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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俣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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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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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鹦鹉的恋人》连载

第四章 月光下的凤尾竹

月光啊下面的凤尾竹哟

轻柔啊美丽像绿色的雾哟

竹楼里的好姑娘

光彩夺目像夜明珠

听啊多少深情的葫芦笙

对你倾诉着心中的爱慕

哎金孔雀般的好姑娘为什么不打开哎你的窗户

月光啊下面的凤尾竹哟

轻柔啊美丽像绿色的雾哟

竹楼里的好姑娘

歌声啊甜润像果子露

痴情的小伙子

野藤莫缠槟榔树

姑娘啊我的心已经属于人

金孔雀要配金马鹿

月光下面的凤尾竹

轻柔啊美丽像绿色的雾哟

竹楼里的好姑娘

为谁敞开门又开窗户

哦是农科站的小岩鹏

摘走这颗夜明珠哎

金孔雀跟着金马鹿

一起啊走向那绿色的雾哎

——《月光下的凤尾竹》


总有一些遇见,能在凝眸的那一瞬,让两颗原本隔着迢遥距离的心贴近;总有一些旋律,能在对望的那一瞬,唤醒彼此心灵深处那些久违的明媚与温暖;总有一些人,能在走近的那一瞬,体会到什么叫做似曾相见、心有灵犀。在葫芦丝悠扬婉转的乐调中,牟晖缓缓走近同时向她走来的他,满心流淌的都是欢喜愉悦的情绪。她顾不上自己浑身湿透的狼狈样,也顾不上应有的矜持,只是望向他甜甜地、欢快地笑着,那份淡定的表情好像他们已是认识了经年的老朋友。他说得对,他们是有缘的,要不她怎么会连接着两天在两个不同的地点与他不期而遇?既然这是上天即定的安排,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份注定的缘分?

葫芦丝优美的旋律依然悠悠荡荡萦绕在她的耳畔,那行云流水的曲调犹如徜徉在春天的烂漫花事,瞬息之间便弥漫了整个天地,就连那蓝的天、白的云、绿的草、金色的阳光都变得轻柔而芬芳。那种美,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美,淡淡的,醇醇的,像是刚才地窖里取出的陈年佳酿被适度地启封,又像是从高空的云端里落下的连绵细雨,星星点点,丝丝缕缕,就那么潺潺弱弱地流淌过来,缓缓地缠绕住她的思绪,没个尽头。那些以为走远了的往事,再一次被一首乐曲牵绊住了前行的脚步,蓦然回首,莫名的感受,又一次洇上她的心头,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再被痛苦与疼痛吞噬,每一处回忆的触角都充满了温馨与甜蜜。

她看到了明华的白衬衫,那是一件崭新的衬衫,也是她见过的明华穿过的唯一一件白衬衫。她说她喜欢穿上黑西装白衬衫的他,这样她就可以穿着白色的婚纱和他一起走进婚姻的殿堂了。为什么非要穿上白衬衫白婚纱才能结婚?明华盯着她不屑地笑着,去教堂结婚才要穿婚纱,我们又不是基督教徒,穿什么婚纱?她不服气地噘起嘴巴嘟囔着,又不是只有基督教徒才可以穿婚纱,你看现在结婚的人哪一对不是男的穿着黑衣装白衬衫、女的穿着洁白的婚纱?这跟基督徒可没关系,跟去不去教堂结婚更没有关系,这是流行,是时尚,你懂吗?

明华依然带笑反驳着她,那不穿西装不穿婚纱就结不了婚了?上个月,何小莉的表姐结婚穿的就是中式旗袍,人家可不像你,干什么都崇洋媚外。她轻轻伸出右手食指在他脑门上轻轻点一下,娇美如花地觑着他,康明华,你说谁崇洋媚外?明华呵呵笑着冲她扮了个鬼脸,当然是你了,难道会是我?谁天天抱着洋乐器拉来拉去?我瞧你再拉下去就要变成小洋鬼子了!她努了努嘴,你懂什么?反正将来我结婚时一定要穿上洁白的婚纱,我的丈夫也一定要穿着黑西装白衬衫,对了,还得打领带。明华忽地张开五指在她眼前一晃,你丈夫?你丈夫是谁?不会是何小莉的表弟吧?

