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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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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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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单》连载

第六章 再识老蒋与初步江湖

四川人姓蒋,以后范贱生就称四川人老蒋了!

老蒋是个很瘦很瘦的人,脚轻微地有点跛,裤子穿得老大老肥的,皮带又过于地细小,把衣裤扎得又过于紧,被皮带扎着一圈的裤腰就起很多的折子,把裤腰前面的折子弄伸展了,折子又挤到了两边的腰上,把两边腰上的折子弄伸展了,折子又挤到了屁股上。老蒋的屁股太干太瘦,除了骨头几乎就没什么肉。所以老蒋屁股后面的折子,都能挽成一个大布疙瘩了。裤腰的白布边边,也常常翻在小皮带的外面,看着很滑稽很可笑。

不知老蒋为嘛要穿这么肥这么大的裤子?!

老蒋还有一个手机子,很老旧了,个儿却是蛮蛮地大,直板,黑色。

老蒋的小皮带子上有一个皮手机套子,也是黑色的,也是很老旧了,还有一点破,也是老大老大的。

老蒋还有一条皮绳,皮绳的一端拴在他裤子的耳拌里,一端就拴在他手机屁股后面的一个环里。这条皮绳也是黑色的,老长老长。

这条皮绳到底有多长呢?老蒋打电话接电话,不管用左耳还是用右耳接听,皮绳都是够用的,还可以软出一大截来。

范贱生和老蒋有些随便了的时候,看见老蒋这么一条长皮绳,范贱生就忍不住想笑。老蒋当然也敏感到了这一点。所以老蒋用完手机子,把手机子装进手机子的套子里,又来团那条长长的皮绳,准备把它装进大大的裤袋里去。把这些事做完之后,老蒋往往就会对范贱生说:莫笑话我,没这条皮绳之前,我丢过三部手机子呢,每部手机子都值两三千呢,这部手机子又是三千多块钱呢,用了都三四年了,就没丢过!

老蒋开自已的玩笑,说:人在裤子在,裤子在皮绳在,皮绳在手机子就在!老蒋说:手机子就不会丢了!老蒋这么一说,把范贱生逗乐了,并觉出老蒋的逗趣来!

老蒋把范贱生逗笑了,然后才正经说:出门人,吃差一点穿差一点没事,没个手机子就不方便了,你找别人、别人找你都不方便,有时就误大事情的。老蒋更进一步地、还有一点神秘地说:尤其是干我们这一行的,信息是最关键的!

范贱生不知道老蒋究竟是干哪一行的,看他的神情,似乎是干大事情的?可和老蒋接触些日子,范贱生又感觉老蒋有一些虚张声势,似乎他又不像干惊天动地大事情的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范贱生对自已的感觉,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范贱生和老蒋还没随便到可以驳老蒋面子的地步,范贱生又还不太辩得出老蒋说话的真假,所以范贱生只好顺了老蒋的意思,附和着说:那是那是!

老蒋的脸干瘦油黑,眼睛却亮得闪人,给人一些诡异的感觉。

范贱生开初对老蒋是有几分戒备的,因为不清楚老蒋的底细。后来一想,我不就一个开中药铺的么?给人看病抓药收钱过生活,管你是干什么的!管你什么来头!管你什么底细!你还奈得我何?范贱生就不防老蒋了,倒觉得和老蒋聊天,可以解闷儿!所以吃过晚饭,街上那个小凉风儿那么悠悠地一吹,范贱生往店门前一坐,老蒋就会一跛一跛地凑过来,范贱生就会亲热地邀老蒋,说老蒋来坐来坐,坐了聊天儿!

