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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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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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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街往事(第一部)》连载

第六章

马上开饭了,屋里却突然不见了张金成。

正芳便笑:“咱一屋人都是干啥吃的?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说不见就不见了。正霞,还不找去?”

正霞说:“咱吃咱的,不管他。”根茂婶瞪她一眼,骂道:“就你不走理!”正霞说:“他上厕所去了,我也去厕所里把他拽出来?”话音未落,张金成已出现在大门口,右手提着一扎子啤酒,左手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里面歪倒着三瓶雪碧。

正霞急忙起身过去接过啤酒,小声说:“你出去也不打个招呼?!”张金成脸上笑呵呵的,走到小方桌旁,将雪碧一一取出,放在桌上。

根茂婶说:“害你花钱!”

“花啥钱呢?”金成一笑,回身又走。

正霞冲他背影问道:“你又干啥去?”

金成回头笑道:“叫正祥哥也来喝两口。”

根茂婶说:“不管他!”

金成已到了院里,没有言语,笑了笑,朝厦房走去。少倾,正祥脸上笑呵呵的,与金成厮跟着进门来了,身后紧跟着柳叶和莲叶。

一屋人在小方桌四周挤着坐下,正待品尝正秀的手艺时,张金成突然一拍大腿说:“我忘了一件事情!”正霞忙问:“啥事?”金成笑道:“算了……等会儿我给嫂子买筒饮料送去。”

桌上共摆了四盘热菜两盘凉菜,都是平常的家常菜肴。主食是煎饼、拌汤,暂时还未端上来。金成加了一筷子凉拌粉丝,边吃边说:“正秀姐这手艺,应该开个饭馆才对!”根茂婶笑道:“我五个女儿,就数正秀做饭香,正淑不会做饭。”正淑说:“谁说我不会做饭了?如果我在粮贸餐厅里头,饭会做得更香。”正秀笑道:“我在粮贸里头,是开票的,又不是厨师。”正淑说:“看都看会了。”一桌人都笑。金成早又开了一瓶雪碧三瓶啤酒,招呼大家:“咱们喝吧。”

刚吃毕饭,金成又问:“姨,咱下午去哪儿割麦?”根茂婶说:“长茂塬跟大面坡还没太熟,明早上我去看了再说。下午没事,你们各忙各的去吧。”金成便说:“姨,我明儿叫两个同事来帮忙。”又稍坐了片刻,起身道:“姨。你累了中午多休息一会儿,我跟正霞出去有个事情。”正霞便也起身,同他一块儿出去了。一出巷子,金成便车子后座上带了正霞,飞快的向他租住的地方骑去。

他租住的屋子在西关,是房管所的公房,一进门便是厨房,厨房后面是卧室。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张床、几节沙发、一张茶几摆在卧室里。

将门关死后,二人二话不说,就相拥相抱着滚落床上,亲吻起来。……张金成却并不急,一张嘴将她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来来回回亲个不住。

……后来,正霞问:“咱啥时候结婚?”

金成说:“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还过一段时间?我都二十六七的人了。”

金成笑笑说:“我总得做些准备,置办些家具不是?”

“那咱啥时候到你老家去看看?”正霞又问。

“我不是说过嘛?老家又没啥人,只有几间空房子,有啥看的?再说了,又那么远。……”

正霞便翻个身,将后脑勺给了他,冷冷地说:“我可给你说了,把我当成街上那些玩了就扔的女娃,你可打错了算盘!”

金城急忙一把搂住她,正色道:“你把我当啥人了?要不,过两天把你领到我单位,叫同事们见见?我发誓,咱今年一定结婚,最迟明年春上,行吧?如果我对你不是真心,就死儿绝女!”

正霞不由得又笑了,翻身趴到他身上,亲他一下说:“谁叫你发咒了?咒你,不也是咒我吗?”

张金成笑了下说:“下来吧,甭逗惹我了,人都乏死了!我给你说个正事。”

“啥正事?”正霞翻他一眼,不情不愿地翻身下来,躺在一边,一双眼睛却仍直瞪着他看。

“李大明托了我一个事情,说了几天了,我却给忘了。”

“哪个李大明?”

“有几个李大明?金源舞厅的老板。”

“啥事情?”

“他看上正淑了,想叫我给他介绍。”

“正淑不是跟那谁谈着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她还在念书。”

“我应承人家了,不管咋样,总得做个样子吧?”

“那你打算咋给正淑说?”

“也不用说,今晚上你把正淑叫上,咱三个一块儿去金源舞厅跳舞。不管成不成,咱的心也尽到了,以后的事就看他们的缘分了。”

正霞便不再言语,却将一条胳膊搭在了他的腔子上,又满眼含情地瞪着他笑。……他们一直睡到下午三点左右方起身,便慌慌忙忙地穿了衣服出门,顶着炎热的太阳,往槐树街去了。

根茂婶的麦子早已铺展在街上,被过往的车辆碾压得差不多了。根茂婶坐在大槐树的树荫里,跟几个老太太围着一张桌子,正抹花花儿牌。王根盛、富银及槐树街的好几个精壮汉子,还有些中年女人们,都在大槐树底下坐着,有的端着缸子喝茶,有的把自制的圆蒲扇只个摇。大家说说笑笑的,时而说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时而又说起时下的国家大事来。

“……国家还是残火,到底把学生给拾掇了。”富银说。

“你说话可要小心!”一个女人笑着说,“小心谁打个报告,把你也给拾掇了!”

