加重点情,说不定还会有转机。要不然这样,干脆再意思意思,再给他点辛苦费,你看如何?”
贾村长说完,接着又补充说:“钱到事情了,火到猪头熟。我提个建议,他捡羊三天,给他500元。见人施个礼,尊重人要领。说不定依头顺尾、按规矩行事的真正含意就是这个。一句话,反正这个人有点怪,得顺着点,千万不能硬来,压不得。”
赵四方听了贾村长的话,他想:知事明理烦恼少,识人不分是非多,村长说得有理。但他又反回一想,人心隔肚皮,饭甑隔甑篾。老汉是不是真就这么想,还很难说。赵四方显得迟疑不决。
贾村长一眼看出了赵四方有心事,停了一会,若有所思地说:“听人劝,得一半。当然,主意由你拿,反正杨金针这个人拿农民的话来说,是个咬咬!说得好,可能同穿一条裤,说得不好,情愿挨一刀,不和奸徒交。他是一个不怕人、不怕事的人,如果你不信,我讲一个郑老太爷治眼病的故事给你听。”
贾村长拉着赵四方同坐在一条板凳上,有声有色地讲起了故事。
村里有一名财神爷戴乌纱帽,钱也有,权也有的人,叫郑一方。因为他大儿是包工头,家产上千万。女儿是公务员,在县城做官,这人平日说话做事很霸气,人称“镇一方”。村民平日“郑老太爷”不离口,“敬”他三分。当然,“敬”他三分,还不如说是“怕”他三分。反正大家觉得,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恭维不花钱。
一天,郑一方来到杨金针家,进门就对杨金针说:“杨金针!听说你的金针是神针,眼病只需一拨就好。我的眼睛越来越看不清楚了,你给我治治。”郑一方瞎子坐上席,目中无人。
杨金针看了一眼身穿西服,头戴鸭舌帽,一口八字胡,神情高傲的郑一方,心想:家中有金银,隔壁有戥秤。你郑一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难道我还不清楚,你在我面前傲什么傲?论家庭,我承认你有儿有女有钱、有车、有房。可是,你郑一方凭什么每月要领几百元的农民低保费,还要列入精准扶贫移民搬迁对象,享受国家扶贫特殊政策?一家子人阎王爷的肚子,鬼心鬼肠,我不恭维。人不求人一般高,水不下滩一样平,你今天既然求到我面前,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我就不怕你这个老太爷不老太爷,大家走着瞧。
杨金针望了一眼郑一方,对郑一方说的话,床上放枕头,置之脑后,径直往羊圈走,
这时,郑一方心里显得不安起来,似乎有一窝蚂蚁在爬动。因为在桃花村平日没人敢不理采他的话。他一股从未有过的被藐视感像涨潮般漫过他的胸口,满脸通红,满肚子的话一齐拥上喉咙,最后嘣出一个字:“我……”
杨金针听了郑一方显得很孤独的“我”字,心想:留得一脉线,过后好相见,不如……他回过头看了郑一方一眼,硬梆梆地说:“我什么,我……。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再说:你说羊除了吃草还少不了吃什么?”
郑一方知道,羊除了吃草,当然还要喂盐巴。郑一方本来不想回答杨金针这个连三岁小孩都能回答的问题。可他是个病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知道不顺着杨金针肯定不行,怕杨金针不给他治眼病,只好回答说:“羊除了吃青草,当然少不了吃盐巴。”
“好,既然你知道羊少不了吃盐巴,我这羊已经缺盐巴了,如果你要我给你治眼病,你今天就去乡场给我去买几斤盐巴回来,钱我出,路你走。”
郑一方知道,从杨金针家到乡场走近路也至少有十里山路,一去一来得要两个半小时到三个小时。
郑一方在村里,因为他平时是一位被敬畏的老太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听了杨金针的话,成了熟透了的柿子,弄了个大红脸,气愤愤地说:“你说啥?叫我买盐巴?”
这下杨金针不知是怕郑一方发火,还是为了什么,脸上突然由阴转晴,笑了笑,说:“怎么啦,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喂!我问你,是你听我的话,还是我听你的话?说清楚,一句话的事,买盐巴治病,不买盐巴不治病,随你的便。”
郑一方怕杨金针不给他治眼病后果不堪设想,只好放下老太爷的架子,连声说:“好!我去买盐巴。”
三小时后,郑一方提着一个蓝布口袋,口袋里装着盐巴,他一边把盐巴往杨金针饭桌上一放,一边气喘吁吁地说:“盐巴买回来了……”
杨金针想:退后一步天地宽,既然郑一方已经买回了盐,放下了老太爷的架子,那就饶了他一回吧!
