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副官一个立正,转身对张天鹰说:“张保长,我带你参观这白石岩洞!”张天鹰看这岳月进穿一身长袍子,带一副眼镜子,不像是兵,倒像是一个文弱书生,满口的外地口音,便多一句嘴:“长官是哪里人?”岳月进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咱陕北人,绥德的!”张天鹰哦一身跟出门外。
门外却分明是个大洞,弯弯曲曲地亮些火把,两边望不到头儿。岳副官看张天鹰像是乡下人进城晕了街,便向他介绍:“你看这洞,从这前面拐上去有一层,再拐上去又有一层,一共三层,每一层都有好多党营长住的那间大小的石洞。”张天鹰抬眼一望,果然面前的石岩上凿了一些石窝子,几条铁链子拴住从上面掉下来,洞顶上大大小小的钟乳石,疏疏密密地倒挂着,滴下来的水,在石壁上结出许许多多的水锈石,覆着一些茸茸的青苔,那一层一层的,也有些火把照亮儿。
张天鹰两头一看,却不晓得哪是出口,便问副官:“长官!这是从那边出去呀?”岳月进一指:“这北边深的很,我也不熟悉路径,有一天打个火把走了半天没摸出口,差一点都回不来了,也不知道还有多深。咱还是走这南边,南边离洞口近!”张天鹰朝岳副官手指的方向看,也不知道离洞口究竟多远,只见两溜儿火把插在东西两边石壁上,冒出一些烟雾。走了一阵儿,张天鹰发现,那插火把的地方都是一个洞口,有的安了门,有的却敞开着,里面黑马糊漆地看不清。
张天鹰以前就听说过余家鹏有个三河,三河有个岩洞,岩洞下有个龙潭,每年二月龙抬头的时候,都有一群一群的鱼从龙潭里钻出来,真个是鱼跃龙门,不少人在这天背了篓子,直接到这龙潭里捞鱼。有的把这洞叫白儿洞,有的叫白儿河洞,却一直没有来过,便感叹道:“这洞真大!怪不得党营长撤到这里!”岳月进说:“这个洞是小白岩洞,还不算大;那边还有一个大白岩洞,那才叫大哩!”
隐隐听见流水的声音,张天鹰跺跺脚下铺的木板,这才发现木板下是条暗河,灯光照耀下,发出粼粼的波光,心想在这洞里,吃水也不成问题。岳月进说:“这条河在山洞里循环,出去后就在龙潭冒出来!”
走了一阵儿,却见一个洞子灯光比其他洞子亮,洞口挂个竹帘儿。张天鹰从竹帘缝儿望进去,却见这马灯下端坐一个美人儿,兀自操琴弹曲。你道这美人儿怎生打扮?穿一身绣花旗袍,戴一头金银首饰,灯光处葳蕤婀娜,顾盼见自显风流。岳副官揭开竹帘儿,似已忘记身边的张天鹰,站在洞口欲进未进,那里边的美人儿看见是岳月进,眸子一亮,想喊一声却没喊出来。倒是门口有个人在岳副官肩膀上拍了一掌:“岳副官你看啥子?”
岳月进一惊,忙道:“是罗队长啊!党营长命我带张保长看白石岩洞,这不,还在看这个洞呢!”罗长贵掌上使劲儿:“你怕是在看这洞里的人吧?别的洞,咋没见你这这般过细地看?”岳月进干笑一声,转身对张天鹰说:“咱们走!咱们从这儿出洞口,你的人就在这洞外边!”
张天鹰惦记自己那十几个保丁,心想自己被蒙着脸带进山洞,还不知道党耀初的人把井二他们怎么样了,便无心再看其他的洞,在灯火明灭种深一脚浅一脚摸到大洞洞口。岳副官手一指:“张保长你看!你看你的人都在那山底下!”
张天鹰侧身在洞口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伸出头,惊状万端地朝下看。这不看则已,一看把张天鹰看得魂飞魄散:“哎呀妈呀!这洞咋这么高啊!这沟咋这么深啊!”趴在这大石头上看下去,果然这山岩是白石头的,难怪这洞叫白石岩洞。只是这洞离地面不知有多远,反正是一眼看不到头,只有零星的一些铁匠树从岩缝里艰难地生出来,缠绕着一些白雾。张天鹰远远地看这山底下有许多人影儿,但看了半天却看不出井二他们在哪儿。更要命的是,这么高的悬崖,从这洞里倒是咋下去呀!上来的时候,他的头被蒙着,几个人不知咋的就把自己弄进了洞,可是这要是自己一个人出去,也下不了山底呀!
岳副官看张天鹰急得冒汗,便喊来一个守洞口的,说:“给张保长放个软梯子让他下去!”以前党耀初看中这山洞,就把一些值钱的东西转移过来,粮食,布匹,烧酒,腊肉那是应有尽有,武器弹药和大烟土也是满满地装了几洞,让他的大太太党康氏住在里面,又派两个班分别看守小白岩洞和大白岩洞,说抗日的时候蒋总统在重庆都搞个陪都,我党耀初也把这白石岩洞当做是我的陪都!自从前坡岭一仗他把队伍拉到白石岩洞,他是日日夜夜提心吊胆, 守洞口的也由原来的两个人换成了一个班,两挺机枪随时准备着。
这时一个兵从山洞里牵出一个软梯子,足足一袋烟的功夫才放下去。张天鹰看梯子在这悬崖峭壁上荡来荡去,心里咚咚直跳:“这咋下呀!”岳副官轻蔑地笑一声:“亏你还是个山老冒!马家坪就没有这样的悬崖这样的山洞?”张天鹰抓抓头:“马家坪黄龙洞大竹园黑龙洞也没有这高!”岳副官又对守洞的兵说:“你帮这张保长,教他咋下!”
张天鹰攀着软梯子手脚并用地下到山底,缓过神来仰脖一看,白花花的石岩上咋就不见了刚才出来的洞口,心想怕是走的远远的,才能瞧见。
这山底下井二他们已是等了半天。自张天鹰被蒙了头带走,井二就想着有三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党耀初容不下他们驱赶他们走,要是那样的话,他们就只好再返转去,从八道河到郧西找秦三奶奶;第二种可能是党耀初把张保长扣住,索要张保长的粮食和钱财,如果这样的话,这骡马上驮来的东西给他也就算了,本来就不是打空手来的,是给党耀初准备了礼物的,但却不知道党耀初的胃口有多大,带来的这些东西,合不合党耀初的意;这第三种可能嘛,就是党耀初愿意让他们在这儿躲几天,要是能在这儿安顿下来,他就再回马家坪看看,看马家坪是不是真的又来了共产党的队伍,找机会杀回去。
远远看张保长从半山腰白石岩上晃晃悠悠爬下来,牛二便招呼大家:“快!咱赶紧去接保长!”张天鹰心魂稍定,问:“你们咋还在这儿?他们没管你们饭?”牛二气呼呼地说:“哪个管饭?多亏从马家坪走的时候带了火烧馍跟包谷花炒面,大伙儿饿的不行了,刚吃了干粮,喝了这河里的水!党营长说了没有?我们咋办?”
张天鹰说:“这个洞是小白岩洞,那边还有个大白岩洞。党营长说叫我们到大白岩洞住几天,等共产党从这一带走了,我们再回马家坪,给他们弄粮食送来!”冲石岩底下站岗的喊一声:“嗨!这马上的东西,你们给党营长送去!我刚在洞里,给了党营长单子!”又问:“大白石岩洞在哪儿?”那哨兵手一指:“朝那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