有一段日子,老蒋总是早饭后就挎上他那个又大又黑又破又丑的黑皮包,一跛一跛地从孙家饭馆出门去了,要在晚饭前后,才又回到孙家饭馆。

从老蒋风尘仆仆的样子看,老蒋是到元宝镇的乡下去了。

老蒋到乡下去干什么?范贱生就不知道了!老蒋不说,范贱生也不便去问。

老蒋有时会在乡下吃了饭才回来,遇着这样的时候,老蒋的样子就会很满足很陶醉,也许还喝过酒的,脸上就红红的,嘴里还有浓浓的酒气。

但更多的时候,老蒋却是没有搞到饭吃,饿得脸都灰了,走路都偏偏倒倒的了。

老蒋有时也会从孙家饭馆消失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后,老蒋就又会出现在孙家饭馆里,晚饭后,就又会到范贱生的店前的法国梧桐树下,来坐了和范贱生聊天儿。

那是一个比较闷热的下午,看样子像要下一场雨。

范贱生把中饭后的眯糊犯过了,正坐在躺椅上伸懒腰回神呢,就见四五个和老蒋一样背着大黑挎包的人,正往孙家饭馆里走,个个风尘仆仆的。范贱生再仔细一看,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有点跛的人,不正是老蒋么?!范贱生就在心里吃惊:呵,老蒋这几天哪里去了?带回来这么大一队人马么!

几个人鱼贯着进了孙家饭馆,然后就见他们轮流着,从孙家饭馆里打出水来,在孙家饭馆阶沿上的洗脸架上,一个接着一个地洗脸。天气太热了,几个人就把外面的衬衫脱了,只留身上的小背心。估计身上也很汗了,就把凉爽的湿毛巾拱进小背心里,顺便把身上的汗也一齐抹了。看那一帮人呲牙咧嘴的歪爽劲儿,就晓得他们身上该有多汗了?该有多久没抹过身子了?

看着那一帮人用凉水抹自己身上的热汗的歪爽劲儿,范贱生受了感染,忽然也觉着自己身上汗叽叽的,热得有些难受。范贱生就进到后面的院子里,从井里取了盆水,放到井旁的洗脸架上,把衬衫和小背心都脱了,把自已的身子和脸,透透爽爽地抹洗了一遍,感觉浑身舒爽惬意,这才又回到药店里来。

范贱生回到药店里,孙家阶沿上的那一帮人不见了。

范贱生点了一颗纸烟,惬意地吸起来,在吐出的烟雾里,想老蒋又是到哪里去了?这可不像到附近的乡下去了的!范贱生也就这么想一想,想想老蒋到哪里去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又觉得好玩!于是就自顾自地摇一摇头,笑一笑,继续吸他的烟!

范贱生刚把一颗烟吸完,一个神情猥琐的男人,做贼似地挨着药店的门,溜进店铺里来了。范贱生一见这人就想笑。这个人不是别人,是范贱生老家小竹园的人,论亲戚关系,范贱生还要叫他一声表哥。

表哥也是为一个钱,挺焦虑的。又没别的本事,就更愁烦。看在元宝镇街拉板板车能挣钱,就眼热上了,就凑了点钱,买了辆板车,也候在街头街尾,给人送送东西搬搬货,挣一份下力气的钱。表哥和范贱生是亲戚,在村里并不亲,也少来往。到了镇街,似乎就他乡遇了亲人,表哥有时到范贱生店里坐坐,也帮范贱生拉拉货或者做点体力活。

表哥去给一个做小姐的人搬家,往返拖了两板车的东西,又帮着把东西搬到三楼的出租屋里,又帮着摆床铺,一直忙到中午,才把活儿干完。

这活儿干完,该结账走人了。可小姐不提工钱的事。表哥是个老实人,指望拉板车混营生呢,表哥就候着等。小姐见了自已可怜起自已来,说,大哥,我可没钱呢!这下半天的力气,活儿不白忙活儿了?表哥就有些不甘心!小姐大概也感觉到了自己的不是,于是就对表哥说,可以让表哥把她那个一回,算抵表哥的运费和帮忙费?!

