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也吃饱了,喝也喝足了,人也被捉弄得半死不活了。
丁当又觉得无聊起来。
他便骑着那匹小马,消失在春秋镇的暮色之中。
与那天,那地,那黄沙融为一体。
夜渐渐地深了。
风渐渐地大了。
天空中飞扬的沙子也多了起来。
一不小心,就会灌人一嘴的沙子。
灰头灰脸的,跟鬼似的。
丁当却一副很兴奋的样子。
仿佛觉得这才是他认识的春秋镇,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他是在春秋镇长大的。
这里的风沙,好像也很照顾他似的,从来不肯肆虐他。
他的皮肤还是那么白皙,眼睛还是那么清澈,模样还是那么可爱。
更何况,儿不闲母丑,最美是故乡。
他好像已经深深地喜欢上这里了。
自从开始学会走路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在春秋镇的各个角落里游逛。
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再熟悉不过。
熟悉得甚至连哪只母蚊子刚刚怀了孕,哪只老鼠刚刚失了身都了如指掌。
每天都对着这些再也熟悉不过的事物,如果换成别人,恐怕早就疯了。
丁当却能从这些熟悉的事物中找到新的感觉,并从这些新感觉中得到全新的乐趣。
春秋镇并不是很大,来来往往的人却很多。
鱼龙混杂,几乎每天都会有新的面孔出现。
杀人犯,采花贼,小偷,强盗,捕头,镖头,叫花子,山大王……不一而足。
每个人身上似乎都一段不寻常的故事。
丁当最大的乐趣,就是跟这些人搭讪,吹牛,骗钱,学手艺,找乐子,交流心得,互练花拳秀腿。
刚见面的时候,可能会怒目而视,互不服气。
可是,三杯两盏淡酒下肚之后,就已经跟人家勾肩搭背、攀上了交情,将他们隐藏在肚子里的那段打算带进棺材里的故事掏出来。
丁当仿佛生来就有跟人自来熟的天赋。
无论什么人,说不上三句话,就能跟人家结交成为好朋友。
他的几个死党甚至认为,就是把他丢到大海里,他都能有办法跟大白鲨成为好朋友。
并且心甘情愿地让大白鲨割身上的肉烤了撸串。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从襁褓,一直生活到现在。
他现在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也就可想而知。
虽然他交往的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虽然他们在一起做的也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他却感到异常满足、兴奋。
仿佛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刺激,更好玩,更让他开心的事情了。
最近一段时间,他的心情却有些糟糕。
因为收养他的神机婆婆,对他管教得越来越严了。
稍有不慎,便要惩罚。
虽然这些惩罚对他而言,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可他的心里还是觉得有些莫名的失落。
从小到大,婆婆最疼的就是他。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段时间,婆婆却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忧心忡忡的。
更让丁当无法忍受的是,居然连婆婆的孙女,那个号称杀千刀的杀阡,居然也对他无缘无故地发起脾气来。
女人呀,真是莫名其妙。
当然,杀阡之所以对他发脾气,也不是没有缘故的。
因为杀阡现在也已经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大姑娘。
姑娘长大了呢,当然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私人空间了呀。
丁当偏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每天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到了她的房间里就七翻八翻的。
甚至还拿人家女孩子的那些很私人的东西胡乱开玩笑。
就凭这一点,杀阡就有权利对他发脾气。
就凭这一点,杀阡就有权利讨厌他,甚至让他吃不完兜着走。
婆婆也好,杀阡也罢,就连跟他一起长大的那几个死党,最近和他好像走得越来越远了。
仅仅是一夜的工夫,人就全不见了。
也没有告诉他去了哪里,也没有告诉他要出去做什么。
几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就像是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似的。
这让他有点儿懊恼,又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至于原因,千奇百怪。
有人说,那几个家伙出关到大漠中去寻找那座失传已久的宝藏了。
有人说,那几个家伙现在已经回中原了。
因为中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他们就是去那些好玩的地方寻欢作乐了。
当然也有人说,他们被杀阡关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密室了。
原因是,他们居然敢偷看杀阡洗澡。
听到最后一条理由的时候,丁当差点儿没把肚脐眼儿给笑歪。
偷看杀阡洗澡?
哼,就是倒找钱他也不干。
就杀阡那样的女人,还用偷看?