康明华,你找死啊!她狠狠瞪一眼明华,内心涌起的却是无限的欢喜与甜蜜。他当然知道她说的丈夫是谁,除了康明华,她谁也不会嫁的。他骑着车带她穿梭于广州城的大街小巷,他陪她去少年宫学习书法,他带她去白云山放风筝,他和她亲密无间的关系已成为校园里公开的秘密,虽然她从没有公开承认过他们的恋人关系。她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感觉,他总是能带给她无限的欢喜与快乐,他总是能让她的面部表情由阴转晴,他总是能够变戏法似地哄她开心,总之,和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她就是世界上那个最最幸福的人。她不要做什么小提琴家,她不要出国留学,她只要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开怀地笑,一起尽情尽兴地把他们最喜欢的事一直做下去。

他穿上了她希望他穿上的白色衬衫,在那棵茂密的大榕树下。他望着她,满面春风的,略带羞涩地笑着。她知道他是在给她承诺。他要做她的新郎。当她穿着洁白的婚纱走进婚姻殿堂的时候,他一定会是那个穿着黑西装白衬衫,一直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的人。她内心涌起了满满的温暖与感动,可她就要离开广州去纽约了,她还能兑现要做他新娘的诺言吗?

小晖,我觉得穿上白衬衫感觉怪怪的,长这么大我是第一次穿白衬衫。他伸手摸了摸被熨斗熨得整整齐齐的衣襟,显得有些别扭,你瞧,穿上去感觉都不是我了。她忍住泪水,望着他抿嘴笑着,我看挺好的,又帅又精神!明华不相信地瞥了她一眼,真的?她点点头,真的,你穿白衬衫真的很好看。他又伸手理了理衣领,你没骗我?白色的衣服可难洗了,也不赖脏,所以我从小就不爱穿,你说我穿上它很帅很精神?

她重重地点着头。在她眼里,他穿什么都很帅很精神,他就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那些香港周润发、狄龙、尊龙,和他比起来也要逊色很多呢。他兴奋得在她面前转了个圈,咧着嘴踮起脚尖,模仿着芭蕾舞剧《天鹅湖》里小天鹅的动作,满脸都堆着和煦的春风。那个时候明华的脸是多么的好看啊!他英俊而又不失秀美,他的笑,他的每一个举手投足都让她感受到一种无与伦比的美,尽管隔了二十年的岁月变迁,但每每想起他的音容笑貌,她还是会感受到一股发自肺腑的甜蜜。

就那样,似乎是毫无缘由的,她的思绪,始终跟随着葫芦丝的节奏,在柔润的秋风中起起伏伏,来回萦绕。点点音符缓缓飘入耳畔,回旋在清新澄明的空间,轻轻拂去了凡俗的浮躁,拂去了红尘的烦恼,拂去了繁华的喧嚣,也拂去了陈腐的琐碎。此时此刻,牟晖手握一缕氤氲的花香,在橄榄坝的蓝天白云下恣意挥洒着自己的真性情,沉醉于那甜美婉约的乐曲中,任嗅觉与听觉在热带雨林中尽情地纠缠,牵惹出一缕淡淡的欢喜与魅惑。她的目光落在了他刚毅的面庞上,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她忽地生出一种错觉,似乎看到自己走进了二十年后明华的世界。他会是明华吗?他是她日思夜想、左等右盼的康明华吗?她希望他是,那一刹那,她只想让整个世界的节奏都慢下来,好让她捧起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个够,看他是如何从那个懵懂青涩的康明华变成了眼前这个脸上写满沧桑忧郁的中年男人。

他告诉她,他叫刀慕云,是当地土著居民。而她只告诉他,她是从美国来的游客。刀慕云。她在心里轻轻念着他的名字,很显然,这不是她想听到的那个名字。他不是她的明华,不是。但她总是觉得他那张写着忧郁的脸似曾相见,是那么的熟悉,是那么的亲切,总在不经意间轻轻叩响她灵魂深处的琴弦,引起她遥远而又无限的遐思。这是一种莫名的缘分,尽管清楚地知道他不可能是她要找的明华,但那种温馨的感觉还是让她默默、默默地走向了他,走到了他的笑里,走进了他看她时随花香柔柔地拂来的如水的目光里。

