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了谈正午,翠喜感到身子一下子被掏空了,像害了一场大病,浑身绵软乏力。回到吉祥村,翠喜就到公司跟薛姐辞了工作。薛姐说:“干得好好的,为啥突然要辞了工作?是不是想通了,要到杨广平的吉祥快递去当老板娘?”她白了薛姐一眼:“姐,你胡说啥呢。我哪儿也不去了,就想回去,回老家去。”薛姐有些看不明白:“人都不在了,你还回去做啥?”她又抹起了泪:“我就想回去,陪着他。”薛姐还在劝着:“妹妹,就听姐一句劝吧,人死不能复生,你得想开些,往后的日子还要过呢。再说了,你不是还有谈晓么,你还要挣钱供娃上学,将来给娃在城里买房子娶媳妇呢!”她摇摇头:“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现在就想回去。”
翠喜又去跟胡老太太结清了房费,把屋里的东西能送人的都送给了院里的住户,说她要回山底村去了,这些盆盆罐罐的留着也没啥用处了。胡老太太拉着她的手:“翠喜你可要想好了,你回去的事跟你表哥说了没有?他同意不同意。”“他同不同意我都得回,他又不是我什么人。”翠喜说得很坚决。她主动给杨广平打了一个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吃顿饭,说她谁也没叫,就他们俩,她有话想对他说。
菜上来谁也没动筷子。翠喜说:“我已经把家政公司的工作辞了,房费也给胡老太太结清了,请你吃完这顿饭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杨广平一听就急了:“你这是要干啥?人都不在了你回去干啥?你听我说,你千万别犯傻。家政公司的工作辞了就辞了,你到我这里来,公司正好缺人手。”“我主意已定,你就不要再劝我了!”翠喜斟了满满一杯白酒端起来:“来,我敬你一杯!这几年在这城里我也没个依靠,你没少帮我。”“你跟我还说这样的话?”杨广平抓着翠喜的手:“可能有些话不该说,但今天我必须要说出来。你知道,我,我一直都喜欢你。你,你要愿意的话,我可以跟草花离了……”
“你不要再胡说了”,翠喜抽出手:“你要再胡说我现在就走!”杨广平只好闭上嘴,低头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翠喜也一杯接一杯地喝。他俩都喝得烂醉如泥,拉着手,一会哭一会笑。
他们踉踉跄跄地打车来到城东的灞河滩。这是发源于秦岭蓝谷的一条河,向北注入渭河。早在秦汉时,人们就在灞河两岸筑堤植柳。阳春时节,柳絮随风飘舞,好似冬日雪花飞扬,因此有“灞柳飞雪”一说,被那些文人墨客喻为“关中八景”之一。他俩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那天,刚来到西安的她,在车站被人偷走了身上仅有的盘缠,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跟在一群寻活干的人后头来到这里,在桥上踅摸了一天也没找到活干。这一带地处城乡结合部,天不收地不管,治安状况较差,就像黏在城市身上的一块狗皮膏药或者疮疤。
人要倒霉了,喝口凉水都硌牙。天黑时,身无分文,两眼一抹黑,饿得头昏眼花的翠喜,又遇到几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纠缠不休,想要占她的便宜。辛亏送快递的杨广平从此路过,帮她解了围,在街上给她买了一碗羊肉烩面片吃。那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美味。后来他又把她介绍给了薛姐,这份情她一直铭记在心里,念念不忘。
后来,杨广平还带她来这里赶过集市,看过蓝田过来的戏班子在这里演的秦腔咣咣戏《游龟山》。演的是湖广总督卢林之子卢世宽闲游龟山,纵犬行凶打死了卖渔老翁胡彦。江夏县田云山之子田玉川亦游历龟山,因抱打不平失手打死卢世宽。田玉川在逃避缉拿途中,得到胡彦女儿渔家女胡凤莲相助,同甘苦共患难,互生情愫,遂于小舟中私订终身。据说,那个扮演田玉川的小生还是秦腔名家肖派的传人,因剧团不景气,才跟了乡里的戏班子来到这城郊的集市上演出。
她也像戏里舞动长袖的女子一样,月光下,借着酒劲,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桥上跑来跑去,一会哭一会笑。杨广平则倚在桥栏上,瞅着在桥上跑来跑去的翠喜,跟着嘿嘿地笑。后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清晨,一缕刺眼的阳光从门缝里泻进来撒在杨广平的身上。他揉揉眼坐起来,嘴里咕哝着:“我这是在哪里?”“在公司呀,还能在哪!”常丽丽说:“是翠喜昨晚送你回来的,喝那么多马尿,醉得连东西南北都不摸不着了。”他问:“翠喜呢?”“早走啦!”董大为说:“她说让你别再去找她了!”
杨广平跌跌撞撞地来到家政公司,没找到翠喜。他又来到胡老太太家,老太太说:“别找啦,她不会回来了!”
站在吉祥村熙熙攘攘的什字路口,杨广平茫然若失地望着潮水一样乌泱乌泱流动的人群,忽然觉得自己还是跟浮萍一般,没着没落,不知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嘴里喃喃着:“翠喜,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