要身材没身材,要胸脯没胸脯,要屁股没屁股,除了满身的排骨什么也没有。
丁当甚至认为,那几个死党就是偷看母猪洗澡也绝对不会偷看她洗澡。
看杀阡洗完澡,估计会长鸡眼的。
婆婆的异样举动,杀阡姐的烦恼,死党的突然消失,都让丁当心烦意乱得不得了。
所以,他才骑上他的宝贝小马,从家里跑出来找乐子。
没想到,刚一出门,就碰上那位倒霉催的虬髯客。
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还把人家当猴子耍得团团转,丁当的心情这才好了一丢丢。
人也耍了,乐子也找了,气也出了……天,也已经黑了。
他刚想回自己的安乐窝,好好地睡一觉,养足精神想想第二天该去哪里找乐子,突然听到鸵鸟大叔的茶棚里,传来一阵喧嚣声。
“我押五两。”
“我押二两。”
“我押五十个铜钱。”
“我押三十两。”
好像有人在赌钱哦。
丁当的赌术和赌品虽然不怎么好,可只要一听见骰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手就像是生了虱子似的奇痒无比。
既然手痒痒,那就过去凑凑热闹,试一试最近的手气怎么样吧。
自从几个死党消失了之后,他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玩过赌博游戏了。
时间太久,不知道会不会已经生疏了。
想到这里,他便催动胯下的小马,驾的一声,飞奔而去。
那间用木板和茅草临时搭建起来的茶棚门口,正围着一大群人。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或兴奋,或失落的表情,又喊又叫的,犹如群魔乱舞。
兴奋的人,可能已经赢了不少。
失落的人,恐怕输得连内裤都没了。
丁当搓了搓手,从马下跳下来。
他走进人群,决定打击一下赢钱的嚣张气焰,长长输钱人士的士气。
茶棚里有很多人,每个人的心思都放到了那几粒小小的骰子上。
甚至连鸵鸟大叔都没了做生意的心思。
此刻,他正站在人群边上,从众人的头顶向里张望。
鸵鸟大叔,人如其名。
自打丁当记事起,他的脖子就老是那么向前伸着。
而背呢,则驼得像只被烤熟的大龙虾,佝偻着。
走起路来,一抖一颤的,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鸵鸟。
无论长幼,见了面都叫他鸵鸟大叔。
至于他真正的名字,倒是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丁当甚至连马也来不及拴,就那么牵着,急吼吼地往人群里凑。
他的脖子伸得一点儿也不比鸵鸟大叔短。
鸵鸟大叔一回头,看见丁当居然也过来凑热闹,高高鼓起的眉头不禁地皱了一下。
犹如两条毛毛虫。
他好像不太喜欢这个小坏蛋。
他甚至有些害怕这个小混蛋。
因为丁当这个小坏蛋每次出现的时候,他总会多多少少的破那么点儿财。
不是丢只茶壶,就是少只茶杯,然后第二天在茅坑里发现这些东西。
不仅如此,这个小混蛋还总是喜欢捉弄人。
稍微看不顺眼的,不是衣服上莫名奇怪地多了只乌龟,就是脸上被画得想张飞。
现在,他居然莫名奇妙地到来,不知道又有谁倒霉了。
不管谁倒霉,只要不波及到他,就阿弥陀佛了。
丁当仿佛已经猜到了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似的,故意冲着他“嘿嘿”地坏笑了一下。
随即,又四处看了看,仿佛在寻找可以拴马的地方。
他一眼就看到了茶棚门前的那面鼓。
鼓上正好有只大铁环,正适合用来拴马。
他将马拴在铁环上,然后转过身来,拍了拍鸵鸟大叔的肩膀,像个哥们儿似的,指着他的小马笑嘻嘻地道:“喂,鸵鸟大叔,你可把我的宝贝给看好了,要是少了一根毫毛,我让你赔一根金条。”
鸵鸟大叔的脸一下子就绿了。
丁当却全然不管他的反应,径直扎进人群里。
他吆五喝六地喊着,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些人的赌注实在太小了,觉得很没劲。
他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太无聊了。
他刚想回家睡觉,可是,一个额头上贴着狗皮膏药的家伙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这个家伙虽然看起来其貌不扬的,手气却好得要命。
在丁当打哈欠的这一瞬间里,他惊人连赢了四把。