她停下脚步,以一种欣赏的目光打量着他。这是她来到云南,来到西双版纳,结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和一个傣族男子走得如此如此的近。究竟,是什么让他彼此走近?昨天,她甚至还对他心生戒备,为什么才一天工夫她又觉得他是那么的友善那么的纯真?走向他,就像走向了三月的暖风里,就像看到潺潺的溪水从脚边缓缓淌过,就像看到明月光透过椰林的枝叶轻软地洒在身上,就像听到花开在水边的声音,就像听到鸟儿在月色中轻柔的鸣唱,那感觉既温暖又柔和,让她浑身都流泻出舒爽与惬意。这是种久违了的感觉,是只有明华才能带给她的美好感受,而现在,她居然从这个叫做刀慕云的傣族男人身上重新体会到了那种阔别了二十年之久的欢喜与愉悦。

回望曾经的那个自己,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清纯,只是那些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感动与欢笑还能够被轻轻地唤起吗?流年带走了太多太多的赏心乐事,一回首,所有经过的路都已退后,所有唱过的歌都已飘逝,唯有那些被搁浅的故事依然仰躺在去时的路口,等着情深不悔两人们回头来拾。她知道,过去的欢喜都在风吹雨打里沉淀成了一曲染成昏黄的往事,朦胧,稀疏,隐约之间还透着一股股心酸与疼痛,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它们轻轻拣拾起,因为那里还有她想要的欢喜甜蜜,他望向她时嘴角漾出的醉人的笑。

往事已矣,尽管还能听到隐约的叹息,但她仍然可以找见值得回忆的欢声与笑语。红尘滚滚,世事沧桑,她还能有多少年华可以任自己沉浸在一首乐调中欢喜着弹落掉几滴唏嘘?听刀慕云用葫芦丝吹奏出的《月光下的凤尾竹》,她心底涌出无限的温柔与宁谧,此时此刻,她只想把自己柔软的心绪,一一摊开在葫芦丝的乐声中,让一曲悠扬的旋律,抚平她心尖上堆叠的那些古老的褶皱。在那曼妙的旋律中,她听到了鸟儿的啼鸣,闻到了花香的味道,看到了高远的蓝天和软若棉絮的白云,那颗曾经孤傲冷漠的心就这样沉淀在了乐曲中弥漫的月色里,取而代之的是柔情似水,是温暖如春。她知道,她在等待一个诗韵的意境,犹如等待一个佳期的莅临,那一瞬,她把自己搁浅在了深深的幽静中,任迷情带着她一颗柔软的心飞离了尘世,任思念在橄榄坝启程,携着世间所有的暖意,穿越层林的迷雾,直抵那座遥远的童话城堡。

“这首曲子,所有的傣民都会吹奏。”他告诉她,《月光下的凤尾竹》是一首著名的傣族乐曲,以其悠扬的曲调、娓娓动听的旋律,总会给人们带来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只要听到它的旋律,人们便会不由自主地联想起那郁郁葱葱的凤尾竹林,在那别具一格的傣家楼阁撒落在竹林间,有如天上的星子,依山傍水,在融融的月光下,漫洒着无限的风情与魅惑。而那竹林中隐隐飘出的阵阵葫芦丝乐,抑扬幽美,清新淡雅,更不知道有多少美丽的傣族姑娘因为这柔美的曲调被小伙子们俘获了她们那一颗颗柔软而又闪着晶莹之光的金子般的心呢!

“我从没听过这么美的旋律。”牟晖发出由衷的赞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很难想象世界上还有这么美丽的曲调!”

