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正霞小声跟金成说:“我姐一坐月子,屋里乱哄哄的。这几天,你还是少来。碍手碍脚的,又没人给你做饭。”金成笑笑,也小声说:“我为啥来?还不是为了你。只要你天天去我哪儿,我就不来……反正不让东西闲着就行。”
“啥东西?”
“你说啥东西?”
正霞突然把脸红了,狠瞪他一眼,不再作声。金成却哎呀一声:“我得去正祥哥那儿。”说着抬脚就走。
正霞问一声:“啥事?”紧跟在他后面,也去了厦房。
正祥坐在桌边已开始喝酒了,麻纸却早放在了床上。
“正祥哥,纸印完了?”金成在他跟前坐下,笑问。
“完了。”正祥说,“你喝酒不?”
金成说:“不喝。”稍停片刻,又说,“那一百块钱印这么厚一沓,够伯用一阵子了。”
正祥嗯了一声,又灌下去一口酒。
金成就有些急,却又不好明说,只得又暗示说:“我想去买一件衬衣,你老在街上转,怕认识不少卖衣服的吧?”
正祥说:“你不要在熟人跟前买。”
金成有点坐不住了,寻思半日,站起身说:“正祥哥,那我买衬衣去了……”跟正霞一道出了厦房。正霞小声问:“你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净说些没名没堂的话!”
金成正待开口,只听得正祥在身后说:“金成,摇宝,你去不?”
金成回头说:“我不耍,你去吧。”在院里站住,不走了。
正祥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回头说:“金成,我是不是拿了你一百块钱?”金成一笑,松了口气说:“正祥哥记性真好,我差点都忘了。”正祥在身上摸摸,又说:“算了,等我摇宝回来再给你。”一摇一摇地出了院子。
正霞说:“我以为啥事,不就烂怂一百块钱么,你就说了那么一堆废话。真小家子气!”
金成笑道:“我给你花钱是在乎了?可最近总觉得手头不宽展。那几个工资一点儿都不经花。”又一拉正霞说:“走吧,反正在这儿也没啥事,不如到我那儿干正事。”正霞笑白他一眼,悄声说:“看你那一脸色迷迷的怂样子!”两个人一道出去了。
二人来到街上,往前走了一百多米,猛见前面裙衫飘逸着,手拉手迎面过来了一对玉人儿,脸上都喜气洋洋的,边走边说话。正霞不由得有些气恼,冲她们就骂:“你两个窜得美!屋里都出大事了,还在街上逛!”
“出大事了?”正芳笑起来,“有啥大事?你两个不也在逛么?”金成说:“你俩回去转一扎吧,正秀生了。”“生个娃有啥了不起的?”正芳仍在笑,“想害得一屋人都不安然呀?我们偏逛!”一拉正萍,两个人嘻嘻哈哈往前跑了。
金成望着她俩的背影,突然一笑说:“这两个宝贝!”回头紧挽了正霞的手,二人急匆匆朝西关走去。
进了水道巷,金成远远地看见一个乡下打扮的女人,手里牵着个男孩儿,在他楼下徘徊,不觉心里一紧,忙停住脚步说:“咱不回去了,就在街上转转吧。”正霞说:“为啥?”且把媚眼朝他一丢:“你不想吗?”
“想,我当然想!”金成拉着她往巷外便走,边走边说:“可是……。走,咱去找李大明吧,他答应给咱联系大生意,咱去问问情况。”正霞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在巷子外又沿街走了十几步后,金成却又喊住一个熟人说起话来,一时竟说得没完没了。正霞就急了,问:“你到底到李大明那去不?”
“你先走吧,我等一时就来。”金成回头朝她一笑。那熟人见状欲走,金成却一把拉住,紧一句慢一句的跟他瞎扯。正霞咬牙切齿地瞪他半会,拧沟子就走了。
见正霞已走出一二十米远了,金成就跟那熟人说一句:“你先忙,我回去取个啥。”拧身进了巷子……
“你咋突然就来了?也不拍个电报叫我去车站接你。”金成领着那娘俩,往楼上边走边说。
那女人说:“前两年一到麦忙时候你就回去了,今年却连个鬼影子都不见,还当你死了呢!眼看过端午了,你不回去过,我就来……”
金成又说:“我住的地方偏,你咋找来的?”
“就虼蚤大一个城壕,我不会问?”女人说,“我到你单位一打听,你单位的人都热情得很,就把我引来了,有个女的还叫我去她家吃饭呢,我没去。”金成不再做声。
已到了屋门口,他便默默地开了门,让女人和儿子进去,又说:“秀娥,你跟张超到床上睡一会儿,我去做饭。”……
金成正蹲在地上刮洋芋,突然“咚”一声响,正霞踢门进来了,不言不语地站在他面前,只是拿眼睛瞪他。金成大吃一惊,木了半日,才站起身来说:“你咋来了?没去找李大明?”