赢就赢呗,脸上居然还显现出一种也说不清楚是得意,还是骄傲的表情。
那人睥睨众生,哇哇大唱着:“大爷我今儿个真高兴,高兴高兴那个真高兴,白花花的银子被我赢,赢完你的赢他的,赢得你们回家光着腚。”
丁当忍不住“哼”了一下,暗道:“这个外地人还真够嚣张的,竟然敢赢我们春秋镇的钱,也不擦擦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赢就赢呗,居然还这么嚣张,我倒是想看看,今天光着腚回家的是谁。”
正想着,那家伙又赢了第五把。
“哼,长得跟螃蟹似的,果然有两手呀。”丁当很不服气地想。
什么?居然又赢了第六把。
“这个家伙的手气怎么这么好,值得怀疑哦。”
丁当忍不住抠了抠鼻孔,已经有点儿蠢蠢欲动的意思了。
哇,他居然又在第七把开始下注了。
“依我来看呀,这个家伙肯定在什么地方搞鬼了,要不然,怎么会每次都赢了。”
“哼,作为春秋镇白道黑道的总瓢把子,赌王之王,我可不允许有人居然敢在我的地盘上出老千,更不允许一个外乡人就这么一直赢下去,否则,我们春秋镇的威严何存,我这个赌遍天下无敌手赌王之王的颜面何存。”
丁当想,“我得教训他一下才行。”
“假如再让他这么一直嚣张下去的话,他肯定以为春秋镇没有能人了。”
“哼,想在这里搞鬼,你还嫩了点儿。”
想到这里,他的豪气顿生。
他又重新挤进了人群。
那个“狗皮膏药”猛然将堆在面前的银子往前一推。
他刚想下这第七注,丁当却突然拦住了他,大叫道:“等一等。”
狗皮膏药斜着眼睛,用余光瞟了他一下,皮笑肉不笑地道:“喂,小兄弟,你到底买不买,要买就赶紧掏银子,不买就赶紧走路。”
丁当拍了拍胸脯,一副很横的样子,大叫道:“谁说我不买,要赌就赌大一点儿的,老是这么几两几两地磨叽,就是赌到二十一世纪也赌不完呀。”
说到这里,他将放骰子拿起来,往掌心一盖,吹了口气,使劲晃了晃,大叫道:“好啦好啦,下注了下注了,各位老少爷们儿新老客户,现在由本少爷来坐庄,买大押大,买小押小,买定离手,概不退账。”
他刚想抛出去,那“狗皮膏药”却又将骰子从他手里夺了回来。
他将丁当全身上下打量了一下,沉沉地笑道:“等一等,谁说让你坐庄了呀。少爷?就你这德行还少爷呢。想坐庄,你有银子吗?”
众人也跟着发出了一阵附和性的哈哈大笑。
不认识的丁当的人呢,还真有点儿看不起他。
认识的他的人呢,早就把那些已经下了注的银子又偷偷地拿了回去。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小魔王一过来,准没好事。
还是赶紧把银子拿回来避一避风头吧,弄不好真的会人财两空的。
听到这话“狗皮膏药的话”,丁当冷笑了一下。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鼓囔囔的布袋,冲着“狗皮膏药”摇了几下。
布袋哗啦啦地作响,好像有不少存货。
丁当炫耀似的道:“小爷我的银子多得可以压死你呀。”
为了炫耀自己口袋里的银子是真的,他还特意从里面拿了一块出来,在人前晃了晃。
明晃晃的一大块,耀人耳目。
看来是真家伙,差不多得有五十两吧。
假如你把这锭银子拿起来仔细看一下的话,可能就会发现很大的疑点。
可是,没有人这样做。
了解丁当为人的家伙,全都躲在一边避祸了。
那些初次来到小镇的人,根本就想不到这个小魔王敢这么戏弄他们。
更何况,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赌红了眼睛啦,谁还有心思检查他的银子的真假呀。
“狗皮膏药”看了看丁当丢在桌子中间的鼓囔囔的钱袋,得意地笑了一下。
那表情,仿佛这只口袋里的银子已经是他的了似的。
他冲着此刻正坐庄的小眼睛汉子使了个眼色,道:“就让这位小少爷坐庄吧。少爷?哼。”
他真的不服气,又带着些神气。
很明显,那“小眼睛”也是初次来到春秋镇,对丁当的人品没有丝毫的怀疑。
他将碗和骰子丢给丁当,站在一边,静观其变。
丁当将骰子扔进碗里,哗啦哗啦使劲摇了几下。
手法纯熟至极,一点儿也不像个小孩子。
他摇动骰子,冲着围观的人大叫道:“买啦,买啦,赶紧买啦,买好了赶紧离手,多买多中,少买少中,不买你就哪儿凉快哪呆着去吧,别耽误本少爷赢银子呀,喂,你们都下好了没有。”
“狗皮膏药”拿起的银子还没有放下,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冲着丁当一挥手,道:“小兄弟,既然你想赌得过瘾一些,我看咱们也别分什么庄家和看家了,干脆咱们双方直接掷骰子,比大小定输赢怎么样?”
