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当双手合什,哗啦哗啦摇了一阵。
摇好离手。
骰子哗啦一声,落那只白瓷大碗里。
又哗啦啦地乱转一通。
然后,慢慢地停下来……停下……停……
停下来之后,所有的人都傻了眼。
居然是……十八点。
豹子。
刚好大了一点,通杀!
人群立刻一阵喧闹,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
“居然真的是豹子。”
“一定是这小子时来运转。”
“说不定神仙真的显灵了呢。”
当然,这些都是那些不知底细的外乡人的议论。
而春秋镇那些知道丁当是什么人物的本地居民们,则都在一旁嘿嘿冷笑着。
他们当然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时来运转、神仙显灵了。
这全部都是丁当所施的伎俩,可就是不愿意点破。
一来,他们实在是看不惯“狗皮膏药”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他们仿佛觉得,就该让这些外乡人受点儿教训,免得让他们觉得春秋镇没有能人。
二来呢,当然是害怕这位小魔王了。
哼,这位小太爷的篓子你都敢捅,是不是觉得自己的生活太枯燥,想让找点儿乐子呀。
所以,他们虽然心知肚明,可谁也不敢开口捅破。
看到碗里的豹子,“狗皮膏药”一下子就瘫在那里。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喃喃自语道:“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里,猛然一拍桌子,指着丁当的鼻子大叫道:“小子,一定是你在搞鬼。”
丁当一脸的委屈。
他嘟着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委屈吧啦地道:“我怎么搞鬼了,骰子是你们的,碗也是你们的,桌子也是你的,甚至连这些在一旁观战的人都是帮你的,要搞鬼也只能是你们在搞鬼吧,管我什么事呀?”
众人见他说得可怜,纷纷安慰他,劝解狗皮膏药。
狗皮膏药一听,仿佛觉得也是这么个理儿。
但他又不甘心,眼睛叽里咕噜乱转,想着如何翻本的法子。
就在这个时候,丁当已经把胳膊一伸,将“狗皮膏药”面前的银子哗啦一下,全部搂到自己的面前。
一转眼就赚了这么多银子,值了。
“狗皮膏药”有点儿急了。
此刻,他脸也红了,脖子也粗了,气喘也快了,冷汗不停地往下淌,道:“小子,你敢不敢再跟我赌一次?”
丁当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口袋,笑嘻嘻地道:“喂,大叔,现在你像只丧家之犬一样,还拿什么跟我赌呀?”
“狗皮膏药”咬了咬牙,手往怀里一插,鼓捣了一会儿。
然后,“唰”的一下,就掏出一大叠的银票。
他把银票往桌子上一拍,气鼓鼓地道:“这些钱呢,是我们老板让我明天到关外进货用的,足足有两千两之多,现在我把它们全部都押上,再跟你赌一把,就赌你台面上的这些银子,怎么样?”
说着,嘿嘿冷笑了一下,“不会是怕了,要当缩头乌龟了吧?”
——嘿,激将法都用上了。
丁当学着他刚才的那副语气,哈哈大笑道:“好吧,既然你想死得快一点儿呢,那小爷我就成全你。不过,你放心吧,即使你输光了,小爷也会送你几两买糖吃的。阎王也救不了非要死的鬼,哼,自找没趣。”
鸵鸟大叔的茶棚里虽然经常有很多人在赌,可赌得如此豪气,如此有趣的,还是第一次。
所以,一看到两个人的眼睛都杀红了,所有人的脸上都显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之情,悠悠地发着绿光。
银子再多,输赢都是人家的份儿,也不知道他们眼红个什么劲儿。
不仅是那些围观的外乡人和本地人,甚至连鸵鸟大叔都已经入迷了。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扎在人群里观看着局势的发展,连那只放在炉子上已经烧得滚开,“呲呲”冒着白气的茶壶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所有的人也跟着紧张起来,屏住呼吸。
这次,第一个扔骰子的还是狗皮膏药。
他双手合什,也不知道是在求神拜佛,还是在摇骰子下注。
他好像还真的不信这个邪了。
他就不相信眼前的这个小混蛋真的那么邪门,能够接连赢他两盘。
这次,他吸取了前两次的教训,稍微摇了一下便撒手扔在碗里。
然后,甚至连点数也不敢看了,立刻闭上了眼睛。
他不敢看,别人却替他念了出来,还是十七点。
要想赢他,丁当唯一的招数,就是再掷出一个十八点的豹子出来。
但是,真的有那么巧的事情吗?