“您是在美国呆久了吧?”刀慕云望着她呵呵笑着,“中国的民族乐器可以说得上是世界之最,葫芦丝只不过是众多民族乐器中一个小小的缩影罢了,其实比它好的乐器,能吹出比它更优美旋律来的乐器也比比皆是。”

“可我更喜欢葫芦丝吹奏出的音调。虽然它看上去普通不起眼,但它的音律却可以在瞬间打动人心,引起共鸣。音乐的好处不就在于能够打动人心嘛!这一路上,我总是会听到这首曲子的旋律,如果它不能引起人们的共鸣,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它?”

“您这么说倒是没错,但您知道这首歌在傣家为什么会这么流行吗?”

牟晖摇摇头:“因为它是首情歌?”

刀慕云嘿嘿笑着:“您说对了一半。其实这首歌当初的创作背景是为了在傣族地区能顺利宣传婚姻法而创作的。怎么,想不到吧?”

“宣传婚姻法?”牟晖不敢相信这么优美动听的歌居然与婚姻法有关,瞪大了双眼怔怔盯着他,“您是说婚姻法?”

刀慕云郑重地点点头:“您现在听到的歌词是与最初的歌词有一些不一样的。最初的歌词,前面的部分与现在流行的版本相同,不同之处是最后一句,原来的歌词是‘金孔雀跟着金马鹿,一起走向那结婚登记处’。”

“这首曲子不是傣家人原有的民歌吗?”

“算是新民歌吧。1979年天津歌舞剧院一行三人来到云南省德宏州采风,词作家、诗人倪维德先生在芒市坝子看到傣族青年男女在明亮的月光下成堆地守在竹林中谈情说爱,那卿卿我我的模样,还有那情歌的呢喃、葫芦丝声声悦耳的旋律、竹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的景象,使得诗人诗兴大发,于是就挥笔写下了《月光下的凤尾竹》歌词。词中的凤尾竹之比拟形似神更似,使整首歌的意境得到升华,随后又由著名作曲家施光南先生谱曲,从此这首歌便唱遍了傣族大地,更传至整个云南甚至中国的每个角落。当然,倪先生当年写这首歌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在傣家大地宣传《婚姻法》。新中国成立前,傣族少女到了青春期,若有男青年拿着毯子来把姑娘‘裹’走了,就说明姑娘嫁出去了,若女儿挺大年龄还没有男孩来‘裹’,阿妈就要着急了,但这种‘裹’婚却使姻亲关系极不稳定,所以倪先生来云南体验生活后写这首歌时,最后一句是‘一起走向啊,结婚登记处’,是希望通过这首歌去宣传《婚姻法》。后来有人提出异议说,那么抒情的歌怎么还有这么直白的歌词?于是就把这最后一句改成了‘一起走向啊,那绿色的雾哎’。”

“拿毯子裹走?”牟晖不无讶异地盯着刀慕云,“我看杂志上介绍说傣家人有男嫁女的习俗,是不是真的?”

刀慕云点点头,又摇摇头:“男嫁女的习俗是有的,但并不是全部。现在西双版纳的旅游业越来越发达了,所以导游们为了吸引游客,就故弄玄虚,说傣家的男人都是要嫁给傣家女人的。其实在我们这里,男嫁女、女嫁男都是很正常的。来西双版纳旅游的朋友常问到一个问题,当地傣族是男嫁女吗?应该说那不准确。与其他重男轻女的民族相比,傣族是一个讲究男女平等的民族,无论男嫁女,还是男娶女,都是十分平常,而且是十分正常的事。是要选择嫁出去,还是娶回家,取决于男女双方的家庭子女情况,如果一个家庭只有女儿,肯定要娶一个男人回家,同样一个家庭只有男孩,肯定要娶一个女的回来。如果家里只有一男一女,就要看先结婚的是嫁出去还是先娶回来,如果男孩先娶了老婆,女儿则要嫁出去,如果男孩先嫁出去,女儿则要娶个男人回来。这样做是为了家庭与社会的和谐,无论男孩是嫁还是娶,在社会中都会受到人们的尊重,而不会出现上门女婿受到歧视的现象。如果家里有多个男孩和多个女孩,答案也会有多种多样。父母可以跟儿子在一起生活,也可以跟女儿一起生活,但是有一点必须明确,父母只能选择跟其中的一个子女生活,一旦确定则不能更改。”

“这么说傣家人是个男女平等的民族了?”牟晖疑惑地问,“那为什么我看到的介绍上说傣家人重女轻男,男孩子都要被送进寺庙当和尚?”