杨金针见郑一方满身汗水,一脸愁容,热情地招呼郑一方坐在板凳上,又端茶又送水,开始把脉,翻眼皮。
杨金针掀开郑一方眼皮左看看,右瞧瞧,然后说:“眼翳有光亮,能治,能治,保你能恢复原样。”
郑一方听杨金针这么一说,闷在心底里的一肚子气消了,连忙说:“那就赶快治吧!赶快!”
杨金针不知是对郑一方带有生硬而命令的语气有反感,还是什么原因,眼里顿时闪出一束冷光,抛出一句冷冰冰的话,说:“赶快!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杨金针是个不怕事的人,眼里容不得砂子,气不打一处来,他又想:你郑一方家里再有钱,现在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你竟敢命令起我来。你以为有钱就能使鬼推磨?你有钱为什么还要跟贫困户抢吃低保?你以为你真的是老太爷啊!老子今天就不买你的账。
郑一方显得无可奈何,他想:自己的眼病越来越严重了,如果真要到医院动手术的话,眼睛不是开玩笑的地方,弄个双眼失明就拐了。自恨枝无叶,莫怪太阳偏,谁叫自己老了不中用呢!好歹这杨金针治眼病从没失过误,知根知底。
郑一方脸色一下子涨红起来,心里像翻卷着的海浪一样,赔罪似的说:“当然你说了算!当然你说了算!”
杨金针知道郑一方是一个口头蜜蜜甜,心头锯锯镰的人,瞧不起贫困人家。杨金针沉思片刻,回头看了看满屋炊烟,抬头又看了看天空中停留着的细碎而又洁白的云块,对着郑一方说:“你看,久雨炊烟不出门,明朝天气要转晴。前些天一直下雨,羊已经被关闷了,今天天气开始放晴,我想把羊子吆出去放一放,你说行吗?”
郑一方听杨金针这么一说,心里迷惑起来,他想:你杨金针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晴天放羊还有什么话说,有利于长膘,有利于增强对疾病的抵抗力,这不是癞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他反回又一想:既然别人在问,那就有他问的道理,如果不回答,恐怕……。郑一方沉默了一会,说:“晴天放羊当然好!”
这时杨金针一改常态,开始又对郑一方热情起来,用商议的口吻说:“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帮我放一周羊,我管你吃和住,不收你的治疗费。至于眼病,那天恰当就那天治。咱俩先说断,后不乱,你干我就干,二更梆打两下,不会错。”
郑一方这下为难了,他双眉紧锁,满面愁容,嘟囔着说:“为什么现在不治?为什么要我放羊?”最后他不知底气从那儿来,大声说:“你治病,我付钱,不放羊。”
杨金针眼角的皱纹像两把打开的小扇子,笑了笑,说:“我是医生,这事我说了算。如果不听我的话,你有再多的钱,我也不给你治。听我的话,钱我不收。”
郑一方想: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你杨金针啊!你怎么就这样整治我。我好歹家里儿子有钱,女儿有权。如果真就这样平白无故替你放羊,一旦消息传到村民耳朵里,我脸往那儿搁啊!
