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看到那只蚱蜢,它有着蓝绿色的荧光闪闪的眼睛和鲜绿色的翅膀,一对薄翼,轻捷地飞来飞去,像一只草丛中的精灵。
和它一起,还有一只草丛中的金龟子,细长的机灵机灵的触角,圆滚滚的背脊上有发着金光的厚壳。
一种类似蜻蜓,却比蜻蜓小得多的飞虫,翅膀薄如纱罗,颜色粉青,总是停在带有浓烈气味的野草野花的叶梗上,有时三五成群,有时两只一并。
草丛中常有生着翅膀的蚂蚁,红黑色的,在低矮的绿茎间来回穿梭。
蓝蝴蝶今日也没有出现,平时,比白蝴蝶小许多的蓝蝴蝶多在贴近泥土的草丛上翔舞,像小风吹落的蓝花楹的花瓣。蓝蝴蝶很小,一只蝶翅仅有一粒青豆那么大,而且它飞得很低,不像彩蝴蝶那样能飞越花圃中的玫瑰与蔷薇的花丛。因而,有时被误认为是野草开的野花。
今日的草丛里多了许多发白的荠菜的果实。荠菜的果实我老家俗称“呼啦啦”,因为它是并排许多长在一枝长长的茎上,风吹过时,果荚会互相拍打发出“呼啦啦”的声音。“呼啦啦”果没有成熟时是草绿色的,熟透以后变成苍白色。这时,荠菜也老了。初春时,荠菜开出一串一串纯白色的米粒大小的花。花落后,结出绿莹莹的芝麻样的果实。春末夏初,便只余下苍白的种子已飞散的果壳了。它是这一带最常见的野草。
除了荠的白梗,草丛中还开着淡黄色的小花,一蓬一蓬,含着苦味。
另有一种名叫“刺角丫”的草,浅紫色的群丝攒动的花头,叶缘生满尖刺。
另有数枝矮小的飞蓬,扑闪闪地晃动细叶结聚的梢。在田野间、荒坡上、山谷里,飞蓬都好几尺高,枝叶蔓延得十分巨大。而在草地上,飞蓬就像蒲公英那样贴着地面。
一株小小的枸树苗也在草丛里。园林里的枸树能高过围墙,沟壑边的枸树也能长得像冬青等灌木一样。这棵枸树苗却只有二枝三寸长的枝,杂草一般藏在荠菜底下。
最多的仍是牛筋草和野稗。
草丛里忽而有一枝燕麦样的细梗,钢丝似地矗立,开着一串紫白色的小花。这种不知名的野花,在我想像中是童话里拇指姑娘的家。从绽开的花瓣间跳出来的拇指姑娘便住在这些垂着花饰的细梗间,深蓝的夜色之中,人会听到她的歌唱。而传说中的那些精灵,便以草丛为它们的宫廷,张开细纱似的翅膀,在月光下飞翔,夜风会送来他们演奏长笛和铃鼓的声音,只要你在宁静的黑暗中细听。传说中的精灵便是我见到的这些昆虫,不然它们还能是什么?就像容颜不老的女仙是四季盛开的月季和金桂;和青山一样古老、一样永驻的山神是千年以来常驻山巅的轻巧敏捷、双眼发光的羚羊;云端的信使是叫天子和云雀那样。对于昆虫,这片草地就是它们的世界、它们的宇宙。它们在其中演绎着它们的故事,像—部部神话史诗,其中有月亮似的小湖,有仙女失落的水晶鞋,美得不可方物。
当你走近这片草地时,便接近了那个幽美的天地。你在其中聆听,便会感到它的节奏与旋律,就像夏夜里感到繁星的沙沙作响。让这精灵的旋律与春天里新芽出土时破冰的声音、夏日里荷花花瓣初绽的声音、秋季黄叶底下红艳艳的果实的蜜语、隆冬结满透明的窗户玻璃的晶莹的冰凌花说的话一起,永远流传在乾坤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