“金成,你跟谁说话呢?”秀娥在里屋问。
“没谁,一个熟人。”金成答。
正霞也不吱声,端直就开门进了里屋。金成紧跟在她后面,也进来了,左手里捏着个刮了一半的洋芋,右手捏着洋芋挠子。
“你是谁?”秀娥从床上坐起身来,瞅正霞两眼,问。
“我是谁?我还要问你是谁呢!”正霞气呼呼地说。
秀娥心里差不多已经明白,却仍问了一句:“金成,她是谁?”张金成平板着脸,木木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你有婆娘娃了,为啥要骗我?!”正霞锐叫起来,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了。
“我在屋苦巴巴地伺候你爸你妈,你倒好!嫖起婆娘,养起野女人来了!”秀娥说着,也哭起来。
“谁是野女人?”正霞指着秀娥的鼻子,声嘶力竭地嚷道,“你那卖沟子的男人骗我,欺负我!我要告他!……”
秀娥说:“你这卖碧的货!告去吧!我也去告他……”
两个女人嚷着嚷着,就滚打在一起。孩子吓得哇哇直哭。
金成面如土色,过去抱了儿子,灰溜溜的就往门外走。刚走到门口,就有一只布鞋砸到他的背上,紧接着又有一只高跟皮鞋砸在了他的头上。金成脑袋里嗡嗡响了半日,踉跄两步,差点跌倒。
他突然火了,将儿子丢到地上,猛回转身,扑到床前,左右开弓,狠狠扇了秀娥、正霞每人两耳光,骂道:“你俩没一个好东西!我豁出去了,大不了坐牢!老子青藏线上下来的,啥苦没吃过?坐牢算个球!”
正霞、秀娥同时愣住。
片刻后,正霞哇一声哭了,一扭头冲出门去。
金成呲着牙狠瞪秀娥一眼,也追了出去,在楼下追上了正霞,一把扯住说:“你听我说……”
“还有啥好说的?”正霞狠命挣扎着,泪流满面说,“你个流氓!你个骗子!”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金成说,“我是不该瞒你,我想慢慢跟你说。我准备跟秀娥离婚,真的,我早就想跟她离婚了……”
“你个骗子!”正霞终于挣脱了他的手,拧身就跑。
金成却又几步撵上,一把抱住她说:“你要把我逼疯不是?信不信我当街上就敢亲你!”说着话,一口就亲下去。巷子里人进人出的,都侧目看他们。正霞又恼又悲又羞,在他裤裆里狠拧一把,挣脱身,哭着跑了。金成铁青着脸,弯下腰,呲牙咧嘴地圪蹴了十几分钟,才忍疼折身回去。
正霞踉跄着跑回槐树街时,正碰上正淑在外面疯够了也回来了。
一见她那样子,正淑不由得惊问:“二姐,你咋了?跟金成吵架了?”
“他不是个东西!他骗了我!”正霞一把拉住妹妹的手,哭喊道,“我也不是好欺负的!看我不寻几个小伙子,把他砸一顿!”
“二姐你甭急,有话慢慢说。”正淑劝道。
正霞嚷道:“他就没安好心!老家有婆娘娃,还骗我!”
正淑愣了片刻后,好言劝道:“二姐,你也别生气,想开些。记住,千万不敢在屋里声张,免得妈生气。”
“不敢声张?”正霞高喉咙大嗓地哭喊起来,“我做啥亏人的事了?还不敢声张?叫那日他妈的把我的便宜白占了不成?”
正淑皱一下眉,低声说:“正霞,你疯了?是想叫满街的人都听见不是?他们都巴不得看咱屋的笑话,都拿沟子笑呢!”一拉正霞,急急地就朝王巷走。
进院子前,正淑掏出手绢给正霞擦了擦眼角、脸上的泪,小声说:“二姐,你先稳定一下情绪,千万不要叫妈看出啥来。”
二人悄灭灭进了院子,又悄灭灭进了堂屋,蹑手蹑脚来到正霞的卧室。正霞紧盯着窗子,呆坐下去,一声儿也不吭,早又泪水长流了。
正淑劝了正霞半日。正霞却被劝烦了,说:“避!你出去!我不想听。”正淑瞅她两眼后,真的拧身出去了,却来到母亲的卧房,一见屋里那阵势,不由得把舌头一吐,含笑说:“大姐,叫我看看娃。”掀开被角,瞅了一眼小外甥那肉乎乎的小脸,说:“长得蛮倩的,还真像大姐。”
根茂婶说:“你疯够了。正芳跟正萍怕也快疯够了吧?”
正淑说:“我没胡逛,是到学校复习去了。马上高考了,我还能胡逛?谁像正芳跟正萍一样?整天只知道疯!”
话音未落,正芳的声音已在大门口响了起来:“谁在嚼我们的舌根呢?”
正淑急忙掀帘子出去,笑道:“你两个真能疯!——大姐生了。”正芳正萍相视一笑,异口同声说:“赶紧叫我看看外甥。”就往母亲的卧室去了。
正淑在堂屋呆了一会儿,又去了正霞卧室,却见她已在梳妆台上铺开了纸,正写着啥,便在床边坐了,笑道:“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咱正霞也知道用功了!”正霞忙扔下笔,回头说:“你帮我写吧,我咋都写不拢。都怪我上学时候作文没学好。”
“写啥?”
“写状子,我要告张金成!”正霞眼里喷着火,咬牙切齿说。
“告他?你咋告他?又能告他啥?告他有老婆又跟你谈恋爱吗?把他不得咋不说,还惹得满城风雨的,人都笑话。”
正霞闻言,眼泪又出来了,说:“那他就把我的便宜白占了不成?我这是活的啥人呢?……”
正淑看她半日,小声问:“二姐,你是不是已经跟他在一起了?”
正霞哽咽着点点头。正淑便轻叹一口气,不再做声。两人都默默坐着。
时间悄无声息地在身边流淌,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
终于,正淑起身开了灯说:“二姐,你现在正在气头上。等过几天,冷静下来了,你再拿主意吧。这事,……先不要叫妈知道。要不,她又要伺候大姐,又要为你的事伤脑子。你就在屋歇着,好好睡一觉。我得到学校去,今晚上数学老师要讲几道模拟题。”抬腕看看表,又哎哟一声说,“已经迟了,我得赶紧走。”急匆匆出门去了。
正霞又闷坐了半日,突然一头扑在床上,嘤嘤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