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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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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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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街往事(第一部)》连载

第五章

开镰前两天,正坤走了。

根茂婶家的口粮田共有三处,分别坐落在长茂原、大面坡和州河湾,总共有一亩左右,平常年景,便有五百斤左右的收成,今年却是风调雨顺,收成更有望超过前两年。根茂婶心中的喜悦自不必说,常常流泄到脸上,就连那地里的麦子也骄傲地宣泄着心中的喜悦,便一阵阵金黄的海浪在麦田里翻涌,沉甸甸的麦穗就在这海浪里不停的窃窃私语,说到高兴处,就把头拨浪鼓似的摇。

跟巷子里别的人家一样,根茂婶也是先去州河湾割麦。

这是一个周日的清晨。

太阳还懒洋洋的在山垭那边睡着觉,根茂婶一家就早早地来到了地里。

除了正秀身子不方便,在屋里做饭外,根茂婶、正霞、正淑等母女五人皆一字儿摆在地头,劳作了起来。每人都割了一捆麦后,又有两个男劳力在公路畔停稳了自行车,说说磕磕地来到了地里——一个是张成水,另一个是正霞最近新交的男朋友,也姓张,大号张金成。

张金成是前段时间正霞贩拖把把的合伙人。因种种原因,那生意最终没有做成,正霞却与这个合伙人交往日深,渐渐就如影随形了。正霞第一次把张金成领回家时,根茂婶对他并无好感,说他流里流气,不像个正派人。可是他隔三差五的就给根茂婶家买东买西,渐渐的就首先博得了正芳和正萍的好感,根茂婶也就默许了他跟正霞的交往。

张成水也早成了王家的常客,但往往是空手而来,吃饱了肚子就跟正淑厮跟着走了,便引起了正芳、正萍还有正霞极大的反感,说他腰里别着个铲子,不是个省油的灯。无奈正淑跟他好得如胶似漆,根茂婶也说他人实在,这姐妹仨只得将一腔火气窝在了肚里,见了面还得对他客客气气。

根茂婶事先并没有要求他俩前来帮忙,因此就没有备下多余的镰刀。张金成便抢到根茂婶跟前,接过她手里的镰刀,很在行地割起麦来。张成水去接正霞的镰刀,她却笑呵呵的没让他接。他又去接正芳的镰刀,正芳也笑呵呵的没让她接。正萍也没给他镰刀。

正淑看在眼里,直起腰来说:“成水,你往路上运麦吧。”张成水嗯了一声,就一捆一捆的将麦子往公路边上掮。根茂婶也将麦子一捆一捆的往公路边运。割得快,运得也快,太阳刚刚从山那边露出半个笑脸时,麦捆子已在路边码成了小小的一座山。根茂婶便交代成水,让他拿架子车将麦子往回拉。

“搁到大槐树跟前就行了。”根茂婶说,“给晾开,晒一晌太阳,下午就能铺场了。”看着成水脸上冒着汗,一捆一捆的往架子车上搬着麦个子,根茂婶很满意地笑了一下,又来到了地里。

却突然,几丈开外另一户人家的地理,冒起了一颗乌黑的脑袋,笑道:“根茂婶,你今儿请了这么多麦客!”根茂婶说:“都是不要钱的麦客。”那人道:“不要工钱了,等会儿叫给我帮一把忙。”根茂婶说:“行,但你得把饭给款待了!”那人便嘿嘿笑了,又弯下身子,根茂婶也嘿嘿笑了。

成水拉着架子车走了不多远,恰遇到正祥领着四个衣衫褴褛的人,指手画脚地来了。成水笑着说:“正祥哥,你也割麦呀?”正祥挺着醉得微红的脸说:“我妈就是穷命,也不知道叫几个麦客!”成水笑一下,低着头,很吃力地拉着架子车往前走了。

正祥的地紧挨着根茂婶的地,到他的地里,必须从根茂婶地边的田垄上经过。一看见正祥,根茂婶便生了气,骂道:“你能行了!都请起麦客来了!”正祥笑道:“妈,我叫人来给你支援呢。”根茂婶说:“避!避!一边歇着去!”

正祥便领着那几个麦客来到自家地里,指指画画地吩咐一阵。见那四人已弯腰割起麦来,他便又从怀中掏出了半瓶白酒,抿了一口道:“你几个喝几口不?”那几个人都说不喝。恰这时,刚才同根茂婶说话的那人又远远地从麦浪那边直起腰来,笑道:“正祥,你也亲自割麦呀?”

正祥道:“富银,咋不请几个麦客呢?口袋捏得那么严,叫钱生儿子呀?”

