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丁当的身法怎样灵活敏捷,可是,终究架不住人家人多势众。
他虽然趁着混乱的时候袭击了不少人的身体和银子,可自己也因此陷入了困境。
那些人本来是过来打哈哈的,却无缘无故地遭受了丁当的黑手,失了身,又破了财,所以,原本假装的愤怒这次可变成了真的愤怒。
一个个嗷嗷乱叫的,要将丁当斩首示众,五马分尸。
丁当刚刚躲开一个大胖子踹过来的旋风脚,却又被一个满脸胡子的彪形大汉的拳头给堵住了。
这人不仅拳头握得嘎吱嘎吱作响,在暮色中闪烁着鬼火一般的火花。
而且眼睛更像是出了鞘的刀一般锐利。
丁当猛然一愣,然后发现,这个人居然就是他刚刚捉弄过的那个虬髯客。
虬髯客的拳头厉害,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是,现在他又凭空增添了一种功夫。
而这种功夫就是能把人给熏死的功夫。
——他那被丁当拉了一身屎尿的衣服还没有换下来呢,臭烘烘地散发着呛人的味道。
不仅丁当被臭味儿给熏得跌了个大跟头,甚至连那些追捕丁当的人也给熏得口眼歪斜。
虬髯客犹如一座大山——散发着臭味儿的“大山”,矗立在丁当的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丁当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落到虬髯客的手里,他只有暗自倒霉。
既然虬髯客是有备而来的,又是怒气冲冲的,丁当这次恐怕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缴械投降的准备。
可是,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又发生了一件让人出乎意料的事情。
正是这个出乎意料的事情,救了丁当一命,替他解了围。
那匹原本拴在茶棚门前铁环上的又瘦又小的马,大概是看到了自己的主人已经被人逼到了进退维谷的尴尬的境地吧,不由地感慨纵生。
它冲着天空“咴咴”地吼了几声。
大概是发育没有完全的缘故,那嗓子犹如驴叫,刺耳异常。
然后,趁着人们捂耳朵的机会,便一个转身纵了起来,朝着失魂落魄的丁当迅速奔跑过去,打算驮着这位混世小魔王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看这样子,这不是一匹普通的马,这很可能是一匹有知识、有文化、有教养、曾经饱读春秋、中意救主的小马吧。
或许,他的前生是个读书人。
要不就是个文曲星什么的,估计是犯了跟天蓬元帅一样好色的事情,所以,才被贬到人间,不幸错投了马胎。
虽然变成了一匹马,却不抛弃,不放弃,要做一匹有志气,有良知、忠义的好马,要名垂千古,决心要做一匹像单骑走千里为关二爷寻访大哥的赤兔马。
要不就做常山赵子龙胯下的那匹单骑救主的什么马。
或者是陪同唐僧师徒不远万里前去西天取经的白龙马。
总而言之,它要做一匹不寻常的马。
所以,在看到丁当陷入绝境的时候,便拼命地挣脱缰绳,前去救驾。
很不巧的是,当它想挣脱缰绳,朝着丁当飞奔过去的时候,意外就发生了。
它的屁股后面居然发出了一阵阵叮咚叮咚的声音。
跑得越快,声音越响。
简直就像是在敲着一百个大鼓二百个铜锣一般。
咦?怎么回事?
等它回过头来一看,才一切明白。
原来它的屁股后面,竟然还拖着一面很大的牛皮鼓。
这面鼓呢,在开头的时候就已经交代过,原本是挂在茶棚门前的一根柱子上的。
当土匪来袭或者外族来侵的时候才敲响,用来向全镇的居民传递紧急信号,用来集合青壮年和军队跟土匪或者是蛮族人打仗用的。
而丁当在过来看这些外乡人聚众赌博的时候,为了图个方便省事,便把小马拴在了这面牛皮鼓的铁环子上。
现在呢,那匹小马被这些汹涌的人群给吓到了,或者说它急于要做个英雄救主的好马,便极力挣脱缰绳,极力向丁当靠近。
它本来的意思是想将束缚着他的这根缰绳挣断,恢复自由之身。
这样救起人来才能八面玲珑。
可是,它这么一用力,不仅没有将缰绳挣扎断,反而将那面牛皮大鼓直接从架子上拖了下来。
拖在屁股后面,咚咚乱响,仿佛在给它造声势似的。
当然,大鼓即使从架子上被拖下来也没有关系。
但不幸的是,这面牛皮鼓平日里本来是被固定在那个和茶棚连在一起的木头架子上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砸着骨头连着筋。
别看那小马瘦啦吧唧的,力气却一点儿也不小。
它猛然一挣扎,不仅将鼓从架子活生生地拖了下来,还将架子给拖倒了。
架子一倒,跟架子连在一起的茶棚呢,也就理所当然地跟着倒了。
哗啦——
扑通——
茶棚轰然倒地。
茶棚一倒,场面就更加不可收拾。
鸵鸟大叔本来坐在茶棚门前的椅子静观其变。
他不参与这场争斗的。
可是,现在一看自己的这个安乐小窝居然被这个混账东西给毁了。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呀。
鸵鸟大叔一生气,便抄起一根烧火棍,也加入了围剿的行列。
当然,谁也不知道他的目标究竟是拖倒了他的茶棚的小马,还是小马的主人丁当。
反正这个时候只要有得揍,能够出了心中的这口闷气,揍谁都无所谓了。
那匹小瘦马像是吃了药似的,拖着这面牛皮大鼓在人群里横冲直撞。
人挡撞人,佛挡撞佛。
而拖在屁股后面的牛皮大鼓则在满地的石头上不停地乱撞着,发出了叮咚叮咚的巨响。
小马看见场面被自己搞得很红火,心里正兴奋着呢。
可是,突然感觉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呀。
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呀?