那个时期风气已有一些问题了,一些地方时兴发廊,发廊里就有小姐,都晓得小姐是干什么事的。表哥虽然在镇街上营生,一个拉板板车的,哪里可以消费小姐呢?可又不甘心自己一上午的力气白费呀。所以表哥一是不甘心,二是好奇,三也想图个新鲜,就和小姐那个了。表哥把事儿办得惊慌,没全完事儿呢,又怕被人抓着了,慌慌地下楼离开了去。

当时是好奇新鲜了一把,晚上就觉得下体骚痒,就开始抓刨。这骚痒不抓刨犹可,越抓刨越松不了手。忍不住抓刨了几天,下体就生出大疮来。再一抓刨,除了奇痒难耐,就流脓贯水,肿胀溃烂了起来。

表哥可从来没长过这样的大疮,更何况是长在下体上!表哥也不晓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大疮?可表哥压根就没把这大疮,与小姐的那个联系起来,奇痒的时候,他就继续抓刨!这么又耗了几天,表哥才感觉这疮长得蹊跷!表哥就暗下里找到一玩得好,又觉着见多识广的同行探问。才探问呢,同行就笑,直接问他,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

表哥自然明白“坏事”指的是什么事儿,表哥就给自己打掩护,说,自己老实着呢,嘛坏事没干!同行继续笑,说,你老实?你老实个屁!老实人能长这种疮?

原来这见多识广的同行也上过表哥同样的当,他自然知道这疮是怎么来的了!同行想继续取笑表哥,又见他可怜,于是宽他的心说:没多大的事,找家药店打几针,大不了再上几天药,再吊几瓶水,问题就解决了!表哥这才晓得,他得了性病!

表哥明白这个事后,懊悔得不得了,担心自己的名声,担心病不好治又要花一大笔钱,担心回家传与婆娘了又怎么办?又恨小姐,骂,千刀万剐的,不给钱就不给钱,却要这么害我么?又追忆当时的感受,也没什么新鲜剌激呀,就一个提心吊胆再加一个惊慌失措,还不如和婆娘从容爽快呢!可事情已经出了,莫可奈何呀!

在这样的情形下,万般无奈的表哥,才想到了开药店的范贱生。表哥也顾不得自己的脸面了,来店里找到范贱生,一五一十坦白了自己这桩烂事儿。

范贱生见表哥一副无地自容、恨不得有一道地缝儿钻进去的神情,瞧着表哥那一副老实巴交的劲儿,就觉得小姐也是无聊,欺负这样的老实人,又觉得表哥可怜好笑。晓得表哥的顾虑,他就对表哥说,你来我给你治,先莫回小竹园“照顾”表嫂子,治好了再回去。又说:就对人说你感冒了,我在给你输液治感冒,不就没人晓得了。

表哥这才放下心里的顾虑,展眉一笑,按照范贱生的吩咐,几天来换一次药,几天来吊一次水,可以用什么水洗,要忌吃一些什么东西,要注意一些什么事项。表哥把范贱生吩咐的事项,牢牢地记在心里,安安心心地到范贱生这里,换药、吊液体,治他的脏病。

范贱生已经答应给表哥保密打马虎眼了,可表哥每次来都像做贼似的,进店之前要前后左右瞄一阵子,觉得没人注意了,才顺着墙根溜进来。把药上完液输完,他又要前后左右瞄一阵子,觉着没人注意了,才又顺着墙根溜出去。范贱生说道了他两回,可他就十分羞涩地一笑,仍然我行我素,弄得范贱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以后范贱生就不管了,只是每一次他来上药吊水,瞅见他那猥猥琐琐全然一贼眉鼠眼的神情,就忍不住要笑。笑过几回了,范贱生也和表哥搞得随便了,范贱生就开始埋汰他。表哥倒不在意范贱生的埋汰,被范贱生埋汰多了,倒让自己觉着好玩可乐。

范贱生给表哥敷好药,这疮药在胯裆里是要稀烂一阵,然后才会干爽着敷衍在皮肉之上的。所以上药的头一阵,表哥只好丫着腿走道了。见表哥丫着腿走道的样子,范贱生就笑。表哥勾头看自己丫着腿的样儿,也笑。为让表哥舒服一点,范贱生就让表哥仰八叉地躺在凉躺椅上,给他配好药水,输液体给他消炎。