杨金针像是看出郑一方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大声说:“老太爷,一切都是假,身体才是真,不要吊死鬼搽粉,死要面子。”
郑一方听了杨金针的话,像是火上加油,脸色由白转青,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气得双颊不停地颤抖。他想:我堂堂一个老太爷,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坝受犬欺。他一气之下转身往回就走。
杨金针住在半山坡,坡上坡下全是弯弯曲曲的斜坡路,路上有石板,但不规则。石板有的宽、有的窄、有的厚、有的薄。路弯曲得像条蚯蚓,拿农民的话来说叫跳蚤路。
郑一方像是一个鼓涨着的皮球,路不是在走,是在跳,他恨不得三脚两脚就回到家。郑一方没走几步,眼前突然一花,大脑一片空白,脚一滑,跌倒在地上。
“怎么样!是放羊治病,还是瞎着眼摸着回家?”杨金针看着郑一方跌倒在地,不但不去扶他,反而取笑起来。
郑一方翻身坐在地上,双手蒙住眼睛,又是擦又是揉,嘴里喃喃地说:“简直是闯了鬼。”他说闯了鬼,是在说自己眼睛看不见跌了跤是闯鬼,还是闯了杨金针这个捉弄人的大头鬼,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杨金针看了一眼郑一方,慢慢从屋里端来半碗凉水,走到郑一方面前,对着郑一方说:“赶快把手拿开。”
杨金针把碗往嘴边一凑,张开嘴喝了满满一口水,随即把碗放在地上,用左手分开郑一方右眼皮,用右手指分开郑一方左眼皮,“嘭”的一声,一口凉水喷在郑一方眼球上。说亦怪,这一喷,郑一方眼睛突然看得清楚了。
“怎么样?还是别走了吧!就放几天羊,我又不收你的钱。不虚心,不知事,不诚心,不成事,懂吗?”杨金针像是在取笑,又像是一本正经。
郑一方气归气,他毕竟是个病人。他想,杨金针这人怪是怪,可他心眼不坏,刚才要不是他喷我一口水,说不定眼睛真的就瞎了。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顺着他吧!不上高山,不晓得平地;不吃红稗粑,不晓得粗细。郑一方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急躁变得和缓一些。
郑一方慢慢站起身,没说同意放羊,也没说不同意放羊,牛皮灯笼点蜡烛,有火发不出,只好往杨金针家里走。
一天晚上,杨金针与郑一方饮酒至半醉,杨金针对郑一方说:“郑老太爷,听说你一个月要领几百元农村低保费,是肥肉添膘啊!”
郑一方回答说:“什么肥肉添膘啊!实际上多的都被拿出去了!来得简单,去得轻松。”
杨金针听了郑一方的回话,吃惊地问:“你怎么这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一方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净,酒到肚里话就多起来,他滔滔不绝地讲起享受低保的来历和低保费的去处。
去年一天,我儿子回家请客吃饭,桌上坐的全是乡村干部,儿子吃醉酒,对满桌人说:“我爸爸一个人在老家,望各位多多关照!”就这么一句话,村长还把它当真,没几天,他把一张低保卡递给我说:“你农村低保的钱就在这张卡上,可以按月领取,你已经被列入精准扶贫对象,住房改造问题,很快就会解决。”
我当时问村长:“我享受低保不符合条件,有人问怎么办?”
村长回答我说:“你一个人在农村,户口簿上就你一个人,年过六旬丧失劳动能力,无依无靠,符合低保条件,谁有意见叫他来找我。”
其实,我儿子和女儿每月一人给了我一千元作零花钱,没事就和邻里人打麻将,至于低保几百元,说真的我还真没把它放在眼里,只不过钱与我无冤无仇,多几百块我也没嫌弃它。平时玩得好的几个“麻友”,听说我又多了几百元低保费,本身他们牌艺就比我行,这回一致提出单价升级,麻将由打两元,放炮四元,上升到打五元,放炮十元。平时,我历来就是唐僧肉——个个都想吃,后来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们像是联合打假一样,钱是虼蚤,越数越少,一个月下来,一千两千输得轻轻松松,低保费有时还不够输一天。儿女们听说我经常输钱,他们不但不责怪,还说:
人生难得老来富,生活难得装糊涂。
差钱只管哼一声,别管麻将糊不糊。
几位老头老妈取笑我:
不管低保不低保,只要开钱就说好。
今天欠钱可以赊,明天输钱又请早。
杨金针听完郑一方的话,酒醉酗酗地说:“老太爷,你千不该来万不该,不该富裕装起贫困来。赶快退还低保卡,不然要还冤孽债。”
郑一方不知道是吃酒醉了酒没听清楚杨金针的话,还是不想回答杨金针,一下子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郑一方从第四天开始,视力就不断发生变化,羊群变得模糊起来。第五天,第六天,更是模糊不清了,似乎羊的头比身子长,羊没尾巴也没屁股,羊不是羊,全是一群怪物。
郑一方只好对杨金针说:“杨金针,你不要再折腾我了,你还不给我治眼病,我眼睛可真要瞎啦!”