“解放前,傣家人的确是重女轻男的,但这种现象在解放后就慢慢不见了。总的来说,傣家人的婚姻习俗并非以讹传讹的那样,自古至今,我们都是既可以男嫁女又可以女嫁男,不过大多数结婚后的小夫妻都必须先在女方家中住满三年,再去男方家中住满三年,然后又可以回到女方家住,即所谓‘三年去、三年来’。直到夫妇二人盖起自己的房屋,经济能独立后,才离开双方父母建立起自己的小家庭。傣家人结婚后,夫妻恩爱,感情融洽,离婚的极少,如果离婚,须由提出离婚的一方递给对方一对腊条,或双方拉一块白布从中剪断,以示恩断义绝。如果夫妻中一方死去,不论年龄多大,也要举行离婚仪式,生者要用一根棉线拴在死者的棺木上,出殡时由一老人用刀将线割断,以示生者和死者断了夫妻关系,活着的一方才可以重新选择伴侣。至于你说的傣家男孩都要去寺庙当和尚,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跟重女轻男没有关系的。”

“那是什么原因?你也当过和尚?”

刀慕云继续点点头:“傣家人是个全民信仰小乘佛教的民族,村村寨寨代代建有缅寺。从出生、结婚,到死亡的各个人生阶段,都离不开缅寺。傣家文化传男不传女,按老规矩,每个傣族小男孩在一生中最少要当三个月和尚,脱离家庭,正式在寺内出家修行,随着年龄增长,从小和尚一直做到大和尚。如果到了二十周岁还不还俗就可以在庙里当佛爷,当然也可以还俗后蓄发娶妻。没有当过和尚的男子被认为是生人,是没有取得做人的资格,会被人看不起,也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们。文革期间,缅寺被毁,和尚被迫还俗,男孩们自然无法再去当和尚,不过1979年之后,这种古老的习俗便有得到了恢复。”

“你是说傣家文化传男不传女?那不是跟重女轻男的旧俗相悖?”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傣族男孩长到五岁就会被送到缅寺当和尚,其实缅寺与其说是修行的寺庙,还不如说是一所学校,男孩子们会在里面学到傣文,而女孩子因为没有机会出家,就算地位比男孩高,也是不可能学到傣文的。当然,现在的女孩子都可以进入学校上学,学习汉文汉字,而傣文却是绝对接触不到的,所以又衍生出一个奇特的现象,大多的男孩都只识傣文不识汉字,而女孩正好相反。”

“那你怎么会的汉文?”

“我上过学啊!不过一般傣家的男孩进寺庙当和尚后就不会进学校上学了。”刀慕云伸手摸了摸依旧凌乱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牟晖嘿嘿地笑着。

“那裹婚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傣族的小伙子有一种奇特的求偶方式,无论春夏秋冬,小伙子如果想找情侣了,他就会用一条宽大的毛毯把自己连头带身体都包裹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然后站在大路边,等待姑娘的到来,这也是未婚小伙子的一种身份标志。而还没有结交过对象的姑娘的标志则是穿着浅色大襟短衫、长裤,身束小围腰,小伙子只要看到这种打扮的姑娘从身边经过,都可以上前说话求爱。如果姑娘看上了小伙子,他就会取下身上的毛毯,拉着姑娘的手离开大路去细谈,这也就是裹婚的来历。不过傣家青年男女谈恋爱的方式还有很多,我们这里盛行一种叫‘串卜少’的活动,即未婚的小伙子会在节日或集会等场合,寻找他们心仪的未婚姑娘谈情说爱。这种活动一般都在泼水节、赛龙舟、赶摆等时节进行,男女青年载歌载舞,从傍晚开始,直至深夜才会结束。另外还有一种‘卖鸡肉’的形式更为奇特,每逢节日到来的时候,傣家姑娘们便会把自家的肥鸡杀了清炖,拿到集会上叫卖,如果来买鸡肉的小伙子是姑娘不如意的,姑娘会加倍要钱,要是姑娘看上了年轻的小伙子,就会含羞低下头,躲避小伙子的目光。如果小伙子对姑娘有意,两人就会端着鸡肉,搬起凳子,走进安静的树林里,互相倾吐爱慕之情,当双方恋爱成熟时,一般由男方请舅舅或姨妈出面去姑娘家提亲,对方答应后便可成婚。”

