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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立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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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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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亭》连载

第七章 开州遇兵乱 省城会同寅

上回说到张锳几人在北京城逛庙会,遇身世薄凉小姐弟求粥侍奉祖母之举,遂取道南皮双庙村欲迎养年迈继母,苦口相劝无奈母不从,过完大年又来到正月初八,辞别老母兄长,寒意料峭中只得向南而来,下津门、穿荆楚、过蜀地、入黔地,栉风沐雨、晓行夜宿自不必说,好在向南天气见暧、一路冰雪消融,从满目荒凉又到新绿乍生。

回黔途中,二月在湖北。张锳袁理他二人又听得中英双方重新开战消息,英国人占领了全部虎门,守将关天培战死。十余天过后到达遵义,得知英国人进攻广州,占领了城外战略高地,重开贸易,新的两广总督奕山议和,双方停战。

转眼又是三月,尽管一路春光融融,沿海国事不利消息一路追来,张锳内心一日紧过一日,十分压抑。这一日到达距离省城贵阳不远的底寨司与开州府地交界处。正是中午时分,放眼望去并无人烟,朝着就近的驿站而来,准备用些中饭。“驿丞可在,我家大人途经此地,收拾些饭菜来果腹,我等好赶路。”袁理在门外叫了几声,方才看见一个六十岁上下的驿兵走出门来。“小人来迟,还望大人恕罪。”那驿兵接了通关文书,连连拱手赔罪道,将他几人迎进驿房内。“丈人何故一人在此,其他驿官寻哪去了?”张锳狐疑问道。“大人远道而来,想必有所不知,连月来我州境发生几多大事!”听闻发生了大事,张锳正欲详听细节。“老杨兵,中饭可有,饿煞本官了!”大门外来了五六个兵勇,头目模样的那人操着粗大嗓门、高声嚷嚷道。“老杨兵,将这几个逆贼的家什拿去宰了,让弟兄们打打牙祭,真他妈穷,还他娘的造反。”前脚进门,便将手中的三四只鸡鸭扔在地上,喝令年老驿兵道。屋内驿兵站在堂内不敢言语。

见没人出来说话,那人便寻进屋来,看得驿兵正战战兢兢立在一官员身旁,也是不由愣住。“小人该死,惊扰了大人。”那人再看到张锳身着五品官服,一身正气,猜度定是公干之人,不由双腿发软,扑通一声竟然跪了下去。“起来说话,咋咋呼呼成何体统!”张锳正声训告道,那人方才站起身来。眼见有人禀告,袁理自与那杨兵出屋打理中饭。

“州境近来发生了什么大事,尔可一一说与本官。”屋里只剩下那头领,听得张锳开口问话。“回大人,自去岁遵义平乱不久,开州又生乱事,那何氏后人鼓动深山老林里的苗民,抗赋税、勒商贾,后来越发猖狂,竟聚集各山寨乱民万余众,蜂拥下山,连月来抢村掠寨,占夺粮食财物、冲击州府,当事者难以捕获,前任也因而负罪,一时闹得无官敢代此职。”料想他三人是路过开州的官员,但不知来头,心生些许戒备。“开州何氏造乱?何故如此?”张锳满腹狐疑问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开州何氏家族是为土司,祖上居贵阳人,出了多位举人,只因遭人陷害,只身逃到开阳避难,有族人何人凤在永历二年受南明永历帝之命,任监纪参加贵州总兵皮熊旧部,从遵义总兵王祥手中夺回贵阳,战斗有功而任游击,后又任开州知州建了私家衙门,势力很大,南明朝廷也只能听之任之,别无他法。南明永历帝逃亡缅甸被吴三桂引渡回昆明处决后,何氏后人也隐入深山,仍然网罗前朝力量占山为王对抗朝廷,过着山大王的日子。”那头人自是当地人,对何氏十分了解,解开了张锳心中疑惑。

“一月前,来了代理知州鹿丕宗,率兵冲入山寨,以雷霆手段俘获何氏兄弟等,奉命审理,不逾月即结案,我等押解人犯一等一月有余,方才得以回驿站。”说到战功,那人自是得意起来。“鹿丕宗,可是字杰人,号简堂,直隶定兴人,嘉庆十八年拔贡,去年被选派至贵州的?”张锳心中一喜,问道。“正是我州代理知州鹿大人,大人可与鹿大人为故友?”看到张锳面露喜色,那人赶紧奉承道。“同为乡友,有所仰闻!”看到那人谄媚面色,张锳心中几分反感。得知途经官员为知州同乡万万不能怠慢,那人赶紧将张锳几人迎了上座,奉了早饭。张锳眼见官役掠来的鸡鸭成了盘中餐食,如鲠在喉,一箸未取,但也不便发作,只草草用了饭,别了驿馆向开州城而来。