丁当将装骰子的大碗朝地上一掷,大叫道:“好,好,好,正合我意。外来的是客,怎么说都行,既然主意是你想出来的,那你先来吧。”
“狗皮膏药”也不推让,抓起骰子,往碗里一掷,在半空中摇了起来。
摇了好一阵子,像是拿不定主意似的。
他摇骰子的那只手迟迟不肯放下来,哗啦,哗啦,哗啦啦……
这个时候,那些围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稍微一些动作就会将他的点数给惊走似的。
甚至连丁当拴在茶棚门口铁环上的那匹小瘦马也跟着紧张起来。
绷起嘴巴,伸长脖子,竖起耳朵,从人们的头顶上偷偷地探出脑袋,观看局势的发展。
此刻,除了“狗皮膏药”那三只扣在大碗里的骰子被摇得哗啦作响外,周围鸦雀无声。
摇晃骰子发出的枯燥哗啦声使得丁当有点儿烦躁不安。
他不停地催促他道:“喂,大叔呀,你究竟是赌钱的还是卖摇头丸的呀,出手,赶紧出手,你是不是想让骰子在你的手里下崽呀。”
听到这话,周围立刻一片轰然。
他们也有点儿不耐烦了。
“狗皮膏药”却像是故意折磨大家的神经似的,仍然不停地摇晃着,就是不肯把骰子掷下来。
就这样,磨磨蹭蹭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他才总算是良心发现。
他决定不再折磨大家的神经了。
他终于掷出了骰子。
骰子落在碗里,跳动了几下。
然后,又凭空转了几个圈。
哗啦啦的,从碗边滑落下来,最终停在碗底。
众人赶紧伸长了脖子向碗里望了一下。
然后一下子又全都缩了回去。
他们指着狗皮膏药,狂放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觉得,“狗皮膏药”的面子这次可真是丢大了。
因为骰子最后在碗里停下来的时候,居然是四点。
这是一个极小的点数。
碗里总共只有三粒骰子,他居然投出了个四点。
除非是丁当踩到了狗屎,最近一直走霉运,否则,随便一掷,就能赢得他满裤裆稀哩哗啦往下流水。
狗皮膏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大颗大颗的汗珠不停地滚落,砸在遍地的黄沙上,滴答滴答作响。
他紧咬着牙齿,尽量控制住浑身的哆嗦。
他暗自祈祷丁当踩到狗屎,最好掷出个三点来。
可是,连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要掷出三个六——十八点的豹子,对于丁当来说,也许是件很困难的事。
要掷出一个大于四点的点数的话,对于他这个赌场老手来说,应该不是很困难的事情的。
所以,这次该轮到他丁当得意了。
丁当果然很得意。
他哈哈大笑起来,指着“狗皮膏药”的鼻子叫嚣道:“哈哈,老头子,看来你这次是遇到克星,运气到头了,刚才谁让你摇那么长的时间,故意折磨我们的耳朵,实话告诉你吧,你已经把你的手气都给摇走了。”
说着,他拿起大碗,随便那么一收,便将丢在地上的骰子收到了碗里。
然后,摇得哗啦哗啦响。
像是在耍威风,又像是在向“狗皮膏药”示威。
这一把,他是志在必得呀。
而“狗皮膏药”这个时候也已经低下脑袋准备束手就擒了。
丁当摇着骰子,眼看就要掷出来,那匹原本拴在茶棚门口的小瘦马突然躁动起来。
它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忽然掉转屁股,用粘满了刺草和苍耳的尾巴冲着人群使劲甩了一下。