这回,杨金针笑嘻嘻地说:“好吧!那我就开始给你治眼病。”
杨金针从屋里端出一张小方桌,一条矮板凳,他把小方桌和短板凳安放在土坝上,用力拭了拭板凳和桌子,确认安稳妥以后,叫郑一方坐在板凳上等候。随后进屋拿出一个羊皮夹和棉球盒放在小桌上。羊皮夹是双层折叠式,他小心翼翼打开羊皮夹,只见羊皮上别着一排排大大小小的金针,金针中的针尖锋有的成刀型,有的成钳型,还有的成钩型,金灿灿得刺眼。皮夹旁那个棉球盒是玻璃做成,小得可怜,白棉球在玻璃盒里显得晶亮晶亮。
杨金针摆弄完毕,不慌不忙从屋里端来一杯净水,他把净水往桌上一放,双掌一合,发出“啪”的一声。然后左手背和右手背一靠,小指与小指、食指与食指一扣,拇指上翘,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水灵灵、日月照其明,吾奉太上老君令……”念毕,头和双手同时向下点三下,随即将扣指一散,双手一松,又一拍,大声吼道:“药王弟子在此……诸神回避。”
杨金针小心翼翼用棉球沾上“药王水”,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把郑一方右眼上下眼皮撑开,叫郑一方把眼球使劲向鼻梁方向旋转,用力往外鼓出。
郑一方当然只有服从的份,只好鼓着一双混浊的眼。杨金针说时迟,那时快,从摆在面前的一排金针中捻起一颗开缝针,在眼球上一点,随后又捻起一颗尖得不可想象的毫针,在眼球表面上来回拨弄,最后捻起不知是钳针还是细针,在眼球上一晃,一眨眼功夫,从左眼到右眼,郑一方还没有感觉到疼痛,眼内障翳一下子就被摘除了。杨金针从动针、挑针、捻针、拨针、蒙药纱再到包扎总共不到5分钟。
杨金针做完手术,他想:这次为郑一方做手术,总算把这个低保户拆腾够了,该出的气也出了,现在得找个借口安慰他一下才是,要不然会割卵子敬神,人也割死了,神也得罪了。
杨金针把郑一方扶到自己的床上,笑咪咪地说:“老太爷,你要知道,你的眼病根源在于急躁喜怒,肝气上冲郁结而成。我让你买盐、放羊,是让你又气又急,促进病灶成熟。让你放一周羊,目的就是让你平静下来,让病势自然成熟便于做了手术不再复发。再说我治好每一个眼病人,他们都会送我一只羊羔。因为我的技术来源于治羊眼,我拜访过三九二十七位老师,治好过九九八十一双羊眼,同时也治瞎了四四一十六只羊,这手艺来之不易啊!整整耗费我十年功夫,眼病人送羊羔是一种报恩方式。我叫你放一周羊,不收你的钱,不收你的羊羔,这该算对得起你吧……”
赵四方听完杨金针治眼病的故事,他想:白毛猪儿家家有,不用诚意来表示,真的无法说明这只羊就是自己的。村长说得有理,不如再添加点“情”!他心里不停地默念着:理是理,情是情……真心对真心,石头变黄金。
赵四方和驾驶员离开村长家,连走带跑,或者说连走带跳。为什么说是跳着走呢,因为他们走得急,路是跳蚤路。两人返回到杨金针家,驾驶员心急火燎递给杨金针500元钱,意思是先礼后兵。可是心急吃不了热汤圆,还没等赵四方说话,钱还没有递到杨金针手上,杨金针眼里就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大声吼道:“小伙子,我可以断定你们是在冒领羊,我不会给你。”
赵四方见杨金针一脸怒气,陪着笑说:“老人家,你是在开玩笑吧?这羊如果不是我的,怎么会费这么大的功夫来找你,怎么会给你钱?”