下午店里清静,零星地来了几个买药的,买了就走了。范贱生在店里,就和仰躺着的表哥,有一沓没一沓地聊闲天,寻着机会了就让表哥难堪一下,自己取个乐子。表哥把液体输完,往外瞄一阵,觉得安全了,打声招呼,顺墙根溜出去了。范贱生瞧着表哥的“贱”样儿,想笑又没笑出来,莫可奈何地摇摇头,浅浅地抿出一个笑来。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老蒋从街对面一跛一跛地过来!——原来老蒋是来请范贱生过去喝酒的!实在讲,老蒋来请范贱生喝酒,范贱生是有些意外的。但学会了交朋结友应酬的范贱生,也没去多想这个事,他给家里交代了一下,也就随老蒋过孙家饭馆来了。

进孙家饭馆的大门靠左手,是饭馆的吧台,管记账结账,也管卖饮料卖酒水。吧台里面靠墙,是一壁大货架,摆着各色的烟酒饮料。与吧台一墙之隔的里间,是饭馆的保管室,好酒好烟和贵重的货品,货架上摆一些,更多的是放在保管室里。与保管室一并排,挂着漂亮门帘子的屋子,是饭馆唯一的一间雅间。

老蒋把范贱生请进饭馆,往雅间里带!——老蒋的酒席居然安排在雅间里?范贱生有些吃惊,老蒋搞得这么正式呀?在平常的日子里,这雅间只有镇上的书记镇长可以享用呢!范贱生进到雅间里,里面坐着的四个人,除了斜对着门的上首位的那位老者,另三个人立即都站了起来,对范贱生客气地笑,说,范医生请坐,范医生请坐!

看来老蒋已先把范贱生,对他的朋友们作过介绍了,所以他们才晓得他是一个医生,并晓得他姓范!看来请范贱生喝酒,也是他们事先商量过了的,所以他们才晓得给他喊范医生!而且几个人还着势,要把范贱生往上首位上请!

范贱生和老蒋的朋友不熟,和老蒋也只是聊过几回天,也还谈不上有多深的了解和多厚的交情,这无功不受碌,他怎么可以去坐那么尊贵一个位子呢?他怎么可以去领受那么一份尊重呢?所以范贱生就不肯去坐上首位那个位子!可老蒋和老蒋的朋友们不依,仍要把范贱生往上首位请,弄得范贱生有些猝不及防!

那位坐着的微微而笑的高高瘦瘦的老者,座位的左边和右边各留着一个空位。老蒋和老蒋的朋友,是要把范贱生往老者旁边的座位上请的。范贱生却不肯去坐。

就在范贱生和老蒋和老蒋的朋友们,互相客气成一团的时候,孙二娘一边解着围腰,一边抹着手上的水,进到雅间里来了。老蒋的几个朋友立即又对孙二娘一番客气,要把孙二娘推到上首位、也就老者边的空位上去坐。孙二娘笑嬉嬉地摆手,说,我就坐门边儿,好叫厨房上菜。老蒋的朋友正和孙二娘笑闹着,孙福又推门进来了。

孙福一进来,孙二娘就埋怨上了,说,叫你半天了,才来呀。孙福一边说有点事,有点事,一边就给老蒋和老蒋的朋友点头致歉意。

老蒋的朋友可不接受孙福的道歉,说多大点事呀,孙老板不就有点事么!又笑笑地谝孙二娘的玩笑,说,当老板的,能没一点“事”么?把这个“事”说得有点色色的,眯了眼睛嬉嬉地笑。老蒋的朋友就不把孙二娘往上首位推了,而是把孙福往上首位推!