“那你是怎么结婚的?裹毛毯还是买鸡肉?”牟晖突然来了兴致,她突然很想了解眼前这个傣家男人的过去是什么样的。他心仪的姑娘是穿着筒裙,带着凳子,在集会上叫卖鸡肉的有着长长秀发的傣家女子吗?

“我?”刀慕云的神色变得有些黯然,他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是抬头望了望日薄西山的天空,长长地吁了口气说,“天就快黑了,我们去澜沧江边走走,那边有一片凤尾竹林,等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到真正的月光下的凤尾竹了。”

他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缓缓朝江边走去。他的手很凉,但她却感到一股暖流自他的手心传递到她的手心,一直漫延至她的心底,有一种特别的馨暖在心间默默流淌。她喜欢上了这个淳朴而又真实的傣家男人。多少年了,她心里从没生出如许多的欢喜与甜蜜,然而在他身边,她却找到了久违的温暖与惬意,莫非这就是天意?明华已经离她太过遥远,而眼前这个男人却是近在咫尺,只是,她真的准备好了吗?

她和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风光绮丽的澜沧江边,她的手被他紧紧地攥在了他那只宽厚的掌心下。他们一起享受晚风的吹拂,一起看日落西山的壮美,一起听鸟儿归巢的啼鸣,直到他手中那只葫芦丝再次吹出了《月光下的凤尾竹》那首缠绵悱恻的曲调,直到那柔美的旋律吹开了天上的月亮,吹来了温婉的月光。置身于凤尾竹林婆娑生姿的绿影当中,月光迷离惝恍,如水般缓缓流淌在南国静谧的天地间,而那一抹皎洁的月色,正用它柔若无骨的纤手,轻轻地,轻轻地抚弄着碧绿如玉却也隐藏在暗夜底下的每一片叶子,一眼望过去,自是美不胜收。

看,微风浮动起绿色的帷幔,每一株凤尾竹都轻盈地舒展开修长的枝叶,任一汪白哗哗的乳白色光晕簇拥在它们周围,整个世界都在那一瞬间变得格外安静宁和,有种无法形容的美在她和他望晴的眼中袅袅地升起。点点月光缓缓渗透进竹林深处,和着光影的斑驳,摇曳生姿,那层层的幢影,与湖上的残荷遥遥相望,而岸边的青草坡,更是影影绰绰,成为一抹幽暗的底晕,与婆娑的竹影相互衬和,互为背景。那一刻,她只想轻轻哼唱起一首多情的歌,来表达她心中充满的甜蜜的喜悦,表达她对大自然鬼斧神工之美的敬佩与景仰。

轻轻的风中,凤尾竹举起纤纤的秀项,用曼妙的手臂,试与远处层叠的山峦比高低。所有的物景,山,水,草坡,她和他,都笼罩在月光营造的童话般的梦幻中,成了他吹响的那首缠绵委婉的葫芦丝曲。竹林与风儿在她的注目中翩跹起舞,仿佛彼此地相系,却也永远的分离,此时此刻,哪怕只是一个微妙的声响,在她听来也是天空对着大地的期许,那么她呢,她对他又有着怎样的期许?她希望他就是那个梦中的男人吗?希望那召唤她来到此地的朦胧影像就是他温情脉脉的面孔吗?

被月光浣洗过的竹枝,轻灵飘逸,妩媚动人。风吹叶动,那一丛丛的凤尾竹惊艳了群山的沉默,摧温了一壶月光在澜沧江水里酿下的美酒,更染醉了今夜彼此等待的人儿。她在等他?而他又在等谁?葫芦丝悠扬的旋律在她耳畔不断往复循环,恍惚中,她仿佛看见自己穿起了傣家女子的筒裙,在那碧波涟涟的澜沧江边轻轻旋开了曼妙的舞步。是的,在那一丛丛青翠欲滴的凤尾竹林中,她在等待心上人的到来,只是,她要等的人是杳无踪迹的康明华还是近在咫尺的刀慕云?