上帝即使再偏爱你,也总有心烦的时候吧。
总不会让你接连两次掷出豹子吧。
想到这里,“狗皮膏药”的脸上又开始得意起来,重新显现出红光。
丁当仿佛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掷出个豹子出来了。
他故意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战战兢兢地将骰子拿起。
小小的几粒骰子,此刻在他的手里忽然变成了千斤,几乎连摇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勉强着晃了几下,刚想丢进碗里,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停了下来。
他走出人群来,来到茶棚的门口。
众人不知道他搞什么鬼。
只见丁当拍了拍那匹拴在铁环上的小瘦马的脖子,笑嘻嘻地道:“麻烦你老哥把屁股转过来,再给我来点儿运气吧。第一次呢,你害得我输掉了一个点数,差点儿没把底裤押给人家,幸好我走运在第二把赢了回来,我相信人不会总有走霉运的时候,相信马也不会吧,那么,这一次就麻烦借你老哥的贵屁股转过来,再在我的手上打一下,将好运带给我吧。既然你能让我在四点上输掉,那么,你也应该学会让我在遇到十七点的时候该怎么赢吧,即使掷不出豹子,也得掷出个十七点跟他打平,要不然话嘛……”
说到这里,他忽然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大声道:“要不然的话嘛,我就活活地剥了你的皮,生生拆了你的骨,阉了你胯下的小把把,然后再给你换上一身驴毛,把你变成阴阳怪死太监,听到没有?”
那匹小瘦马像是听懂了似的,冲着他“咴咴”的叫了几声。
也不知道是害怕丁当真的对它胡来,还是说主人,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就放一万个心吧。
然后,掉转马头,挥起尾巴,真的在丁当的那只握着骰子的手上使劲抽了一下。
——还真是他妈成了精啦。
被抽过的手,突然一松,手中的骰子随即脱手,落入碗中。
众人一片哗然。
因为落入碗中的骰子咕噜噜转了几圈停下来,居然还是一个十八点的豹子。
看到“豹子”,狗屁膏药摇摇晃晃得差点儿没摔倒。
然后,两眼发绿,面皮发黄,眼珠子几乎都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
变得像是两颗被风干的驴屎蛋子一样难看。
他愣了好长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是给吓住了,还是傻掉了。
然后,像是突然惊醒了似的,“啊”的一声,站了起来,冲出人群。
只见他两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脑袋,在夜色中拼命地奔跑着。
一边跑,还一边喊:“哎呀,我的命真苦呀,啊,我的命真苦呀……”
随即,消失在春秋镇茫茫的夜色之中。
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踪迹。
据后来见过他的人讲,他已经逃进了关外那片茫茫万里的大漠之中,头发和胡子长得很长,很长……蓬头垢面,形容憔悴,犹如一只癞皮狗,整日里在大漠里不停地跑呀,跑呀。
他一边跑,还一边不停地喊着:“哎呀,我的命真苦,啊,我的命真苦,直到被大漠里的饥饿的赖皮狼给吃掉为止。”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看着狗皮膏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丁当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得意洋洋的,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只见他大手一挥,就将台面上的那些银子使劲地往怀里塞。
塞着,塞着,他那只鼓囔囔的钱袋,一个不小心就掉了地上。
或许是绳子没有扎好。
或许是忘记了扎口。
里面那些鼓囔囔的东西,咕噜一下就从里面跳了出来。
跳出来的不是银子,而是……石头。
好小子,原来他在唬人呀。
过来赌钱,钱袋里居然不装银子,装石头。
而且还用一口袋的石头赢了人家这么一大堆的银子。
真是岂有此理。
如果不收拾你一顿,那可真是没有天理没有王法了。
看见丁当的假银子露了馅儿,刚才坐庄的那个小眼睛的眼睛,这个时候也不小了。
他“咕噜”一下,就弹了起来,眼睛睁得有牛大。
他一把抓住丁当的手,呲牙咧嘴地道:“好呀,你居然敢用石头来耍我们。”
然后,冲着他的一帮同伙大叫道:“哥几个,也都别闲着了,还不把银子给我抢回来?”