孙福是个粗人,脑壳里没那么多讲究,说坐就坐呗。几个人一推,孙福也就坐过去了。范贱生见孙福坐过去了,自已看来又拒绝不了,也就去挨老者坐下了。

在范贱生的印象里,孙福除了做一点家里下力气的直把头活路,他是不爱参加聚在一起吃饭这类活动的,他就喜欢由了自已的性子逍遥自在地玩。孙二娘也没指望他干什么,也只是把他当个耍公子养着。可看老蒋一帮人,却是要把孙福全然地当个人物,与范贱生一样地被推让到老者左首右首的上首位去坐了,这唱的是哪一出戏?范贱生有些不明白!

老蒋五个人,范贱生孙福孙二娘三个人,一共八个人。八个人围桌坐定,孙二娘就征求老蒋的意见,问:是不是上菜呢?老蒋把桌上的人扫了一圈,说:都来了呢,又望一眼老者,似在征求老者的意见,见老者微微一笑,点一点头,老蒋立马说:那就上菜吧!老蒋的朋友也望老者一眼,附和着老蒋说:上菜,上菜!很高兴的样子,眯了眼睛笑,说:上菜!

孙二娘就望雅间的门外,大声地吆喝:叫厨房,上菜嘞!正在吧台间扫地的一个婆娘就“噢”了一声,对厨房里高喊:雅坐里上菜哟!声音高吭宏亮,还有一些撩绕,把一桌子人都逗笑了,一桌人就嘿嘿嘿笑,说:有趣,有趣!

借着上菜还得一会儿的工夫,范贱生给大家挨个地敬纸烟。待大家把一颗纸烟抽完,菜也基本上齐了,居然是满满的一大桌子。

在吃饭喝酒之前,老蒋给范贱生、孙福和孙二娘介绍他的朋友了,指了老者,一脸尊敬又一脸幸福地说:这是我们的杨顾问!停顿一阵了,才又接着介绍,说:杨顾问有个哥哥在台湾,有个侄子在美国!老蒋把老者介绍到这里,就神神秘秘地不介绍了,是欲言又止地在暗示着,这个杨顾问是很有来头的神秘人物哟,他的“来头”我不会轻易告诉你们!

范贱生和老蒋有过几次闲聊,对老蒋有一个基本的了解,晓得他口口声声爱标榜自己是个混江湖的、是个干大事情的,喜欢把一件事故意弄得神神道道的,喜欢反着和人说话,一件简单的事、他喜欢把它复杂化,一件复杂的事、他又喜欢把它简单化,卖关子,欲盖弥彰,爱把话说一半留一半,故意弄出一些神秘来,让你摸不着头!

老蒋把话说到这里,故意地“稳”了一把,待杨顾问微笑着望大家都点过头了,本以为这下他会介绍杨顾问的“来头”的,可他还是不说,转而去介绍其他人了。老蒋指了指一个老师模样的人,调侃着说:这是朱老师,留着好好的老师不当,要跟我们干大事儿!

老蒋把朱老师介绍过了,范贱生就在心里笑起来。范贱生笑的是,他正在猜这人是个老师呢,老蒋就介绍说他是一位老师,这不巧了么?范贱生为嘛这么猜?这个人的气质就像一个老师,只是脸过份地白净了,还显出病态的苍老,人很瘦,头发也基本全白了,瘦得像从来没吃饱过似的,文文弱弱的,尤其是神情气质里,更有那么一股子老师的味儿!

老蒋把朱老师介绍过了,指了朱老师旁边的一个稍显年轻的人介绍说:这位是马老板马经理,在老家是开大公司的,专门经营背篓、箩框、晒席等竹制品,好大的一片场子,好大的一份家业,现在也不干经理了,要跟我们一块儿干大事儿!

范贱生在心里笑老蒋,说不就是一个编篾货的么,充其量开着一家竹漆社,却说得那么老板经理的!范贱生再看马经理,也是一个瘦,屁股上扎的布疙瘩比老蒋的还要大,嘴里嵌着两颗已很少见的大金牙,一笑两颗大金牙就露出来,闪着乌亮的光?这马老板马经理老爱笑的,是不是炫他的两颗“金”牙齿呢?范贱生就闹不准了!

