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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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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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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婚礼》连载

第七章

茶山醒来——茶山醒哟——

2020年,3月5日,惊蛰。雪含冰一个人清脆的喊山,在这座老茶山里,传开好远好远。三叔,厚哥,闺蜜,牛西,乡亲们,有的隐隐约约听到了,跨出门来听,看着这山听。

山也听到了,静静的鸟儿在听。风也听到了,悄悄的树儿在听。惊蛰听到了,地里的芽“噌噌”往上冒,想出来听。春雷哥哥约起春雨妹妹,都听到了,在赶来的路上。

偏偏,这是个沉重的年头。这个年头在人们心中都有深刻的记忆,当然最终还是这些有强大胸肌的人们,搞赢了这个老天不睁眼睛的年头。

村里的壮汉子们,都出不了村了。往年都是在外地打工挣钱,年终揣着钞票回来,老婆伸左手,“啪”放一沓,老婆伸右手,“啪”又放一沓。老婆喊还有?嘿嘿,你搜嘛,解开胸膛靠过去,忍了一年,就想碰到老婆这双手。

细眼是个鬼点子蛮多的家伙。就是眼睛眯起眯起的,脸巴削尖削尖的,像个倒三角形,大家都喊他细眼。细眼首先来找雪含冰,戴起口罩来的,看不出倒三角形:“冰妹子,我是支持你的哈,我坚决支持你不放化肥不打农药。我家的那几亩茶山,全都包给你。我和老婆今年就来给你打工啦,坚决听你的话,你指到哪里我俩口子就冲到哪里。”

雪含冰笑笑,没回答。

村里好多人都来找雪含冰,说了好多好听的话,最后都是要把自留山的茶林包给她,自己就来给她打工。当然都不忘补上一句:坚决听你的话,你指到哪里就冲到哪里。

雪含冰笑笑,没回答。

雪含冰是遭怕了。大家七嘴八舌之后,也不明白是对的还是错的。其实嘛,就是心蔫巴了。

全村的壮汉子们都呆在家里了。今年咋整呢?

牛西书记来找雪含冰,雪含冰笑笑,没回答。

山歌书记来了:“你真的干不下去了吗?我们来帮你呀,要我们做些什么?”问得温和而干脆。

“我要你去站在这片野茶山里,长成一根野茶树,你去吗?”雪含冰歪着头,回答得俏皮而怨气。

山歌书记还是温和着,露出了愉快的笑脸:“好,我就把办公室搬到这村来,我也每天来你茶山打工,先说好,我不收工钱哈。”

雪含冰笑笑,没回答。

噫,山歌书记真的几乎每周都过来一两趟,有时候还带着乡里的干部过来。这个季节正是春管,老茶树看着这些人们,个个隔着两三米,戴个口罩干活,没一会喘气都把口罩湿透了。老茶树没有说什么。老茶树知道,这样的年岁多则两三年,会好起来的。这些人们也很少说什么,只是埋着头干活。

山歌书记白天在茶林里,傍晚还要一家一户去敲门,开门就发口罩。然后等大家都戴上口罩,站得远远的,山歌书记就说我们这山老茶林啦,是喝露水长成的老茶林,几百年哪个先人用过化肥嘛,那阵没都没得化肥农药这些东西。

大家在口罩里嘿嘿嘿的笑,都说晓得了晓得了。

不管你们是晓得了还是晓不得了,雪含冰的心都不动了。这山老茶林,就让它在刺笼笼里长着吧,没人去动它,就是最好的保护。

“哈哈,看你这个小样。”薇说。

雪含冰偏一下头,狡黠而犀利的说:“哼,哪个大样哪个来。”

“你要给大家有路走哇。”薇说。

“切,我就是不让老茶林里有路走。让这些百年茶树想喝就喝,想晒就晒,想长青苔就长青苔,想在雪中开冰花就在雪中开冰花。”

山里的秋,总是来得早一些。中午的太阳晒个金黄,早晨的身上差件衣裳。

在家里呆着快一年的人们,早都憋不住了。

“出事了,出事了。”厚哥扛起滑竿往山上跑。

“啥子?啥子?”

“细眼老婆在她家山上遭电打啦。”

山上的秋天,是收庄稼的天。今年大家都在家种苞谷,山边地角满满的苞谷。到了晚上,山上的野猪啥的,就跑出来先帮人们收苞谷。

这好事哪逃得过细眼的细眼睛呢:“老婆,我牵根电线到山林里去,绑在那些树树上,晚上合上闸,烧几个野物子(方言:野兽)卖钱哈。”

“那要耗好多度电哟?”

