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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中的位置离镇上大约十公里，所以对大部分学生来说住校是首选。去学校之前，母亲给我准备了被子、饭盒等住宿用品，装了好几个大包装袋，父亲和母亲只好将弟弟留在邻居家，然后他们一起送我去学校报到。
周日的上午，天气晴好，云淡风轻。父母的心情一路上都在飞扬，父亲负责搬运我的大量行李走在前头，心头是沉甸甸的喜悦。母亲背着一个蓝布大背包，里面右手里拎着一袋水果零食，脸上喜滋滋的。我耳朵里插了白色的有线耳机，空手跟在他们的后面。
等到了车站上了大巴，找到靠窗户的位置坐下来之后，母亲在我耳边唠叨不停，一会儿说我要学习表姐，一会说我要往表舅家跑跑，一会说我要和同学室友处好关系。父亲跟在她后面不停地重复。
我的父母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在自己孩子的时候特别反对自己父母唠叨，而现如今自己却做了当初那个爱唠叨的父母。
然而他们自己却对这点浑然不觉。连我的外婆也说：“十全，你爸妈呀，现在比我还唠叨！十全，你不要厌烦，当了父母都是这样。”
我不想破坏母亲的美好心情，只好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耳机塞在一边耳朵里。
要是平时在家里，她这样唠叨的话，我可是大发雷霆，横眉竖眼的了。
母亲对我这种脾气是从来不管的，只要我对学习上心。甚至吓到了弟弟，她也能忍受。她总是袒护我说：“现在你只负责学习，其他的不用管！”
我就是在她这句歪理的袒护下，脾气越来越大，甚至理解为理所当然。
但是今天，看着他们沉甸甸的担子和苦口婆心的样子，我的心情无比沉重，似乎感觉到自己长大了。
就在昨天她低头给我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忽然看见两根白头发拂过她的脸庞，立即伸出右手去拔，她大声呵斥道：“谁让你拔了？”
以前都是她主动让我拔，现在我主动去拔，却被她的叫声怔住了，立马缩回了手。
母亲和父亲四十刚出头，父亲身材已经有了点佝偻，母亲腰板还算挺直，但是头发都白了一些，沧桑和坚韧的轮廓都写在脸上。
关于白发，父亲在众人面前一脸不在乎，他只是背后偷偷地对着镜子拨一拨。
然而母亲不一样，自从有了第一根白发开始，我和弟弟有空的时候她就让我帮她拔掉，然后她又害怕拔一根长七根的说法，拔了之后又长长叹息一声。
现如今，她已经无所谓白头发了，白就白了，抗拒和掩盖不了岁月的痕迹。
我很惊讶地问：“妈，你准备染头发了吗？”关于染头发的想法，她说了很久，也想了很久，始终没去做。
此时她并不急于回答我，而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儿子，你长大了，妈还不老吗？染发干嘛？花钱骗人骗己干嘛？”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嘴边的小胡子从皮肤底下钻了出来，有点毛茸茸的感觉。
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母亲曾经笑着对我说的那句话：“等你长大了，我就老了。”
长大也许很简单，就是刹那间的一个细节变化，变成了一个长大的标志。小时候一直渴望长大的我，此时却突然不想长大了。
表舅刘大伟早已电话说他在学校里等着我们全家的到来。
我们还没到校门口，远远看见学校的铁门上方悬挂着一条鲜红的横幅：热烈欢迎艾大地和潘雨亮校友回母校。
艾大地，我听表舅说过，他刚来到鹰中工作的时候，艾大地已经在深圳创业成功了。据说，九十年代的时候很多人去深圳下海，学校的老师也不例外，鹰中也有两三个教师去了深圳。
也就是说，鹰中在莫校长接手之前有段时间（也就是90年代左右）非常混乱，有些老师无心上课，成天也想着发财的梦，下海发财，下海发财。
本校学生还经常纠结社会上小流氓到学校闹事。艾大地不喜欢学习，倒不是喜欢纠结他们，但是喜欢捣蛋，不是时不时搞些在墙上画画等类似的破坏，就是时不时地把教英语的女老师气哭了，所以大家都叫他艾捣蛋。他可是以学校为中心方圆几十里都是出了名的。
但是艾捣蛋多次被请家长后，被学校以屡教不改的名义开除出校。他母亲得知后，让祖孙三代跑到校长室跪着求校长都没用。
艾捣蛋只好跟着当包工头的舅舅去深圳打工，打工时的他才发现书到用时方恨少，然而脑子灵活、吃苦耐劳的他不到十年就发迹了，开了一家创意公司，专门采集新点子。
但是发迹后的他还是资助和鼓励孩子们多读书，为他当年捣蛋不读书的行为寻找弥补性安慰。
从此以后，那个曾经满是嘲笑的艾大地的名字突然变得光辉起来。此时，挂在学校大门前的横幅变得异常醒目神圣。
门亭里有两个高高的保安，表情严肃，俨然成了两座矗立的雕塑。母亲上前问了门口一个年长的保安，那个保安一听“刘大伟”三个字，整个脸就像是剥了皮的核桃，说：“哦，你们是刘主任的亲戚？他今天在食堂忙着呢。我带你们去！”
在那位保安的热情帮助下，我们顺利找到了表舅刘大伟。表舅立即吩咐其他人继续干活，他带我们去了班主任家里，让他帮我安排好宿舍，然后也无心带领我们参观了。他便忙着去布置学校的礼堂，连请客吃饭的工夫都没有。
就这样，我和父母在学校大门口挥手告别。突然一阵孤单吞噬了我得整个身子，正午的阳光下我连个影子都没有。
父母走后，门口那个呈现核桃般笑容的保安对我说：“回宿舍吧，马上食堂蒸饭了。刘主任今天特别忙，没时间照顾到你。”然后他还告诉我一天三顿蒸饭的时间和技巧等。
我朝他笑了笑，挥挥手，独自一个人走在通向宿舍的路中央，阳光还很热烈，完全覆盖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