富银说:“球!”又问根茂婶:“正坤该美美儿的吧?”

“那是个老实疙瘩,”根茂婶说,“永不惹事的。”

王根盛说:“叫我说,国家这一步棋走得对!那些学生娃也真是的,才几天没吃奶了,还想翻天?也不想想他反对的是谁!只知道在那儿闹,也不知道他娘老子在屋吃的是啥苦!说不定为了他上大学,还当房子卖地呢!——净弄些虚的。”

富银说:“根盛叔,现在地是国家的,不敢买呢。”

王根盛皱皱眉说:“你净跟人抬杠,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叫我嫂子说,论抬杠的本事,你赵富银只怕连我大哥的脚趾头都比不上呢!”

富银笑道:“我咋敢跟根茂叔比?没两把刷子,能当十几年队长?”

“你还能知道啥?”根盛笑道,“我大哥当年可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干部,三年困难时候,屋里没劳力,才回来当农民的。”

“咱城里的农民也不比国家干部差。”富银说,“谁不盖个三层两层小楼的?有几个干部盖得起?”

“你懂个怂!”根盛霍地站起身,将蒲扇在背上扇着,抬脚就走,脸上恼恨恨的,像个阎王。根盛生气自有他的道理,满槐树街一转,谁家没盖起小洋楼呢?只有他家和根茂婶家依旧住着破旧的土房子。因此街坊们少不得要暗中耻笑他们,说宗文爷亏了先人,总共只有两个儿子,穷鬼就占了一双。富银呢,盖的房子在槐树街是最高的,共盖了四层,原本打算盖五层的,无奈规划部门干涉,说私人住宅最高不能超过四层,他才不得不遗憾地作罢。

王根盛走出了十来步,忽听身后哈哈一阵笑,回头一看——却是牌桌上的四个老婆子在笑,想必是谁输了牌想赖账。他便又继续恼恨恨地走自己的路,快到金钱巷时,却猛然发现正霞跟金成急匆匆来了。根盛很有些看不惯正霞那爆炸头,便将头迈到一边,不想招理他们,不想正霞却喊了他一声:“二叔,我妈在大槐树底下没有?”

“在呢。”他头也没回,急急踅进了金钱巷。

正霞和金成来到大槐树下,问牌桌旁的母亲什么时候扬场?根茂婶嘴里说着,不急,太阳过去了再扬,手上自顾抹自己的牌。正霞和金成便站在那里,跟槐树底下那帮人闲扯了几句,再没什么事,就折转身往南去了。

街上热烘烘的,走着走着,正霞便觉无聊,说:“咱这不是有病吗?谁大太阳底下轧马路呢?”金成说:“我又没叫你逛街。”

“又没啥事情,不逛街弄啥?”

“净是你的理!”

正霞便又说:“南新街刚开了个美容院,我想去做个面膜。”

“好吧。”金成笑叹一声,“你腰里迟早别个铲子,动不动就铲我。”

“趁现在不铲,等结了婚,想铲都没机会了。”

又朝前走了没几分钟,突然一家冷饮摊的凉棚下飞出来一个声音,叫住了他们:“金成,弄啥去?过来凉一会儿。”金成回头一看,却是李大明坐在那儿喝啤酒,便跟正霞走过去,在他跟前坐了。

李大明便又回头喊:“老板,再来一瓶啤酒、一筒饮料。”老板问:“要啥饮料?”正霞说:“随便吧,健力宝、椰风都行。”

李大明瞅瞅正霞,笑道:“看起来面熟熟儿的,咋就想不起来你叫啥?”

金成说:“你只认得个王正淑,却不认得她姐!”李大明不由得脸上红了,把头一拍说:“看我这人……”正这时,老板拿来了冰镇过的啤酒和健力宝,放在了桌上。正霞又向老板要了两根吸管,她拿一根,给金成一根。

三人边喝边说话。

金成说:“你托的那事有眉目了,你准备咋感谢?”

李大明笑道:“事情成了,少不了你两个一人一双皮鞋。”

正霞说:“不说以后,你只说现在咋感谢?正淑可听我的呢!”

李大明笑问:“你说咋感谢?”

金成说:“感谢的话以后再说。咱说正事。我们想今晚上把正淑领到你舞厅跳舞。你跟她又认识,到时候就看你的表现了。”……

在冷饮摊上怏磨了个把小时,见太阳的骄劲已过,想必母亲已开始扬场了,正霞便打消了去做面膜的念头,跟李大明道了别,和金成又回了槐树街。

根茂婶果然已在扬场,正芳、正萍都在帮忙。正秀挺着大肚子,坐在那儿摇着手摇风扇,那风便将根茂婶她们高高扬起的麦子中的灰尘和麦糠吹得漫天飞舞,麦粒儿却瀑布般流泻下来,堆在地上。母女四人都一头一身的灰。

正霞拿起簸箕,铲了些杨过的麦子,簸了起来。金成则拿起耙子,往街边耙麦草。正霞边簸边问:“咋不见正淑呢?”正芳说:“一吃过饭就跟张成水窜得没影了,谁知道死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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