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到现在,都想不通三叔怎么就下得去手。”雪含冰像是在问山。
薇说:“那是你站在你的角度想问题。”
雪含冰转过头看着薇。
薇继续说:“三叔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很纯粹,做事就很直接。其实也很朴实,思想就很干净。”
“啥?”雪含冰更是云里雾里了。
“站在三叔的角度,首先他还是很心疼你的,你是他侄女,当你在上海赚了大把大把的钱,他也感觉光彩。你回家乡来做茶,他就想凭自己的劳力,凭自己的经验,来你手下当个管理,一方面实心帮你,另一方面能多有点工钱。”
“那就砍树?还是砍老树?”
“那这些老树还是三祖三爷们几代人保护下来的呢。这就叫庄稼人,做茶巴不上了,就养猪呗,反正凭勤劳找个活路。可能就是你以前说的耿当(方言:耿直面对),耿当表达思想,耿当面对世界。至于对与不对嘛...三叔他们觉得当下活得好就对。”
雪含冰看着天。天没回答她庄稼人对与不对。
“你当时真是不要命啦?要是三叔没来得及偏一下手,那一斧头就劈在你脑壳上了呀。”薇给雪含冰倒一杯茶,问她。
“你是不晓得,老茶树都是有灵魂的呀,我当时真是遭不住哇,看到三叔扬起斧头砍下去,脑壳根本就反应不过来,只顾扑过去呀。傻嫂她是不懂斧头会砍脑壳,扑了上去,我当时这脑壳跟傻嫂一样。后来清醒了,才怕得周身发软。”
“哈哈,”把薇听笑了:“这就是你的临风一立,哦,是临疯一立。”
雪含冰喝一口茶,看着山。
牛西书记一声一个“锤子”,把三叔拖出林子,丢在路边,指着三叔:“你这个老东西。”
大家都围过来,有的小媳妇撅嘴巴,有个老汉在后面吐口水。
牛西给山歌书记打电话报告这事,要求报到县林业局:“这个老东西,敢砍老树,必须收拾他。”
雪含冰脸颊贴着树,想老妈,想老妈看着自己的眼神,想老妈这段时间没有笑容。也想起了老妈说的一句话:“要给别人有路走。”
雪含冰慢慢走出林子,扒开人群,蹲下来,双手拉着三叔的手臂:“三叔,等开春炒茶的时候,你来当师傅,帮帮侄女。”
三叔坐在地上,垂着头,看着地。
“三叔,你就帮帮侄女嘛。”雪含冰拉着三叔手臂摇。
“要得嘛。”三叔开口了。
牛西坚持要把三叔弄到县林业局去处理。雪含冰给三叔求情:“算啦,书记,我以后还要靠三叔炒茶呢。”牛西不同意。
山歌书记也赶到了。山歌给雪含冰认错:“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是我们工作没做好。”雪含冰又给山歌求情不要处理三叔。山歌说:“这样,我和牛西,一家一户走走,听听大家的想法。”牛西还是坚持先处理三叔。山歌说:“你就是个毛三教(方言:鲁莽)”山歌想一家一户做工作,要大家都支持雪含冰。
傻嫂在林子里傻傻的捡雪含冰被砍断的头发,递给小梅子的小手捏成一把,出来递给雪含冰。雪含冰伸手接过来,眼泪一下就滚落出来,破涕一笑,把小梅子搂进怀里。
2019年2月4日,腊月三十,立春。雪含冰到老茶林来看看,雪含冰每天都要来看一遍。
噫,有个身影。是厚哥,厚哥在栽红梅。今天立春,厚哥把菜园地里的红梅树,移栽过来。栽在三叔砍树的那一片。女儿小梅子插有红梅枝的地方,厚哥都栽了一颗红梅树。
雪含冰默默的走开了。
要赶在清明茶采摘前,准备好炒茶的一切工序。雪含冰联系到杭州龙井村去学习技术。三叔想,哼,我还要学他那个技术,他来找我学技术,我还懒得教他。三叔不去,雪含冰只有带着厚哥、闺蜜几个人过去。