一路上,只见沿途村寨不时有浓烟升腾,如蜂聚蚁散般的朝廷官兵仍在四处捉拿人犯,鸡飞狗跳、牛马哀鸣,棍棒马鞭击打在人身体上的哀号声此起彼伏。眼见如此场景,张锳不禁想到威宁等地的平乱,心里如打翻了的五味瓶、五味杂陈。正踌躇不前时,只见一老妪衣衫褴褛、抱了赤条条的一个小孩,慌不择路一头竟抢将过来,直奔到张锳他马前,抬头看到他几人官服模样,一进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我孙儿尚小,不是匪人,切莫伤他性命!”那老妇浑身颤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死命护着怀中满目惊恐的孩子,孩子也吓得张着小嘴发不出声来。

张锳、袁理二人怜悯之心顿生,下来马来,将那老妇扶坐于路旁草垛旁。“本官路过此地,老人家莫要惊恐,且先安定下来!”张锳轻言道。“反贼哪里走,还不过来受绑!”一队官役如狼似虎般扑将过来。“本官代理兴义府知府张锳,切莫鲁莽!”张锳大声喝道。“禀告大人,小人奉命捉拿反贼,见寨中有人逃命,一路追赶到此,不想惊了大人,还请恕罪!”听到此,那领头之人上前拱了拱手。“这二人可是反贼?”“这是寨中杨二牛的母亲和孩子,我们多日搜捕未见那杨二牛身影,今日进得他家,准备拿了引他归案!”“真有此事?”张锳将头转向那惊恐万分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老妇孩子。

“大人,老妇孩儿冤枉啊!我家二牛老实本分,不料月前家中来了山中强人,将我儿强行绑了去,多日无音信。孩儿他娘眼见没有了家里顶梁柱,一家人没了主意,顾不得生死,进山找寻,如今也没回来!”说到此,奶孙二人放声悲号。闻听如此,众兵役也是愕然,“我等且先行将疑犯带去,待查明真想后再行定夺!”那头领道。“罪不及妻儿,大可不必如此!天气尚寒,尔等可将这对奶孙送回家中,并告之邻居四舍,如有裹挟从乱者,查清实情鼓励返家归田,官长如有问罪,可言乃南皮张锳主意。”那头领虽有疑,但不敢违抗,只得将这对奶孙送回家中,祖孙二人连忙磕头拜谢而去。

话说行了二日,这天日落时分终是到了贵阳六洞桥家中,侧室魏氏等家眷远远听得马蹄声响,出门看见张锳等人从落日余晖中簌簌而来,自然欣喜万分,忙吩咐下人卸下行囊,将马牵了后院,又叫来佣人打下手,自己亲自下厨忙活晚饭去了。张锳正准备回上房沐浴更衣,这时先生已将书房门开,一众读书子侄欢呼雀跃而来,人群中张锳看到半年未见的张之洞,虽然仍然瘦弱便还是壮实了一些,不自禁将他高高抱起。“我儿有些沉了,为父的都要抱不动了!”张之洞搂住父亲的脖子,亲昵不已。“父亲大人,可是进京看到了皇城,见到了皇上,都说了什么?”张之洞装着大人的口气,一本正经地问道。张锳哈哈一笑,放下了自己心爱的儿子,“汝等先收拾读书用具,再到后厨帮为娘做饭,等我沐浴更衣,晚饭后书房与你们细说!”众孩童一哄而散去了。

半个时辰不到,张锳从上房出来,进得客厅,魏氏和妹夫袁理等一众家眷早已让下人打来清水,将孩童们双手细细洗净,在饭桌前规整等待。见得张锳落了上座,拿起筷子用饭,一家人方才开开心心用起餐来。张之洞年龄最小,仅止四岁,他一心想听父亲说此行赴京城的趣闻,看到其他兄长姐妹安静小心地用着饭,没有一丝声响,也只能边吃饭边将双眼睛不停地投向父亲。“我儿能端坐用饭,不争不闹,自然是懂得规矩,但目光游离,不在餐食上,不能做到专注一事,还是要注重一些的!”听到张锳言语,魏氏将目光温柔地看向孩儿们,“家小一众多日来,一直盼望先生您来家,今日得见,自然十分亲热。之洞心意最切,读书温课之间,每每念及先生,夜里梦中也常有呼唤,这时又失了礼数,饭后可要罚他多背诵经史两章。”她微笑眼眸里满是溺爱。“遵从母命,孩儿再多背两个章节便是。”看到小孩们低了头去,小张之洞稚声应道,相对好奇心和背诵文章,他毅然选择后者,似乎这背诵对他而言,不是甚难,也是欣然接受。听到此,张锳不禁笑出声来,众小孩也是失声轻笑。