听,竹林中传来了阵阵葫芦丝声,淡淡的,轻轻的,悠扬而婉转,那可是年轻的刀慕云在把他心仪的姑娘一声声召唤?美丽的姑娘轻带着一脸的羞涩,轻轻倚在那一丛晚风轻拂下的凤尾竹旁,清澈的双眸中流露出期待的目光。月光斜洒在她美丽的衣裙上,把她曼妙的身影一直拖到金色的水面上,当乐声从竹林深深缓缓传至她的耳畔,姑娘整个人都变得轻灵飘逸起来。她知道,是她的心上人在向她求爱,于是她欢快地起身来到水池旁,在月下忘情地轻舞着、旋转着。波光中叠映着姑娘曼妙的身影,月光下的裙摆在微微的风中轻轻地飘扬,穿过高远的云天,一直落进小伙子痴痴期盼的眼里,而他却怕配不上艳美的姑娘,只能落寞地斜倚在凤尾竹旁,一次又一次地吹奏起那求爱的情歌。

那姑娘是谁?那小伙子又是谁?是她和刀慕云吗?她真的会是他眼中心仪的女子,着一缕花衣,似一个精灵,曾在他身边飘缈的月光下起舞弄清影,用那飘逸轻灵的舞姿,舞出了一地的清凉,舞出了一世的情缘?姑娘不断旋转的身影,轻轻洒落在竹林间的小径上,而那还在微风中轻拂的凤尾竹,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层绿色的雾在舞动,只是那一声声浸透着爱慕的葫芦丝旋律,又可曾带着她的依恋飞向他的身边?而属于她的前世,那个一直守在高高的竹楼上的傣族姑娘,是不是一直都深情地凝望着窗外他吹响一曲情之韵的方向?

他一直守在她门前的凤尾竹林里等她,等她在静谧的夜晚,穿着长长的筒裙前来与他幽会,用一曲月光酿下的相思,在缠绵的晚风中彼此倾诉心中的爱恋。迷人的风景,优美的旋律,凉爽的晚风,都让她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身心俱畅。她默默转过身,面对面望向他那张英俊刚毅的面孔,只觉得从他嘴边吹出的每一个音符,瞬息之间都化作了弥散的薄雾,化作了高山流水的韵律,化作了彩云追月的情致,化作了烟花璀璨的浪漫,而她欲说还羞的惆怅心情,都被一一收拢在了葫芦丝的包容里,于是,所有的怀念与憧憬,所有的欢喜与希望,都在刹那间沿着淙淙的乐曲继续滑翔,向着高山的顶端攀援而上,复又回归大地,在天水茫茫的烟月中唱响了一曲相思的歌。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的幽怨吗?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馨暖吗?是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无限向往吗?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的心有灵犀吗?是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无尽相思吗?这斜曳裙裾的回旋,这履复依歌的移步,这水袖低鬟的送影,都在那一低眉的瞬间飘入他多情的凝望中。到此时她才明白,原来,同步红尘,是她和他相识、相知与共度的机缘,在这美好的时刻,他以一曲乡音的静美与恬淡,与她相守在烟水茫茫的天地间,用他一双如水的眸子燃起了热情的火焰,而她是不是也会以一种舞蹈着的姿势,来阐释她此刻欢喜无限的情怀?

“曾经,她最喜欢听我吹奏的就是这首曲子。”他静静地望着她,似乎已洞悉了她心里的想法。他不想欺骗她,所以在她准备接受自己的情感前,他必须把他的过去对她和盘托出。“她和你一样,也是个汉族姑娘,是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西双版纳的。”

“她?是你的妻子?还是你喜欢过的女子?”