小眼睛虽然其貌不扬,个子还没只兔子大,可他那些帮手却个个壮如大山,单手能够活劈一头牛。
斗嘴皮子谁也不是他丁当丁大爷的对手,可要是斗起拳头来,恐怕他丁当丁大爷十几个也不是人家对手呀。
一看情势不妙,丁当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溜之大吉的准备。
但是,一个不小心,就让小眼睛给揪住了衣服,根本就逃不了。
小眼睛拉着他不让他溜。
丁当呢,则不停地向后撤,非要逃跑不可。
他们俩就这样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撤,拉着,撤着……
丁当的衣服本来就不怎么结实,这么一拉扯,只听见“哧啦”一声响,丁当的衣服四分五裂。
不仅露出了黑不溜秋的屁股,走了光,而且还从袖子里掉下几粒骰子来。
正是他趁乱用灌了水银的骰子换下来的那三只。
这下,整个人群都沸腾了。
当然,主要是那些外乡人在沸腾。
本地人则都躲在一边幸灾乐祸呢。
他们平常都被丁当给捉弄惯了,现在看见丁当落在人家手里,一副狼狈至极的样子,又怎么能不幸灾乐祸呢。
幸灾乐祸归幸灾乐祸,可是,他们都知道,丁当是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地认输的。
他一定还有什么鬼点子的。
他的鬼点子多得简直能吓死鬼。
所以,尽管此刻丁当已经陷入了四面楚歌的情形之中,却仍然不敢上去帮腔。
他们倒是想瞧瞧这位小魔王还能玩什么什么花样来。
本地人在一旁冷眼旁观。
而那些外乡人则已经完全愤怒起来。
“好呀,这小子出老千,哥几个,剁了他。”
“我要将他的肉一块一块地割下来,撒上盐,撒上胡椒粉,然后再抹上蜂蜜,我要慢慢地烤着吃。”
“我要把他的皮剥下来,用硝石风干,给我们家当地毯。”
这些人议论纷纷,想出来的点子一个比一个馊,一个比一个残酷。
吓得丁当的嘴巴一咧,几乎要哭出来了。
人群激动异常,摩拳擦掌。
仿佛真的要将他烤着吃,要将他的皮剥下来,风干了,当成地毯来铺。
当然,他们之所以这么说这么做,也许并不是因为想替狗皮膏药讨个公道。
他们只是看他赢了那么多钱,想趁机讨些便宜而已。
这个时候,假如丁当肯把那些赢来的银子稍微分给他们一些,来安抚一下他们那激动不安的心的话,也许这些不仅不会剥他的皮,拆他的骨头。
说不定大家还会把他抛起来,再接住,三呼万岁呢。
可是,偏偏碰上丁当又是一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他没枣的树他还要打三杆子呢。
装进口袋里的银子再拿出来,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丁当居然不懂得这帮人的私心,你让他们又怎么能不气愤,怎么能不激动,怎么不如此蠢蠢欲动呢。
这些人在激动气愤的同时,也已经卷起袖子,团着腕子,准备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小混蛋一顿了。
别看他们都是大人,可是,揍丁当这个小孩子照样揍得叮当响。
——欺负未成年虽然不光彩,可要是为民除害那就光明正大了。
因为他们师出有名呀。
他们是在为“狗皮膏药”讨回公道呀。
他们这帮人,打着替天行道的招牌,纷纷地围了上来。
人越涌越多,几乎都要将鸵鸟大叔的茶棚给挤垮了。
鸵鸟大叔呢,则在门口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仿佛只要这些家伙不拆了他的茶棚,乐意干什么就干什么。
平常他受丁当的窝囊气也不少了,所以,倒是很乐意看着这些人能够教训他一番。
可是,又不禁有些担心。
不是为丁当担心,而是为那些想修理丁当的人担心。
担心他们修理不了丁当,反被丁当给修理了。
这样的事情,在春秋镇上又不是没有过。
丁当好像已经完全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了。
朝前跑,前面是涌动的人群。
向后退,后面也是涌动的人群。
前面和后面的那些涌动的人群立刻向他包抄过来。
手里舞动着石头,长衫和茶壶。
眼看就要将他给淹没。
丁当笑了笑,突然弯下腰去,跪在地上。
跪在那些涌动的人群面前,仿佛是要求饶。
那些人猛然一愣,仿佛还没有弄明白他要玩什么把戏。
就在他们猛然一愣的这一瞬间里,丁当已经从他们的裤裆里钻了出去拔腿就跑。
甚至连他的那匹小瘦马都来不及牵了。
这个时候,连命都顾不上了,哪里还顾得上小瘦马呢。
丁当还没有来得及跑远呢,那些人立刻回过身来围了上来。
这次,加入围剿的,不仅仅是那些外乡人,甚至连本地人都已经加入了围剿的大部队。
单枪匹马的,他们可不敢找丁当的晦气。
丁当报复的手段他们是领教过的。
可是,现在人多势众,就可以趁机混水摸鱼,让他挨了揍也不知道是谁下的黑手。
这样就不怕了。
总而言之,丁当已经犯了众怒。。
外乡人和本地人已经对丁当形成了一股强而有力的包围之势,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更大规模的围剿。
他们人多势众。
丁当虽然单枪匹马,可是,并没有因此而落入下风。
恰恰相反,他凭着自己瘦弱单薄的身体在人缝中穿梭得游刃有余。
他不时地对那些人进行身体上的偷袭。
他还趁机摸了点儿干货,将他们身上的银子也给摸了出来。
所以,究竟是谁在浑水摸鱼,也说不清了。
一场围剿与反围剿的战争终于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