三叔也没闲着,每天都过来把制茶的房屋打扫得干干净净,屋顶墙壁都不粘一丝蜘蛛网,免得制茶时掉灰尘下来。三叔还砌了几个锅台,要有25度的斜度。老妈煮好了饭,三叔也不吃,自己回家去吃了又来,还给老妈说这几天不准冰儿算工天,反正在家也没啥事。三叔就是个倔老头怪老头。
“牧羊茶咩”群里的人忒喜欢看采清明茶了,像在上海看到了杏花村。还拉着家人一起看,还推送给朋友们看。这群装不下了,雪含冰开了个“牧羊茶咩02”群。闺蜜常在群里秀嫩茶尖,有时群友看到她那个胸肌男的体格,尖叫,惹得她脸巴红红的,有点辣。
第一天采回来的茶叶不多。摊晾过后,雪含冰就喊大家来试手,要求大家戴袖套,戴口罩,戴帽子,就是不戴手套,直接上手。三叔也炒了一把,柴火热锅,慢火快翻,三叔双手都是老皮子了,不怕烫,动作像猴儿一样灵活。炒了一个多小时,杀青,揉捻,卷型,干茶,三叔起锅了。其他人还在炒。
一溜茶杯摆过去。每人炒的茶都冲泡一杯来展示。青芽扬升,汤色嫩润,清味随着淡淡的茶气溢来。
嘿嘿,唯独三叔这一杯,汤色稍浓一些,茶味稍重一些。其实几十年来,这山里炒的茶都是这样,大家喝惯了,觉得这就是好茶。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呀,三叔炒的这杯茶像个庄稼汉子,雪含冰炒的这杯茶像个豆蔻少女。这下三叔孤独了,背起手走了。
这么多人摘了三天新芽,可收回来晾晒的不多呀。今年新茶长势也不缓啦。怎么回事?
三叔这三天还是没闲着。三叔家地里有几棵散长的野生茶,三叔每天都摘些来在家里炒,还分几种,有芽尖,有嫩叶,有半月叶。我就不相信,我这几十年的功夫,炒不赢你几个女娃娃。三叔边炒边尝,直接从锅里拣起来就放在嘴里吃,感觉味道后,再用不大烫手的开水泡,作对比。这些经验,是独门秘籍,三叔是没跟哪个说过的。
三天后,三叔拇指的老皮子都烫掉一层,提着一壶泡着的新茶,往雪含冰面前一放,揭开壶盖,淡淡的清香悠悠的升起。雪含冰鼻孔一张,眼睛一亮。
这座山的滋味啦,也可以变得再好。
三叔也看出了大家舒展的表情,装着看不出,走到一边,伸手想摸烟杆,衣兜是空的。想起了,自从第一天给冰儿炒茶起,就决意把烟杆烟包丢在家里,炒茶不沾烟。
“这几天,炒了好多茶嘛?”三叔又开始像师傅啦。
“三叔,这几天没收到多少茶。”雪含冰正在为这事发愁呢。
“嗯?这几天正是生新茶的季节哟?”三叔往山上看:“切,晓得了,哼,这些人,我去找他们。”三叔扭头就走。
“三叔?”雪含冰不知道怎么回事,听三叔说要去找那些人,一把拉住。
“你是不晓得,这些人每年都要打清明茶熬油茶。今年你拿钱买了茶山的,他们还以为是往年咯,往家里背就是。”三叔很气愤,脖子都冒筋:“这是偷你的茶叶,我去一家一家翻出来。”
“三叔三叔。”雪含冰双手拉到三叔臂膀,不让去。
这季清明茶,拢共装了几十盒。雪含冰给“牧羊茶咩”的朋友送一些尝新,不剩多少了。雪含冰双手搭在老妈肩膀上,看着老妈不想说话的面容,咯咯咯的笑着说:“你教的嘛,要给别人有路走。”
晚上,雪含冰召拢大家,在堂屋摆起长桌宴。大家喝酒的喝酒,吃饭的吃饭,好闹热哦。然后,雪含冰给大家发了工钱,还说了很多感谢感激大家的话。三叔喝高了,耍酒疯,走到香火前(山村里供奉祖先的牌位,在堂屋的正墙),摸出两张钱“啪”的拍在桌子上:“我退一天的钱给冰儿,第一天我没炒得好,不该收钱。”
“三叔。”雪含冰赶紧过来,抓起钱往三叔兜里揣。
三叔来劲了,一把钱全摸出来拍在桌上:“你们这些人,冰儿开工钱请你们来摘她的茶叶,背回你们家里去,世上有这本书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