哦,原来它也听到了从屁股后面传来的那些叮咚叮咚的鼓和石头相互撞击的声音。
听到这种刺耳的声音,那小马忽然就心虚了起来。
它一边跑,一边朝后面看,一边还在暗自嘀咕,道:“哎哟,怎么回事,这声音是什么东东,怎么老是追着自己响呀,难道是触怒了天神要用雷劈我不成?”
心里越是这样想,脑袋里也就越是害怕。
越是害怕呢,跑得越快。
跑得越快呢,拖在屁股后面的牛皮鼓和地面上的石头相互撞击的声音也就响得越厉害。
这个时候,简直就像是天崩地裂了一般。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小马之所以如此害怕,并不是因为拖在屁股后面的这面牛皮鼓和石头相互撞击的声音,而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了。
周围的这些激动的人群不仅要抓住丁当将他大解八块,还把它小马爷当成了妖怪。
——它不是自认为是秀才转世或者是赤兔马或者白龙马转世吗,所以,就被自己的这种想法给吓得大叫起来。
它紧张地竖起尾巴,不停地扫来扫去。
仿佛是想将拖在屁股后面的这面大鼓弄掉。
可是,这样一来,不仅没有将鼓弄掉,反而将鼓敲得更响了。
周围那些拥挤的人群还没有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就见那匹完全失去控制的小瘦马像一下子就跳到了半空中。
就像是方世玉打擂时那样,踩着他们的脑袋一下子就飞了出去。
踩得这些人呲牙咧嘴地直念妈妈桑三字经。
这让那些原本就很愤怒的人群更是人情激愤。
一个个群潮汹涌,挥动着手中的砖头和烧火棍冲着他飞了过去。
他们大喊,大叫着,大骂着丁当祖宗三代。
他们追赶着那匹讨厌的小瘦马,恨不能剥其皮挖其骨。
但是,这些口头上的讨伐对他们根本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这匹小马从人们的头顶上腾空而下,跳到丁当跟前。
丁当大喜,纵身一跃,就跳上了马背。
只见他两腿一夹,在人群中风驰电掣,耀武扬威。
其实,根本就用不着丁当催促,那小马自己跑得很带劲。
因为它也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如果不赶紧逃离这块是非之地的话,一定会被人给红烧的。
人们追得越紧,小马跑得越快。
小马跑得越快呢,身后拖着的那面牛皮大鼓响得也就越是厉害。
人喊,马啸,鼓响,混成一片。
那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形?
我即使不说,你们也应该可以想象得到吧。
这个时候,遭受波及的就不仅是茶棚门前参与赌博的人群,甚至连附近的居民和客栈里的那些房客也已经听到了茶棚这边的这些嘈杂混乱的声音了。
这种犹如发生了地震般的声音,立刻让他们陷入一阵莫名的恐慌之中。
他们甚至来不及穿衣服,就光着大半个身子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脑袋。
大家在楼上楼下,房里房外地相互询问着茶棚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强盗前来打劫了?
还是边境上的胡人开始入侵中原了?