杨金针语气慢和下来,用疑惑的目光望着赵四方,说:“你既然说这只山羊是你的,那你拿钱给我干什么?你是在买羊还是找羊?你这样做,我只能证明这只山羊不是你的,因为这羊不只值你这么点钱,你骗羊合算。”
赵四方听了杨金针的话,觉得自己是哑巴打官司,有理说不清。他不敢向杨金针发火,因为杨金针说的话毕竟有几分道理。
赵四方想:吃得亏,打得堆。不如把羊留下,或者说就把羊送给杨金针。赵四方左思右想了一会,说:“老人家,干脆这样,羊就留在你这里,等过一段时间我再来领。看看这段时间能不能给你家发情的母羊……”
杨金针听出了赵四方的话外之音,他没等赵四方把话说完,湿柴禾烧锅,又冒烟又冒火,说:“小伙子,命薄一张纸,勤俭饿不死。山里农民不会凭白无故要人家的钱,你给我钱,一是小看我。二是说明羊不是你的。至于刚才你说把羊留在我这里,让你的羊给我的羊配种,你这种说法我更不赞成。话不好说到前头,背篼不好背在后头,我不是一个贪财之人。”
赵四方知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他呆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转念一想:他虽然是个农民,别人不求你,只有你求别人,你能把他怎么样?官凭文书,私凭印。不如回去开个乡村两级证明,证明自己丢的羊就是这老头捡的羊,责任由乡村承担,看你这老头还有什么话说。
赵四方临走时,对着杨金针婉言地说:“老人家,说的风吹过,你老人家别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会说话都是,不会说话无理……”
过了一夜,赵四方天不明,地不亮拿着乡村证明来到杨金针家,他决定在杨金针还没把羊赶出门之前,把山羊牵到贾半仙家,他相信这次杨金针会百分之百让他牵走山羊。
杨金针住在青草湾,坡边的青草丛中三间土墙茅屋像一个牧羊人穿着一件发黄的外衣呆立着。要不是有羊圈里“咩咩”的羊叫声,有杨金针的山歌声:
山歌要唱声对声,打鼓要敲鼓中心;
做官要做包文正,白日管阳夜管阴。
再加上房檐上挂着金灿灿的玉米,土墙上挂着红红的辣椒和房屋顶上缕缕炊烟,人们很难想像这里还有户人家。
赵四方走到土坝边,等杨金针唱完一首又一首山歌后,他恭恭敬敬地叫驾驶员递过证明。
杨金针接过证明,眼睛凑近纸条,看了老半天,随后把纸条递给赵四方,说:“我没戴眼镜,这证明有些字认不得,你念给我听罢。”
赵四方因为手痛,示意驾驶员念证明,驾驶员接过纸条,念道:“兹有证明空壳乡扶贫办赵四方同志,×年×月×日在为村民贾半仙送扶贫羊时因车祸丢失了一只山羊。山羊是波尔山羊,听说村民杨金针当天捡到一只波尔山羊,经相关人员调查认定,杨金针捡到的波尔山羊就是赵四方丢失的波尔山羊……”
驾驶员念完证明,把盖着两枚红印章的证明礼礼貌貌地递到杨金针手里,打算到羊圈去牵羊。
赵四方越是心急火燎要领回羊,杨金针越是觉得赵四方不图吃锅巴,不会站在灶背后。赵四方越是变换方法,杨金针越是觉得有假,杨金针心里烦透了赵四方,怒火在胸中燃烧。
杨金针快步上前拦住赵四方和驾驶员,脸阴沉下来,说:“你们这是一张假证明,羊不能让你们牵走!”
“那里有假,你可以打电话问政府,问乡长,问村长,这是两枚鲜印章,难道我们还敢自刻公章来骗你的这只羊不成?”驾驶员半天云里挂锅铲,吵翻(炒飞)了天。
杨金针这回没和驾驶员争论,只是摇摇头,心平气和地说:“小伙子别急,人不怪人,理怪人,我没说公章是假的,我是说这证明的内容是假的。”
杨金针话音一落,转过头对着赵四方说:“赵同志,你想,乡政府只是听你说丢了羊,是听说而已。证明中说你丢了羊符合事实,可证明上说我捡的山羊就是你丢的那只山羊,这就有假了。你说,乡政府除了你们来,还有谁来调查过?政府办公室的人或者说乡长认识你丢失的山羊吗?他们连这只山羊长成什么样子,我是怎么捡来的,可以说一无所知,他们凭什么认定我这只捡来的山羊就是你丢的?”
杨金针说完,停了一会,翻着一张浮着阴云似的脸,接着说:“至于村委会就更不用说了,上级叫下级盖章,那有敢不盖之理,假的他们也不敢反对啊!这叫雷神打土地庙,上神压下神,官官相护,谁不懂?再说,现在的村长和上届村长是不是一样,难说。”
杨金针说完,他回忆起了一年前的一件事。
一年前,杨金针想要盖间羊圈,在那时,凡属村民要盖房的事,不管是盖羊圈还是盖住房,一律得村上盖章报乡里审批,否则算违章建筑,违章建筑就要被强制拆除。
杨金针把盖羊圈的申请递到村长手里,村长不说要批,也不说不批。杨金针知道村长心里肯定怀有什么鬼胎,说不定是判官进当铺,想钱。
一次逢场天,杨金针看见村长在赶场,心想:害怕打湿脚,休想把鱼捉。盖羊圈的事,得对村长有所表示才行,不如先请他吃顿酒。杨金针拉住村长的手悄悄地说:“村长,走,我俩进酒馆喝二两。你把我盖羊圈的证明给批一下吧!你帮了忙,我会记在心上,永远会感谢你!你懂,我也懂!”