老蒋介绍过朱老师、介绍过马经理了,他开始介绍杜胖子。杜胖子是老蒋他们这一帮人里唯一的一个胖子,长得黑黑胖胖的,另几个人身上的肉都长到他身上去了似的。老蒋说:老杜给我们开车的,还会武功,少林寺练过三年,棍棒功夫了得,三五汉子打不过他!杜胖子也不说话,嘿嘿嘿笑,露出白白的一口牙和白白的一对眼仁,车轱辘地看大家!

老蒋给范贱生、孙福和孙二娘介绍他的朋友的时候,除了杨顾问表现出一点傲慢和装出来的斯文,其他几个都表现出对范贱生、孙福和孙二娘的恭维,却又在这恭维中显出分心来,而分的这个心又不争气地落在这一桌菜上,眼睛的余光总忍不住要去扫那一桌子好菜,暴露出的眼光是饥馋的,就连那被称着杨顾问的老者,眼光里也多少有些饥馋的意思!

老蒋把他的朋友介绍过了,本来作势还有一番讲究的,孙二娘见一帮人饿死鬼似的眼神,就打断老蒋,说,倒酒倒酒,大家何不一边喝酒,一边说事儿呢?

孙二娘一声吆喝,似乎才把老蒋的朋友们从“看菜”的尴尬中拉回来,都对自己不经意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对范贱生、孙福和孙二娘就露出一些羞涩的神情,为掩饰这羞涩的神情,就立马附和了孙二娘,一齐说:老板娘说的有道理,一边吃饭一边谈事儿!

孙二娘抓过酒瓶,挨个把酒倒上,请老蒋发话。老蒋请大家举起酒杯,共同抿了一小口酒,孙二娘见大家都憋着,心里急,就发一声喊:大家吃菜喝酒,讲什么客气呀?

孙二娘的一个喊,松驰了大家的情绪,一桌人,尤其是老蒋的朋友们,也就不去讲什么规矩礼仪了,各自争先恐后搛菜吃,就吃出了一个狼吞虎咽!

一阵子猛吃猛喝之后,老蒋的这一伙子人,才回过神儿来,见了范贱生,孙福和孙二娘,又感觉出了什么,于是就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待一桌人风卷残云吞下半桌饭菜,肚子也填了个半饱了,情绪都平和下来了,一桌人才终于正式了起来,这才又一次举了杯子,说,喝酒喝酒!大家才又开始喝起酒来!

现在这酒就喝得从容了,也有了必要的仪式。老蒋一伙子人,除了老者多多少少还把架子端着,其他的就开始说恭维话了。说范医生能干啦,开那么大的药店,又有那么好的房子。说孙福孙二娘能干啦,开这么大的饭馆,还整这么大一片房子。又说元宝镇是个好地方呀,比他们老家凉爽多了,空气也好,水又清澈,山又好,风吹起来都是一个爽呀!

氛围慢慢地融洽,彼此也慢慢地随便,一边慢慢地喝酒一边慢慢地聊天,不知不觉中,就把这酒喝得有些高了。这酒一喝高,老蒋和他的朋友们,江湖上的那一套嘴脸就出来了,就开始表演了,有意无意地讲一些黑话,就像爱讲是非的女人,老是话里有话、话外有音地说些暗语,还兼带上一些眉来眼去,以及许多情态化的表情,说“那边”又来信了,说“那边”又在催要东西了,说就是没搞到东西,也得弄张“片子”过去!

范贱生起初没明白“片子”是个嘛东西,后来把一些黑话连在一块了,才猜明白,“片子”实际上指的就是照片,说“那边”要看什么东西的照片,大概是“那边”要见着照片了,才会相信老蒋他们“这边”工作的进展吧?

老蒋他们又神神道道地说,“老头子”到广洲了,“老头子”是要见了“片子”才打款子过来的,说“老头子”精得狠啦!