一个个战战兢兢的,不知所以。
半盏茶不到的工夫,整个春秋镇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种惊慌和前所未有过的混乱之中。
犹如决堤的洪水。
驴子的惊叫声,惊恐的马嘶声,骆驼的怒鸣声,凶猛的狗吠声,人们的尖叫声,倒霉蛋儿的哀嚎声,小孩的哭声,大人的喊声,妇女的怨声,老人的骂声……
其中,甚至还夹杂着其他各种嘈杂的声音。
这些本来就够刺耳的声音现在已经完全汇聚在一起,哐哐啷啷,叮叮咣咣,轰轰隆隆,哗哗啦啦,噼里啪啦,喀嚓咔嚓,毕毕剥剥……
一时间,整个春秋镇仿佛变成了人间地狱。
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整个春秋镇乱轰轰的。
只见眼前都是晃动的惊慌的身影。
几百头骆驼相互蹭驼峰的声音。
几百匹马相互磨牙的声音。
几百头驴子相互跳槽的声音。
这些骆驼呀,马呀,驴子呀,纷纷挣脱缰绳和樊篱,在暮色中长嘶,在黑暗中奔跑。
踩着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石头、银子、鞋子、屁股、妖精……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声。
人们纷纷从家里跑出来,从客栈里涌出来,从情妇的床上跳下来,挥舞着火把,拖拉着对方的裤子,怨声载道,叫苦不迭。
他们一会儿跑到东,一会儿又追到西,一会儿原地打转转,完全失去了主张。
而那些住在客栈里的房客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喧闹声给吵醒,像是被火烙到了屁股似的,一个鲤鱼打挺就从从床上跳下来。
他们光着上半身,扯着两只袖子就往腿上套,边套边囔囔。
也不知道是该藏起来呢,还是应该赶紧逃命。
在这种闹哄哄的声音中,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该向哪里逃,向哪里躲了。
只好在黑暗中相互碰撞着,寻找着。
跟着那些同样惊慌失措的人,东奔西跑着。
痛苦、绝望、哀号的声音,立刻充满了春秋镇的整个夜空。
他们提着只穿了一边的裤子,瘫坐在乱糟糟的地面上,仰天长叹。
以为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
不仅是人,甚至连那些具有夜盲症,在夜间行动不便的公鸡,也都跟着乱了起来。
纷纷震动着翅膀,“哦”“哦”“哦”地叫了起来。
我想,它们之所以叫,也不一定是因为害怕。
很可能是看到了那些冲天而起的火光,以为天亮了呢。
惊恐和慌乱的范围终于冲出了小镇。
甚至已经波及到了离春秋镇不远处的那座朝廷驻军的军营里。
瞬间,军营里的一门门火炮开始轰隆隆地朝着四处胡乱开火。
弓箭手衣衫不整地眯缝着朦胧的睡眼,胡乱地放箭。
军官则忙着指挥手下的人将栅栏和铁丝网挡在军营前,防备敌人马队的冲击。
然后,光着膀子,拿着大刀,骑上连鞍子都没有来得及装的战马,准备进行突围。
听到那些乱糟糟的马嘶骆驼鸣的声音和冲天的大火,他们肯定以为是敌人在搞偷袭,已经杀进了春秋镇呢。
总而言之,经过丁当和那匹小瘦马的捣乱之后,春秋镇的一切都变得乱七八糟的。
没有人该知道往哪里跑。
也没有人知道应该干些什么。
更没有人能够预测,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又会发生什么事。
别的人都忙着逃命,忙着迷茫,忙着不知所措。
而这个时候的丁当呢,则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他将绑在小瘦马缰绳上的牛皮大鼓弄下来,绑到了另外一匹高头大马的缰绳上。
再在那匹马的尾巴上拴了一串鞭炮,点着了。
受惊的高头大马像是发了疯似的,立刻冲入人群。
将原本就够乱糟糟的队伍冲得更是七零八落的。
大家躲也躲不及,几乎成为蹄下之鬼。
而丁当自己,却骑着小瘦马,从失魂落魄的马群、骆驼群蹄子下,优哉游哉溜之大吉。
那匹被绑上牛皮鼓的高头大马,尾巴上点燃的鞭炮惊扰得它惊慌失措,又开始了新一轮没命地奔跑,奔跑……
它跑入了客栈,跑入了绸缎庄,跑入了当铺。
甚至冲进了卧室,跑到了别人温暖舒适的床上。
其它的马和骆驼,以及不安分的驴子,在听到这些鼓声之后呢,则更加没命的狂奔乱跑。
噼里啪啦地撞击着廊檐,客栈,茶馆。
总算逃离了这些喧嚣的人群。
站在小镇的尽头,丁当拍了拍他的宝贝小瘦马的脑袋,得意洋洋地道:“喂,我说老伙计,我想,我们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这里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吵了。不过,你这家伙做得也太过分了一些吧,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蠢事。虽然呢,你将我从那些人的手中救了出来,我很感激你,可是,不管怎么说,对于你造成镇上这么混乱的局面,你还是让我感到很内疚的,以后可不准再这样了哦。”
说到这里,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他将双手插进裤腰里,摸着头嘿嘿笑着,自言自语地道:“我想,这下子就是到天亮他们都不得安宁了。这个时候,想必老兄你也已经累了吧,我们真的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地歇歇脚才对。你说是吧。”
说到这里,他居然还唱了起来。
唱得什么呢?
居然是……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
真是服了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