富银说:“咱可请不起,才沟子大一坨地……”

正祥道:“只有我是个烧包!”把酒瓶举起来晃了晃,“过来抿几口吧。”

“不了!”富银摇摇头,笑道,“咱槐树街就你过的神仙日子!”

正祥嘿嘿笑两声,回头跟那几个麦客说:“你们消停割,我去弄个啥就来。”将酒瓶揣进怀里,倒背起手,沿田垄直走到河堤上,又跟河里不知啥人说了两句话,就掏出酒来,一边喝一边朝西走去,走了百余步远,瞅瞅四下无人,就蹲在一颗柳树下,解起手来。

成水将空架子车拉回来时,根茂婶的这块地已收割了大半,麦个子早又在公路边码成了一座小山。六个人都盘脚搭手地坐在田垄上休息,张金成嘴里叼着烟,明明灭灭地吸着。突然地里爆出了一阵阵欢悦的笑声,正霞、正芳、正萍三个早已前仰后合起来。

成水暗想,肯定是张金成又在说笑话了,就默默地往架子车上码麦捆子……正码着,正淑已不知不觉中到了他跟前,小声说:“你也歇一会儿吧,麦又不多。”成水把手中的那个麦捆子放好后,脸红红地冒着油汗笑问:“他们说啥呢?那么高兴。”

“没啥,”正淑道,“张金成又在胡吹冒撂。”走过来摘去了他脖子里的两截麦秸秆,往路边的水泥桩上坐了,嘴抿住,远远地望着极西处烟雾缥缈中拔地而起的那座正在建设中的新汽车站,半日后说:“只有你才是个瓷锤!”

“我又咋了?”

“你也不会学活泛些?跟张金成一比,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我才不跟他学!”成水说,“街痞,有啥好的?”

正淑便不再言语,却把视线移回,铺展到他脸上,突然噗嗤一笑,成水便也噗嗤一笑。又歇了十来分钟后,两人便一齐动手,码了山堆似的一车麦子,拿绳捆住,成水在前面拉,正淑在后面推,车子吃力地往前走了……

在槐树街卸下麦子后,两人便又坐在车把上说笑起来。

太阳早已爬了两丈多高,街上蒸笼似的,成水脸上、身上泉涌似的往出冒汗,脊背便牢牢粘住了衬衫。他便解开扣子,把怀敞着。看着汗水在胸前油汪汪的往下淌,他突然笑了,回头问:“你身上汗旺不旺?”却见她的衣衫也湿漉漉的紧贴在肌肤上……

他不由得有些呆了,不知不觉就往她身边挪了挪,抓住她的一只手,不住地摩挲,喃喃道:“你身上真白!”

“避!”正淑笑钻他一眼,慢慢把脸红了,“你不要往歪处想。”

成水轻叹一声:“大庭广众的,就是往歪处想了,还不是白想?”停了停又说,“下午不割麦了吧?咱去水库游泳,咋样?”

正淑说:“你想淹死呀?”

成水说:“那咱到州河里游泳吧。”正淑笑钻他一眼,没有吱声。

成水便又抬眼望了望大槐树,说:“上次你到底许了啥愿?现在该能给我说了吧?”

“其实,我啥愿也没许。”正淑笑。

“你个坏东西!”成水道,“叫我莹心了这一向。”把她的手使劲一捏。正淑哎哟一声,皱着眉苦着脸说:“你二杆子!把我手捏疼了。”“我是报上次那一箭之仇。”成水摇晃着身子,得意地笑了。正淑便又想起了成水第一次去她家时,在她闺房里发生的那事,不由得又把脸红了,说:“你可真会记仇!”把脸拧到一边,不再理他。

他们返回州河湾时,根茂婶他们已割完了麦子。地里的麦捆子一个不剩,早已转运到了公路边,六个人簇堆儿站在麦垛旁。张金成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一些有意思的事。

……大家七手八脚,不消片刻就架了满满一车麦捆子,地上剩下的麦捆子就已不多。根茂婶便说:“不消跑第二回了,金成跟成水拉车子,咱几个女的,一人捎两个麦。”又冲地里喊:“正祥!要用车子还不自己跟回去取?还叫给你送不成?!”蹲在地畔抽烟的正祥,便伸个懒腰,站起身来,口里说着:“娃都没给妈帮忙,咋敢叫妈给娃送车子?”一摇一摇地往路边走来。

……他便推了金成的车子,后座上捆了两捆麦,根茂婶推了成水的车子,后座上也捆了两捆麦,正霞她们有的掮着两捆麦,有的胳膊下夹着一捆麦,都跟在架子车后面,说说笑笑地进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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