——大概是有只蚊子想去亲亲它那可爱的小屁股吧。
而它呢,却不乐意让蚊子亲,所以,挥起尾巴,想将蚊子甩开。
可是,那只讨厌的蚊子没有甩走,却一下子甩到了主人那只正在摇骰子的手上。
手被打到,当然会很痛了。
丁当摇骰子的手忽然哆嗦了一下。
碗应声落在地上。
而骰子也跟着落进去,在里面打了几个旋儿,慢慢地停下来……停下……停……
天哪,骰子停下来之后,点数竟然是,三点。
“狗皮膏药”像是中风了似的,突然尖叫了一下,然后扑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
他冲着黑糊糊的天空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的,嘴里还念念有词。
“感谢观世音菩萨姐姐,感谢西天如来佛祖哥哥,感谢各位路过的男神仙、女神仙、老神仙、小神仙,感谢我的祖先的在天之灵,我回去一定买猪头去庙了烧香。”
感谢完毕众神,便伸出两只毛茸茸的大手,就要把丁当那只鼓囔囔的口袋搂过来分银子。
丁当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仿佛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似的。
等他想明白了,就突然从地上跳起来。
他抓起扔在地上的钱袋,抄起放在旁边的一只椅子,追着他的那匹小瘦马就打。
他一边打还一边骂,道:“你这个该死的畜生,吃屎的龌龊鬼,让天下所有的生灵都觉得丢脸的马,看我今天不好好地教训你一顿,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妈了个日球儿盖的,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今天却还这么整我,你是不是认为我能长生不老,所以才这么整蛊我呀。”
那匹小马被他追得团团乱转,跟跳街舞似的,嗷嗷地乱叫个不停。
围观的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那些下了注的,没有下注的,小镇上的,外地来的,已经完全笑成了一团。
也不知道是在笑小马的狼狈相,还是在笑丁当输得太冤枉。
可是,假如这个时候有人注意一下丁当的小动作的话,可能就会惊奇地发现,碗里的骰子已经被换掉了。
原来那三粒骰子,则在不知不觉之间,就飞进了丁当的袖筒里。
“狗皮膏药”仿佛是怕丁当赖帐似的,挡在他的面前,一双毛茸茸的爪子伸得老长。
他冲着丁当大叫道:“喂,喂,喂,小少爷,别废话了,赶紧给钱,给钱。”
丁当叹了口气,一副自认倒霉的样子。
他打开口袋,刚想给他掏银子,却又突然转过身来。
他看看赌台,又看了看“狗皮膏药”道:“等一等,大叔,现在你台面上还有多少银子?”
“狗皮膏药”看看台面,又看了看丁当,突然把脸一沉,道:“怎么?想赖账呀?”
丁当道:“你数数嘛。”
“狗皮膏药”仿佛觉得自己赢了小孩子的钱,有些不光彩,便在银子堆上扫了扫,沉沉地道:“大概有五百两吧,干什么?”
丁当摇了摇钱袋,笑道:“扣除我输给你的五十两呢,现在我的口袋里还剩下六百多两,既然要玩呢,不如玩个刺激点儿的,玩点儿大的,咱们来个韩信大点兵,背水一战如何?”
“狗皮膏药”道:“怎么个背水一战法儿?”