“你个龟儿傻婆娘,又不是要到那些树树上点颗灯,你看外面电杆上那些光巴胴线(方言:裸线),没见耗你几度电。”

这些天细眼偶有收获哦,早晨天不见亮,就去林子里巡。电到啥野物子,还有他安的山猪夹,钢丝套,夹到野物子,就悄悄拖回来剐了,早晚都烧点柏香毛(方言:柏树枝)炕起。嘿嘿,还要卖几个钱喏。

这天也是天不见亮,细眼支老婆去巡一回。刚进林子,电到刺猪了,还是活的,还在蹬。黄牛还见得尿桶响呀,哪想得起喊细眼关电哟,慌忙抓起棍子猛打:“看你蹬,看你磴。”“啪”的一棒打在电线上,全身一震,头皮一麻,眼睛一眩,“咚”的一声弹出去多远。细眼还在床上睡觉。

邻居们都往山上跑。

雪含冰看到细眼老婆昏撮撮的躺在地上,眼睛半睁半眨,手脚一颤一抖的样子。老天啦,你真是不给人活路哇,你是天啦,你的天良去了哪个方向呀?

雪含冰回头看那些老茶树,被电线缠得皮开肉裂,心头那种疼痛,一股一股的,感觉茶树都在垂头看着她。

雪含冰坐在林子里,怒气看天。当你怒气看天时,你会听到一个冥冥的声音:你该替天行道哇……

娘的,雪含冰心一横,老子收了这山茶林。

“哈哈哈哈,”薇爽朗的笑开了,“还冥冥声音呢,还替天行道呢,斗输了吧,哈哈,还给自己找个说头。”

“不是咦,我当时真感觉天在给我说话。”雪含冰急了。

“哈哈哈哈,”薇更笑了,“跟自然斗,跟百姓斗,终会一个输字。跟自然顺,跟百姓顺,终得一个顺字。”

雪含冰看着眼前这个睿利的女子,希得好你不是个男家伙,不然要害出多少女人。

“你又在想啥子歪歪。”薇一指雪含冰。

哈哈哈哈,俩女子笑得看山都是歪的。

雪含冰去找牛西书记。

牛西书记喊家家户户都到林子里来,指界。然后说,听到听到,听雪含冰讲话。

哈哈,讲话,这不是某群人的专利嘛。我还可以讲回话?来一盘试试,嗯,嗯,先清一下喉咙。

“我说两个办法三个统一四个不准,”噫,还得行两下子,“第一个办法,把你们的茶山承包给我,你们稳到收钱。

第二个办法,你们用茶山入股,我们搞个专业合作社。多赚钱就多分红。当然,少赚钱就少分红喏。

不管哪种,都要三个统一,统一管理,统一炒茶,统一经营。

还必须做到四个不准,不准损坏老树;不准用化肥;不准打农药;不准狩猎。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莫说多话,干就按指拇印,不干就算啦。”

完了。吁,也没出身冷汗呢。看来讲个话也没啥子吆不到台嘛。雪含冰其实没整明白,讲话都是简单的,干事才是吆不到台的。牛西问:“大家有啥子意见没得?”雪含冰直接一口就接过来:“我不听啥子意见不意见,干就‘叮’的声,不干就‘当’的声。”哈哈,这才是吆不到台的雪含冰。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磨叽磨叽。雪含冰铺张纸在石头上,来呀,牛西直接把大拇指“噗”吹一口,在印泥里一按,又在纸上一按。三叔把烟杆往石头上一挝,大拇指在印泥里一按,又在纸上一按。按就按喏,大家嘻嘻哈哈一阵按。羊从头,人从众,一张鲜红的手指印,正好映着天上的太阳。

后来,家家户户都赚到钱了,有修新房子的,有买小车的,当然也有娶媳妇的了。大家一高兴,还在进茶山的路口搭了道山门,雪含冰把大家的这张满满的红手指印放大,装裱在镜框里,嵌在山门上。大家路过这山门啦,都要杵着锄头望着自己的名字和手指印咧着嘴笑。还记得那位摔碎瓷罐牧羊茶的老爷子吧,他老人家是上海书法大家,后来他给题的字《牧羊茶》匾也挂在这山门顶额,遒劲风骨,入木三分,像他的性格,也像这山的老茶树。那这张红手指印原件到哪里去了呢?

牛西伸出双手,慎重的把这张红手指印从石头上拿起来,一点数,796亩,加上原来承包的300多亩,上千了,整座茶山全都来了。牛西嘴角都笑成弦月了,慢慢的递给雪含冰,满满的仪式感,像皇上递给大将军帅旗。雪含冰伸出双手,像接了一座山。

雪含冰看着大家笑眯起的眼睛,唉,总要来的躲也躲不掉,人莫老想自在,老天他有安排。

走界……大家嘻嘻哈哈跟着,这个轮轮直上是细眼家的,这根棕树到沟边是王姑娘家的……

走到闺蜜家的茶林了,闺蜜唯唯诺诺喊了一声:“姐。”这浸到骨髓里去的声音,一下就震醒了雪含冰,“不行,凡是有新茶树的家庭,老茶树和新茶林都不收。”

所有人都惊愕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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