用完晚饭,大家自觉回到书房自己的座位上,今晚不用温课,心想只等父亲张锳来说京城一路趣闻。坐在先生位置上的张锳先让张之洞背诵了《论语》前四个章节,又问了大意,后逐一问了府中学童各自的功课,各有收获,甚是欣慰,于是将赴京途中重走运铜道、遇见知己恩师,英军占领天津等过程一一道来,当听到英国人恃强凌弱占我领土时,小小的张之洞竟然站起身来,满目怒火,“此等恶行,绝不能忍!”他紧握着小拳头,径直走向张锳身旁。“怎么可以肆意践踏我中华之地?”他那稚嫩的声音透着异常坚强,众小孩也是义愤填膺。“家国遭遇灾难、民族蒙受奇耻大辱,读书人星夜赶科场,如若不能在国家面临危难献计出力,试问读书又有何用?”张锳愤然道,看向一众孩童。张之洞心里暗自发誓,定要苦心向学,成经天纬地之才,为朝廷效力、为国家尽忠。张锳一边讲述经历,一边结合文韬武略进行释惑解疑,一众小孩听得津津有味直至夜半,暂按不题。

第二日一早,张锳还在上房盘算着是否携带家眷前往兴义府,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时门房送来札子,定神一看是安徽桐城人、大定府知府姚柬之来见。原来这姚柬之与张锳为莫逆之交,十余年前,同为时任翰林编修姚元之其兄门下士,张锳长姚元之一岁,又长姚柬之十三岁,均有幼年失怙的相同身世,三人相互仰慕敬重文采为人,姚氏兄弟与他张锳虽为主雇,实为好友,背地里以兄弟相称。

见故友前来,张锳心中不胜欢喜,吩咐迎到花厅,自己换了身袍服匆忙前去会客,“张兄!”“贤弟!”张锳前脚刚踏进门来,便见身着五品蟒袍顶戴的姚柬之站在堂上,伟岸挺拔、越发神采英毅,便迎上前来,挽手相看、好不亲近。“愚弟前日巡抚召见来城,听得开州代理知州鹿丕宗言及兄之行程,今日冒昧来寻,不想真过寻着兄长!”见着昔日的兄长,姚柬之喜不自胜道。“贤弟在何处遇着鹿丕宗大人了?”张锳将他奉了座,狐疑问道。“巡抚衙门里我二人同题禀报平乱诸事,讲到兄长安抚奶孙之事,详细说了擒拿乱党首领,被挟持从乱者不究的事,大吏十分赞赏。”姚柬之满目钦佩。“贤弟在大定府平乱不也是用此策略么?不足挂齿!”两人正相互谦让时,门房又送来札子,称开州代理知州鹿丕宗来见。“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您看不就来了么?”两人哈哈大笑,忙让门房将鹿丕宗请进花厅,“今儿个是什么大喜日子,将两位贤弟都送到了寒舍!”张锳春风满面,命下人奉了茶,重新入座。

鹿丕宗与张锳同为直隶人,早些年自有交集,姚柬之素来闻听鹿丕宗办事干练、能力超凡,在巡抚衙门又领略了其文韬武略的过人之处,自是有意结交,古有物以类聚人与群分,今日同堂而聚,三人自是惺惺相惜。“愚弟我初来黔地,正想拜会诸位兄长贤达,姚兄自来张公府上,也不言语一声!”鹿丕宗嗔言道。“真是心有灵犀,这不又是聚齐了吗!”姚柬之哈哈一笑。

“想我在大定府苦心经营一年有余,方才四境稍安,其中自有张兄诸多前任的功劳。然鹿大人却是神勇威武,到任开州不足一月,便将前任遗留下的残局收拾得十分妥帖,在下十分佩服!鹿大人英年雄风、牛刀小试,果真前途无量的呢!”听闻姚柬之此言,鹿丕宗细看他体貌魁伟,性格恢奇,出言爽直,妙语连珠,又生几分敬佩和亲近。