“是我喜欢过的女子,也是我曾经的妻子。”他尽量用一种平和的语气向牟晖讲述他的过去,但牟晖还是从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看出了他内心的纠结与痛苦。

“她不在了吗?”牟晖刚刚问出这句话就感到很是不妥,“对不起,我是想说……”

“她还好好活着,只不过我们已经离婚十年了。”刀慕云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她嫌这里穷,她一直劝我离开西双版纳,可我热爱这片土地,我离不开这里的一草一木。”

“你们很相爱,是吗?”

“没有人比我们更相爱。”他嗫嚅着嘴唇,“我是说曾经。”

“为什么不试着走出去或者留下她?”

“没用的,我们个性都很要强,谁也说服不了谁。”他深深叹口气,“她喜欢大都市快节奏的生活,也许上海更适合她吧!”

“她在上海?”

他点点头:“你呢?”

“我?”

“你是从美国来的,是不是更喜欢都市里的快节奏?”

“不。如果可以选择,我会在这里定居,一辈子也不要走出去。”她由衷地赞美说,“你看,这里的夜色多美,这里的月光多迷人,和这里比起来,美国差太远了!”

“真的?”

“真的。还有,这里的男女老少个个都会吹葫芦丝,而且葫芦丝的韵律又那么好听,用它吹出的乐曲,悠远中带着些许的飘缈与空灵,仿佛轻柔美丽的绿纱薄雾,弥漫在夜的上空,给人神秘朦胧的美感。而那种亲切、略带着鼻音的温音质,饱满而又生动,如薄凉的夜空沁出的露珠,颗颗晶莹剔透,灵光生辉。能有葫芦丝曲听,神仙也不想做,人们到了这里自然会乐不思蜀了。”

“当年敏君也是这么说的,可她还是走了。”他轻轻吁一口气,苦涩地笑笑,“这里留不住外人的。无论是敏君还是你,你们终归是要走的。”

她当然会走。西双版纳再美,她也是还要回到美国去的。她和他终归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即便心有灵犀,他们最终也会在三叉路口各自分道扬镳。最后能记住的也许只有他吹响的葫芦丝的委婉乐曲,只是转身过后,又有谁能够把凤尾竹在月光下的万种风情和满怀忧伤的心事,表现得淋漓尽致?她轻轻瞥着他略显憔悴却依旧俊美的面庞,心中涌起无尽的惆怅与淡淡的愁绪,是啊,月色再美,她也不能与他相守在凤尾竹林中,到最后也还是会像敏君那样一走了之,又何必让一份乱了的心绪搅了彼此间原有的平淡与宁和?

“你会为了一个人留在这里吗?”他深情款款地望向她,两只宽厚的手掌紧紧地有力地捉住了她一双慌乱的手。“不,别出声,不要说话。我不要一辈子,只要一天,只要两天,只要三天。”

她听到了他急促的喘息,还有远处传来的悠悠的葫芦丝曲。他如水的目光闪烁着热情的火焰,而她也满含柔情地迎了上去。她和他的唇紧紧贴在了一起,他把她的长发轻轻打开,她则沉浸在那清丽缠婉、柔情似水的旋律中,宛若一朵夜风吹开的花朵,静静地盛放在他高大而又健硕的身体里。凤尾竹的枝叶,依旧在风中轻轻地摇摆,仿佛女子手里抖动的丝绸,在天地交汇之处抛洒延展,而那一瞬,她仿佛失去了自己,又仿佛找见了遗失已久的自我。她爱上了这个叫做刀慕云的男人,就像她爱明华一样。

月光下的的风尾竹,被一支葫芦丝吹奏得轻柔细腻,如诗如画,让她在千回百转的惆怅里淡淡地欢喜、轻轻地哭泣。此时此刻,她在孤独中幻想,在放纵中迷离,在激情中沉醉,而那些曾经的心痛与心酸,都随着尘封的往事,在朦胧的月色下分崩离析,越飞越远。她看到了刀慕云那双哭红的眼睛,她知道他的泪水是为敏君而流,可她不管这些,她只想任由自己的情感追随自己的心,在一曲轻柔的乐曲中与他起伏的身体紧紧相随,让飘逸的思绪伴随他的热情似火,在温婉的月色下诉说一个个沧海桑田之后的甜美与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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