老蒋一伙故意把一些话说得让范贱生、孙福和孙二娘,似乎听明白了一些,似乎又没听明白,老给他们打哑谜,老出谜面,不露谜底,给他们一个猜!

仍然只有那个瘦瘦的老者,也就是那个杨顾问,还端着架子,不太说话,显得有几份秘而不宣的味儿。其他的几个人,都在一气地瞎乱吹牛!

范贱生和孙二娘是个人物,孙福虽然游手好闲,却也还是懂些事体。老蒋一伙神吹海聊,故意把话说一半留一半,范贱生他们也不深究,就一个笑笑地附和,不失时机地给予一些恭维。老蒋以及老蒋的朋友们,以为他们的大见识、大眼光、大世面、所谓的大事情,把范贱生、孙福和孙二娘镇住了,老蒋和他的朋友们,就把牛吹得刹不住车!

尤其是那个马经理,是挨了漂亮的孙二娘坐着的,见孙二娘恭维和赞许的神情,简直心花怒放了,张了他那口大黑金牙,对孙二娘说:别看我们现在不怎么样,事儿弄成了,就是你这么个镇子,我也能买下来!马经理把手伸出去,往怀里一收,仿佛就把整个镇子,收到了自已的怀里了。见孙二娘没有反感他,还拿眼对孙二娘看,露一点色色的小心思!

老蒋也是挨孙二娘坐着的,马经理对孙二娘海吹的时候,老蒋也附和着帮马经理吹,对孙二娘说:我们这个生意呀,是十年不开张,开张吃十年,生意大着呢!当然老蒋也不对孙二娘说他们做的是什么生意,只是把这份神秘,不断地带给范贱生他们!

朱老师是另一番景象,他小心地从裤袋里取出一张纸,上面像是复印了个什么,咬了老者的耳朵,一边给老者看那一张纸,一边神神秘秘地给老者解释,说:这东西是真的呢,我亲眼看到的!又指了那张纸,说:您看这儿,您看这儿,您看还有这儿!老者就不住地点头,面露了喜色,却又装出深藏不露的派头儿。

朱老师给老者看过讲过了,并不把那张纸片给范贱生、孙福以及孙二娘看,而是把那张纸,又规规矩矩宝贝似地折好,十分珍贵地揣进裤袋里去,还把裤袋按了按!只有杜胖子眯眯地笑着不做声,只一意地吃肉喝酒,把个嘴脸都吃得油光光的!

终于酒醉饭饱了,话也感觉着说够了,老蒋和老蒋的朋友们就说累了,说想睡觉了。于是大家就歇了酒席,准备各自回房休息。

要睡觉的时候,孙二娘问老蒋:你们怎么住呀?

原来老蒋还没有给他的朋友们,安排住宿呢。老蒋想了一想,有些难为情地说:给我那房里还支一架床,我们几个一屋睡就行了!

老蒋的安排显然是为了省房钱。喝得一脸通红的马经理,可不高兴了,这做大事情的人怎就省这么点小钱呢?就眯糊了眼问孙二娘:老板娘就没房间了么?

孙二娘愣了一下,然后才说:房间倒是有呢!孙二娘欲言又止地又愣在那里!

马经理看出了孙二娘的意思,受了侮辱似地“啪”地一声,从裤袋里拍出一个钱夹子来,口齿有些不清了,骂老蒋:狗日的老蒋,老马有钱供兄弟们花的,兄弟们能挤一屋子么?给杨顾问开个单间,再开两个双人间我们住!

老蒋嘿嘿嘿地干笑,孙二娘笑一笑,然后准备房间去了。

老蒋和老蒋的朋友中,马经理醉得最厉害,另几个有几份醉,却还能坚持。

孙二娘很快就把房间安排好了,杜胖子和老蒋把马经理架着,朱老师引着杨顾问,一行人上二楼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杨顾问和杜胖子坐班车先走了,说是到“那边”去接人。老蒋和其他几个人住了下来,这一住就住了个把星期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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