他姚柬之向来是个恃才傲物之人,若不是真心佩服,轻易不会奉承。想当年少游京师,参加应天府文科乡试,定亲王被他鹤立鸡群的伟岸体貌所吸引,于是召他上前问姓字,江南姚柬之也,他高昂着头斜视主考,大声答道。定亲王待看过了他的策对文采,也是十分欣赏,笑道果真是一个有性格的狂生,大笔一挥定了他的功名。

张锳听到姚柬之由衷赞叹,心想三人虽尚在微末,但若能同心同德、互为掎角,以各自之长补彼此之短,何愁大事不成,想来也是由衷欣慰。

“愚弟初来乍到,万幸得遇二位兄长抬爱,然这开州之事也不是我一人之功劳,除了大吏贺长龄的大力支助,还有府台张锳兄长驿道上剿抚结合的指点呢!稍有不当必又激起漫天民怨,那又是祸乱四起、生灵涂炭!”鹿丕宗虽饱读兵书,但毕竟是刚入官场就经历了这次棘手乱事,自然感激张锳在对他给予的良策。“想那黔省历次动乱,莫不是居心叵测或别有用心之人挑起,或利用信奉宗教、又或自诩仙界神人裹挟煽动不明事理之人,大动干戈以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姚柬之在大定府经历和听闻了数次平乱,自然深谙其中道理。这菩萨心肠还得霹雳手段,心想张锳这计谋可谓不失高妙,那乱党之首必定要全力追捕绞杀,绝不能养痈成患,至于不明之众从轻问罚,甚至胁从者就不必追究了,这样一来,对抗力量即刻树倒猢狲散,瓦解平息就只是时日问题。

“除了名目繁多徭役税赋,土司、官衙借事勒索,巧立名目,将一切食米、烟火、丧葬、嫁娶、夫马供应之费,大都摊派到百姓身上,往往使得很多人家倾家荡产,犯法不一定死,但忍饥挨饿则会让老人小孩活活死去,很多人家无所适从,为了生存,只要有人唆使,也不管是官是匪,只要有一口吃食,哪里还顾得上辨别!”说到此,鹿丕宗说起连月来平乱所见所闻的匪夷之事,开州地区大量肥田沃土被屯军侵占,官吏、地主、商人、高利贷者也以种种残酷手段榨取财物,掠夺土地。大量农民失去土地,被赶进深山老林。所耕之田,皆山头地角,收获很少,大多数人户劳累一年,全家不得温饱。身为朝廷命官,他也是面色凄凉。

在贵州为官多年的张锳和姚柬之,他们自然清楚,其实朝廷实行“改土归流”后,名义上废除了土司统治,实际上是“土流并存”,黎民百姓遭受流官和土司、汉族地主甚至是本民族地主的无休止压迫。虽身为朝廷委派的底层官员,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开州之乱,乱在官匪不分,甚至于官匪一茬又一茬洗劫百姓,司空见惯!”谈到此,刚入黔地的他听得起获的众多乱犯招供,起初何家起事,山中十八寨被迫出人出粮出钱,使得多数人家终日采芒为食,四时不能得一粟入口,更是雪上加霜,有的人家实在无奈,将自家祖坟掘开,只用陪葬的银饰铜钱来抵税当租。“这只是一劫,官兵来后,又以不忠于朝廷问罪了许多人家,再一次进行了洗劫,花钱即可买命,使得又有人家又卖儿卖女,实在是造孽的!”

……

“今年年初,家兄元之苦于海防方亟,遂疏陈广东形势,豫筹战守,下靖逆将军奕山等采行。”姚柬之谈到当今的国事,三人又是一番感慨。“正月里一路行来,愚兄一路听得英国人攻下广州虎门的两个炮台,琦善与英方起草了《穿鼻条约》,割香港换舟山,赔六百万两白银,重开广州贸易,双方官吏平等往来。这个条约两国主子都大不满意,吾皇把琦善抓了起来,几乎要杀了他,最后充军,英军主帅被罢免了。”张锳道。“想那英国逆夷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中英一战在所难免了!”鹿丕宗无不担忧。

“想当日在养心殿上,圣上对微臣交代要守好边城,我此时方才明白不是敷衍之辞,想我朝社稷遭遇如此内忧外患,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你我兄弟三人各守一方,当思为朝廷分忧解难,这才是为臣之道!”张锳道,他二人也是连连称是。

正当几人忧国忧民、大谈国事之时,屋外传来一阵喧哗人声、脚步嘈杂,三人走出花厅,只见袁理从照壁外引得一人,匆忙进得院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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