村长边走边拍着杨金针肩膀半推半就说:“现在盖房计划管得紧,等等吧!下步看看上面有新的规定没有,这个忙我一定会帮,酒就不喝了。”
世上没有不吃腥的猫,村长不喝酒是假,不吃酒壶才是真。村长酒醉饭饱,从酒馆出来,抹着满嘴油,三角眼的眉梢上挂满微笑,说:“杨金针,不瞒你说,据我了解,现在上面有了新的扶贫政策,凡搞养殖业盖房一律从优,你就放心吧!”
事后,杨金针等了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仍然是癞哈蟆吃豇豆,悬吊吊的。你说村长不批吧,他说愿意帮忙,你说村长愿意批吧,又不见行动。杨金针王八掉进灰堆里,憋(鳖)气又窝火。
一天,杨金针在放羊的路上,正好碰见村长。村长看见一群肥膘肉满的山羊,眼睛笑成了弯豆角,说:“杨金针,你的羊养得不错呀!”村长话中有话,左手敲鼓,右手打锣,旁敲侧击。
杨金针一听这话,两个寡妇对着掉眼泪,心里不说都清楚。杨金针知道村长是个冬瓜皮做帽子,滑头滑脑的人,肯定是想要“那个”、“那个”。
杨金针想:舍得宝来宝换宝,舍得珍珠换玛瑙,不如就意思意思。
杨金针大声回答说:“村长,你既然看得起我的羊,我送你半只山羊怎么样?”
村长听了杨金针的话,三月间扇扇子,满面春风。可他又故作镇静,强忍着兴奋,说:“你喂得这么辛苦,无功不受禄,我怎么好意思……”
这时的杨金针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村长,真人面前不来假,我说话一定算话,就送你半只,你杀,给我留一半,我杀,送你一半,山羊由你选。”
“你这话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我就牵一头回去,回头我给你办交涉。至于盖羊圈证明,明天你就到我家里来拿吧!”
“好,没问题!”杨金针让村长选了一头又大又肥的山羊。
第二天,杨金针来到村长家,见村长家院坝里坐满了人,有的在打纸牌,有的在打麻将,全是些穿皮鞋,打领带的人。杨金针定睛一看,坝子边有一滩羊血,羊血旁边有块案板,案板上放着羊肉。羊肉旁边还有几个帮厨的妇女围在一起,有说有笑。一头羊肉呢,大块小块,横七竖八摆满一案桌。杨金针知道村长家没喂羊,他怀疑村长杀的羊就是他送给村长的羊。杨金针正在定晴思索时,只见村长领着一位厨师拴着围裙,端着一口大盆从屋里走出来,把羊肉一块块直往盆里放。
“村长,你杀羊了?”
“杀羊了,就是你送的那只。”
杨金针看着一头羊全被分肢解体,没有他一半,脑子里“嘣”的一声像要炸了。他想直问村长,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觉得不妥,嘴上像挂着一把小茶壶,木桩似的站着。
村长看见杨金针目瞪口呆,知道杨金针是想要回他那半只羊。村长怕人多眼杂,大家知道这件事不好办。他拍了一下杨金针的肩膀,拉着杨金针站在院坝边,陪笑着说:“你不是说送羊给我是真的吗?你想,送羊那有送半只的。再说,这羊,今天你已经看见了,全是用来招待乡里来的干部,他们来的目的就是要在这里开会,研究扶贫工作的事。会上我一定会把你盖羊圈的事提出来解决。你就一千万个放心吧,这次你建羊圈的事肯定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村长一席话,杨金针成了晒干的蛤蟆,干瞪眼。他望着村长,心里不停地说:“穷人的汗,富人的饭,吃就吃罢。”
……
杨金针回忆完他盖羊圈批手续的事,他怀疑起赵四方来,觉得这人好像是在哪里见过,怀疑赵四方曾经是参加过吃他羊肉的人。杨金针站着没说话,眼里充满疑惑。
赵四方见杨金针半天不说话,他心里想:话有千说,理有百端。杨金针的话不无道理,这张证明确实只能说明自己丢了羊,从理论上不能证明他捡的羊就是我丢的羊。我能把他怎么样?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反正是扶贫羊,扶贾半仙是扶,扶你杨金针也是扶。不如……
赵四方临走时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既小心又婉转地说:“老人家,羊既然你不让我牵走,那你就养着吧……”
轻伤病员去寻羊,村民捡羊不给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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