丁当道:“你呢,把你的银子都押上,我呢,押上我的全部,咱们来个大眼儿瞪小眼儿,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听到这话,狗皮膏药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他晃着赖皮脑袋,一脸的得意,大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本来想放你一条生路的。既然你想死得快一点儿,那我就成全你吧。”
说着,猛然一拍桌子,大声道:“好,来吧。”
说着,看看丁当,一副很可惜的样子,啧啧叹道:“不过,小兄弟你尽管放心吧,即使你输得连底裤都没得穿了,大爷我还是会送你几两银子买糖吃的。”
他那样,仿佛自己赢定了似的。
他一脸的志在必得。
而那些围观的外乡人也跟着在一旁大声起哄。
“跟他赌,跟他赌。”
“全部赌上,全部都赌上。”
“干掉他,干掉他。”
“……”
旁观的小镇居民也跟在丁当的后面起哄架秧子。
“狗皮膏药”像是受到了周围强烈的气氛而感染似的,浑身热血沸腾。
他“哗啦”一下,将手中的银子全部都推到台面上,斜着眼睛向丁当挑衅。
看他答应得如此利索,丁当似乎有点儿犹豫了。
手里的钱袋翻来覆去的,也不知道该跟他赌好,还是不跟他赌好。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也将面前的那个鼓囔囔的口袋推到中间。
狗皮膏药拍了拍桌子,冲着丁当大叫道:“喂,喂,小兄弟,这次由谁先掷?”
丁当本来还一脸的担心,这个时候却满身的洒脱。
他冲着“狗皮膏药”道:“外来的是客,更何况,你刚刚赢了钱,是大爷,当然是由大爷你先了。”
狗皮膏药也不推辞。
他冲着丁当得意地笑了一下,旁若无人地道:“好,大爷我就再给你露两手瞧瞧,让你一睹赌神的风范。”
说到这里,他学着赌神的样子,将衣服的下摆一甩,塞进腰带里。
然后,极其潇洒地抓起骰子,双手合什,又哗啦哗啦地起来。
像是刚刚那样摇晃了大半天,才猛然撒手。
骰子正好落在碗的中间,哗啦哗啦地转了几下。
等它停下来的时候,赫然就是,十七点。
这个点数大几乎大到了极至。
大得足以丁当喝一壶的了。
除非老天真的有好生之德,可怜他一下,让他掷出个豹子来。
不过,掷出豹子的几率好像不是很大。
就像是母猪变貂蝉,几率小到了极至。
“狗皮膏药”看着丁当,一脸的得意之色。
他相信,丁当这次是死定了,而且死得还很难看。
现在,正是他手气正旺的时候。
手气一旺呢,财神就会光临。
财神要想让他发点儿小财的话,恐怕天王老子也挡不住了。
他冷笑了一下,仿佛在不屑地道:“哼,小孩子,还是回家喝奶去吧,跟爷爷我斗,你还嫩了点儿。”
看到这个将近天文数字的点数,丁当的脸色变了一下。
甚至还做出一个很愤怒、很吃惊的表情。
不过,愤怒归愤怒,心里却还有点儿胆战心惊。
毕竟,这不是一个小点数。
一个不留神,恐怕就输得他连内裤都没得穿了。
但随后,他又表现出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
他战战兢兢地拿起骰子,喃喃地道:“管他妈妈嫁给谁,就拼一把吧。”
说到这里,他拿起骰子,在手里来回搓着。
一边搓,还一边念念有词。
“各位路过的神仙叔叔,观音姐姐,如来舅舅,以及二十八星宿、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护教伽蓝的表哥表弟们,我已经输得要露屁股了,就请您可怜可怜我这个苦命之人,快快显灵,帮助弟子一把吧。日后,弟子一定到庙里烧香还愿,买猪头答谢您的救命大恩,如果显灵的话,就请在我的骰子上吹口仙气吧。”
看他在这胡诌,狗皮膏药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指着装神弄鬼的丁当大神道:“小子,你就是把你耶稣大爷叫来也不行。别求爷爷告奶奶了,快点儿掷吧,我们都等着呢。”
其他人也跟着道:“掷呀,掷呀。”
丁当瞄了他一眼,微微地叹了口气,道:“那好吧,既然各位神仙不肯吹仙气,那么就请你代替神仙,在我手上帮忙吹一下吧。”
说着,将那只握着骰子的手伸到刚刚坐庄的那个“小眼睛”面前。
小眼睛“嘿嘿”诡笑了一下。
“呸,呸,呸。”便朝着他手里的那三只骰子吐了好口唾沫。
粘粘的,脏死了。
可是,丁当不仅没有生气,甚至还显现出一副很兴奋的样子。
他冲着围观的人大叫道:“喂,各位在场的儿子孙子们看好了,刚才我的各位神仙大叔漫天神佛的亲戚,已经在我的骰子上施降了圣水,你们就看好吧,一二三,四五六,快快让我掷出个大点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