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是大宋建国的开宝九年,公元976年。
这一年的赵匡胤,从公元960年黄袍加身,已做了17年的皇帝。
这一年的大宋,吴越归降在即,南平、后蜀、南汉、南唐已被平定,南方基本已成宋土。
这一年的大宋,还有垂死挣扎的北汉,还有久未收回的幽云十六州,这都是赵匡胤心中的意难平。
这一年,赵匡胤49岁。人生逢9易衰,这是老祖宗留下的道理,就算是九五之尊的人皇也逃脱不了9为极数的命运。
这一年,赵匡胤的意气显得有些消沉,他好像越来越怀旧,越来越优柔。
往日里的杀伐果断少了许多的锋芒,本该有的果决也显得似乎都要从长计议。
赵匡胤越来越多的思谋起大宋的未来,他长远的看向自己的天下,也常常为自己的天下忧而再忧。
二月初六,赵匡胤决定去一趟洛阳。
去洛阳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拜祭自己的先祖,二是谋定大宋的未来。
这两件事联系起来的征兆就显得很大,大到让人感觉好像这是一场诀别。
临出发前,赵匡胤对大宋京城里的几个重要岗位,做了一番著有深思的权力调配。
任命四儿子赵德芳为检校太保、贵州防御使;任命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沈义伦为大内都部署;任命右卫大将军王仁赡权判留司、三司兼知开封府事。
这样的安排等同于是让自己的儿子有中央的政治话语权,让沈义伦掌控朝廷的军事维稳权,让王仁赡掌控京城的治安司法权。
东京开封的政、军、警三块都安置了自己心里想的人物后,赵匡胤于二月初九,放心的启程出发,前往西京洛阳。
三天后的二月十二日,赵匡胤抵达今天的巩义市。
巩义当时称作巩县,这里的永安陵长眠着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
《宋史》记载,赵匡胤这次的祭拜“号恸陨绝者久之”。
这是历代帝王都难以有过的场面记载,一个能驭天下,能令八荒的伟大帝王,却在自己父亲的陵墓前,像个无主的孩子一般,放声悲号。
他哭了很长时间,他是大哭,嚎啕大哭,哭的旁若无人,哭的悲恸天地。
他似乎有太久太多的憋屈无处诉说,他似乎也只有在父亲陵前的这一刻,才能感到身后的佑护和慰藉。
这是一个帝王的心酸,他孤独的太久了。
我们不能说赵匡胤的表现是失态的,是情绪化的,甚至像是有一些学者推测说他患有什么躁狂忧郁症,说他时而躁狂,时而忧郁。
我不同意。
赵匡胤的表现是正常的,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有舔舐内心的一面,这才是正常的人的表现。
他是千古难遇的伟大帝王,但他同样也是人子、是父亲、是哥哥,是男人。
他帝王的身份剥夺了他寻常人的情感,但他并不残酷,也不冷漠。他不是个残暴的帝王,他重情重义,很重感情。
但或许正是因为这份对情感上的倚重,才让他压抑和憋屈。
他驭人无数,但无数的人岂又不是在挖空心思的来驭他。
他无私大义,但他的无私大义换来的却只有私心妄为。
他纠结于该怎么取舍?他的亲情,万世的名望,还有这大宋的江山。
他可能也想过要正确的残暴一回,但也许是拗不过自己与生俱来的善。
所以他不甘,他又毫无办法,他只能放肆的痛哭,长久的哭出自己长长的孤独。
哭罢,他下了一道惠民的诏令。
减免河南府也就是今天洛阳地区的百姓当年的一半田租,同时对侍奉先祖陵寝的百姓家庭免除一年的徭役。
看来,赵匡胤还是清醒的,他知道此行洛阳,他要做什么。
二月十四日,赵匡胤抵达洛阳。
这次对洛阳的视察,除了寻常的调研察访之外,赵匡胤还让自己的皇恩又一次浩荡了整个大宋。
他待了整整56天,除了洛阳有他出生的印记外,这里还有他为大宋江山展望的未来。
二月二十三日,大雨。
赵匡胤让随行的亲近大臣到洛阳各个寺庙道观祈祷天晴。
二月二十四日,还是大雨。
赵匡胤亲临洛阳龙门山广化寺,瞻仰刚刚开放的无畏三藏塔,以求天晴。
皇帝都来说话了,但这场雨还是任性的下到了四月初三才放晴。
四月初四,赵匡胤在洛阳祭天,他告慰上苍,为大宋祈福。
祭天仪式结束,他当即下旨大赦天下。
这次大赦,对故意杀人者不赦免;对贬官降职包括免职的人酌情就近安置叙用;对流放和因拖欠税赋而受到关押的人全部释放并免于追究;对官员中没有得到过朝廷恩惠的人全部进行赏赐。
这是大手笔的恩泽天下,太祖威武!
四月初六,赵匡胤又在洛阳办了一场盛大的国宴,并在宴会上赐给亲王、身边的亲近大臣以及将帅们衣服、金带,配好马鞍的马匹,还有不少生活器皿和钱币。
四月初十,赵匡胤起驾回京。五天后,回到开封。
洛阳之行让朝野震动,信号已经释放的很明确,赵匡胤决定迁都西京洛阳。
实际上迁都这个事,在大宋的朝廷上下早已是人尽皆知。
但普遍的论调,却都是反对迁都,而这反对最多的声音则是来自大宋的权贵阶层,或者说是以晋王赵光义为核心的利益团体。
这个时候的赵匡胤无疑是寂寞的,即便他贵为大宋的皇帝,也要靠团结周围的朝臣,来争取和自己一致的声音。
他不是专权独断的皇帝,他也不是躁狂狭隘的皇帝。
他开明的向反对的声音阐述自己的远见。
他说,开封目前只利经济,不利军事,而洛阳的地理位置既利经济又利军事。
他还说,洛阳只是第一步,如要想大宋长治久安,洛阳之后应该迁都更利中国的西安,当时称京兆府。
他更是还想说,迁都可以打破现有资本固化的弊端,平衡大宋资本的受益面,让社会更为受益;迁都可以消除现有利益集团对政治公权力的渗透影响,让大宋的发展更为公允清正。
可惜,他的远见无人应允,因为他看到的是大宋的利益,而除他以外的人想表达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唯一的共同点是,这帮人的理由却都是以大宋的利益为遮面的盖头,他们的人性短浅而无耻。
赵匡胤即便是不断的恩惠,也买不回这些刁臣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